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认识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规定性

王先俊

（安徽中医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012）

规定性亦称“规定”，指的是“事物自身的限定”，是决定一事物是其自身而区别于他事物的特性，是事物“所以然”的根本所在。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其自身的规定性。正确认识一事物就必须认识该事物自身的规定性。马克思曾经指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1]585马克思的这一论述深刻揭示了历史的规定性。中国的现代化之所以与其他民族、国家的现代化不同，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它具有自身的历史规定性。科学认识这种历史规定性，对于我们准确把握中国现代化的历史逻辑、道路选择、本质特征、发展方向，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具有重要意义。

一

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规定性首先表现为现代化作为一种世界性的普遍现象和历史发展趋势，中国不可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实现现代化是中国历史的必然，但同时中国现代化又是在“东方从属于西方”这一大的历史境遇中起步和推进的。

虽然现代化的定义至今仍不统一，但一般认为它是一个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工业主义渗透到经济、政治、文化、思想各个领域并引起社会组织和社会行为的深刻变革。一般认为，迄今为止世界现代化已经出现过三次大浪潮。第一次大浪潮是由第一次工业革命推动的，大约从18 世纪后期开始到19 世纪中叶为止。它发端于英国，随后扩展到西欧、北美等局部地区。第二次大浪潮大约从19 世纪中叶开始到20 世纪初结束。这一时期现代化在欧洲核心地区取得巨大成就后，越出欧洲核心区向周围扩散并向异质文化地区传播。这次大浪潮使“西化”“欧化”成为鲜明的历史发展潮流。非洲的埃及，亚洲的中国、日本等国家就是在此次大浪潮中纷纷走上现代化之路的。第三次大浪潮出现在20 世纪下半叶，持续至今。这次浪潮比前两次势头更迅猛、范围更广大，是一次真正的全球性变革。拉美、非洲等的一大批“第三世界”国家由此踏上现代化旅程。[2]131-138现代化在英国开启后，它仿佛就成为一种“宿命”。虽然不同国家、不同民族走上现代化之路有早有晚、有快有慢，但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只要不想衰亡，就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卷入世界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之中。这种“宿命”对中国来说，就自然成为中国现代化的一种历史规定性。换句话说，中国面临现代化的任务是历史的必然，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愿望和意志为转移的。所以，我们在审视中国现代化历史进程时，就会发现自从中国在世界第二次现代化大浪潮中被动卷入世界现代化进程，实现现代化便成为一代又一代先进中国人的普遍愿望和实践取向，更成为中国共产党人的根本追求和实践内容。学术界对中国近代以来的历史有多种叙事方式，但无论在“革命史”叙事还是“复兴史”叙事中，实现现代化都是中国近代以来180 多年、中国共产党诞生以来100 多年、新中国成立以来70多年历史的一条重要主线。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固然充满艰辛曲折，不同时期、不同政治力量所组织和推动的现代化呈现的效果和样态也不一样，但先进的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共产党人始终把实现中国的现代化作为孜孜以求的奋斗目标。

