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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白 梨花红

2023-02-16张雨璐

阳光 2023年1期
关键词:小叔梨树院子

张雨璐

当树冠上的梨花落尽,纵横的枝条上开始结出拇指肚大的果子时,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传到了林箫箫和这坡上所有人的耳朵中。

梨树坡上的房子要拆了。矿上要实行棚户区改造,林家的房子也在改造之列。林箫箫的家坐北朝南,算上堂屋一共三间房,外边是一个大大的院子,林箫箫一家三代在这儿住了三十多年,房子是他们的安全港湾,见证了一大家子人几十年的悲欢离合,也目睹了林箫箫和弟弟的出生成长。拆房的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林箫箫目睹了房产科的工作人员来到这里,宣布启动拆迁工作程序。负责涂抹拆迁标记的工人顺着小路走上土房、石头房错落交叠的梨树坡时,林箫箫正在靠近自家大门院墙处自制的黑板前给弟弟上课,小狗黑子的吠叫声将她的目光吸引到了山坡下边。林箫箫从小的愿望就是当老师,上小学的第二年就学着老师的样子在院子里给弟弟讲课,讲的都是自己学过的内容。随着黑子的吠叫,林箫箫把目光投向院门外边,眼看着那些人拎着颜料桶走上坡来,先在邻家的院子外站定,用刷子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然后在当间写了一个跟圆圈一样大的“拆”字。接着,几个人就走到了林家的院外,同样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写了一个跟圆圈一样大的“拆”字,只是圆圈儿并不那么圆,“拆”字也极不规整。

“那拆字写得一点儿也不好。”林箫箫想。根本比不上老师写的粉笔字,父亲写的毛笔字也比它好。

林箫箫想着这些时,正在屋里睡觉的父亲听到喧闹声,忙不迭地跑出来。看到刚刚写过大字的工人,父亲急忙从上衣口袋掏出烟来,散给众人,又用打火机挨个儿帮着点着。熄灭手中的火苗,父亲向一个工头模样的人问道:“真拆呀?定啦?”工头吐出一串淡蓝色的烟圈儿,说:“定啦,真拆!”父亲就有点儿小激动,双手竟有些微微地抖动,想将打火机放入裤兜儿,几次都没放进去。林箫箫不似父亲那般激动,自从听人说要拆了这院子住楼房的消息,她就陷入了两难之中。这院子有太多她不舍的东西,黑子、梨树、黑板,还有很多,比起楼房的诱惑,院子里的记忆同样让她依恋。比较来比较去,她也比较不出哪一端更好。

父亲和工头说话的当儿,林箫箫把双手背在身后,一边默念着“公鸡头草鸡头不在这头在那头”,一边用一根拇指轮流点着两只手,最后一个字落在了右手。遇到难以选择的事情,林箫箫习惯用这种游戏般的方式确定,算是听天由命的意思,这方法这些年帮她解决了许多难题。字落定后,林箫箫才想起忘了定哪边是住楼房、哪边是住平房,这回算是白数了。林箫箫为自己的失误笑了。她没再数第二遍,由着大人们去吧,她不想再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于是她将一旁看热闹的弟弟又拉到黑板前,让他继续上课。眼看着“五一”七天假期就要结束,她想教给弟弟的五首诗只教了三首,要抓紧时间才行。今天教给弟弟的诗是《登鹳雀楼》,林箫箫已经把诗的内容抄在了父亲用墨汁在水泥墙刷出的黑板上,用一根新教鞭指着一句一句念给弟弟听,弟弟跟着一句一句朗诵。教鞭是刚从院子里最大的那棵梨树上折下的枝条,新鲜的枝条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应和着树上拇指肚儿大的梨子的味道,让整个院子都弥漫着阵阵青涩却怡神的香味。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跟着林箫箫的领读,弟弟清脆的跟读声飘出院外。院外聚集的越来越多的女人们,正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林箫箫示意弟弟噤声,竖起耳朵仔细听,终于听清楚了,大家提到的都是刚刚写下的那一个个“拆”字。

林箫箫还听出了母亲的声音。吃过饭她就去老乡家打牌了,现在她和住在隔壁的小婶都站在人群中,她俩的声音同样透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自从工人们把红色的“拆”字写在梨树坡上所有院子的墙上后,林箫箫的家里就跟左邻右舍一样,被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支配着,好几十天,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与此相关的一切。林箫箫家里说的最多的也是这个话题,父亲和奶奶说,父亲和母亲说,姑姑们来了,全家和她们一起说。奶奶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两男三女,林箫箫的父亲是老大,小叔最小,中间是三个姑姑。父亲从小就对妹妹弟弟照顾有加,深得大家的尊敬,尤其是嫁出去的几个妹妹,对这个大哥的感情更是好得无法形容,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看看,既是看望奶奶,也是来看她们的大哥。姑姑们每次回来,父亲总是很开心,现在,姑姑们回来的开心加上即将住上楼房的喜事,让父親的开心更加深了一层。

