春末的一只小虫

刘增元

在清爽幽静的天赐沟中，无论从数量还是种群上看，昆虫其实才是主角。常见的蜻蜓、蝴蝶、蚱蜢、螳螂、蟋蟀、蜜蜂等除外，绝大多数是我们不曾看到或不大注意的种类，而这些常见的或不常见的昆虫中，绝大多数又是叫不上名字的。但是我相信，每一只昆虫都有它独特的故事，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没有观察到而已。就比如我所说的这只叫作蜉蝣的小虫，谁能说清楚，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而又有谁能说清楚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呢？

还是说蜉蝣吧。蜉蝣是地球上最原始的有翅昆虫，或许在煤炭生成的地质年代就出现了蜉蝣。可能在我们人类的眼里，蜉蝣这种生物的存在看似没有任何意义，它们也脆弱，且无足轻重到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蜉蝣种群的生命力却远比人类想象的要顽强。事实上这种昆虫早在三亿两千多万年前便出现在地球上，而我们人类，满打满算也就二百来万年。具体到蜉蝣每一个个体，看起来确实微不足道，因为动物里面最短命的——严格说是成虫阶段——也许就是蜉蝣，汉语里“朝生暮死”这个词汇，就是根据蜉蝣的生态衍生出来的。

说到朝生暮死，很是叫人生发出对时间和生命的感慨。苏东坡在《赤壁赋》中写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看似生命漫长终点无期，实则弹指一挥转瞬即逝。精英们自然是鸿鹄万里惊天动地，然而对于我们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跟复印出来的一样，甚至很多时候还会质疑为什么会活着，确实也矫情，也附庸风雅。然而一位哲人的人生感悟，何尝不是芸芸众生的通病呢。那么，我们比之蜉蝣，真能用夏虫不可语冰来聊以慰藉吗？

在天赐沟这条小溪底里的泥沙中，这只小虫度过了自己三百六十多个黑暗的童年，那是个漫长得几乎无穷无尽的日子。从春到夏，从夏到秋，紧接着又是寒冷漫长的冬天。大地回春，温暖的阳光透过刚刚解冻的河水把她对万物的爱意伸展到河底的时候，小虫苏醒了。它顶开河泥，钻出冰冷的水面，爬上河岸来。一只刚从南方来到这里的白鹡鸰就要将它啄入口中的一瞬间，小虫跌入荒草丛中去了。

在这个野芳幽香的季节里，这只虫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蜕变，而每一次蜕变何尝不是一次生与死的抉择呢！当它匆匆忙忙吮足晨露，便感觉到背部一丝轻微的但又是固执的颤痛，同时也接收到大自然的一种召唤或暗示。小昆虫急急忙忙爬上附近最高的一株茅草的最高茎叶，一动不动伏在那里。这时，它的背部开裂，上至頭顶，下达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跗节；于是一只新虫便从蜕壳里诞生。这个软弱无力的小生命几乎抓不住支撑它小小躯体的草茎，即便一只最小的小黄蚁或人脸蜘蛛也可以把它咬翻拖走。但是当滚滚暖风吹干它新换的羽衣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它就是那只丑陋的小虫变化而来的。

你看，它穿着淡黄色衣衫，披着透明的翅膀，在阳光的映照下，纤秀、轻盈、灵动，让人怜惜、垂悯。它生命中真正有意义的，不过弹指一挥间，不由得叫人感叹，也得到这样的启示：珍惜当下时光，去做该做的事情。

这时候，成千上万只同它一样的虫几乎是同时飞到这里，如同密集的雪，让人不敢举步，不敢睁眼，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成为这些美丽小生命的终结者。她们在一起欢快地舞蹈，在舞蹈中恋爱结合，在舞蹈中把后代安置在天赐沟的小溪里。直到夕阳西下，这时候，所有的蜉蝣都筋疲力尽，翅膀扇动的频率逐渐减少，以至于不再舞动。于是，一个个像凋零的花瓣儿似的，飘飘摇摇，陨落到溪流里。

因爱而生，为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