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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主体性与屯堡文化研究

2023-02-05李建军

贵州社会科学 2023年10期
关键词:屯堡历史文化

李建军

(贵州大学,贵州 贵阳 550002)

文化的主体性是文化自信的根本依托。中华文化一脉相承,生生不息,具有超时空的凝聚力、引领力。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任何文化要立得住、行得远,要有引领力、凝聚力、塑造力、辐射力,就必须有自己的主体性。”[1]9“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绵延不断且以国家形态发展至今的伟大文明。这充分证明了中华文明具有自我发展、回应挑战、开创新局的文化主体性与旺盛生命力。深厚的家国情怀与深沉的历史意识,为中华民族打下了维护大一统的人心根基,成为中华民族历经千难万险而不断复兴的精神支撑。”[1]5

一、中华文明的统一性、大一统格局与屯堡文化

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统一性。统一性作为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之一,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历史上源远流长的政治地理理想的建构与追求。在辽阔的疆域上建立起“多元一体”的辉煌文明,推崇“六合同风,九州共贯”的大一统格局,这其中就深深蕴含着中华文明追求团结统一的国家观。一直以来,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包容性,尤其是对地域文化的包容认同形成了强大的凝聚力与向心力,体现为兼收并蓄与求同存异、各美其美与和合共生的文化品格,形成了中华文明作为本体的“一体多元”文化格局。“中华文明的统一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各民族文化融为一体、即使遭遇重大挫折也牢固凝聚,决定了国土不可分、国家不可乱、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断的共同信念,决定了国家统一永远是中国核心利益的核心,决定了一个坚强统一的国家是各族人民的命运所系。”[1]6

贵州高原古文化在战国、秦汉时期已初见繁荣,魏、晋以后,贵州与外界的文化交流密切,贵州文化广纳中原文化及周边地域文化之长,经过融会贯通,明、清达到繁盛,成就了屯堡文化、土司文化、沙滩文化等。

自古以来,贵州特殊的区位决定其在历史上的战略地位。自战国庄蹻经黔入滇起,到秦王朝修五尺道经黔取滇摄交趾(越南北部)、汉朝修夜郎道平南越、打通南方丝绸之路、明王朝于洪武年间派大军平定云南梁王叛乱后在黔“滇黔锁钥”之地就地屯军,形成通道两侧的屯堡聚落,到20世纪民族存亡之际中国抗战的生命线滇黔公路、滇缅公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大三线建设,到21世纪的杭瑞国家高速、昆曼国际公路、中老国际铁路、第二条泛亚国际铁路已经通达云南瑞丽,将延伸至缅甸皎漂港,与印度洋连接,使当今的中国能够破解“马六甲之困”(1)马六甲海峡是当今中国能源输入的“海上生命线”。一旦出现意外,将随时威胁中国的能源安全。(皎漂港是中缅输油管线的起点,中缅输油管线正是沿着这条千年通道,与滇黔公路并行,达重庆和广西贵港)。2000余年来,连接中国西南,乃至连接中国与东南亚、南亚的这条战略通道始终如一地存在。所以,自古以来通道沿边的军屯、民屯从一开始就是国家意志的体现。

所谓屯堡,源于明朝中央政府施行“北守南进”的国家战略,派军“征南”和随后的“填南”的战略行动。从一开始就体现了强烈的国家意志与政治色彩。屯堡文化的表现形式在于屯堡人的生产生活方式,是一个庞大的系统,而且活态化地存续到现代。“包括移民文化、军旅文化、农耕文化、儒家文化等主要特征,具有国家价值、政治价值、文化价值、经济价值、社会价值等重要价值。”[2]他们的思想观念、礼仪制度、思维方式、价值取向(忠君爱国)、道德情操(家国情怀)、风俗习惯等均源自江淮中原,源远流长、一脉相承又有融会贯通、兼收并蓄,形成了独特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情感模式和价值观念。比如屯堡地戏只演武戏不演文戏,只演文治武功、不演才子佳人,只演忠君爱国、不唱反叛乱臣。“黔中民众,多来自外省。当草莱开辟之后,多习于安逸。积之既久,武备渐废,太平岂能长保?识者忧之,于是乃有跳神戏之举。迄借以演习武事,不使生疏,含有寓兵于农之深意。迄今安顺境内,盛行不衰。时当正月,跳神之村寨,锣鼓喧天,极为热闹。跳神者头顶青巾,腰围战裙,额戴假面,手执刀矛,且唱且舞。所唱戏文,或为东周列国故事,或取自封神演义、汉书、三国,或为仁贵征东、丁山征西、狄青平南、说唐、杨家将故事,都属武戏。”[3]

