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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中的反成长书写

2023-02-03余文婧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雷诺香水人格

余文婧

(绵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四川绵阳 621000)

一、引言

《香水》是德国当代作家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第一部小说,创作于1984年,起初在《法兰克福总汇报》上连载。1985年由瑞士苏黎世的迪奥戈内斯出版社出版,很快成为联邦德国的畅销书,第一版在问世仅仅几个月内就售出了10万册。1986年,该小说被《纽约时报》遴选为“年度书籍”。1987年,在巴黎书籍博览会上获得十五份“古滕贝格奖”中唯一的一份优秀外国小说奖[1]2。《香水》先后被译成近四十种语言,各种版本在全世界的总发行量高达1 200万册,曾经连续10年位列德国《明镜周刊》的畅销书排行榜,与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分享了二十世纪最成功的德语小说的殊荣。

小说讲述了十八世纪巴黎的天才怪杰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传奇故事。主人公在一年中最炎热的一天(1738年7月17日),出生在巴黎市区里最臭的臭鱼摊旁的宰鱼台下,虽然他天生没有气味,却有着超凡的嗅觉,对气味有着敏锐洞察力和超强记忆,对气味的变态占有欲使他先后杀害了25名少女,萃取她们的体香制作出绝世香水。这种香水让他被神化,逃脱了对杀人犯的制裁,但最终他也因为这样的旷世奇香而被分食殆尽。如同气味一样不经意地出现在世间,短暂停留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小说类型,评论界众说纷纭,主要有“侦探小说”“艺术家小说”“犯罪小说”“后现代小说”“成长小说”等。国内学者主要从小说的写作手法和叙述方式上进行研究,普遍认为其归属于后现代小说[2]。国外学者则多从哲学沉思及文本对比角度对《香水》进行解读,也有德国学者从其所涉及的道德伦理以及政治内涵来考量,认为它是一部“反成长小说”[3]。无论它属于哪种类型,不可否认的是,聚斯金德在创作时借鉴了德国传统成长小说的写作模式,从小说一开始采用的传统叙事口吻及以时间发展为脉络的叙事方式即可见一斑。本文尝试从成长小说的视角出发,通过对《香水》进行文本分析,辨析其与传统意义上的成长小说在结构和要素上的异同,解读《香水》中的反成长书写元素,以期为小说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

二、“成长小说”的概念与内涵

Bildungsroman这一概念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下半叶的德国,在我国也被译为“教育小说” “发展小说”“修养小说”。其中,“教育小说”和“发展小说”在德国有其专门的名词,即Erziehungsroman(教育小说)和Entwicklungsroman(发展小说)。从用词上看,教育小说着眼于教育(Erziehung), 指教育者有计划、有目标地对青年人进行身心培养,使其成为具有责任意识和坚定意志的人,教育过程是从外部发起的,青年人最初是被动的接受者。发展小说(Entwicklungsroman)则泛指以个人成长发展为线索的小说[4]2,聚焦于发展变化(Entwicklung), 强调人的自身发展过程(主要考虑人的内在变化情况)。至于“修养小说”则与古典修养观和宗教修身文学有更深的渊源,“Bildung”形成于中世纪末(十四世纪至十五世纪),在古高地德语中为“Bildunga”,意义等同于“Gestalt(外形), Schöpfung(创造)”,它既指个体的外在形态,也指塑造外在形态的过程。就个体情况而言,不仅涵盖了成长个体在年龄方面的纵向变化,也涉及到了个体的成长变化过程中与其所处社会环境的横向关系,即在关注个体成长过程时,不仅将目光聚集在个体变化上,同时还将视线投射到个体与整体、内在与外在、个人与社会群体的交互关系上等。在汉语中,“成长”涵盖的正是个人身心发展历程及个体所在人际圈和社会环境对其的影响两个方面。因而,采用“成长小说”一词来指德国的Bildungsroman应该更为贴切。