现代化在世界上推进和展开的过程，是原先那种地域性与民族性的历史变成世界历史的过程，同时也是“东方从属于西方”这一“支配—从属”基本权力关系的形成过程。马克思、恩格斯曾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3]35然而，这个由地域性与民族性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现代化过程，并不是抽象的世界历史过程，而是资产阶级“迫使一切民族”“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并“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的过程，其结果就是按照资产阶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3]35-36在这个世界，资产阶级不仅“使农村从属于城市”，而且“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3]36这是中国现代化的又一历史规定性。中国现代化开始于鸦片战争之后，是在“东方从属于西方”这一特定历史境遇中艰难起步的。这种特定历史境遇从根本上说，就是习近平指出的，“1840 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逐步成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国家蒙辱、人民蒙难、文明蒙尘，中华民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难”。[4]2一方面，从林则徐、魏源等提出“开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到洋务派发起洋务运动，再到资产阶级维新派发动维新变法、资产阶级革命派领导辛亥革命，从晚清政府，到北洋军阀政府，再到蒋介石南京政府，可以说，这一时期中国现代化举步维艰，收效甚微。另一方面，随着西方列强入侵，西方与东方的“支配—从属”关系得以强化，中国一步步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深渊，中华民族遭受前所未有的劫难。正是由于这一历史规定性，中国不能不把拯救民族危亡，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作为首要而急迫的历史任务。只有打破旧世界，才能建设新世界。这是中国现代化的必然要求。对于中国现代化同拯救民族危亡之间的这种内在关联，毛泽东曾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指出：“没有独立、自由、民主和统一，不可能建设真正大规模的工业。”“一八四○年鸦片战争以来的一百零五年的历史，特别是国民党当政以来的十八年的历史，清楚地把这个要点告诉了中国人民。一个不是贫弱的而是富强的中国，是和一个不是殖民地半殖民地的而是独立的，不是半封建的而是自由的、民主的，不是分裂的而是统一的中国，相联结的。在一个半殖民地的、半封建的、分裂的中国里，要想发展工业，建设国防，福利人民，求得国家的富强，多少年来多少人做过这种梦，但是一概幻灭了。”[5]1080习近平也指出：“鸦片战争之后，中国人民和无数仁人志士不屈不挠，苦苦寻求中国现代化之路。孙中山先生的《建国方略》被称为近代中国谋求现代化的第一份蓝图，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条件下，中国现代化没有也不可能取得成功。”[6]151中国要实现现代化，首先就必须对外进行“推翻帝国主义压迫的民族革命”，对内开展“推翻封建地主压迫的民主革命”，[7]637以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这是从中国现代化起步于“东方从属于西方”大背景的历史规定性中延伸出来的一个必然逻辑。如果不了解这个逻辑，不仅不能理解从晚清政府，到北洋军阀政府，再到蒋介石南京政府统治时期，何以中国现代化在经历100 多年的探索后依然收效甚微，更不能正确认识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浴血奋战、百折不挠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和作出的历史性贡献。正是因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建立了自由民主、独立统一的新中国，“彻底结束了旧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历史，彻底结束了极少数剥削者统治广大劳动人民的历史，彻底结束了旧中国一盘散沙的局面，彻底废除了列强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约和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一切特权，实现了中国从几千年封建专制政治向人民民主的伟大飞跃”，[8]27-28把中国从近代以来“东方从属于西方”的权力关系中解放出来，为中国现代化创造了根本社会条件，中国现代化才真正迎来了新纪元。

二

中国现代化历史规定性的另一表现是中国现代化同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共产党所建立起来的本质联系。从近代以来中国现代化的历史看，中国现代化是在同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共产党建立起本质联系之后，才真正走上了正轨。正如毛泽东所指出的，“中国人找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中国的面目就起了变化了”。“这时，也只是在这时，中国人从思想到生活，才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时期。”[9]1470“中国产生了共产党，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变。”[9]1514也许有人会问：那些先发的现代化国家，它们的现代化同马克思主义、同共产党并没有什么关系；世界上有很多国家都在进行现代化，其中相当一部分同马克思主义、同共产党也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中国的现代化与这些国家不同，而是必须同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共产党之间建立起本质联系呢？说到底，这还是由中国现代化的历史境遇决定的，是中国现代化历史发展的必然。中国现代化的起步和推进，发生在中国共产党诞生以前的半个多世纪将近一个世纪，是与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形成过程同步的。据统计，在1842—1872 年的30 年间，清政府与外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有76 个；在1873—1894 年的20 余年间，清政府与外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多达95 个。其中，除与朝鲜签订的几个条约未侵害中国的主权外，其他无不侵害中国的主权。[10]1044受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重重束缚，中华民族危机一步步加深。《辛丑条约》签订后，中国完全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拯救民族危亡成为中国推进现代化的紧要目标和首要任务。当时的中国就像一个大舞台和试验场，为拯救民族危亡，各种政治力量纷纷出场，拿出各种方案，进行各种试验，却无一成功。对此景象，毛泽东曾作过这样的描述：“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即从一八四○年的鸦片战争到一九一九年的五四运动的前夜，共计七十多年中，中国人没有什么思想武器可以抗御帝国主义。旧的顽固的封建主义的思想武器打了败仗了，抵不住，宣告破产了。不得已，中国人被迫从帝国主义的老家即西方资产阶级革命时代的武器库中学来了进化论、天赋人权论和资产阶级共和国等项思想武器和政治方案，组织过政党，举行过革命，以为可以外御列强，内建民国。但是这些东西也和封建主义的思想武器一样，软弱得很，又是抵不住，败下阵来，宣告破产了。”[9]1513-1514“中国人向西方学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总是不能实现。多次奋斗，包括辛亥革命那样全国规模的运动，都失败了。国家的情况一天一天坏，环境迫使人们活不下去。怀疑产生了，增长了，发展了。”[9]1470恰在这时，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为处在迷惘彷徨中的中国先进分子提供了新的选择。在经过反复比较之后，以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周恩来等为主要代表的一大批中国先进分子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华民族伟大觉醒中，在马克思主义广泛传播并同中国工人运动紧密结合中，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决定性地标志着中国现代化同马克思主义之间建立起一种本质联系，也决定性地标志着中国现代化新的领导力量的诞生。自此，中国现代化的指导理论和领导力量就变成了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

