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北方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调查与识别
2023-02-01张俊玲莘芷桦
张俊玲,莘芷桦,李 阔
(东北林业大学园林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40)
文化景观是脱胎于世界地理文化与自然环境变迁的重要瑰宝,1984 年第八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文化景观被纳入遗产的讨论中,1992 年世界遗产委员会正式将“文化景观”的概念列入文化遗产范畴之中。2017 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提出:要加强文化遗产保护,大力强化全社会文物保护意识,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等珍贵遗产资源保护,推动遗产资源合理利用[1]。文化景观保护也是美丽中国与文化强国背景下地域文化价值传承的集中体现。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将生物学中“基因”的概念引入文化景观的研究中。基因是带有遗传信息的DNA 片段[2],作为生物学中指导遗传的单位,其在生物的遗传进化中具有重要且基础的作用。景观与基因的结合,昭示了我们所探寻文化景观背后的本源与真相,以及历史、环境、人在景观进化历程中的痕迹。
生物学中基因视角下文化景观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刘沛林[3]首先结合地理信息图谱建立了传统聚落景观基因识别与表达的系统,形成了景观基因与图谱的研究体系,给出文化景观基因的定义:即某种代代传承的区别于其他文化景观的文化因子,它对某种文化景观的形成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学者们试图探索研究对象与景观基因之间的联系与意象特征,景观基因的理论应用研究主要表现在:分析传统聚落的演变与特征[4]、探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5]、进行旅游小镇的开发与设计[6]、挖掘传统园林的景观特征[7-8]、研究地方认同[9]等方面(图1)。中国北方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其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造就了以渔猎活动为主体的生产生活方式,形成了即时变迁的文化景观历史形态,这种变迁不只是随着时代的更迭,还有独属于渔猎民族生存与发展过程中居住地的变迁。近年来,渔猎民族的文化诸如语言等在慢慢地消隐,其文化景观也面临着现代化的同化与冲击。运用文化景观基因理论,对渔猎民族文化景观进行“解剖”,在这个“解剖”的过程中,从中观和微观的不同层次更深入地挖掘渔猎民族文化景观的发展和传承过程,探索其演变规律、保护机制与方式。在前人的研究中,针对景观基因的识别与提取方法,主要提出了元素、图案、结构和含义提取法[10];在田野调查法、分析比较法、资料记录法和观察法[11]的基础上,出现了特征解构法;在对于川西林盘文化景观的研究实践中,对于文化景观基因的识别提取方法进行适应性改进和共性、个性基因识别分类的完善[12]。
图1 景观基因文献可视化分析(来源:作者自绘)
1 研究范围与内容
1.1 研究对象
明末清初,古老的黑龙江和松花江两岸,孕育了具有悠久历史和独特渔猎文化的渔猎民族。他们发源于贝加尔湖附近,包括满洲人、锡伯人、赫哲人、鄂伦春人、鄂温克人、达斡尔人以及生活在俄罗斯境内的奥罗奇人、那乃人(都是赫哲人,即女真人的一支)等[13]。渔猎作为先民最初的生存方式,经过演变延续至今,不仅具有独特的物质文明,更有丰富的精神文明和文化内涵。目前,学者们对中国北方渔猎民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历史变迁[14-15]、宗教信仰与文化习俗[16-17]、非物质文化遗产[18-29]、传统聚居空间[20]等,对于渔猎民族文化景观的研究少有人开展。由于渔猎民族特殊的生活习俗和原始条件无法适应现代社会,渔猎民族中绝大部分原始聚居已经不复存在,选择四小民族即鄂伦春族、赫哲族、鄂温克族和达斡尔族为研究对象,主要分布在内蒙古自治区和黑龙江省部分县市的少数民族族区。
