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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基层妇女干部的培养机制
——以陕甘宁边区为中心

2023-02-13马慧芳胡欣悦

关键词:边区妇女中国共产党

马慧芳,胡欣悦

(1.延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2.四川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成都 610207)

“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1]526拥有一支高素质的干部队伍是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不断发展壮大,并最终领导民众取得胜利的关键。与男性干部的培养相比,妇女干部队伍的建设更是对于战争的胜利和妇女自身解放有着双重的重要意义。全面抗战爆发后,随着陕甘宁边区的大批青壮年男性农民纷纷走上前线参军参战,对妇女群众的组织动员就成了边区妇女工作的重要内容。为适应日益重要的妇女工作,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对边区基层妇女干部的选拔、培养,在具体的培养实践中,既遵循了一般干部培养的原则方法,又根据边区实际和妇女干部的性别特点进行灵活调整,从而成功培养出了一批优秀的妇女干部。目前学术界关于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干部队伍建设的研究较多地聚焦于干部队伍的群体样貌,而忽略了群体内部的性别差异。(1)近年来,学术界关于抗战时期干部培养较有代表性的相关研究成果包括:黄道炫《抗战时期中共干部的养成》,《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4期;黄润青《“量”“质”合一:中共山东根据地的基层干部队伍建设》,《党史研究与教学》2019年第2期;杨奎松《敌后中共农村基层干部队伍的配备、选拔与规训——以抗战胜利前后中共山西太南农村基层干部为例》,《抗日战争研究》2019年第4期。专门针对抗战时期中共妇女干部培养的研究相对较为薄弱,仅有少数几篇代表性研究成果:邵通,曲晓鹏《抗战时期华北乡村妇女政治意识的嬗变》,《光明日报》2016年7月30日第11版;赵小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妇女干部培养思想探析》,《毛泽东思想研究》2012年第6期等。本文拟以陕甘宁边区基层妇女干部群体为考察对象,系统梳理中国共产党对其进行选拔、培养的历史实践,以期为新时期的妇女干部培养提供借鉴。

一、大批的选拔、任用:迅速扩充基层妇女干部队伍数量

妇女干部是开展妇女工作、引导妇女解放的重要基础。抗战爆发后,中国共产党的妇女干部被赋予了更重要的任务:动员妇女群众参加抗战建国的大业。毛泽东于1938年指出:“妇女在抗战中担负了重大的责任,必须把妇女群众组织起来,必须有大批的妇女干部领导妇女工作。”[2]张闻天也提出:“要动员全国妇女参加抗战建国的伟大事业,没有成千上万的优秀妇女干部是不可能的。”[3]58虽然客观环境需要大批女干部来领导千百万妇女群众共同担负起抗战建国工作以及妇女自身的解放事业,但是,妇女干部的缺乏却是当时各抗日根据地普遍存在的现象。1939年9月,邓颖超在中国女子大学作的大会报告中就提出:“在工作发展的方面来看,干部是缺乏的。”[4]33而在相对较为偏僻闭塞的陕甘宁边区,由于长期受封建传统思想的影响,妇女干部的短缺现象尤为严重,尤其是基层妇女干部的缺口更大,致使“千万样的工作在那摆着,无人去做”。[3]119边区的妇女工作也成了“党的工作中最薄弱的部分。”[5]321939年4月,边区党委和妇委强调指出:“今天妇联下层工作极不活跃的重要原因,就在于乡村中干部的领导太弱,干部的不足和有部分的不为群众所爱戴的干部阻碍了妇女工作的向前发展。”[6]250

一方面是中国共产党对妇女干部的迫切需求,另一方面却是妇女干部的严重短缺,解决这一矛盾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将大批优秀的妇女选拔到干部队伍中来,在较短的时间内解决妇女干部数量的不足。为此,中国共产党决定将“培养大批党和群众团体的女干部”作为“妇女工作的中心一环”。[7]6并反复强调、指示要求“注意对于女党员的吸收与女干部的培养”。[7]1361939年3月,中央妇委发出指示,强调:“有计划地、大批地培养、提拔和爱护党和非党的妇女干部,是解决一切困难的枢纽。”[7]145

