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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染病的历史规律与影响探析

2023-02-10邓祖亮

西部学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鼠疫瘟疫传染病

邓祖亮

传染病是由各种病原体引起的,能在人与人、动物与动物或人与动物之间相互传播的一种疾病,通常借由空气、水源、食物、接触等方式进行传播,已感染者及感染者的体液、排泄物等都会成为传染源。梳理古今中外历史,以鼠疫、霍乱、流行性感冒等为代表的传染病,对人类社会和国家发展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传染病一直伴随人类,所以人类文明史也是一部同传染病的斗争史。本文从挖掘“人类世”①以来大流行病对社会与国家兴衰影响的历史案例出发,试图对传染病对人类的影响做出简要的规律总结。

一、传染病的历史规律

(一)传染病与战争、自然灾害是“孪生儿”

战争,以洪涝、干旱、蝗灾、地震、海啸等为代表的自然灾害往往伴随着传染病接踵而至。战争中食物短缺、霉变或被污染、饮用不洁水源造成士兵身体素质和免疫力下降,水、旱、蝗等灾害之下,大量的腐尸、恶劣的卫生环境等为疾病的暴发和流行提供了客观环境。如汉将马援南征遇疫病,“军吏经瘴疫死亡十四五。”[1]公元252年,孙吴大将孙良“围新城,大疫,兵卒死者大半”[2]。魏晋南北朝时,义熙二年(公元406年),东晋刘裕出兵伐蜀,当战事受阻之际发生瘟疫,“死者大半”,返回建康时士卒已十不存一。美国内战中双方军队死亡75万[3],统计结果显示,疾病比枪炮夺走了更多士兵的生命, 而传染病则是导致参战士兵大量死亡的最大病因。蒙古大军在西征时,把染疫的遗体用投石机投放城里,并以此传播病毒至欧陆各地,造成了十四世纪后半期黑死病在欧洲蔓延,2500多万人因此死去,欧洲人口死亡近1/2。《十日谈》作者薄伽丘的故乡佛罗伦萨,当时黑死病的致死率更是高达80%[4]。

据卜风贤统计,魏晋南北朝360年间,仅水、旱两类自然灾害就达到447次,分别是207次、240次,如此频繁的自然灾害引起瘟疫的事例在历史上层出不穷,《隋书》载隋炀帝大业八年(公元612年),山东、河南大水,不久产生疾疫,山东地方灾情尤惨。元朝更是典型,《元史》记述1331年“衡州连岁大旱,又产生疫灾,死亡十九”[5]。

战争和各类灾害后必然带来传染病的暴发,几成定律。灾情与疫情往往相互加剧、交替进行,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

(二)传染病从未远离人类,传染病对人类的破坏远大于战争

从传染病影响人类的历史来看,包括病毒在内的传染病史至少有5000年。我国早期的文字殷墟甲骨文早就有了“疥”“疟”“疾年”“蛊”等不同名称的疾病记载。《山海经》有关于疫、疠、疟的记述。商代就有关于麻风病的文字记录了。据邓云特统计,中国几乎每个朝代都发生过瘟疫,平均发生瘟疫的年限,从秦汉每33.8年发生一次到明清时每4年发生一次[6]69-70,呈现频次逐渐增加、年限逐渐缩短的趋势。

传染病对人类的影响远大于战争。传染病在短期内导致病人大量伤亡,使人们失去抵抗能力丧失劳动能力,从而导致田地荒芜、粮食大减产、经济低迷、社会失序、兵源严重短缺、军事力量严重削弱,对人类社会的破坏力极大。十六世纪,西班牙殖民者把天花、麻疹、白喉、淋病、黄热病、腮腺炎等带入了中美洲,长期以来和欧亚大陆隔绝的美洲土著人体内对这些病毒完全没有抗性,结果在病毒和殖民者的杀戮下,美洲土著居民成群倒下,几乎种族灭绝[7]。据史料记载,从1882年柯霍发现结核菌开始,至今因肺结核而死亡人口已达二亿多,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亡人口的近20倍[8]。1918—1919年暴发的西班牙大流感是人类史上第二惨重的流行性传染病,导致全世界大约十亿人感染,5000万至1亿多人死亡(当时世界人口约十七亿人),比“二战”的战亡人口约5000万—6000万人还要多[9]。

