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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理论与实践批判

2023-02-10陈俊荣

西部学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家观念

陈俊荣

一、意识形态之“迷”

《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是马克思主义形成时期马克思和恩格斯合写的一部重要著作,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奠基之作。该书通过批判德国唯心史观,全面地论述唯物史观的基本立场和方法。其批判始于一个比喻:“有一个好汉忽然想到,人们之所以溺死,是因为他们被重力思想迷住了。如果他们从头脑中抛掉这个观念,比方说,宣称它是迷信观念,是宗教观念,他们就会避免任何溺死的危险。他一生都在同重力的幻想作斗争,各种统计给他提供大量有关这种幻想的有害后果的新证据。这位好汉就是现代德国革命哲学家们的标本。”[1]510

在这里,“好汉”认为只要抛弃“重力思想”,人们就能够免于溺死。人们被思想“迷住了”,因此他不得不和“幻想”作斗争。但“重力思想”还不是完全脱离实际的,是有着“各种统计”作为证据的。在现实之中,溺水现象是与物理学中重力规律相联系的,这种规律又必须是由思维来把握的。好汉不仅困于“溺水”,的确也困于“重力思想”。

显然,批判思想没办法改变现实。“好汉”就是德国革命哲学家们的“标本”,他们认为只要批判了宗教观念,现实的痛苦就会消失,因此对宗教观念进行批判就是他们改变现实的行动。而“宗教观念”也有“现实的来源”,苦难的确会使人走向宗教。不过,仅批判“宗教观念”是无法改变苦难的现实的。在这里,德国革命哲学家的思想、行动、现实三者是相互分离的。

《形态》认为,“德国唯心主义和其他一切民族的意识形态没有任何特殊的区别。”[1]510这些德国革命哲学家认为思想统治一切,现实的人和世界都是思想、想法、词句的产物。显然,这些德国革命哲学都是一些“意识形态”,他们被意识形态“迷住了”,这种“迷”当然指人们因苦难而接受“宗教观念”。但《形态》进一步指出的是,思想、行动、现实的相互分离就是意识形态的效果。这些德国革命哲学一方面是对“德国市民的观念”的重复,另一方面不过是在与“现实的影子所作的哲学斗争”,首先是“观念”的问题,其次是“斗争”的问题。《形态》的任务就是从这两点展开的,即理论批判与实践批判。

在理论批判中,意识形态表现为对现实的虚假反映,即德国革命哲学家们对现实的观念论批判与唯心史观,认为思想、词句等的观念上的东西统治一切。针对这一点,《形态》是通过取消观念的独立性外观与建立唯物史观来进行批判的。

在实践批判中,意识形态是从实践方面来理解的。《形态》指出,“如果说,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人宣称只为反对‘词句’而斗争,那就确切地表达了他们的活动。”[1]516德国革命哲学家们从改变世界的活动,退回到观念论批判之中了,他们认为在进行观念论批判的时候,他们就在“改变世界了”。意识形态体现在实践方面就是行动的无效性。对于这一点,则是通过分析意识形态的运作机制来完成。

二、理论批判:通向唯物主义的历史观

德国革命哲学家们首要的斗争对象是宗教观念。他们认为宗教是现实问题的根源,认为宗教、观念等东西统治着现实的世界,一切的统治最终都成为宗教的统治,进而这些统治最后又被理解为“法的迷信”和“国家的迷信”,等等。因此,只要批判和消除宗教所带来的一系列的“思想”和“意识”,现实就会改变。

其实,当他们开始批判“宗教观念”时,就已经触摸到了现实。宗教观念的确与人苦难的现实息息相关,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写道:“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2]对宗教的批判蕴含着对现实政治批判的“胚芽”,因此彻底的宗教观念的批判必然走向现实的批判。但德国革命哲学家们没有将自己的批判进行到底,《形态》中关于圣布鲁诺和鲍威尔的“批判”时候写道,“如果批判的批判在某一问题上起初断定说它揭示了这一问题的‘真正的和普遍的意义’……最后乃宣称‘批判本来应该再走一步,可是当时要走这一步是不可能的,因为……它就不可能’。”[3]108他们止步于对现实的观念论批判从而也就与现实失之交臂,这种不彻底的批判体现在费尔巴哈的理论上,他对现实的理解仅仅只是感性的直观,他对“人”的理解也仅限于“爱与友情”,只在观念的地盘上打转。