根据中央指示,为了快速扩充陕甘宁边区基层妇女干部的数量,1939年4月,边区党委和妇委提出:“提拔和培养大批与群众有联系的妇女干部,是今后开展妇女工作的中心问题。”[6]251为此,边区妇联在1941年定出的工作计划中就提出要“有计划地保证各地有威信的妇女当选为参议员并选择优秀的妇女干部参加政府工作。”其中,在提拔干部方面的具体数量要求是:区干部80名,县级干部10名,分区干部5名。[3]282同年,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在延安“三八”大会的讲话中也提出在这一年的选举中“要推3个女县长,30个女区长,90个女乡长,300个女村政权工作者”。[3]295可见,大批地选拔任用妇女干部已经成了陕甘宁边区基层妇女干部队伍建设的当务之急。

女性知识分子在中国共产党的妇女动员中一直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中国共产党决定“首先动员和组织知识界的妇女及女学生,培养和训练她们成为妇运的干部”。[7]144抗战爆发后,一大批新知识女性为了实现革命的理想和抱负从全国各地甚至海外奔赴延安,这一知识女性群体自然就成了边区干部培养的首选对象。经过培养后,延安的外来知识女性究竟有多少留在了边区基层工作,尽管目前还没有准确具体的统计数字,但她们无疑是边区妇女干部队伍中的中坚力量,是中国共产党引导边区妇女抗战救国、争取解放的桥梁和先锋模范。但是,外来的知识女性毕竟在边区妇女中仅占极低的比例,因此,“为着长期地做地方工作,必须注意培养边区自己地方的知识分子,以担负经久的日渐进步的工作”。[3]273高岗在边区妇联会第二次扩大执委会上的讲话中也提出:“认真的培养一批知识妇女,是提高与扩大边区妇运的关键。”[3]279但即使是自己培养知识妇女干部,还是远不能满足边区对妇女干部的需求。因此,干部培养的对象只能从知识妇女转向普通的女工、农妇。1938年3月,时任边区妇联主任的史秀芸在边区妇女代表大会的报告提纲中强调:“仍须向广大群众中,去提拔一些先进的妇女,到领导机关中来,以填补现在干部的困难。”[8]211940年12月,王明在边区妇联扩大执委会议上提出,妇联的干部“不能专靠延安各学校供给,要在老百姓妇女群众中培养和提拔”。[3]246

由于干部需求之迫切,边区发布的多个文件、指示中反复强调对群众中妇女干部的选拔要大胆,据此精神,男干部家属、抗工属、女劳动英雄、支持丈夫上前线的先进妇女等都成了当时被动员、培养的重点对象,一大批妇女群众也由此走出家门进入了各级各类工作岗位。但与此同时,边区的妇女干部选拔工作也暴露出了一定的问题,遇到了一定的阻力。由于受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对老百姓妇女的动员经常会受到来自她们家庭的阻碍。“有许多妇女自己满心情愿出来,她的丈夫却不同意,甚至认为她别有企图……有一些人更以为妇女出来工作是出风头找对象,于是从中百般取笑。”[9]91邓颖超就曾指出:“当动员妇女加入妇联出来参加工作时,常常遇到她们的父母、丈夫、翁姑的阻拦,需向他们做许多解释说服工作。”[7]96甚至男干部阻止自己家属参加工作的情况也是普遍存在的。为了能在较短的时间内把尽可能多的优秀妇女吸纳到党的干部队伍中来,边区首先动员和鼓励男干部的家属起带头作用,要求“各级党部的干部,尤应以身作则发动自己家属出来参加妇女工作。居住在农村中的干部,家属要积极参加妇联小组,努力工作,起模范作用”。并且把“鼓励自己家属参加工作并经常教育自己的家属”作为奖励模范干部的首要条件。[5]34对不愿自己妻女出来工作的落后男干部,“如经数次说服解释无效者,可建议其直属上级组织给予必要的处分”。[3]256

除了家庭的阻拦,一些被动加入干部队伍的妇女对工作没有热情,缺乏责任心,如固临有的女党员有工作催紧了则逃往娘家,甚至有的说:“什么解放妇女?真把人熬死了。”[5]272针对这一问题,边区强调提拔干部必须慎重,并制定了具体的任用标准,如:与群众有联系、有威信,是群众公认的好婆姨;工作积极、有责任心、有进取心,有能力,称职;身体健康、肯干、能够吃苦等。[3]256对已经提拔起来的干部也加强了审查,对实在不能胜任的干部则“不惜洗刷并予以适当的处理”。[3]256