可见,传染病从未远离人类,传染病是对人类生命和生存危害最大的公敌,其危害远高于一次战争、一场金融危机。

(三)灾情和疫情会产生链式传导反应,导致多米诺骨牌效应

灾情和疫情发生的基本理论逻辑是:水旱等灾害后,农作物减产、农田绝收——由于粮食产量的骤减,老鼠食物来源减少,身体虚弱,而这时它们体内携带的病毒就会特别多,同时,水、旱灾害的高温环境也促使了鼠疫杆菌的大量滋生——天灾发生后,饥民们为了生存,大量捕食老鼠,染上鼠疫病毒,从而引发鼠疫——灾民们四散逃荒,使得疫病跟着四处蔓延,向外辐射——瘟疫区域扩大,人口大量死亡,导致社会动乱,民变四起——灾民揭竿而起,政府忙于剿乱,这样会分散政府精力、削弱赈灾抗疫能力,造成瘟疫进一步扩散——瘟疫、灾荒、战乱多重作用下人口严重减少,导致兵力、财力空虚——这时,虚弱不堪的王朝就会招致强敌虎视、外敌入侵——而一旦对外战争失败,就可能导致王朝崩溃甚至灭亡的结局。

明朝就是在这种灾情疫情传导效应作用下导致王朝灭亡的典型。明末北方地区连年大旱,粮食产量骤降,大批灾民因捕食老鼠,染上了鼠疫。经过十几年的传播,这场始于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的鼠疫,从西北地区一路传播至河北,造成巨大的人口伤亡。按照史学家的不完全统计,在明朝万历和崇祯时期的两场鼠疫疫情中,山西、陕西、河北三省死亡人口至少在千万以上,仅北京城的人口死亡数量就达到20万以上,超过了北京城当时人口总数的20%[10]。倘若不是因为战事,明朝政府尚能够集中全部精力去应对灾荒、疫情。但在明王朝末年面对后金军队不断入侵,无力应战,不得不建造城垣防守。为筹措巨额军费明廷不得不加紧赋税摊派和徭役征发,这激化了社会矛盾,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民变,成了恶性循环。农民战争使得灾荒与疫病的后果成倍放大,最终加速明王朝覆灭。

(四)传染病直接影响战争走向、大国兴衰和国际地位,使国家陷入长期战乱,甚至中断文明进程

传染病与大国兴衰的事例在历史上常常发生。如《三国志》描述赤壁之战曹军的败因“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亡,乃引军还”[11]。瘟疫是曹军失败不可忽略的重要原因之一。由于赤壁之战曹军失利,华夏文明大一统的进程被推迟。持续360多年的魏晋南北朝分裂割据,其根源就是东汉末年的大疫病。东汉末年大疫病连绵不断,死伤之多,已难已统计。短短30年间,有明确记录的全国性重大疫病共有12次。在疫病传播期间,全家死亡的比比皆是。曹植在《说疫气》中描述:“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12]“建安七子”除孔融、阮瑀早死外,竟有四人都因疫病而去世。医圣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序》中记载宗族300余口,死亡竟然达到2/3。汉末大瘟疫肇起了魏晋南北朝乱世,终结了汉王朝的统一,此后天下大乱,诸侯割据,人口死伤数千万,人口损失率更是达到了70%[13]。

历史上,瘟疫给强大的希腊以重创,公元前430年,一场瘟疫侵袭了整个希腊,杀伤了1/4的雅典军队,其中将近一半的人因此死去[14]42,直接造成盛极一时的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役中败北,战争的失利为马其顿征服希腊铺垫了道路,最终导致希腊文明没落,罗马文明兴起。瘟疫同样影响罗马帝国的衰落,三轮大规模的疟疾撼动了罗马帝国根基,曾拥有强大战斗力的罗马帝国军队不得不吸收大量的外族军队,从而加快了罗马帝国东西分离。1812年,拿破仑军队入侵俄国进攻莫斯科,遭受斑疹伤寒和疟疾,士兵大量死亡,法兰西帝国因此一蹶不振。1853年,克里米亚战争中,俄国因传染病暴发而伤亡惨烈,这是迫使其不得不求和而退出战争的重要因素。1917年俄国3000万人患上斑疹伤寒,约300万人死亡,加速了沙俄政权的覆灭[15]96。