开始时期,卫所军户理所当然是中央政权在边疆地区实施有效治理的具体落实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屯堡聚落由体现国家意志的军事集团逐渐演变为地域生活聚合。屯卫逐渐变成村落,国家意志特征淡化而民间社会特征突出,“出则为兵,入则为民”,“耕战二字,未尝偏废”。[4]斗转星移,岁月变迁,边疆逐渐安宁,屯堡人个人身份也从军人变为农民。他们维系和繁衍了族群的生命,也传承和发展了具有集体共在性质的文化。生活世界的经验构成了屯堡人价值意义系统的来源,屯堡移民并没有因为朝廷一声号令进行长距离、大幅度的时空迁移而丢掉他们原有的文化基因与传统信仰,与此相反,由于中原文化与边地民族文化的落差,尤其是国家观念在乡民社会的巧妙融入,以国家形态带来的文化主体性在当地反而得到了强化,他们的文化自信心不断得到增强,对中原民族的同源性认同也明显有所强化,于是屯堡社区也形成了与其他民族文化迥然不同的文化景观和价值认同。屯堡人在开发贵州的过程中,也在建构他们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是指特定人群在其中生存并进行各种日常活动的具体社会环境,也是个人的文化世界)。他们不可能将祖籍地文化和生计方式原封不动地移植或复制过来,与生存环境一致的变异乃是必然的。因此,并不能把屯堡文化等同于江南文化,屯堡也并不是一个孤岛,而是一个有机的社会生态体系。屯堡的文化生态、生产方式(江南地区农耕技术、手工业)在当时无疑是最先进的,自然让屯堡居民自豪感、优越感油然而生,并固守自己的文化认同。对于当时屯堡以外的少数民族聚居区来说,屯堡是一个外来的占领者和强势的军事集团,是中央政府对占领疆域的有效军事控制的具体体现。

明代卫所制度销蚀瓦解后,民族间隔离的状态逐渐松动、崩解。到了清代,绝大部分卫所被撤销,原来的卫所军户也逐渐融入当地人群。像贵州黔中地区屯堡,至今依然大体保持明代卫所架构的原貌,在我国其他地方已十分罕见。清初,屯堡汉族族群与当地少数民族的关系日趋缓和,使“汉夷杂处”、“和平共处”局面进一步扩大。屯堡汉族族群与少数民族的居住空间逐步演变成“大杂居小聚居”的形态,有利于边疆的稳定。清康熙初年,安顺“贾人云集,远胜贵阳”。[5]

二、屯堡文化的特殊价值与文化自觉

所谓“文化自觉”,指生活在一定文化历史圈子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6]前提是对其文化高度认可与自觉弘护,也就是“文化自信”。换言之,文化自觉也就是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自我建构。

文化自觉是对自己文化的起源、形成、演变、特质和发展趋势的理性把握,对自己文化与其他文化关系的理性把握。在“全球化陷阱”凸显的今天,文化自觉的关键,在于文化自信、历史自信的培育或复苏,在于理性地把握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辩证统一,文化的继承性与超越性、创新性的辩证统一。[7]文化自信作为文化自觉的核心要义, 这种“自信”是基于民族共同体的文化认同之上。

民族性作为文化自信的一个基本特征,是一个民族的人文精神、价值观念、话语体系和民风民俗等物质的和内在心理的结构在文化中的综合体现,就是一个民族的“自我意识”。每一个民族都是一个独特的“自我”,但并非任何民族都有一个清醒的“自我”。[7]

“中国正在走一条现代化的路,不是学外国,而要自己找出来。我为找这条路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做‘文化自觉’这篇文章。”[8]费孝通认为,文化自觉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非简单地“文化回归”,不是要“复旧”,同时也不主张“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9]

费孝通提出“文化自觉”是基于对中国五十六个民族的关系问题的思考。他提出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概念,其深层含义不仅是汉族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延伸开来,全球各族的文化主体同样既是“多元的”,又是“一体的”。[10]文化主体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从保守自我、寻找文化特色、发挥自我转向了既相互独立又彼此融入的世界格局之中,取长补短、和合共生、彼此包容与文化创新。[11]

文化自觉既是一种文化意识,又是一种文化价值观,更是一种文化实践论。文化自觉的主要目的是要廓清我们的文化传统到底为我们的生活提供了什么样的依据、方式和意义,从而实现文化的自我更新。文化自觉对于文化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7]

文化自觉具有两个方面的要素:其一是要深入地、充分地认知“自己的”(与生俱来的)文化;其二是要充分发展文化、创新文化,利用自身强大的包容性在与多种文化的相互交融、取长补短中,形成一个不断更新的多元文化体系。