经过积极地动员、选拔、审查,一大批优秀的妇女在较短的时间内走上了各级基层领导岗位,干部队伍的数量实现了迅速扩充。根据孟庆树1938年10月的统计,边区妇联一级干部有40多人,县级有200多人,乡级有6200多人。[10]121940年,边区妇联提拔了87名脱离生产的妇女干部。[3]268这一年,全边区共有区级以上专职妇女干部262人,其中边区18人,分区18人,县52人,区174人。[11]247在这些基层妇女干部队伍中,不乏女村长、女乡长、女区长,甚至还有女县长。正如边区女参议员康秀英所言:“现在不分男女,谁有能力都能做工作。”[12]

二、有组织地教育、培训:快速提高基层妇女干部的素质

在中国共产党的大力动员下,边区的“女干部荒”在数量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随着抗战的深入,妇女工作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但是,这些在短时间内被提拔起来的妇女干部在“质”上的薄弱却越来越明显地暴露出来。首先表现出来的是妇女干部文化水平普遍较低,限制了工作的开展。由于文化教育的落后,边区妇女干部99%都是出身于不识字的农民妇女。[3]272安塞县(今安塞区)七个区的妇联会主任都是文盲;[13]120延安县(今延安市)18位女参议员中,文盲9人,略识字5人。[14]根据徐明清回忆,边区“土生土长的妇女干部大多数是不识字的,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15]128其次,尽管提拔干部有一定的标准,但由于提拔时注意得不够,仍然存在部分干部政治觉悟低,思想意识落后,行动腐化散漫的现象。如在三边分区,有些妇女干部吸大烟,在群众中产生了很坏的影响,个别的妇联主任是聋子的耳朵,只是个样子,有的三天不病就五天不痛快。[16]291940年,边区中央局曾指出边区的女党员女干部“较之一般男党员男干部还是落后的,她们的政治觉悟、对党的认识、文化水平都还很低”。[5]273再次,由于缺少工作经验,有些妇女干部主观主义、形式主义严重,工作方式落后,脱离群众,“满怀热忱,一下乡便想把工作做得轰轰烈烈,不估计农村工作的实际环境,不经过妇女群众的自愿与自觉,有时甚至采取强迫命令的方法,以致工作难于进展,或者引起老百姓的反感”。[7]780显然,基层妇女干部的成长与抗战建国的需要是不平衡的,妇女干部不仅在量上需要增多,质上更需要提高。因此,“在政治上、工作上不断地提高妇女干部”就成了边区“开展工作的关键”[3]273和刻不容缓的任务。

先实现量的发展,再追求质的提高,是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培养基层妇女干部的基本模式。为快速提高陕甘宁边区基层妇女干部的素质,使她们成为抗战动员中的有力领导者,有组织、有计划的教育与培训就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必然选择。其中,选拔优秀的基层妇女干部进入各级各类学校接受系统的学习与训练是提高干部素质、实现边区农民女干部知识分子化的重要途径。为此,1941年边区中央局关于妇女工作的决议中要求“选派青年妇女入高小,入女子小学,入师范,以至女大、边区党校等,给以长期学习,使她们成为具备较高文化政治理论水平的干部。”[5]339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先后创办起了30余所干部学校,其中很多学校都承担着培养妇女干部的重要任务,抗日军政大学和陕北公学等还设有专门的女生队。抗日军政大学女学员最多的时候达1000多人;陕北公学也先后为中国革命培养了近1000名女干部。[17]46为了培养更多抗战建国的妇女干部,1939年7月,中国共产党在延安创办了专门培养妇女干部的中国女子大学(简称“女大”),除了招收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还专门设立陕干班,招收边区当地选送的优秀基层妇女干部。女大的培养目标“不仅是培养大批有理论武装的妇女干部,而且要培养大批做实际工作的妇女运动的干部。”[7]149因此,除了学校理论课程学习,女大更注重把所学理论应用到边区的实际工作中去。如1940年春,女大抽调部分学员组成工作团到陇东、绥德、鄜县、安定一带开展妇女工作;1941年,女大44人的征粮工作团奉边区政府命下乡动员粮食,满载而归。林主席致女大校长函称:“贵校同学颇能深入群众,收效不小”,并给以奖状。[18]42在整个办学期间,女大培养了近2000名既懂理论知识,又能开展实际工作的妇女干部,为提高边区基层妇女干部队伍的素质做出了重要贡献。1939年,选送到边区党校及女大的女干部达80余名。[3]1921941年,边区妇联共抽调40名干部入女大,5名入行政学院受训。[3]283学校学习时间虽短,但许多妇女干部经过系统训练后,发生了“质变”和“飞跃”,“她们更懂得了坚定的政治方向,更习惯了艰苦的工作作风。她们以更坚定的信念,回到各个战斗的岗位上去”。[19]