德国成长小说的起源可追溯到十三世纪的宫廷骑士史诗和十七世纪的流浪汉小说,二者在学界被视为成长小说的前身。十八世纪上半叶,成长小说已初具雏形,到十八世纪末,歌德创作了《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1795/1796),它被视为德国成长小说的经典范式,它承前启后,集巴洛克、启蒙小说之大成,开现代小说之先河[4]134。到十九世纪,威廉·狄尔泰总结出了成长小说的三阶模式(单纯—迷茫—成熟),奠定了传统成长小说的基本模式[5]252。到二十世纪,受两次世界大战对政治和社会格局的影响,成长小说发生了根本转变,其人格塑造、人格发展的核心已然丧失,且由于人文主义理想渐渐破灭,这个时代的主题不再是社会按照传统的人文理想正确地塑造人,而是人如何在这个破碎的世界中独立探求,人如何反抗物化程度十分严重的社会[6]1。实际上,自二十世纪以来,成长小说的创作题材、写作手法都变得更加丰富和多样,但其基本主题、基本结构和基本要素依然作为这一特定类型小说的鲜明特征贯穿于小说之中。每一部成长小说的基本结构都是由纵横两个维度交叉而成。纵向维度主要涉及小说主人公的个体成长经历,通常是从童年—少年—青年—成年的完整过程。横向维度则主要涉及时代背景、社会环境对主人公成长的影响,包括作者的创作背景和主人公生活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环境。成长小说的基本主题即为人的成长、人格的逐步健全。

三、《香水》对传统成长小说的借鉴

无论采用何种创作形式,对人的关注和探讨始终是成长小说绕不开的基本主题。《香水》讲述了无自身气味的天才怪杰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故事,探讨的是在十八世纪时代大背景下的人的问题——主人公的生存、成长与死亡。

《香水》共四个章节,开篇即点明要讲述主人公的故事之意图,随后,将主人公短暂而奇特的一生向读者娓娓道来。与传统成长小说一样,《香水》在叙事人称上也采用了第三人称。依据小说章节内容,对照传统成长小说结构,将《香水》的四个部分梳理如表1所示:

表1 小说内容结构表

可以看到,小说前三部分的外在结构与传统成长小说的外在结构完全一致,包含了主人公成长的纵向维度的三个阶段:1.童年、少年;2.青年;3成年。主人公在纵向维度的成长也不可避免地会与他人产生交集,因而会受到横向维度中的社会大背景、人际关系的影响。传统成长小说的内在结构,主人公是在现实与理想之间不断进行调整,从而达到不断完善自我人格塑造的目的,其中必然经历单纯—迷茫—成熟三个阶段。结合《香水》主人公格雷诺耶的成长目标可以看到,主人公经历了从单纯只想像一只扁虱一样生存下去,到对自己无气味的认识,由此产生了对自身在社会中的身份的怀疑,从而踏上寻求身份之路,最后开始猎杀少女并用她们的体香制作香水且用来掌控他人。这一过程也是单纯—迷茫—成熟三阶段的体现,可以说小说从内在结构形式上也与传统成长小说相符合。但必须注意到,不同于传统成长小说中的迷茫会促使主人公进行理性思考和追寻,并使其人格得以不断完善,最终走向人格的成熟。格雷诺耶对自身身份的迷茫所带来的结果并不是促使他进行理性反思,走向塑造健全人格之路。他的走向“成熟”仅仅是技艺的成熟,同人格塑造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说,他对自身身份的迷茫和技艺的成熟导致其人格的全面崩塌。因此,小说中的“成长”与传统成长小说的“成长”存在本质上的不同。它只是借鉴了传统成长小说的架构形式,应当被视为对“人的成长、人格逐步健全”这一主题的反叛,而这种反叛,其实质就是反成长。此外,在倡导“理性”塑造人的启蒙大背景下,主人公的人生历程也体现了对“理性”的嘲讽。

四、反成长书写体现

《香水》出版于1985年,作者采用了传统成长小说的叙事框架,描述了气味世界的天才怪杰格雷诺耶的传奇一生。通过与传统成长小说的结构和要素进行对比,可以发现,这部小说中有诸多反成长的书写元素。