这种对现实的错失与黑格尔哲学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德国哲学家们在他们的黑格尔的思想世界中迷失了方向,他们反对思想、观念、想法的统治,而按照他们的观点,即按照黑格尔的幻想,思想、观念、想法一直是产生、规定和支配现实世界的。”[1]511黑格尔的唯心史观在历史之外预设一种外在于人的精神,然后把历史理解为“产生于精神的精神”消融于个人的“自我意识”的结果。历史发展的力量在预设的和想象的人之中,是精神主导了整个历史的发展,从而把人理解为人的意识,将现实生活之中的人从历史之中排除出去了。德国革命哲学家认为,既然主宰世界的是观念和精神,这些精神又消融于人的“自我意识”,那么只要作为意识的人摆脱了他们意识之中那些宗教观念、那些“词句”,那么他们也就能够摆脱现实的苦难,现实就会随之改变。

《形态》中的观点认为关键在于消除意识、观念、思想、精神、宗教等“词语”的独立性外观。首先,人自身的意识就是通过物质生产活动建立起来的,是社会实践的产物,它们一开始就是和人的物质活动交织在一起的,也会随着人们社会交往的变化而变化。其次,包括国家、法律、道德、宗教在内的种种社会存在物的独立性外观,也是一定物质生产条件下分工的产物。就国家而言,来自于分工带来的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的对立,公共利益通过国家这个形式来表达自己,因此其实是一种“虚幻的共同体形式”。

总之,法律、宗教、道德等“词语”的独立性外观,是人的物质生产、物质交往发展的产物,也会随着这些物质生产、物质交往的改变而改变:“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1]534而通过对这些“词句”的独立性外观的批判,《形态》给出了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本观点。首先,社会历史发展的动力不是神秘的“思辨”或者外在于人的“精神”,“不是‘自我意识’、世界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幽灵的某种纯粹的抽象行动。”[1]541其次,物质生产、物质交往才是历史发展的基础和动力。进而,从物质生产和交往出发才能理解社会的其他环节。最后,唯有从现实的人的生产活动中出发改变现实的条件,这些德国革命哲学家所说的那些“思想”和“词句”才能被改变。

三、实践批判:通向改变世界的活动

以德国革命哲学家们的方式理解历史,只能获得一种脱离现实的意识形态。但唯心史观毕竟也是一种社会现实,正如“重力思想”也是来源于现实一样。德国唯心主义作为一种社会现实,一种已经在人们思维之中出现的东西,它“正在建构他们的现实,正在解构着他们真实的社会行为”[4]。正如阿尔都塞指出的那样,意识形态正是通过实践来建构现实的,它不仅仅是人脑之中“观念、想法”,更体现人的实践之上[5]。这也是阻碍德国哲学家采取改变现实的行动的重要因素。其实这样的错失不仅体现在德国革命哲学家的“行动”之中,也体现在社会契约论家对鲁滨逊式的“自然状态”的错觉之中和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把“资产阶级关系就被乘机当作社会一般的颠扑不破的自然规律”[6]之中,更体现在“工资”对“剩余价值”的遮蔽以及工人破坏机器的行为之中。这些错失都是意识形态运作产生的效果。

这里,意识形态应该被这样理解:被现实解构起来的人,其作为一种可以改变现实的力量,却由于同样被现实解构起来的意识形态,而采取了无效的活动。每个时代都有一定的意识形态飘浮于其上,批判这些意识形态的关键在于以唯物史观分析现实是如何产生出这些意识形态的,又如何作用于每个人的实践的,即分析意识形态的运作机制。

首先,现实的物质生产关系其实在解构着意识形态。一般来说,发达的资产阶级通过税收掌握国家命运,私有制因此获得了一种独立形式,国家为之存在。但是,在当时的德国由于资产阶级尚不发达,国家仍然具有独立性。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资产阶级必须合理化自己的利益,使之获得普遍形式。而尚有独立性的国家成为这些统治阶级保障自己利益的组织形式,同时又是当时整个市民社会集中表现的形式。因此,由国家中介而成的规章和法律,都获得了政治的形式,“好像法律是以意志为基础的,而且是以脱离其现实基础的意志即自由意志为基础的”[1]584,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法律也最终因此伪装成了代表“普遍意志”的法律。这样现实的物质生产关系被理解为一种“纯粹意志的法律幻想”,“法的观念。国家的观念。在通常的意识中事情被本末倒置了。”[1]587可见意识形态作用机制:从经济到国家到个人的观念。

