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政策扶持对传统工艺美术企业的影响——以麦森瓷厂为例

孙 琳

（中央财经大学,北京 100081）

一、引言

传统工艺美术凝聚了先人的智慧，承载了丰厚的历史文化内涵，是民族文化的宝贵财富。近年来党和国家高度重视传统工艺美术的传承与振兴，先后发布了《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2017年）、《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2021年）等文件，为工艺美术企业和从业者提供帮助和引导。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三百年来，德国政府对麦森瓷厂的财政支持、宣传推广和设计教育帮扶使成立于1710年的麦森瓷厂安然渡过了无数次战乱、经济危机与体制变革，成长为欧洲制瓷业执牛耳者。下面以麦森瓷厂为例，分析国家政策扶植对传统工艺美术企业的影响，以期为我国此类保护政策的制定提供有益的启示。

二、国家财政支持保障了麦森瓷厂的长远发展

（一）国家财政支持促成了欧洲瓷器的发明和麦森瓷厂的创立

16-18世纪的欧洲，对中国瓷器的狂热追捧席卷了整个上流社会，萨克森选帝侯兼波兰国王奥古斯特二世则是当时身患“瓷器热症”的欧洲君主中最著名的一位。常年购买瓷器的巨大开销导致萨克森的国家财政几乎入不敷出，内阁大臣兼陆军元帅弗莱明为国家的财政状况非常担忧，他把中国瓷器比喻成“萨克森的血碗”[1]。根据当时盛行的重商主义经济学理论，国家的富强要依靠贵金属即金银的积累，因此国家要积极发展工商业，鼓励通过贸易获得贵金属，提倡通过高关税率及其他贸易限制来保护国内市场，提倡商品出口，不主张商品进口。而大量购买中国瓷器导致财富流出，对国家财政造成巨大损失，这种现象很快引起了欧洲各国的重视。奥古斯特二世迫切希望破解中国瓷器的秘方，开办本国瓷厂，生产本国瓷器，以减少购买中国瓷器的高昂费用，并以此牟利刺激本国经济的增长。于是他从国家财政中拨出专款用于瓷器的研发，并组织了一个专家团队，成员主要有：科学家切恩豪斯、炼金术士伯特格尔、萨克森矿业大臣欧海恩。切恩豪斯和伯特格尔等人从奥古斯特二世的中国瓷器收藏中选出样品进行了材料分析和化学实验，利用本地黏土反复试制，最终于1708年1月15日成功烧制出一块白瓷素坯，这一天也被后世的学者们认定为欧洲硬质瓷的诞生日。之后他们加紧实验又研制成透明釉，烧成了欧洲第一件白釉瓷器。1710年1月23日，奥古斯特二世用拉丁文、法文、德文和荷兰文发表宫廷最高敕令，宣布萨克森公国成功研制出瓷器，并颁布专利证明，在德累斯顿附近的小镇麦森建立皇家瓷厂，从此开始了欧洲硬质瓷的批量化生产。

（二）国家财政支持为麦森瓷厂的发展保驾护航

麦森瓷厂创立之初，奥古斯特二世就说过“工场必须服务于国王的荣耀和商业的利益”[2]。这就说明了麦森瓷厂不仅要为国王生产出能代表国家形象的极具艺术魅力的精品，也要尽可能地在市场中获得商业的利润。但在1710-1719年间，麦森瓷厂尚未研发出烧成效果稳定的釉下青花和釉上彩，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继续研发，所以这一阶段麦森瓷厂的效益并不理想，勉强靠国家的财政补贴维持生产。随着1720年彩绘大师赫洛特和1731年雕塑大师坎德勒加盟麦森瓷厂，麦森瓷厂的产品质量和艺术水平得到迅速提升，麦森瓷在欧洲广受欢迎，麦森瓷厂开始盈利。在萨克森公国国力最为鼎盛的18世纪上半叶，麦森瓷厂仰赖于国家财政的支持，得以以最优质的原材料生产当时最奢侈华贵、繁缛精致的瓷器。需要注意的是，国家财政的支持并不是无偿的，通常是以完成王室订单或宫廷外交礼物的形式偿还，除此之外盈余的金额归瓷厂自行处理，可用于发放奖金或购买新设备扩大生产。