(一) 叙事结构上的反成长

在所有成长小说的基本叙事结构中,纵横两个维度都是相互交织存在的。横向维度既涉及作者本人创作的时代背景,又涉及作者所创设的小说主人公的生活背景。纵向维度则主要与主人公在其所处社会环境中的个体成长阶段相关。

从创作背景上看,小说问世于二十世纪下半叶,较之从前,这一时期的成长小说已然受时代影响发生了诸多变化,尤为显著的就是对传统成长小说的反讽乃至颠覆,如托马斯·曼于1924年出版的《魔山》打破了以线性时间叙述成长的基本模式,突出了主人公成长的空间维度[7];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1959)中主人公奥斯卡在目睹成人世界的虚伪丑恶后拒绝成长等。这些都为聚斯金德创作小说提供了可借鉴模式,使其创作自由空间增大,可采用的创作手法更为灵活多样。《香水》的主人公生活在十八世纪的巴黎,正处在欧洲的启蒙运动时期,在“崇尚理性”的核心思想指引下,成长小说成为了“市民青年寻找世界观和价值认同的场所”[8]37。小说中格雷诺耶的成长也受到了启蒙时代大背景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他对自我无身份的认知和对自我身份的寻求上。他的自我身份寻求之路并非是传统成长小说的正向行进,即达到自我完善与人格塑造的目的,而是必然导致其走向毁灭的反向行进。

从纵向维度上看,在“单纯—迷茫—成熟”三阶段之后增加了一个自我毁灭阶段。结构形式上已经有了反成长的形态。进一步研究文本内容不难看出,文本中三阶段的具体内容实质上也颠覆了传统成长小说三阶段的内容。首先,关于单纯,格雷诺耶的单纯本质上并非传统成长小说主人公的以单纯、善良的心灵入世,像是纯洁无瑕的白纸一样,为汲取新知识、获得新认识做好准备,有可塑造的前提。格雷诺耶的单纯是以存活为唯一目的,自他出生之日就通过“深思熟虑”的哭喊决定了要生存,之后便像一只扁虱一样生存下去[1]19。他不具备传统成长小说主人公纯粹心灵的基本素质,反而让周围接触到他的人都本能地对其避而远之。“他们避开他,从他身旁跑开,在任何情况下都避免跟他接触。他们并不恨他。他们对他也不妒忌,不羡慕。”[1]21至于迷茫和成熟,传统成长小说主人公的迷茫源于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在这种冲突中,主人公对自己进行检视,不断调整理想与现实的关系,以达到人格的不断完善,最终走向成熟,实现人的成长、人格健全的目标。譬如在歌德的成长小说经典范式《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中,麦斯特的错误和迷茫是因其在投身戏剧之前对戏剧充满幻想,认为戏剧会使他体验高贵人格,而其戏剧生涯的最终失败则促使他思考理智与艺术之间的关系,从而在自身内部进行调整,不断完善自我人格。而在《香水》中,虽然主人公也有错误和迷茫,这同样促使他开始了漫游,但他所做的自身内部调整却并不针对理想和现实,也全然不以人格进一步完善为目标,而是仅着眼于制香技艺的完善。对人格的忽视和技艺日臻成熟之间的不均衡发展,必然导致主人公在技艺达到顶点时做出利用技艺操控他人这种有悖于道德人伦的行为。他人因其技艺制造出的外衣而将其视为上帝,然而却完全无视技艺外衣下的主人公本身,这二者之间的强烈反差必然致使主人公丧失生存的目标,自我毁灭成为其人生的终极阶段。

(二)人物构成上的反成长

在人物构成上,传统成长小说的主人公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有人生导师,或是父母,或是年长者,或是朋友。他们中既有正向引导者,也有给主人公灌输物质、功利思想的诱导者,还有中庸人生哲学的传播者。他们都对主人公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起着至关重要作用。例如,在《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中,麦斯特所加入的塔楼会社的成员即能被视为麦斯特的人生导师,在他们的指引下麦斯特对自身进行了理性的多维度审视,最终“寻求戏剧艺术”的麦斯特 “找到了生活艺术”[9]2,完成了成长过程。无论是哪一种导师,在对主人公进行教育引导的过程中,都促使其对人生意义和自我价值进行思考,这种思考是其人格完善的关键。