与干部学校相比,干部训练班因为普及面更广、受训时间更短但见效更快而成为边区训练基层妇女干部的主要形式。早在1937年9月,中国共产党在《妇女工作大纲》中就作出了“开办短期妇女训练班”的决定。[7]71941年2月,中央在给各级党委的指示中再次强调:“在各抗日根据地内开办各种专门培养妇女工作的训练班和学校。”[7]480在中央的指示下,边区第一届参议会通过了关于提高妇女政治经济文化地位的重要提案,其中内容就包括:“设立妇女训练班,给妇女以文化、政治、救护、卫生、生产等知识,并培养女干部及专门人才。”[3]46边区要求各级妇委“经常不断开办女干部和女党员的训练班。”[6]251根据中央和边区党委指示,各种妇女干部训练班纷纷开办起来,有计划地抽调基层干部接受短期培训。1939年受短期训练的干部(两星期到三月)共有171人。[3]1921940年一年之内,在各地一月的、20天的、两月的训练班中,训练了301个区乡级的妇女干部。[3]268

尽管工作岗位和水平都有差异,训练时间和所学课程也有区别,但为了能将这些基层妇女干部培养成“能写能说,能种地能冲锋”的优秀干部,她们的教育内容除了文化知识和专业技能,还尤其注重革命理论和优良作风教育。区白霜在《女党员的修养》一文中,针对妇女身上存在的弱点,认为提高女党员女干部的质量,“要加紧马列主义的学习,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20]22中央妇委也强调要“经常不断地用马列主义教育妇女。”[7]145因此,边区的干部学校和妇女训练班普遍重视马列主义理论的学习,尤其是干部学校更是把政治理论课作为必修课,以提高基层妇女干部的理论修养,强化其政治信仰。以女大为例,普通班的课程有政治经济学、中国革命问题、社会发展史、三民主义、妇女运动、生理卫生等,高级班在普通班课程的基础上再加马列主义和党的建设。[21]这样的课程安排清晰地体现出政治理论课在整个课程体系中所占的比重。

对革命忠诚、吃苦耐劳的品质是中国共产党在战争环境下对党员干部的首要期待。张闻天就曾提出妇女干部要有坚定的革命的政治的原则立场、切实工作和埋头苦干的实际精神、克服困难和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向群众学习的民主精神、一切服从革命利益的牺牲精神。[3]58-59而这些精神正是许多被快速提拔到干部队伍的基层妇女干部身上所欠缺的。因此,除了马列主义理论教育,通过思想意识的教育和改造使她们“养成吃苦耐劳,为民族为国家服务与牺牲的精神”,[22]提升她们对党的忠诚和革命的积极性,也始终是边区培训妇女干部的重要内容。如在抗大女生队,学习刻苦耐劳的作风是一个重要任务。[23]女大更是把“高尚的道德”写进了校训。[21]

三、工作中学习、锻炼:引导基层妇女干部在实践中迅速成长

工作实践中的学习、锻炼既可以强化学校学习的效果,也是边区绝大多数没有条件接受集中统一训练的基层女干部成长起来的重要途径,因为对于她们而言,“只能在实际工作中好好去学习”,而且也“只有在工作中长大的干部,才能实际地去把握具体工作的各方面”。[8]281938年5月,邓颖超和孟庆树向“庐山妇女谈话会”所作的报告中强调:“主要还是在各级政府、各级妇女工作中,经常不断地进行教育与培养干部。”“这是培养干部最重要的方式之一。”[22]在向会议提交的意见书中,进一步重申:“妇女干部和群众领袖的培养,除了在课室受训外,特别重要的,还是在实际工作的锻炼中,去培养她们。”[7]53