1.2 数据来源
研究所用到的数据主要通过实地调研与半结构式访谈得到。调研时间为2019 年3 月26 日-2019 年4 月2 日、2019 年7 月12日-2019 年7 月20 日、2020 年7 月23 日-2020 年8 月3 日,调研地点为内蒙古自治区和黑龙江省的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达斡尔族、赫哲族聚居区(表1)。对调研地点的博物馆、遗址、信仰、文化活动习俗等现有景观进行采集,搜集相关的文史和资料,以及对足够了解本民族的居民进行访谈,以便更加深入和真实地了解渔猎文化。
表1 内蒙古自治区与黑龙江省渔猎民族调研地点
1.3 研究方法
针对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的特质——民族性,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完善分类方法[12]。渔猎民族在生存、发展、变迁过程中均受到自然环境和社会因素极大的影响,本研究引用景观基因的相关概念和研究思路,将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与文化景观的要素分类进行一一对应,重构与优化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识别体系,并对黑龙江省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进行再分类。
2 文化景观基因的识别
2.1 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特异性识别体系构建
基因支持着生命的基本构造和性能,储存着生命的种族、血型、孕育、生长、凋亡等过程的全部信息[2]。同样,文化景观中也存在着这样的“信息元”,景观中所蕴含的地域文化可以转换成符号、图腾、布局进行表达。在对传统聚落景观基因的识别与提取方法的研究中,提出景观基因的识别要具有典型性与完整性[21],即文化景观基因的识别过程中要建立起自适应的识别体系。通过田野调查法、分析比较法、资料记录和观察法、特征解构法,对景观基因进行识别和提取,确定了影响景观基因识别的6 个基本要素:心理要素、生态要素、美学要素、环境要素、文化要素、时序要素[22]。随着景观基因理论研究的不断深入,其不再局限于地质学和传统村落等物质形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形态特征、演变特征、传承特征、民俗特征等方面的研究亦有所突破。依据内在唯一性、外在唯一性、局部唯一性和总体优势性原则[23],运用特征解构法对渔猎民族文化景观特征进行类别划分,建立较为详细的景观基因识别指标要素,遵循“类别相近则合并”的原则,将各要素的识别结果进行合并,建立区域文化景观基因特征的指标体系(图2)。
图2 景观基因识别体系的构建过程(来源:作者自绘)
在渔猎民族的景观中,文化活动、文化特征和文化现象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性,受自然环境、生产方式及社会活动的影响,且这些影响因素的相互联系和作用促进了文化景观的动态发展和变化。通过图像史料收集和实地调研的方法,对中国北方渔猎民族的文化景观进行统计分析和景观意向的捕捉,按照物质文化景观和非物质文化景观两大类别,再逐级进行分类(表2),分为生产要素、生活要素、环境、生活方式、风俗习惯、生产关系、宗教信仰、传统技艺、民间文学、宗族特征等10 个基因识别因子,建立了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自我适应的识别体系。
表2 黑龙江省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识别体系
2.2 识别结果与分析
根据上述构建的识别体系和分类方式,对渔猎民族景观基因进行识别,共整理识别出了黑龙江省渔猎民族10 个方面的132 个文化景观基因,从而形成了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库(图3),并从上而下地归纳出渔猎民族的共性与个性景观基因。