其次,这样的置换过程与阶级分工相关。统治阶级通过占有社会的物质生产资料来掌握社会的精神生产资料,因此统治阶级思想也将在社会之中占统治地位,现实的经济结构最终会体现在这些意识形态家的行为上面。在统治阶级内部,就有专门制作这些思想、意识形态的思想家和意识形态家,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把自己所在的阶级说成是代表普遍利益的阶级,把自己的思想理解为唯一具有普遍性的思想。为了掩盖“共同利益”与“阶级利益”的联系,他们必须将统治阶级思想和统治个人分开,也和现实之中一定时期的生产方式所包含的各种关系分割开来,并且倒转过来。对于德国革命哲学家来说,这个“本末倒置”的过程最终与黑格尔的“实证唯心主义”不谋而合。《形态》将这样的过程理解为三点:统治个人与统治思想分割开、一个统治思想与另一个统治思想存在联系、将这种思想变成某个人的“自我意识”。因此,为了制作“共同利益”,“思想统治人”和“思想的发展决定历史的发展”的幻想被意识形态家制作出来了。而“职业由于分工而独立化;个人都认为他的手艺是真的。他们之所以必然产生关于自己的手艺和现实相联系的错觉,是手艺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1]586。为了制作“共同利益”,现实的问题被置换为了观念的问题,他们不得不与“幻想”作斗争。

最后,这些关于普遍形式的幻想不过是“思想家的自我欺骗和分工”[1]552。他们之所以错失了革命的行动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小资产阶级经济关系的结果,他们希望维持自己的经济基础与现行的生产状况,因此他们的实践只能退回到观念论批判。《形态》在后面论述康德哲学的时候就谈论到了这种实践的失误,“因此当这种强有力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实践以恐怖统治和无耻的资产阶级钻营的形态出现的时候,德国小资产者就在这种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实践面前畏缩倒退了。”[3]214他们所希望的通过与“幻想”斗争而改变现实的活动不过是现实的物质生产关系维持自己运作的一个环节,即阿尔都塞所说的“社会关系的再生产”。

四、革命的意识与革命的活动

一定的生产方式和交往方式会产生意识形态,但也会产生出改变这个现实的思想和活动,即革命的意识和活动。革命的力量虽然有其物质基础作为来源,但革命者本身也是现行社会的产物,革命是在弥漫着意识形态的现实之中展开的。如果说,统治阶级是为了将自己伪装成为“普遍利益”而自欺,被统治阶级由于不能掌握生产资料而不得不“被欺”的话,那么革命的力量则可能由于没有科学的理论而导致错误的行动:“由于德国现在事实上存在着的各种关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想把共产主义和流行观念调和起来的企图。”[3]573这导致他们的行动不再向无产者呼吁,而是向有“博爱幻想”小资产者和小资产者的思想家寻找群众代表。如果革命的力量不能清晰地反映现实,甚至模糊了现实的对立,则会形成一种反效果:“……他们首先应当尽量抛弃所有那些削弱对于这个对立的尖锐性的认识的词句,这些词句会使这种对立模糊起来,甚至会使资产者为了保全自己而根据博爱的空想去取媚共产主义者。”[3]554

这里还是在讨论思想、行动和现实的关系,理论批判和实践批判仍存在。从这两个批判之中可以看到,意识形态和革命的意识的区别在于,意识形态是思想理论与行动的分裂,这些意识形态家们“尽管满口讲的都是所谓‘震撼世界’的词句,却是最大的保守派”[1]516;而“革命的意识”则体现为现实、思想、行动重新结合在一起,体现为从与“幻想”所作的斗争之中挣脱出来,摆脱意识形态的禁锢,从而去进行改变世界的活动,即列宁所说的“科学的意识形态”。因此,革命的意识与活动是紧密相连的。

“革命的意识”来自于现实的阶级状况以及对这个现状的认识:“从这个阶级中产生出必须实行彻底革命的意识,即共产主义的意识,这种意识当然也可以在其他阶级中形成,只要它们认识到这个阶级的状况。”[1]542同时“革命的意识”也来自于革命的活动:“无论为了使这种共产主义意识普遍地产生还是为了实现事业本身……在实际运动中,在革命中才有可能实现。”[1]543唯有革命活动之中,正确的思想才能够传播开来。因此,将《形态》的意识形态批判不仅理解为一种对“理论”的批判,而且还将其理解为对“实践”的批判才如此的重要。

五、结语

现实的个人都是处于各种意识形态之中的,因此意识形态工作是十分重要的。在新时代的历史条件下,意识形态工作会面临着更大的复杂性。

首先,随着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的技术发展,意识形态场域有着新的特点。其次,受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多元化和2008年金融风暴带来的经济衰退的影响,一些思想文化诸如历史虚无主义、民粹主义等,在新技术作用之下快速地蔓延。最后,我国时刻面临着西方世界的渗透和打压,各种海外势力、NGO(指非政府组织)被利用为对华干涉的工具,企图对我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产生影响。

在新形势下,对于如何完成“牢牢掌握意识形态工作领导权”的任务,《形态》的批判提供了重要参考:一是要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分析现实,指导工作。二是继续坚持党的领导和“四个全面”,坚持和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改善现实的条件,真正做到从实际出发来解决意识形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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