要说明的是，马克思主义作为基本原理和根本原则是具有普遍性的，但要在实践中发挥作用，还必须将它具体化、民族化、时代化。与中国现代化建立本质联系的马克思主义不是抽象的马克思主义，而是具体的、民族的、时代的马克思主义，也就是中国化时代化的马克思主义。按照毛泽东的说法，这样的马克思主义才是“具体的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马克思主义”“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活的马克思主义”，也只有这样的马克思主义才可能与中国现代化之间建立起真正的本质联系。与此相反，那种“抽象的马克思主义”“主观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教条式的马克思主义”“假的马克思主义”“口头上的马克思主义”，对中国现代化有百害而无一利。当然，中国现代化同中国化时代化马克思主义建立本质联系的过程也充满了曲折。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教条主义、主观主义、本本主义一度在党内占了上风，给中国现代化事业造成重大损失。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有教条主义、主观主义和本本主义带来的切肤之痛，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才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创立了中国化时代化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次历史性飞跃，中国现代化同中国化时代化马克思主义的本质联系才得以确立。沿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这条正确道路，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以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继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相继创立和形成了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新的飞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后，以习近平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创立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又一次新的飞跃。历史地看，中国现代化同中国化时代化马克思主义之间的本质联系不仅是历史规定性使然，而且也在中国现代化发展的实践中得到验证。习近平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实践告诉我们，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归根到底是马克思主义行，是中国化时代化的马克思主义行。”[11]16这既是对中国现代化历史规定性的深刻揭示，也是对中国现代化历史经验的科学总结。

中国现代化同中国共产党之间的本质联系也是中国现代化特殊的历史规定性使然。政党之于现代化具有重要意义已是人们的共识。美国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指出：“一个现代化中的政治体系的安定，取决于其政党的力量。一个强大的政党能够使群众的支持制度化。政党的力量反映了大众支持的范围和制度化水平。凡达到目前和预料的高水平的政治安定的发展中国家，莫不至少拥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党；同有强大的政党的政治体系相比，在没有强有力政党的政治体系中，更容易出现暴乱、骚动和其他形式的政治不安定。”[12]396西方国家的现代化是与资产阶级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资产阶级政党在西方国家的现代化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的现代化起步于晚清。在新中国成立前的这100 多年里，中国各种政治力量都在中国现代化的舞台上登过场、亮过相，但无一成功。是近代中国历史发展催生了中国共产党，也是中国近代以来各种政治力量现代化努力的失败把中国共产党推向了中国现代化的前台。在中国共产党诞生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现代化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引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不断向前推进。这个过程虽然充满艰辛，但一路走来，中华民族不仅实现了从站起来到富起来的伟大飞跃，而且迎来了从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中国现代化创造了令世界惊叹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奇迹。在此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也在革命性锻造中变得更加坚强，成为中国的最高政治领导力量和中国现代化的领导核心。在后发现代化国家，现代化的推进往往是由政党及其组建的政府主导的，因而建设一个强有力的政党和政府尤为重要。美国学者吉尔伯特·罗兹曼在分析中国现代化迟滞的原因时指出，在近代中国，“和新兴的民族国家以及日俄相比，中国政府的运作是有限的，而且扩展缓慢。从现代化后进国家急需政府主动积极地寻求经济增长的观点来看，中国政府那种自甘在经济管理和控制方面无所作为的态度，确实令人吃惊。在整个20 世纪的前50 年，各路军阀和国民党中央政府，皆曾试图让公营部门在建立基础设施和引导经济增长方面扮演一个新的角色。然而，政治上的分裂和软弱限制了这些努力”。[13]595“在30 年代后期和40 年代的混乱中崛起的共产党人，为中国确定了一条崭新的道路。他们的胜利是中国的转折点。”[13]590中国现代化在鸦片战争爆发至新中国成立这100 多年间发展迟滞有很多原因。缺乏一个有力的政党和政府来组织与推动，无疑是诸多原因中最重要的一个。而这一切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有了彻底改变。对此，习近平曾深有感触地说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新中国的繁荣富强。”[14]56“中国有了中国共产党执政，是中国、中国人民、中华民族的一大幸事。只要我们深入了解中国近代史、中国现代史、中国革命史，就不难发现，如果没有中国共产党领导，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不可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也不可能具有今天这样的国际地位。”“在坚持党的领导这个重大原则问题上，我们脑子要特别清醒、眼睛要特别明亮、立场要特别坚定，绝不能有任何含糊和动摇。”[15]144