因此,传染病对国力、军力具有极大的创伤力,直接影响战争的走向、帝国的兴衰,甚至导致一个文明的没落。

(五)传染病具有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广、影响程度深、破坏性大等特点

其一,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广。传染病一旦发生,难以在短时间内消灭,一般来说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甚至更长,且波及范围广。如安东尼瘟疫从公元165年延续至180年,持续15年,范围从安纳托利亚半岛扩散至罗马帝国的腹地、高卢和日耳曼[16]163;黑死病从公元1347年暴发持续到公元1353年,7年时间波及整个欧洲地区;十六到十七世纪,天花在美洲肆虐近一个世纪,蔓延至整个美洲地区。其二,影响程度深、破坏性大。表现在其牵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对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等往往具有破坏性影响。如新冠肺炎疫情在2020年初暴发,席卷全球,在世界范围内反复拉锯,多次反弹,呈现出点多、面广、频发三大特征。其对经济发达地区破坏性大,冲击供给侧,直接导致制造业、服务业劳动力短缺和原材料供应链中断。冲击需求侧,人员的流动限制直接影响餐饮、零售、旅游等服务行业。冲击未来经济预期,对病毒的恐慌和高度敏感影响社会对经济增速的信心,从而进一步抑制短期内消费和投资的反弹。多种因素叠加下,经济增长下行压力将阶段性放大。

二、传染病对国家发展和全球治理的影响

(一)传染病影响大国兴衰

这种影响表现为以下三种类型:

一是直接摧毁型。传染病在短期内迅速蔓延,在关键节点、重要事件中直接导致大国由盛而衰,甚至崩溃灭亡。如暴发于公元430年的雅典瘟疫导致代表着爱琴文明最高水平的雅典迅速走向衰败[15]96。亚历山大大帝在征服印度时,因染上了西尼罗河病毒而死,人类史上首个横跨欧亚非三个大陆的帝国也因此灭亡。在欧洲人征服美洲的过程中,天花、麻疹等传染病直接造成代表中美洲文明发展最高水准的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迅速消亡。

二是长期干扰型。传染病在一国长期存在,或是在一个国家的历史进程中反复出现。如在罗马帝国时代,公元165年暴发的“安东尼瘟疫”导致帝国中央权力极大削弱,地方行省权力巨大,帝国出现“巨头”执政模式。公元249年暴发的“西普里安瘟疫”使整个帝国长期陷入混乱状态,直至476年分裂为东西罗马。公元541年暴发的“查士丁尼”鼠疫,完全摧毁了查士丁尼大帝统一东西方罗马的梦想。此后数千年间,鼠疫反复发作,东罗马帝国长期受其困扰,直至灭亡[14]71。中国古代几乎每个朝代都有重大疫情,据邓云特统计元明清三朝时发生瘟疫的年限分别是4.9年、4.3年、4年,达到了秦汉以来最高峰[6]73。十三世纪以来,鼠疫反复暴发,长期干扰元明清三朝,蒙元帝国的崩溃、明朝崇祯年间的农民战争、清朝末年的农民起义都与鼠疫相关。

三是推动变革型。传染病疫情下巨大的生存危机迫使人们深刻反思,进而酝酿新的社会思潮,推动变革创新。例如,黑死病使得全欧洲近一半人死去,而死亡的威胁使得人类对上帝、信仰等产生质疑,这就促成了十四世纪后西欧近代三次重要思想解放运动——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思想启蒙运动,人文主义和理性主义成为西方世界新的价值观,重视人的价值与尊严,追求现世生活中的幸福,认为人是现实生活中的创造者和主人。在这一思想主导下,人的精神动能得到了极大激发,新航路开辟、殖民贸易、工业革命等相继兴起,西方由此开始崛起。起自1817年的霍乱从印度波及英国,在这场霍乱疫情中,印度死亡人数超过2500万、英国死亡人数13万,英国通过整治城市环境、建立新的卫生标准、疏通构建新的地下管网排污体系,铲除了霍乱的传染源,由此促进了英国引领全球城市化[17]。