林箫箫看得出父亲是真的开心,平时不苟言笑的他那段日子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父亲说:“这真是件让人开心的喜事呀,你听听,连树上的雀儿们也欢喜地叫个不停呢。”

听了父亲的话,林箫箫真就去院子中间的梨树下去听雀儿们的叫声。梨树的树冠上不时有家雀喜鹊鸽子飞来飞去,它们的叫声有的低沉,有的高亢,可任凭林箫箫怎么听,也听不出它们的叫声开心还是不开心。

或许父亲能听得出吧。站在粗壮的梨树下,林箫箫想。父亲总能知道她不知道的好多东西。

林箫箫家的院子中间有三棵粗壮的梨树,每年三月泛绿,五月开花。从记事起,五月就是林箫箫最开心的时候,每到那时,三姑丽萍总会抱着林箫箫在繁茂洁白的梨花下留影,白的花瓣托着粉红的小细花蕊,洁静素雅,这也是林箫箫后来钟爱白色的原因。翻看相册里的全家福,梨树的上镜率也是极高,林箫箫每次和其他伙伴们炫耀时,最常提到也总是梨树:“我家有三棵大梨树,有那么那么粗,结的梨子可甜了,冬天奶奶还会给我们做凉阴阴的梨子罐头呢!”

林箫箫家的梨树之好在这坡上是有名的,有时林箫箫会想,或许梨树坡的名字,也是出自这三棵树呢。梨树丰茂的长势也惹得秋天时隔三差五会被“梁上君子”光顾,尤其在梨子快要收获的时候。有一年,林箫箫忽然担心起自家树上的梨子会被偷光,三姑听了她的担忧,笑了,说:“从前这树又矮又小,还有可能,现在这么高的树干,踩梯子上去都困难,谁能摘得完呀。”三姑的话让林箫箫彻底放松了:可不是嘛,那么高的树,那么多的果,谁能摘得完呢?

可现在,这些都要没有了。一想到要和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三个小伙伴分别,林箫箫就禁不住地伤感,她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个院子。

林箫箫的这种伤感一直延续到了开学。开学后不久的一天,下午放了学,林箫箫到同学家去玩儿。同学住在矿办公大楼广场西边的单元楼上,一进门,林箫箫就被她家的整洁干净所折服,素雅的床单、通顶的衣柜,以及加了蕾丝花边的窗帘,都跟自己家里完全不同。之前林箫箫也曾去过住楼房的同学家中,可都比不上这次给她的震撼大。当中的原因,一方面是这个同学的家确实与众不同,另一方面则是自家也真的有住楼房的机会了。从那天起,住平房还是住楼房的纠结在林箫箫心里就算结束了:干净素雅的床单、通顶的衣柜、加了蕾丝花边的窗帘,全都驻进了她的心底。她想拥有那一切,当然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满树的梨花固然美好,但它的美好已然被对这些事物的渴望超过。自此,林箫箫和父母及这坡上的男男女女一样,对拆迁的进度格外关注起来。

然而直到夏天过去,这一带的拆迁依然停留在墙上那个大大的“拆”字上,始终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反而是对面东山上的住户先开始动手,一片片旧的房子被推倒,那里的人们都搬进了几十里外统一盖起的楼房中。拆迁进度的停滞让父亲很是着急,时常去矿房产科打听,听到的回答总是希望满满的“快了快了,很快就要动了”,但紧跟着的还是失望。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腊月,临近年关,终于有好消息传来:过年后就要动这里了,不仅是坡上的土房石头房,连下边井口附近的综合楼篮球场等建筑都要拆掉,说是要在那里建一个工业遗址公园。父亲带回的消息让全家振奋,但是林箫箫的心里很快就又涌起另一种伤感。坡上的井口边有红砖盖起的综合服务楼,服务楼的前边是一个大大的篮球场,夏天时篮球场上灯光明亮,林箫箫领着弟弟常在那里玩耍,尽情奔跑,小小的身影被场边的聚光灯照得又细又长,努力伸脚去踩,永远没有踩到的时候。那份独有的记忆给了她太多的快乐。