三

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规定性还表现在中国现代化是以社会主义为定向的现代化，所走的道路和所呈现的样态既不同于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也不同于“苏联模式”那样的社会主义现代化，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代化。

中国现代化进程开启于世界第二次现代化大浪潮时期。前文已述，这次现代化浪潮呈现出从欧洲核心区向周围地区扩散的趋势。由于现代化在欧洲核心区取得巨大成功，“西化”“欧化”成为当时的一种潮流，西方国家的现代化成为后发国家纷纷效仿的样板。中国的情况也是如此。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开始向西方学习。最初有人提出“中体西用”论，到五四时期有人提出“打倒孔家店”，主张以近代西洋文明代替东方文明，再到20 世纪30年代更是有人提出“全盘西化”的主张。比如陈序经就曾强调：“现在世界的趋势，既不容许我们复返古代的文化，也不容许我们应用折中调和的办法；那么，今后中国文化的出路，唯有努力去跑彻底西化的途径。”[16]371“全盘西化”固然荒谬，但它却反映了当时一部分中国人特别是精英知识分子对中国现代化方向和路径的选择。对此，毛泽东曾作过详细生动的论述：“那时，求进步的中国人，只要是西方的新道理，什么书也看。向日本、英国、美国、法国、德国派遣留学生之多，达到了惊人的程度。国内废科举，兴学校，好像雨后春笋，努力学习西方。我自己在青年时期，学的也是这些东西。”“要救国，只有维新，要维新，只有学外国。那时的外国只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是进步的，它们成功地建设了资产阶级的现代国家。日本人向西方学习有成效，中国人也想向日本人学。”[9]1469-1470在一个时期里，中国现代化的方向和路径选择确实如此。罗荣渠在《现代化新论》一书中指出：“中国走向现代化的过程是在世界现代化浪潮不断冲击与挑战之下，不断选择与变换发展模式的过程。”[2]338中国在19 世纪下半叶“是力图效法日本与俄国，走君主制的自上而下的保守现代化道路”；洋务运动和维新运动相继失败后，到20 世纪初“转而采取自下而上的资产阶级革命道路，以推翻帝制和建立议会民主制”；辛亥革命失败后，“再次试探新的变革模式，追随新的潮流”；到20 世纪30 年代，又“仿效德国模式”。[2]339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模式，中国所学习和模仿的都是资本主义的现代化。新中国成立前，中国现代化的推进非常缓慢，即使在某些方面有所进展，也是处在依附性的扭曲状态。正如吉尔伯特·罗兹曼指出的那样，“1949 年以前，中国的现代化尚未迈出多大的步伐，对准现代化目标的各种政策皆是短命的，且常常被证明是难以付诸实施的”。[13]590在这种情况下，现代化的结果可想而知。据统计，1877—1920 年，中国工农业总产值年均增长1.38%，1920—1936 年为1.80%，1936—1949 年则为-3.76%。1943 年是旧中国钢铁产量最高的一年，钢产量也只有90 多万吨，铁产量为180 多万吨，而且绝大部分钢铁是由日本占领下的东北生产的。现代工业生产总值最高时只占工农业总产值的17%。[17]27新中国成立前夕，毛泽东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谈到当时的中国经济时指出，中国大约只有“百分之十左右的现代性的工业经济，这是进步的，这是和古代不同的”，而另外还有“大约百分之九十左右的分散的个体的农业经济和手工业经济，这是落后的，这是和古代没有多大区别的，我们还有百分之九十左右的经济生活停留在古代”。[9]1430这就是鸦片战争爆发至新中国成立前，经过长达一个多世纪发展的资本主义现代化留给中国共产党的“家产”。这种状况表明，以资本主义为定向的现代化之路在中国根本走不通。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规定性决定了中国必须去寻找一条新的发展之路。这条新路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之路。