应该关注两种不同的传统:一种是成型的遗迹,可以称之为“传统文化”;另一种是存活的现实,可以称之为“文化传统”,也就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新的诠释。由此可见,对传统的最好持有或者弘护,也许就是发展传统,这大概是文化自觉最重要的一个承诺。在当今国内比比皆是的“重新发现”的“原生态文化”、“文化原生态”异彩纷呈、大行其道的时刻,一个看似尖锐又很现实的问题必须回答,那就是究竟有没有纯粹意义上的“文化原生态”?[7]

屯堡文化无疑充分见证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进程。屯堡文化充分彰显了其一脉相承的连续性,600余年昭垂绵延。当然,除了悠远的历史传承、丰富的文化事象以及人们一再的忽视与误读,屯堡文化的流变也有诸多被遮蔽的地方。克罗齐(Bendetto Croce)的经典说法“一切真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耳熟能详。但是,对于许多被建构出来的历史,显然屯堡文化史是最接近当代史的历史,也就是克罗齐所谓“真的历史”。[12]因为屯堡文化的历史传承依然在延递,而且在不断地嬗变,是活态的历史。问题在于,当今的屯堡人可能也无法真实描述他们的历史,在六百余年的时间与空间里,虽然生活在一代代延续,许多源自遥远故土的习俗也得以传承,但历史的许多真相早已隐入岁月的尘烟。有一点无疑是亘古不变的:就是屯堡人绵延数百年为国戍边崇高的自豪感、深沉的家国情怀,以及悠远的乡愁。

屯堡文化存续发展到今天绝不是一成不变的,其当然也具有与时俱进的品格。贵州屯堡的物化形态和屯堡人的集体精神记忆存续到今天,本身就是一个历史的奇迹。但是,600年亘古不变是不可能的,不符合历史规律。有谁敢说看到今天的屯堡卫城建筑就像看到南京的明城墙?看到屯堡妇女,就宛若看到当年秦淮河畔衣袂飘飘的金陵女子一样令人恍如隔世?在旅游“开发”的驱动下,一些普通村民也在趋之若鹜地再造着自己想象中的“屯堡文化”,出现了各宗族重修家谱族谱的热潮;甚至不惜血本,按照江南名镇的风格,将过去的平桥改为石拱桥;将原本神圣的仪式和娱神活动演化成了纯粹娱人的商业性表演。在屯堡景区简单地复制(甚至是臆造)所谓“大明遗风”的同时,正在自己消解着那些弥足珍贵的文化传统。作为今天尚存的、形态相对完好的传统屯堡村落,怎样面对外面纷繁的世界和洞开的寨门是必须面对的问题。那些依然生活其中的屯堡人,在传统生活面临解构的今天,他们如何面对传统的、与祖辈生活一脉相承、结合多种传统思想与信仰的典章、规范、礼仪,以及族规、家法、行为规范,还有礼俗与商品化的滥觞,他们要面对的问题远比他们的祖先更为复杂与困惑,他们的明天同样存在变数与差异。[13]

应该注意到,过度观照屯堡文化价值别具一格的独特性,就会有意无意地忽略中国传统文化对屯堡文化与生俱来的的涵濡与教化。屯堡“小文化”所蕴含的正统观念、家国情怀、伦理道德暨教化思想、民间信仰、经济伦理、市场规范等等,无不属于中华传统“大文化”涵濡孕育的产物。过多强调屯堡文化的独特性价值反而遮蔽其对于当代中国基层社会治理(比如民间自组织的作用)的典型性价值。[14]

钱理群指出:“屯堡文化不只是一个历史文化,更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存在,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仅仅把屯堡文化看作是一个历史的‘活化石’,也会遮蔽许多东西。我们的目光,不只在‘过去’,而更在‘现在’和‘未来’,我们对屯堡文化历史传统的关注,仅是一个出发点,我们的兴趣更集中在传统、现实与未来的历史联系。于是,屯堡文化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社会转型中的乡村改造与建设中的资源性意义就浮现出来,成为另一个研究动力与问题意识。”[15]

文化传统不是什么完全外在的、可以凝固的客体,不是我们可以直接用山、水、国境线和话语权去“保卫”起来的物体。[16]不能生造、夸大自己文化的优越性和差异性,更不能用“传统文化”附会当今的各种文化现象。

屯堡聚落至今仍然保持着大量成型的遗迹。习近平总书记2023年6月2日在考察中国历史研究院时强调:“认识中华文明的悠久历史、感知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离不开考古学。”[17]屯堡考古是屯堡研究的重要内容,也是重要的基础性工作。考古工作将被岁月尘封的历史揭示出来,延伸了历史轴线,增强了历史可信度,丰富了历史内涵,活化了历史场景。