十多岁的女孩儿,正是容易伤感的年龄,一点儿不起眼的事都会触动到内心,红楼和篮球场的记忆又翻起她心里好多美好的东西,一想到这些东西也将不复存在,林箫箫的心里又开始沉甸甸的难受起来。

在林箫箫莫名的伤感中,春节到了,转眼又是梨树萌绿的三月。

春节一过去,拆迁的动作便频频推出。先是分房方案确定了下来,原则上一个院子能分得一套两居室,人多点儿的也可能达到三居。林箫箫奶奶家原来的院子很大,后来姑姑们先后出嫁,家里人少了,便一分为二,东边的房子给了林箫箫的父亲,西边的分给了小叔。西边的院子没有梨树,也少了两间南房,尽管父亲每到梨子熟了时隔三差五地往小叔家送,南房也分给了他们一间,可为这奶奶没少落小婶的埋怨,妯娌间的关系也大受影响。小婶的埋怨主要集中在奶奶的偏心上,说她只顾大儿子好过,不管小儿子死活。起初林箫箫对这些不在意,等懂事些了心想:一间房跟死活能扯上什么关系?小婶的埋怨真是没一点儿道理。林箫箫偶尔也会暗自埋怨奶奶:多好的一处院子呀,宽宽大大的,干嘛非要隔上一堵墙,看起来那么高,那么黑。终有一天,我要拿粉笔给它涂白喽,再一下子推倒。

当然这都是林箫箫小时候的臆想,现在的她认为这道墙真是砌对了,要不,光是小婶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埋怨,就足够她耳朵难受的了。更何况,听母亲说这次幸亏当中有这堵墙,才能分得两套房子,要是只能分一套,有小婶在一旁闹腾,怕是全家都不得安宁了。

房产科的人终于来丈量房子的面积了。丈量房子的人进院时,林箫箫正给弟弟讲课,刚学到“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故事,黑子低吠了两声,几个人就闯了进来。林箫箫放下书跑过去看,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对着她家的正房和那三棵梨树指指画画,剩下的人四处量着,量了房子,也量了东边墙下的菜园子。他们站在院子中间吧咂着嘴,说:“这么好的梨树,可惜了。”林箫箫心里“咯噔”一下儿,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事情真来了,还是有些许的不适。林箫箫觉得房产科工作人员道出了她的心声。

丈量房子的人从林箫箫家的院子出来后,又去了小叔家,隔着高大的院墙,林箫箫听到小婶和工作人员的对话,主要是小婶追问,工作人员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小婶问到了自家的院子,也问到了林箫箫家这边的情况,无非是多少平米的房子,每平米多少钱等等。小婶一直问到工作人员都烦了,没人再搭理她。

几天后,还是林箫箫给弟弟上课的时间,小叔走进了院子。在林箫箫的印象中,小叔很少到这边来,除非是有事,有事也是办完事就走,从不多停留。林箫箫跟小叔打招呼,小叔“嗯”了一声,径直走进了屋子。一会儿的工夫,里边传来了父亲急吼吼的斥责,好像在骂小叔没良心,问他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父亲的责骂一声接着一声,小叔一直没敢还嘴,过了一会儿,低着头出来,返回到隔壁的家中。

小叔回去没一会儿,父亲还在屋里生闷气,小婶又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小叔在后边忙不迭地追拉。一进院子,小婶就扯开嗓子喊起来,话是一句比一句难听,嚷嚷着让父亲出来。父亲一直没搭腔,奶奶忍不住了出来劝说,被小婶几句话怼了回去。小叔几次想把小婶拉回去,被小婶使劲一推,就推到了墙角。

小婶吵闹的时候,林箫箫把弟弟搂在怀里,小心地站在墙边不敢动弹。听了一会儿,林箫箫大概听清了,是小婶让小叔来跟奶奶要钱,要买房的钱,好像是他们分了房,没有购房的钱。父亲当然拒绝了,小婶就找上门来,以奶奶平时补贴老大为由,过来寻求“正义”,一边骂奶奶偏心,偏心老大不管老小,一边骂小叔没本事,没本事还敢娶媳婦。听清了事情的原委,林箫箫气得手都抖起来。小婶真不像话,这样的事都能做得出来,怪不得父亲刚刚那样生气,一直在责骂小叔。

小婶在院子里闹腾了足有十几分钟,引得坡上的好多邻居围着看热闹,有人想劝几句,一律被小婶驳了回去。后来,小叔实在看不下去了,一直惧怕小婶的他猛然爆发,伸手扯住小婶的头发,使着劲儿往院外拖。小婶也被小叔的爆发吓了一跳,有十几秒的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被扯出院子,才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连声喊道:“二兔子杀人啦!二兔子杀人啦!”围观的人们“轰”的一声笑起来,林箫箫没忍住,也“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林箫箫刚笑完,就见父亲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朝着小叔小婶离开的方向,一脚将院子当中的狗食盆子踢飞了出去。