1949 年9 月，毛泽东在《唯心历史观的破产》一文中指出，自中国产生了共产党，“中国改换了方向”。[9]1514这个方向就是中国共产党成立时就决定了的俄国十月革命的方向、社会主义的方向，也就是毛泽东所讲的“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论”。[9]1471方向明确了，具体的路怎么走，仍然需要中国共产党人去探索。这是因为，中国的国情与西方国家不同，与俄国也不同。受益于中国现代化同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化时代化马克思主义所建立的本质联系，在经过艰苦探索之后，中国共产党人给出了明确的答案，这就是：先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建立新民主主义国家，再从新民主主义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并努力把一个农业国变成一个工业国。正如毛泽东所指出的，“中国革命的第一阶段（其中又分为许多小阶段），其社会性质是新式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革命”，“这个革命的第一步、第一阶段，决不是也不能建立中国资产阶级专政的资本主义的社会，而是要建立以中国无产阶级为首领的中国各个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新民主主义的社会，以完结其第一阶段。然后，再使之发展到第二阶段，以建立中国社会主义的社会”。[7]671，672“在革命胜利以后，迅速地恢复和发展生产，对付国外的帝国主义，使中国稳步地由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把中国建设成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9]1437

新中国的成立不仅标志着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为中国现代化创造了根本社会条件，也标志着经过一个多世纪发展的中国资本主义现代化的破产和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开始。然而，在中国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这是一个新课题。一开始，中国向苏联学习，推进中国工业化的“一五”计划几乎就是苏联工业化的翻版。随着国际形势变化和苏联现代化模式的弊端逐渐显露，中国共产党开始了自己的探索。在新中国成立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的这段时期里，这一探索有成功，也有挫折。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了历史的转折，中国开始步入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1982年9 月，邓小平在党的十二大开幕词中提出“走自己的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18]197标志着中国现代化实现了从“走俄国人的路”到“走自己的路”的转向。这一转向对中国现代化具有根本意义。自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之路逐渐形成并不断充实、丰富和拓展。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至党的十八大之前的这段时期里，中国共产党不仅明确提出“中国式的现代化”“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等概念，而且对其作出整体谋划、战略安排、具体部署，并在实践中扎实推进，“实现了从生产力相对落后的状况到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的历史性突破，实现了人民生活从温饱不足到总体小康、奔向全面小康的历史性跨越”，[8]44为中国深入推进现代化提供了“充满活力的新的体制保证和快速发展的物质条件”。[8]35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后，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以强烈的使命担当，自信自强、守正创新，“采取一系列战略性举措，推进一系列变革性实践，实现一系列突破性进展，取得一系列标志性成果，经受住了来自政治、经济、意识形态、自然界等方面的风险挑战考验，党和国家事业取得历史性成就、发生历史性变革，推动我国迈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11]6党的二十大对中国现代化作出全面部署，使中国现代化的目标更明确、路径更清晰，展现出更加光明的前景。总之，“在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长期探索和实践基础上，经过十八大以来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我们党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11]22习近平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这是对中国式现代化定性的话，是管总、管根本的。”[19]从历史规定性的角度看，习近平对中国式现代化的定性，是对中国现代化“所以然”的深刻揭示。一方面，现代化是普遍的，但每个国家的现代化走什么路、朝什么方向发展、由谁来领导和推动等则是具体的，是由这个国家的历史传统、发展条件、外部环境等因素决定的，是这些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中国现代化必须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必须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这是中国历史的必然。另一方面，强调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规定性，并不是否认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的能动性、创造性和选择性。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在中国现代化历史规定性展开的过程中，不仅是“剧中人”，更是出类拔萃的“剧作者”，既守正，又创新，既顺应了历史规定性，又充分发挥了主体能动性和创造性。正因为如此，中国现代化，正如当代中国一切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14]232在世界现代化图谱中，它所展现的是一种新的样态，它所创造的是人类文明新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