为帮助妇女干部在工作实践中逐渐成长,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加强在职干部的自我学习,规定干部要“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在妇联系统下,建立学习的检查制度。”并要求“边妇以至于各县妇联,应认真组织《中国妇女》等的学习和讨论,以丰富干部的妇运知识”。[3]258为了便于干部学习,《中国妇女》《新中华报》《解放日报》《边区群众报》等报纸杂志上经常发表一些妇运理论文章,宣传介绍妇运知识和一些模范妇女干部先进的工作经验,给基层妇女干部以工作方法上的实际指导和帮助。

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则重点加强基层妇女干部的实践锻炼,通过政策引导,指导、帮助她们逐渐改进落后的工作方式。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开展妇女工作的根本目的就是发动妇女群众起来参加抗战建国大业。但是,在实际工作中,对妇女群众的动员却往往因妇女所受的封建束缚和农民家庭的反对甚至抵制而异常艰难。因此,对妇女的发动只能首先从改善妇女生活,解除妇女身上的封建枷锁入手。1937年,边区党委将“领导妇女摧毁一切封建束缚,反对打骂,反对虐待,反对买卖婚姻,反对童养媳制,倡导放脚运动”确定为各界妇女联合会的主要任务和工作之一。[8]4尽管边区要求在帮助妇女解除封建束缚时,尽可能采取说服教育的方式,争取民众尤其是男性农民的支持,但是,由于被封建束缚压抑太久,工作经验也较为缺乏,许多妇女干部在维护妇女的切身利益时患了急性病,用愤慨的情绪对付轻视妇女的言行,用斗争的方式支持妇女反抗丈夫和公婆,鼓励、支持妇女离婚以摆脱家庭束缚。有的干部在解决家庭纠纷时,“偏袒妻子,重责丈夫,偏袒媳妇,重责公婆。”[7]650甚至给虐待媳妇的丈夫、公婆开斗争会、游街等。这种不从边区实际出发,一味强调妇女独立、婚姻自主的不恰当的工作方式不仅导致“夫妻反目,姑媳失和,深深引起民间的怨恨”。[24]99而且使“妇女工作不能得到社会舆论的同情,陷于孤立”。[7]650为了调和边区妇女群众与家庭之间日益尖锐的矛盾冲突,中国共产党要求干部正确处理妇女群众的家庭纠纷,“绝不应过于干涉她们的家庭细事”。[7]1441940年12月,边区妇联通过的决议中明确要求:“以家庭团结为主。”“一般的家庭纠纷应站在调和、劝解立场,如遇严重的问题,应帮助妇女向政府起诉,以求得适当的解决。”[3]262对于自身受到家庭羁绊的基层妇女干部,也规劝她们“为了工作,要和家庭关系搞好,对丈夫让一点步,尽量不使今天参加工作,明天马上离婚”。[25]对此,赵超构曾有过这样的评述:“共产党人是尊重实际的,他们知道陕北的农村环境,家庭依然是生活的堡垒。”[24]99

在中国共产党明确的政策导向下,边区妇女干部开始调整工作方向,改变动员方式,“绝不再把那些农村少妇拖出来,或挑拨婆媳、夫妻间的是非了,而只是叫她们纺线、赚钱、养胖娃娃”。[24]99一些干部在动员妇女时,为了防止家庭反对,就先从家庭成员着手。如有的地方刚开始办训练班时,乡村妇女都不肯来,干部就先动员一家的主妇婆婆来受训,再让她们动员自己的媳妇和女儿都来。由于训练班学习的内容主要是保育儿童和家庭卫生,这些老年妇女听了后增加知识不少,于是不但不阻碍,还在家看孩子支持媳妇女儿出来学习。[9]93对于积极支持妇女出来工作的丈夫和公婆政府还予以奖励。如1940年“三八”节纪念大会上,延安市第二行政村的刁姓全家被中央妇委授予“全家模范”,受到奖励。奖励理由之一就是公公、婆婆不限制,甚至鼓励媳妇工作,丈夫还亲自帮助妻子召集人开会。[26]11陕甘宁边区这种奖励模范婆婆的工作方法因为收到了较好的效果而被中央妇委在全国进行推广。[7]143