盆子正好踢在林箫箫教弟弟上课的黑板上,黑板一下被糊成黏糊糊的一片。

下午小婶的一通闹腾伤透了父亲和奶奶的心,晚饭时,奶奶还躺在东屋的炕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抹眼泪。母亲做好了饭,奶奶不吃,父亲也没吃,林箫箫和弟弟端了碗,小心地在堂屋扒拉了几口,赶紧回到了西边的屋子。半夜时分,仍没睡着的林箫箫在被窝里听到父亲和母亲在悄悄商量什么,母亲一直说着“老家老家”什么的,父亲像是在阻拦。在父亲和母亲的争论声中,林箫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醒来,林箫箫发现母亲不见了,父亲热好昨晚做好的饭,端上来给大家吃。林箫箫问父亲:“我妈呢?我妈去哪儿了?”父亲不回答,收拾好碗筷,便匆匆去上班了。林箫箫就去问奶奶,奶奶说:“你妈回河北老家借钱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奶奶说这几天你们要听话,别惹你爸生气,他心里有事,还得下井上班,别烦他。

奶奶的话让林箫箫很是忧心,她觉得自己一下儿长大了,应该为家里承担一些事情了。放学后,林箫箫便把弟弟叫过来,继续上课,然后一起做游戏,为的是减轻母亲不在带给他的焦躁。晚上的饭是奶奶做的,林箫箫给弟弟喂了半碗稀饭。看着弟弟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粉嫩的小脸蛋儿,林箫箫内心热乎乎的,心想这大概就是书里说的“骨肉情深”吧,真想就这么一直跟最亲的人在一起。正想着,门“嘎吱”一声,是父亲回来了。眼前的父亲是林箫箫从未见过的,他喝了酒,红着眼,嘴里嘟囔着:“我咋也得让我妈住楼房,我不住也得让我妈住!二兔子个没良心的,因为套楼房母子兄弟情也不顾了!”林箫箫害怕极了,看着父亲的样子,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抱着奶奶和弟弟去睡。

林箫箫和弟弟天天扳着手指头数母亲回来的日子。一天,两天,三天……第七天的傍晚,林箫箫和弟弟正准备吃饭,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母亲回来了。林箫箫像射箭一样射向母亲。背篼把母亲的腰压得弯弯的,林箫箫带着哭腔喊了声“妈”,赶紧帮母亲卸下来。天知道这几天林箫箫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她似乎知道家里因为房子要发生事情,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一时间恐慌和压抑占满心头,在看见母亲的一瞬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下来,再也止不住了。

母亲说:“别哭,别哭,妈是回老家跟姥姥借钱去了,有了钱咱们就可以住楼房了。” 林箫箫知道母亲在说谎,奶奶早跟她讲了,母亲回老家是去给奶奶借钱的。小婶平时大手大脚,又爱打麻将,买房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盯上了奶奶。奶奶在水塔坡下还有一处小院子,虽然为了方便照顾一直和林箫箫一家住,但那边的院子也要拆迁,也分了一套楼房,而且是照顾孤寡老人,只要花两万块钱,就能购得一套四十多平米的小套间,小婶想让奶奶把那小套间的指标卖了,用卖指标的钱给他们补上房款。小婶的理由很充足:反正奶奶年纪大了,买房还得想办法筹钱,不如就干脆不买,轮着住在两个儿子家就成。这像什么话,真是不像话啊!难怪父亲跟她急,难怪一向懦弱的小叔都没法忍受。

晚上,父亲把母亲从老家筹得的两万块钱拿给奶奶看,说:“刚好够您的房钱了,我们的自己攒够了,两套房子都耽误不了。”奶奶没接那钱,转身在大红木箱里一阵摸索,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了,里边是两叠百元的钞票。奶奶说:“你的钱借来了,就去买妈的房子哇,将来房子归你。我这儿有你爹留下的一点儿积蓄,也差不多是两万,本来准备养老的,我想先给你兄弟,总不能让他没有房子住,你看这样行不?”父亲看看母亲,母亲看看父亲,两个人一齐点头。