然而,在《香水》中,主人公格雷诺耶并没有人格塑造意义上的导师,仅有的引路人也仅仅是给予了他技艺上的引导,并且这种引导都是从主观角度不得已而为之的——教他写香水分子式、让他学会化妆品商店用语的香水制造商巴尔迪尼。格雷诺耶通过数月的试验,最终绝望地发现通过压榨和蒸馏方式并不能获取一切物体的气味而生了一场大病之时,巴尔迪尼悲叹着,绝望地叫着:“为什么不在两年后?为什么不在一年后?到那时我早就向掠夺一座银矿和一只金驴子一样把他的油水榨光了。一年以后他满可以放心地死去。”[1]98直到认为格雷诺耶濒临死亡之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给出了学徒新技术的学习方向,在从格雷诺耶身上挤出了六百个香水分子式之后,才打发其离开。所谓的引导,只是从利己角度出发,一方面减少自己在面对格雷诺耶时的恐惧和疑心;另一方面则为了更多地压榨出格雷诺耶的价值,为自己攫取更多的财富。而受引导的格雷诺耶也并没有在学习过程中对自身人格进行审视,他仅仅是“利用工艺准则作为受人欢迎的伪装”[1]90,同时获取占有气味的工艺方法。

此外,在经典成长小说中,爱情是不可或缺的成长环节,是主人公情感培养的必经之路,作为恋人存在的女性也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她们通常都是实实在在存在于主人公成长阶段的人,主人公在多种形式的爱情中体察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逐步认知人性的复杂。例如,在《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中,先后有五位女子出现在麦斯特的生活中,她们是“纯情之爱、轻浮之爱、矜持之爱、神秘之爱、疯狂之爱”[4]141-142的化身,与她们的情感交集,使麦斯特从完全自我中心的主观幻想中脱离出来,对于微妙的人际关系有了逐渐深入的认识。在与“神秘之爱”迷娘的交往中,迷娘作为艺术灵魂的化身,不仅试验到了纯洁的爱情,同时对于戏剧艺术的认知也得到了全新的阐释。在个体成长中,只有经历了爱情,主人公才能有对人生和自我的成熟认识。相比之下,《香水》中的恋人则被作者物化成了少女的体香,少女的外形和内在后退到无关紧要的位置,身体则变成了气味的载体,主人公格雷诺耶“在恋爱,深深享受着爱情的幸福!当然他不是爱一个人,不是爱上了城墙后屋子里的那位少女,他是爱香味”[1]176。在这种畸形的爱情驱使下,他与香味缔结了特殊的婚约,一种“许给自己和他未来的香味的忠诚诺言”[1]176。夺取少女性命对他而言是完全无所谓的,人的情感关系及人性在这样的爱情关系中是完全缺失的。少女本身在他的认知中仅仅是有利用价值的气味载体,所以在杀害洛尔之后,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对她的外形不感兴趣。对于他来说,她作为躯体已经不再存在,只还剩下没有躯体的香味”[1]204。正因此,当他被逮捕后,人们在审讯中问他杀害少女的动机时,他唯一的回答是“我需要他们”[1]212。少女体香作为非正常的物化的“恋人”角色正是引导主人公走向偏执和最终毁灭的导线。