妇女干部改进工作方式,在解放妇女的同时开始顾及农民家庭的实际,是中国共产党有意识引导的结果。尽管这种做法在一定程度上难免会损害个别妇女的利益,如有的基层妇女干部为了获得农民家庭的支持,让妇女向公婆和丈夫作出不离婚的保证,导致有些妇女受到家庭的打骂虐待却不能离婚。延安有一个妇女被婆婆打得很厉害,跑到区妇联会找了主任三四次,这位主任只是叫她回去要好好过日子,致使这位妇女灰心丧气,以后再不肯参加妇联会召集的会议了。[3]270但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这种做法总体上还是最大限度地动员了妇女,也有效地维护了边区社会的稳定,从而为中国共产党赢得了更多民众的支持。

四、政策上保护、优待:化解传统性别观念下基层妇女干部的困境

抗战时期,虽然边区政府明确要求把对干部的爱护放到“妇女工作中头等重要位置”,[3]273但是,在实际工作中,基层妇女干部却往往需要面对比男性干部更多的压力和困境。除了生理条件的限制,这种压力和困境更主要的是来自传统的性别观念。一方面,妇女干部在工作和生活中常遭遇着男性干部的性别歧视。边区的男性干部大多数来自农村,虽然他们参加了革命工作,但思想上的“男女平等”意识并没有真正确立起来,因此,在两性关系上,经常会表现出较为严重的男权思想。许多男干部看不起女干部,在工作上也很少给予帮助、指导。开会时,有些男党员、男干部不愿意叫女党员、女干部,说:“婆姨家顶什么事?”“来不来没关系!”[27]许多地方的干部由于重男轻女的社会习惯,在执行抗工属优待条例时,常把优待妇女干部的困难家庭忽略了。[3]247延川县永胜区把住不得的破窑洞给女干部住。[5]273甚至男干部侮辱女干部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延川等地妇联主任晚上甚至不敢出来。[5]234男性干部的轻视和侮辱不仅增加了妇女干部开展工作的压力,也严重影响了她们工作的积极性。如:固临县更乐区区委组织科长与区妇联副主任一同下乡工作,途中调戏,意欲诱奸,影响女干部情绪很坏,再也不肯下乡工作。[5]273另一方面,传统的性别分工使基层妇女干部面临着革命事业和家庭难以两相兼顾的困境。不管是专门从事妇女工作的女干部还是机关、学校的女工作人员,都有大量实际工作要去做。她们除了要完成自己的生产、学习任务,还要经常深入乡村,组织妇女生产、普及新法接生、教群众识字……。既要工作,又要承担传统社会赋予女性的家庭责任,其艰难可想而知。做工作多了,会引起家庭的不满,而照顾家庭多了,则会被认为落后而受到批评和不公平待遇。如神府县府就发生了因女科员生了小孩要退出妇联的事情。[5]2341942年,边区各机关进行了一次精简,女干部的缩减率为3/5。被缩减的女干部中,工作能力差、已怀孕或有孩子拖累的占了4/5。[28]220可见,家庭生活尤其孩子的拖累已经成了妇女干部开展工作的最大羁绊。这种状况令边区的许多女干部尤其是外来的知识女性非常苦闷。有的女性说:“我那时想,咱来延安是来革命的,咋就弄得带了一堆娃,就像丢了啥人了,真是苦恼得很。”[28]222女作家草明也曾承认:“疾病、贫困、文坛上权势的压迫,宗派排挤、牢狱生活和长期的政治迫胁,都没有使我气馁,唯有抚育孩子这件事使我极端难受。”[29]曾克在《救救母亲》一文中,描述一些做了母亲的人“天天紧锁眉头,仿佛在背负一个永远解脱不掉的痛苦”。“她们有了孩子,便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缚在一个狭小的笼子中了!她们迈动不开脚步,向学习,向工作,去进取她们自己的希望。”[30]为了避免“要革命还是要孩子”的两难选择,许多妇女干部在怀孕之后不顾边区政府严禁私自打胎的规定,想法设法甚至不惜生命的代价去堕胎。有的女性在怀孕期间故意不注意身体,拼命工作想造成流产。还有的女性,怀孕几个月,从高坡上往下跳,企图造成流产。[28]218有的女干部还用一些民间的土方子打胎,严重危害了身体健康。