奶奶让父亲把小叔和小婶叫过来。当着父亲母亲小叔小婶的面,奶奶再次把那个小布包打开,看着渐渐露出的整整齐齐的两叠钱,小婶的脸上放出喜悦的光芒。

小叔抱着头蹲在墙角,喉咙哽咽着喊了声“妈”,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在众人的关注下,房子搬迁逐步加快。终于开始发榜公示,三榜过后,抓阄仪式在矿俱乐部的前厅进行,各方代表、公证人员全部到场,看上去格外隆重正规。父亲代表全家先抓,抓了一个四楼,不高不低,还算不错。小叔小婶同时上台,抓了一个五楼,不是太理想,好歹上边还有两层,也算基本满意。轮到奶奶上台,奶奶让林箫箫去抓,林箫箫伸手抓到了一楼,虽然楼层较差,但奶奶现在住着最合适,也说不上不好。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回去,也把笑声从现场带回了院子。

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林箫箫抓住最后的机会给弟弟上课。父亲踢飞狗食盆子不久,便为林箫箫重漆了黑板,新刷的黑板黑油油、亮闪闪,完全像是新的。林箫箫开始教弟弟学音标了,林箫箫在那面墙上画了三道音格,正读着,小叔小婶端着一盆油炸糕和一盆子炖骨头过来了。小叔高兴地说:“马上要搬新楼房了,咱们一大家子也该再聚一下儿了,在这老院子再吃顿饭。”林箫箫赶忙帮着拿筷子、搬凳子,奶奶和父亲母亲都从屋里出来,笑着和小叔小婶说话。林箫箫知道,自己心爱的黑板和承载着它的墙真的要拆了。林箫箫趴在妈的耳边悄悄地说:“妈,用下儿你手机,我想拍个照片。”正午的阳光下,一家人围坐在梨树下的方桌旁,林箫箫喊来邻居帮忙,“咔嚓”一声,将这一刻定格在了充满生机的老院子里。

吃饭的工夫,父亲的电话响了,是三姑打来的。三姑说她们姐妹三个明天也要过来,最后一次看看她们出生长大的院子。

第二天一大早,正和黑子玩闹的林箫箫和弟弟远远就看见三个姑姑结伴从梨树坡的坡底走上来,便回身向屋里喊道:“妈,姑姑们来啦!姑姑们来啦!”姑姑们来看望老屋,同时也是来送钱的,知道哥哥弟弟的房子分下来后,姐妹三人凑了一笔钱,准备给兄弟两个装修用。姑姑们把这想法说给奶奶后,奶奶背过身去抹眼泪,反复说着:“一家人,一家人。”

林箫箫把奶奶说的话刻进了心里。记忆的闸门忽然开启,曾经的一幕幕从林箫箫的心底涌出,轮番在眼前闪现。夏日炎炎,大姑用新买的翻领夹克衫包着从山下买来的冰激凌,看着蹒跚走来的林箫箫,高兴地取出来,递了过去;林箫箫报名上学,刚刚订婚的二姑拿出一个黑猫警长的文具盒,郑重地送给她;开满白色花朵的梨树下,三姑将林箫箫搂在怀里,俩人依偎着合影;小叔下班回家,把一包还热乎的糖炒栗子塞到她的手中……

一家人,相亲相敬的一家人。林箫箫第一次体会到了“一家人”这三个字的分量,她和他们,是如此的亲近,如此的相爱。

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

七夕过后,期盼已久的搬家的日子总算等到了。雇来的汽车停在了梨树坡下的空地上,工人们一趟趟地奔忙着,把母亲前一天打好的包袱放到车上。林箫箫跟着母亲忙乎,忙来忙去也不知该忙些什么,尽做些无用功。林家算是这坡上搬得最晚的了,左邻右舍都已经搬走,四周都是断壁残垣。小叔和小婶也在上周搬走了,前天还给父亲打来电话,開心地说着新家的种种好处,喜悦之情抑制不住地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快中午时,屋里的东西终于倒腾完了,一家人抱着拖着最后的几个小包走下山坡,上了汽车。司机打开驾驶室的门,奶奶和抱着黑子的弟弟坐了进去,林箫箫和母亲父亲还有几个搬家的老乡都爬上了装满行李家具的车厢。

车子慢慢启动,坐在一包行李上的林箫箫转过头去,回望院子的方向,高高的院墙上方,三棵梨树绿色的叶子漫漫铺展,交错的枝干努力向前伸展着,树冠上的梨子随风摇曳出一股淡淡的果香。

梨子很快就要熟透了,过几天就该收获了,到时候,林箫箫想叫着三姑一起来,再带上弟弟,还有父亲,二叔愿意来更好,最好全家一起来。

每年收获的季节,都是全家一起来,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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