但是发展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到了18世纪下半叶，欧洲瓷厂的数量与日俱增，特别是法国塞弗尔皇家瓷厂和英国韦奇伍德瓷厂在艺术和技术上取得了重大进步，引领了时代风尚的转变，使麦森瓷厂在市场竞争中处于劣势。加之“七年战争”的影响，作为战败国的萨克森受到重创，经济衰退，作为麦森瓷厂主要消费群体的萨克森王室和贵族购买力大大下降，导致麦森瓷厂于1771年出现了财政赤字，不得不雇佣工资更为低廉的妇女和儿童从事一些不需要太高技术水平的工作[3]。所以，麦森瓷厂生产的瓷器也不复之前那般奢靡豪华，但总体上仍保持了注重产品艺术性和坚持手工生产的优良传统。也正是从那时起麦森瓷厂开始开拓新兴的中产阶级市场，提高了青花瓷的产量，以“蓝洋葱”餐具为代表的产品受到新兴资产阶级的追捧。但总的来说，18世纪下半叶到19世纪中叶，麦森瓷厂的日子并不好过，期间多次依靠国家财政拨款度过危机。

1918年普鲁士统一德国，萨克森公国转变为德国萨克森州，麦森瓷厂也从皇家瓷厂成为萨克森州立瓷厂，并因其悠久的历史和精湛的制瓷工艺继续得到国家财政的支持，也继续为国家创收。1949年至1990年萨克森州划为东德所有，麦森瓷厂也改制为国家所有制企业，1991年两德统一至今，麦森瓷厂再次更名为萨克森州立麦森瓷器制造工场，其唯一股东为萨克森州政府。如今的麦森瓷厂作为国家级重点文化企业，在继续生产18世纪经典款餐饮具、彩绘瓷塑的基础上，不断推出符合现代人审美的简约造型与装饰，更大胆地将触角延伸至家居装潢和珠宝首饰领域，成为位列保时捷汽车之后最著名的德国奢侈品品牌。

三、政府宣传推广塑造了麦森瓷器高端的品牌形象

（一）王室徽章应用于品牌标识设计

在麦森瓷厂创立初期，为了保护设计专利和知识产权，防止外人冒用麦森瓷器的名声粗制滥造，也为了向外界更好地宣传麦森瓷器，向购买者做出产品的信誉保证，奥古斯特二世决定为麦森瓷选择一个合适的标识。1720年起开始在麦森瓷器上用蓝色青花料描绘“A”“R”交织的符号，它是Augustus Rex的首字母缩写，彰显了奥古斯特二世最为看重的波兰国王的身份。这款标识仅用于奥古斯特二世和奥古斯特三世的御用瓷上，而其他麦森瓷上曾用过多款代表皇家瓷器工厂或麦森瓷器工厂的标识，如：K.P.M(Konigliche Porzellan Manufaktur)、K.P.F(Konigliche Porzellan Fabrik)、M.P.M(Meissner Porzellan Manufaktur)等[4]。但是这些标识缺乏鲜明的特色，难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麦森瓷厂总管斯蒂恩布鲁克（Johann Melchior Steinbruck）建议以萨克森选帝侯徽章中的交叉双剑作为标识，用象征萨克森王国族色的蓝色青花料将其描绘到麦森瓷上，这就是我们现在熟知的麦森经典的蓝色交叉双剑标识（图1）。它从1724年正式使用至今仅有过很小的改动，是世界上至今仍在流通的最古老的标志。可以说这款标识是一种极为有效的宣传手段，时刻向世人们昭示着麦森瓷厂的悠久历史和王室血统。

图1 1720年、1724年、2008年麦森标志

（二）国宴与外交礼物指定使用麦森瓷器

自麦森瓷厂创立伊始，萨克森王室和贵族们就在各种场合不遗余力地宣传和推广麦森瓷器。18世纪30年代，奥古斯特二世开始在官方宴会中以麦森瓷厂生产的成套奢华餐具代替银质餐具招待各国来宾，这一行为在当时是非常前卫的，因为虽然此时的陶瓷被称为“白色金子”，但依然不如金银那样高贵，而且根据欧洲传统宫廷礼仪的规定，宫廷盛宴中必须使用镀金的银质餐具，瓷质餐具仅能用于饭后甜点[5]，但萨克森王室为了宣传和推广麦森瓷打破了这一传统。（图2）奥古斯特三世即位后，以麦森瓷厂生产的彩绘瓷偶和建筑瓷塑装点宫廷盛宴的餐桌，使瓷塑取代糖塑，再一次改变了欧洲宴会的传统。萨克森宫廷的餐桌时尚给各国公使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除此之外，萨克森王室还经常把麦森瓷作为外交礼物赠送给罗马教皇和欧洲各国宫廷，这不仅为麦森瓷赢得了极高的声誉，也为麦森瓷厂增加了很多来自国外的订单。直至今天，麦森瓷仍然经常作为国礼被赠送给各国元首。