贵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自2021年9月全面启动屯堡相关遗存的考古调查工作。(2)至2022年7月因贵安新区大松山墓地重大考古发现抢救性发掘等项目发掘暂停一年。2023年6月再度全面推进,目前初步完成了安顺市、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相关遗存的考古调查。卫所遗存以贵州东部铜鼓卫、清浪卫、隆里所等保存较好,城墙较为完整,其他卫城仅保留了局部的城墙。明代相关墓葬主要围绕卫所和屯堡分布,近期调查获得安庄卫陆正墓志、铜鼓卫指挥佥事李经墓志等重要文献资料。对既往发现的遗存形成新的认识。发现西秀区羊边城遗址可能是一处明代早期屯兵的城址。以安榨城卫为代表的土司营盘遗址反映了土著势力与中央的政治斡旋。下一步考古工作将继续推进对毕节市、六盘水市、黔西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等地区进行田野调查。同时,贵州省考古研究所启动了《贵州明代屯堡相关遗存考古调查报告》的编撰。这为进一步推进屯堡研究打下了重要的基础,也及时填补了重大或缺。中共贵州省委、省政府作出的“多彩贵州重大文化工程”部署中,专门单列“屯堡文化等历史文化研究推广工程”,重点要求要持续做好贵州重大考古发掘工作,加强文物和文化遗址的保护,把贵州历史文化研究引向深入,更好地展示贵州文明起源和发展的历史脉络,充分彰显特色文化的丰富内涵和历史底蕴,深入做好屯堡文化研究,讲好屯堡文化的时代价值。

屯堡文化具有与生俱来的包容性,它从一开始就是中华文明的一个部分。“中华文明从来不用单一文化代替多元文化,而是由多元文化汇聚成共同文化,化解冲突,凝聚共识。中华文化认同超越地域乡土、血缘世系、宗教信仰等,把内部差异极大的广土巨族整合成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1]6

我国乡村社区的基础单位是村落。村落是由血缘和地缘关系结合而成的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生活空间,是一个由各种形式的社会活动组成的群体。而黔中地区屯堡村寨星罗棋布,屯堡人群数百年来与当地世居人群迥然有异的文化传统昭垂绵延,明清江南文化的流风余绪至今尚未绝响。屯堡村民的生活方式、传统信仰及建筑风格等文化事象,相沿成习,形成独特的屯堡村寨、特殊的屯堡文化,成为强势民族(汉民族)文化在迁徙环境下生存、传承、流变、建构的典型范例。[7]这反映了一代代屯堡村民既具有适应所处环境的先天性禀赋,又具备应付环境变化的可塑性潜质,与周边少数民族融洽相处,都能尊重彼此的差异,和而不同、和合共生,“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600多年来,屯堡文化既与当地不同文化之间共同互补、和谐相处,交流交融,同时也保存了自身特点,充分展现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和谐共存的精神。

三、屯堡文化研究与文化主体性

文化主体性是民族自立自强、永续发展的根本维系。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必须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这一论断深刻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创新发展的实现路径和内在规律。特别是“第二个结合”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又一次的思想解放,使我们能够在更广阔的文化空间中,充分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宝贵资源,探索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的文化发展道路。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提出了“‘结合’巩固了文化主体性”和“实现精神上的独立自主”的重要命题,彰显了中国共产党人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有了文化主体性,就有了文化意义上坚定的自我,文化自信就有了根本依托”。[1]9-11

文化认知是文化保护的基础,文化自觉是文化保护的根本。没有认知、自觉作为前提,对文化遗产的保护就如同空中楼阁,保护也就成了被动行为而非主动意志。这样的保护就会成为盲动,对保护对象进行随意地修改拆解、生造,反而造成对保护对象的破坏。然而,要把对文化遗产从“日用而不知”到认知,再上升到自觉,其间自然需要大量的时间和工作的积淀方能完成。[7]

在强调文化主体性的同时,更要强调人的主体性。强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和谐相处、协调发展,强调“天人合一”和“以人为本”的东方智慧,使成为建构文化自觉下的“新乡土中国”的有机成分。中国传统文化大都源自乡村,更多更完整地存在于乡村,孔子说“礼失而求诸野”。乡村居民的生活质量,相当部分来自于市场经济以外。在乡村中,因为能够与土地接触,田园牧歌,人们可以从自然中获取生活的情趣。在乡村社会,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一起,还可能世世代代一起生活下去,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熟悉、关怀,就使人们可能在人际交往方面获取收益。生活在乡村,消费的物质资源相对较少,而且因为乡村熟人社会的生活,使人们可以从经济以外获取更多非物质的福利。[7]