(三)时空要素上的反成长

时间和空间作为成长小说中的重要要素,引导着小说故事情节的铺陈展开。在传统成长小说中,主人公的外在成长阶段和内在成长过程均呈线性延展趋势。从童年、少年、青年向成年阶段顺时推进,在这期间,主人公的年龄增长与其所受到的社会认同度的增长是一致的,在时间的推移中,主人公经受社会的历练,从“没有性格的人”成长为有知识、人格完善、受社会认同的人。而在《香水》中,主人公的外在成长阶段与内在成长过程是不一致的。虽然也能看到格雷诺耶从童年、少年、青年向成年的外在成长轨迹,但他的内在成长是缺失的,社会认同度自始至终没有发生变化。他出生时便被母亲抛弃;婴童时期被人排斥,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八岁时即被卖给制革匠,整天像牲畜一样劳动;师傅巴尔迪尼虽然称其为学徒,但实则只将其视为敛财的工具;成年时期遇到的塔亚德-埃斯皮纳斯侯爵把他视作自己“活力气体理论”的证明物;卢浮大街香水作坊的第一伙计德鲁认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痴。在格雷诺耶的整个成长过程中,他从来没有被当成真正意义上的人,甚至作者也一直将其描述为一只丑陋、倔强、令人厌恶的扁虱。格雷诺耶也没有像传统成长小说主人公那样,在成长过程中需要面对不同的价值观并做出取舍,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在不断的自我调整中寻找认同感,从而完成内在成长,他自始至终接触的只有利己主义、金钱至上的价值观。

在传统成长小说中,空间变换通常在家乡、漫游地、家乡之间变换,是极具象征意义的,分别对应着主人公的单纯、迷茫和寻找、成熟三阶段。主人公最后回到家乡,已经不再是原来懵懂单纯的人,而是成长为对自我、人生、艺术的认识都有清晰认知的人。在《香水》中,空间变换所具有的象征意义被弱化了,无论格雷诺耶身处哪个空间,他都能生存下去,都是气味王国的主宰。虽然有空间的变换,但所有空间都只是为他活着,并且为占有气味、操控气味提供必要的场所。空间对应的是他单纯的生存意愿、对自身无气味的迷茫和制香技艺的成熟。小说结尾的最后一次空间变换,对应的并不是格雷诺耶带着完善的人格回到出生地。他通过香水成为他人眼中的天使,但在喷洒香水之前,他本人依然不能引起他人的丝毫注意。出生地不是具备完善人格的成熟个人的归属地,反而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四)结局的反成长

传统成长小说往往是主人公经历世事,对世界、人生和自我进行反思,最后成为具有健全人格的人。文本结尾也往往设置为开放式,因此小说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主人公故事的结束,读者可以有广阔的遐想空间,甚至作家也可能创作续集。比如,成长小说的范式《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后有《威廉·麦斯特的漫游时代》,尽管与前者的线性叙述不同,后者“采用了特殊的‘平行’叙述结构”[10],结尾却并未结束,反而是主人公的新生。正如乔治·卢卡奇所说,因为不再存在明确的生活意义、目标和道路,小说的主人公成为永远的“找寻者”[10]。反观《香水》,聚斯金德为他小说的主人公设定的结局是死亡。这种死亡却又不同于人的自然死亡或由他人主观实施的犯罪行为,而是由主人公作出的自我审判——回到出身地巴黎,在公墓的场地被人分尸吃掉。这种死亡方式是违背基本的人类道德准则的,也再次表明了格雷诺耶的人格缺失。作家刻意选择让笔下的主人公在一年中最炎热的一天(1767年6月25日晨)死亡,与其在一年中最炎热的一天出生相呼应,“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已从地面上彻底消失,一根头发也没留下”[1]235。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恶在恶产生的地方被消灭,如同气味一样,最终消失殆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作者设置了一个闭合式的结局,没有给读者留下对主人公未来生活及命运遐想的空间。

五、结语

在《香水》中,聚斯金德借用传统成长小说的故事架构方式,采用第三人称叙事在纵横维度中描摹主人公格雷诺耶的一生。叙事结构上却使用反向行进方式来展现格雷诺耶对自身身份的寻求过程,并在单纯—迷茫—成熟三个阶段后增加了一个自我毁灭阶段。在格雷诺耶经历挫折、失败和迷茫之时,作者并没有给他安排人生的指路人,这使得他无法从自身内部对自我进行审视和调整,而能使他产生追求目标的本应是传统成长小说中的恋人形象却被刻意物化成了气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年龄增长和内在人格的成熟产生了严重偏差。空间变换在他身上也丧失了重要的象征意义,只要活着,他就是气味王国的国王。小说最后,格雷诺耶的结局不同于传统成长小说中主人公在自我完善中继续成长、未来可期,而是走向自我毁灭,更加突出了反成长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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