图2 天鹅餐具，1737-1741年，孙琳摄于茨威格尔宫陶瓷馆

四、国家设计教育帮扶助力麦森瓷厂的人才培养

（一）宫廷艺术家参与麦森瓷器设计

麦森瓷厂成立初期急需高水平的艺术家参与产品的设计和制作，借助于宫廷任命，麦森瓷厂聘请了许多来自不同领域的宫廷艺术家为麦森瓷厂工作，一方面为瓷厂进行产品造型和装饰设计，一方面开设工作室为工厂培养工匠。这些宫廷艺术家的参与为18世纪20年代至18世纪50年代中期麦森瓷厂的繁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日用瓷设计方面宫廷金匠艾明格尔贡献颇多。在陶瓷彩绘方面，宫廷漆艺师施奈尔把漆器彩绘的技法用于伯特格尔炻器的装饰，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水准。在陶瓷雕塑方面，宫廷雕塑家珀莫瑟尔、赫尔曼、托梅将巴洛克雕塑的影响施加在陶瓷之上，为麦森瓷厂创作了一批精彩的作品。有了上述宫廷艺术家的参与和指导，麦森瓷厂自身的设计人才也逐渐成长起来。18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先后加入麦森瓷厂的赫洛特和坎德勒逐渐成为陶瓷彩绘和陶瓷雕塑领域的大师级人物。他们不仅为麦森瓷厂创作了许多经典作品，还开设工作室招收学徒，为麦森瓷厂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画师和制模师。到18世纪30年代末，麦森瓷厂的陶瓷生产工艺发展成熟，釉上彩、釉下彩、颜色釉等装饰的数量与质量皆达到与中国陶瓷分庭抗礼的水平，陶瓷雕塑更是在制作工艺上实现了重大突破，烧制成与真实动物等大的大型瓷塑，遥遥领先于欧洲同时代的其他瓷厂。

（二）成立麦森瓷器技师学校

“七年战争”期间，普鲁士占领了萨克森，严重地破坏了麦森瓷厂的正常生产秩序，大批匠师为躲避战乱外逃，仅有一小部分匠师在战争结束后回到麦森重操旧业。为了加快人才培养的效率，重振衰败的麦森瓷厂，1764年在萨克森选帝侯夫人玛丽亚的提议下创办了麦森瓷器技师学校，这也是世界上第一所陶瓷职业技术学校。学校创立初期，教学由德累斯顿艺术学院的教师负责，学制为两年，教学内容主要分为三个部分：1.通过对经典绘画和雕塑的临摹熟悉历史上各种艺术风格；2.运用各种材料，如：铅笔、水彩、水粉等，去描绘风景、动物、植物；3.在瓷器上进行以上各种题材的实战练习[6]。完成学业后，优秀学员正式进入麦森瓷厂工作。经过学院教育的培养，麦森瓷厂员工的艺术素养和设计水准大大提升，能够更好地创作出符合时代品位的产品。1836年，德累斯顿艺术学院退出了对麦森瓷器技师学校的管理，从此麦森瓷器技师学校完全由麦森瓷厂自主管理[7]。现在的麦森瓷器技师学校是一所职业高中，下设绘画和雕塑两个专业，每年只招收8-12名学生，学制3年，第一年是基础课，主要学习素描、色彩，通过对经典绘画和雕塑的临摹熟悉历史上的各种艺术风格并熟练运用各种材料，后两年进入到实战阶段，运用陶瓷材料临摹赫洛特和坎德勒的作品。学业结束后，通过考核的学员进入麦森瓷厂工作，在不同的工作室中跟随经验丰富的老员工继续学习进步。

结语

如今，曾经与麦森同时代竞争的不少瓷厂，早已在历史的长河中陨落，而麦森瓷厂则以三百多年的悠久历史和手工制造的艺术传统傲视群雄，成为欧洲顶级瓷器制造商。麦森瓷厂的成功为保护和发展我国传统工艺美术企业带来许多启示：1.国家财政要向具有悠久历史和传统文化的重点工艺美术企业倾斜，可以通过专项发展资金对其给予补贴，也可以与金融等部门协调，为企业提供贷款，切实解决企业在发展中遇到的资金难题。2.政府应加大知识产权保护的力度，严厉打击侵权行为和假冒伪劣产品，切实保护传统工艺美术企业的利益。3.政府应为传统工艺美术企业的品牌宣传、产品展示和销售搭建推介平台，为企业的生存发展营造良好的生态环境。4.政府应积极引导和发展工艺美术专业教育，一方面通过大师授课、开设工作室等形式传授技艺；一方面通过建立职业技术学校对工艺美术行业的从业人员进行系统培训，提升人才培养质量。相信在国家政策扶植的利好下，我国的传统工艺美术行业中也能培育出像麦森瓷厂一样具有世界级知名度和美誉度的龙头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