对于边区基层妇女干部的压力和困难,中国共产党首先从思想上引导她们发扬艰苦工作作风,要求她们应具备“克服困难,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和“一切服从革命利益的牺牲精神”,[3]58通过自己的积极努力克服困难,实现家庭、事业的兼顾。其次,制定并严格执行对妇女干部及其家属的保护和优待政策,帮助她们解决工作和生活中的实际困难。边区党委教育男干部要尊重、爱护和帮助妇女干部,强调这是“每个共产党员应有的责任和态度”,并要求切实“帮助女干部解决她们的生活、疾病、经期、生产、家庭等困难问题”,而对侮辱妇女的干部,则“给以适当的党内处罚或社会惩罚或法律惩戒”。[5]331940年12月,边区妇联会第二次扩大执委会通过的决议中,专门就爱护干部的问题作出了明确规定,不仅要求“对于干部日常生活的需要及困难,在环境允许的限度内,给予照顾”,而且强调要“切实执行政府优待抗属条例,解决女干部家属的困难”。[3]2571941年1月,边区政府颁布了《陕甘宁边区政府关于保育儿童的决定》,对女工作人员的生产费、产假及生理假、工作分配、婴儿保育等都规定了具体的优待政策,强调:对带有婴儿及孕妇之女工作人员的工作效率,不能要求过高,其工作时间每日只能有四小时至六小时,且不得妨碍其哺乳时间。[8]941942年4月,民政厅规定了《儿童妇女待遇办法》,进一步提高了孕产妇的生产和生理补助以及儿童待遇,并特别规定:“有小孩或怀孕妇女,不得藉词减政整编,不管其生活。”[3]327

为了解决妇女干部带孩子的困难,以便其从事工作,边区从1937年起相继成立了规模较大的第一保育院与第二保育院,一些机关、学校、工厂以及农村地区也办起了自己的托儿所。尽管与边区的实际需要相比,这些有限的保育院和托儿所远不足以解决妇女干部的孩子拖累,家庭与事业的矛盾也一直困扰着她们,但政府的优待和保护措施给了基层妇女干部最需要的物质和精神支持,对调动她们的工作积极性,稳定边区的基层干部队伍无疑起着积极的影响。

“干部决定一切”,在妇女工作中也是如此。抗战时期,在中国共产党强大的组织、动员和培训之下,陕甘宁边区的基层妇女干部队伍不仅数量迅速壮大,干部素质也有了明显改观,并且出现了一批敬业有为的模范妇女干部。延安东一区模范区长刘生云、被县府授予“妇女先锋”的安塞县乡抗救会主任刘桂英、陇东模范女党员杨生荣……这些模范的妇女干部在边区的生产、教育、参政、支前等方面处处起着模范带头作用,推动着边区妇女以不曾有的姿态投入抗日救亡运动,也开启了边区妇女解放的新篇章。“现在不同了,女人也有用了!”[10]11边区妇女的这种普遍感觉反映了千百年来一直处于社会底层的她们从家庭走向各级领导岗位所带来的内心变化。因此,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大批基层妇女干部的养成,既是中国共产党对妇女解放推动的结果,又是边区妇女进一步走向解放的重要基础。

从量的发展再到质的提高,注重实践中的锻炼、成长,通过政策上的保护和优待,化解妇女干部的性别困境,陕甘宁边区基层妇女干部的培养路径是中国共产党在特殊的历史时期根据边区社会状况和妇女的性别特点做出的符合实际的选择。尽管浓厚的封建思想、传统的性别观念使中国共产党在边区基层妇女干部的培养工作中遇到了一定的阻力和障碍,但最终仍然取得了相当的成功,对其他革命根据地具有一定的示范意义,也为新时期的妇女干部培养工作留下了可供借鉴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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