(二)以新冠肺炎疫情为代表的传染病的暴发将重塑传统的国家安全观

现代科技的发达使人类错误地认为人类疾病防治的重点将转向非传染性疾病,如血脂、恶性肿瘤等。然而事实是,人类过低估计了传染病的致命性和破坏性影响。据全球健康组织统计[18],在二十世纪后50年间,仅肺结核、艾滋病、疟疾就导致1.5亿人死亡,是同期战争死亡人数(2300万人)的6.5倍。从单个年份来看,1990年世界死亡人数是4997万,其中因传染病致死人数达到了1669万,占近1/3比例,而因战争死亡人数是32.2万,仅仅占0.64%。

在此轮新冠肺炎疫情中,短短两年多时间就造成650多万人死亡,世界第一强国美国的死亡人数更是超过100万[19],超过自“一战”以来历次战争战亡人数之和,强大的军事力量在传染病面前无计可施。可见,目前世界公共卫生与安全形势依然严峻。人类不得不对生命和国家脆弱性进行反思,人类与传染病的斗争将是长期的过程,传染病已不再是单纯的公共卫生问题,其对个体生命、国家安全、人类生存构成严重威胁,已上升为典型的非传统的国家安全问题。

(三)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中美关系

新冠肺炎疫情对美国造成极为严重的打击,经济衰退,失业率居高不下,债务不断膨胀,死亡人口超过百万。疫情的肆虐与失控,直接牵连美国的对华政策,而美国政府为转嫁防控不力的责任与国内矛盾,顺应鹰派人士全面压制中国的企图和传统的意识形态围堵的惯性思维,从政治制度与意识形态领域、舆论领域、经济与金融安全领域、军事安全领域四个层面对中国进行压制。为打压中国,不惜挑起外交战、科技战、贸易战;用“中国病毒”“武汉病毒”污名化中国;在台湾、香港、新疆等问题上不断发难、制造事端;全面推行“去中国化”策略;两国舰机同时空近距离相遇甚至对抗概率明显增加。在美方的不断挑衅下,中美关系迅速下滑。

近现代史上发生的比较典型的强国竞争案例,如“一战”“二战”以及“冷战”中两大军事集团的对抗等,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都曾面临着严重的危机。在这些危机下,新兴大国应对得当,国力上升,对外进取势头强劲,而守成强国处理不力、危机丛生,种族主义和民粹主义上升,在忧患意识与恐惧心理下,选择了结盟抗衡,实行全面牵制对手的政策,冲突和对抗往往不可避免。许多学者将新冠肺炎疫情视为二十一世纪最大的黑天鹅事件之一,从目前来看,新冠肺炎疫情对中美两国的碰撞和对抗明显起到催化和加速的效果。中美经济总量和军事开支分别占全球的40%和44%[20],中美关系成为影响全球局势的主线,而中美关系是和平发展、和平竞争,还是进入了大国间战略对抗甚至冲突,对当今国际政治影响极大。中美能否跳出“修昔底德陷阱”关键取决于中美的战略智慧,取决于思想和行动是否符合历史发展规律。

注 释:

①人类世是指地球的最近代历史,人类世并没有准确的开始年份,可能是由十八世纪末人类活动对气候及生态系统造成全球性影响开始,这个日子正与詹姆斯·瓦特(JAMES WATT)于1782年改良蒸汽机时间吻合。一些学者则将人类世拉到更早的时期,例如人类开始务农的时期。人类活动已经对整个地球产生了深刻影响,然而对于是否需要在全新世之后划分出专门的“人类世”,尽管众声喧哗,但事关重大,地质学家们还尚未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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