文化传承的过程是不同民族将生活方式、价值观念、习俗、信仰、历史等传递给后代的过程,文化的代际传承中主体始终在场。

可以认为,屯堡的地方性知识体系曾经建构出了区别于本地的其他本土知识与生计体系。但是,在当今急剧变化的社会环境中,屯堡文化是否还有这种不断调整与重构地方性知识体系的能力并持续发挥作用?今天研究推广屯堡文化的价值在于建立对过往屯堡历史的理解与尊重,更在于激发人们对传统文化资源转化应用的创新意识,进一步阐述好屯堡文化的时代价值,让屯堡文化绽放新的时代光彩。

按照中共贵州省委宣传部2023年10月发布的《关于统筹实施多彩贵州重大文化工程的工作方案》要求,贵州省将大力实施“四大文化工程”(红色文化重点建设、阳明文化转化运用、民族文化传承弘扬、屯堡文化等历史文化研究推广)。在屯堡文化等历史文化研究推广方面,要发挥好屯堡文化相关学术委员会的作用,汇聚国内多学科一流专家集中攻关,深入做好屯堡文化的研究,阐释屯堡文化的时代价值,还原其应有的历史地位,让屯堡文化绽放时代光彩,把贵州历史文化研究阐释推广引向深入,更好展示贵州文明起源和发展的历史脉络,充分彰显贵州历史文化的丰富内涵和底蕴。屯堡文化等历史文化研究推广工程学术委员会,应该在三个方面发挥作用:一是充分发挥指导、咨询作用。对屯堡文化等历史文化的理论研究、田野考古、田野调查、学科建设、学术交流、专业培训、展览展示、成果集成、书刊编辑等方面给予及时、精准、全面、立体的指导。针对重点选题做好摸底调查,并以此为基础出点子、指路子、提方案,为屯堡文化等历史文化研究推广提供优质的智力支撑;二是充分发挥研究、服务作用。强化统筹、引导、组织学术委员会委员深入做好屯堡文化、夜郎文化、土司文化、沙滩文化等历史文化挖掘研究阐释,科学制定课题规划、年度计划,逐步形成完整的研究成果体系,提升贵州历史文化整体呈现水平。通过深度学术研究,服务领导决策、服务理论探索、服务文化建设,切实发挥思想库、智囊团的作用。三是充分发挥交流、传播作用。组织省内外知名专家、学者对屯堡文化等历史文化做好研究阐释推广,通过举办研讨活动、开展学术交流、刊发学术成果等形式,发挥好学术委员会交流传播平台作用,讲好屯堡文化等历史文化的时代价值和现实意义,不断宣传推广贵州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及其内涵。

大跨度、大视野、大格局地看待贵州的历史与屯堡文化,有几个方面值得注意。一是自古以来,开发建设贵州是历代中央政府巩固边疆、国家稳定之必须;二是土司土官、改土归流制度体现了高超的政治智慧,各民族和睦相处是边疆巩固之必须;三是屯堡是传统的“寓兵于农”的养兵方式在明代的发展,屯堡是卫所制度在贵州的有效延伸;四是屯堡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具体写照,屯堡人与当地各族人民相互包容、和谐共生;五是屯堡人的家国担当和奉献精神,值得代代相传。“屯堡人的精神体现了一种家国情怀,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代中国人怎么处理家与国之间的关系。屯堡文化是‘活化石’,它让我们生动看到中华民族如何实现多民族一体、多民族的共同体的形成。”[18]

屯堡文化研究作为一种对本土文化的自我意识与自觉行动,必须自觉地弘护文化的主体性。研究者的文化自觉既体现在包括对屯堡文化历史发展过程尽可能真实和准确地认知和评价,还要有宏阔的大历史视野,时时回望中华民族发展史,不能闭门造车、管窥蠡测。也包括对其未来趋向的预测和筹划,更重要的是对其现实状况的观察、分析和反思,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是一种将历史、现实和未来融会贯通而形成的总体性认知和实际行动。

“周虽旧邦,其命惟新”。中国式现代化这个中华民族的旧邦新命,必将推动中华文明焕发新的更大的荣光。坚持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立足中华民族伟大历史实践和当代实践,文化自信作为文化自觉的核心要义, 这种“自信”是基于民族共同体高度的文化认同之上的。实现文化精神上的自信自立,是巩固文化主体性的应有之义。

文以化人,文以载道;文明立世,文化兴邦。“对历史最好的继承就是创造新的历史,对人类文明最大的礼敬就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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