图3 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库(来源:作者自绘)
不同于传统聚落所拥有固定的建筑特征和布局特征,渔猎民族独特的“游猎”生产生活方式、氏族的社会制度,使得渔猎民族在生产关系的演变与发展中仍旧能够保持稳定。以“斜仁柱”独特的建筑形式,构成了动态的聚居空间。而渔猎民族“万物有灵”的宗教信仰,构成了这个复杂的景观基因系统的根基。因此,将通过聚居空间层级、氏族层级、个体层级和精神层级这4 个层级来加强文化景观基因要素之间的关联分析,以进一步加强渔猎文化景观基因识别的准确性与全面性。
2.2.1 自然空间层级的文化景观基因。对于渔猎民族,聚居空间包含生态地理环境空间和社会组织形式。这些民族经历了不同的历史阶段,他们或聚居、或迁徙到三江流域与大小兴安岭的山川河流,这些自然地理环境中所蕴含的资源,正是渔猎民族得以进行生产生活的必要条件。因此形成了渔猎的社会组织形式,过着大河捕鱼、森林骑马狩猎、迁移式或定居式徒步狩猎、草原狩猎的生活,形成了以渔猎为主的生产方式。由于历史和政治的双重原因,渔猎民族在20 世纪40-50 年代逐渐实现定居,原本游猎的流动性转化成聚居空间的稳定性,引发了民族的群体生活属性的根本改变。他们不再全部依靠自然空间进行生产生活,城镇化将其景观基因的内核——“渔猎”隐藏起来。
2.2.2 氏族层级文化景观基因。渔猎民族的群体生活特性决定了其社会组织的生物学现象的多样性[24]。众所周知,民族的社会生活、文化表现常常与其历史发展阶段相关,在发展存续的过程中,氏族制度为聚居空间发展演变提供了社会组织基础。在氏族中,渔猎民族形成了适应狩猎、捕捞生产的制度与规则。历史上,氏族的基础和基本职能主要是婚姻状况的改变[25],外婚制度的存在使得地缘单位上人口密度很小。除此之外,氏族最重要的职能之一是给各个家庭分配集体狩猎的物资,这就演变成后来的分配制度,形成了最为基础的生产关系。无论是鄂伦春“穆昆”,还是达斡尔的“哈拉”制度,都是为了便利生产而形成的统一分配与管理的社会组织形式。
2.2.3 个体层级文化景观基因。就个体而言,衣食住行是最基本的要素,其中“住”是日常生活的基础。渔猎民族的居住空间、建筑形态也依据其自然环境和生活资源所决定。在长期游猎的过程中,构造了便于游猎迁徙的建筑“斜仁柱”。这种建筑所拥有的最大优点就是便于携带与搭建,“斜仁柱”为较为简陋的圆锥形建筑。在鄂伦春语中,“斜仁柱”就是木杆制成的屋子的意思。在夏季一般用芦苇和草帘子进行覆盖,冬季就用动物皮毛,一般是狍子皮。虽然材料简单,但是蕴含着渔猎民族人民的自然信仰和生态自然观。
不同于其他几个民族,达斡尔族向其他民族学习农耕技术之后,依靠多种经济活动——农、林、牧、猎、渔生存,所以在居所的选择上,形成了早期的庭院建筑结构,也是调研的4 个民族中唯一拥有庭院建筑的民族。总体而言,这4 个民族建筑所拥有的极强的移动性带来的空间秩序是渔猎最为明显的文化景观基因。
“衣食行”所表现的基因也充满“渔猎”色彩,他们用兽皮、鱼皮制衣制鞋,用生产采集所得的植物“莽格吐菜”对聚居空间进行纪念命名,以此种方式来表达上天的馈赠;迁徙旅居和游猎的需要,使得植物材料做成的爬犁、滑雪板、桦皮船、大轮车(勒勒车)在生存过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2.2.4 精神层级文化景观基因。在漫长的历史和社会生活中,渔猎民族不仅仅依靠物质资源生存发展,信仰作为精神文化现象,更能够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渔猎民族信奉萨满教,萨满教不仅承载了他们对资源、环境还有优渥生活的期许,而且成为了渔猎人民赖以生存的精神力量和民族意识。在生产技术水平不足以支撑经济活动时,萨满与生产活动和氏族的发展结合起来,就成为了拥有众多社会职能的精神支撑。渔猎人民信仰着这些精神文明,能歌善舞的人们通过歌舞将对自然的崇敬表达出来,不论是日月星辰还是风雨雷电,都可以成为他们崇敬和祭祀的对象。除了萨满信仰,渔猎民族人民还坚定地信仰着万物有灵。动物、植物、山川河流,甚至氏族的祖先,人们坚定地相信一切都是有灵的,尊重与敬畏才能让民族获得更好的存续与发展。
3 结语
为了深入挖掘渔猎民族文化景观的核心要素,更好地指导其保护与传承,将渔猎民族文化景观看作是一种生物物种,其本体和外部环境皆是影响其演进的因素,基本完成了对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的“解剖”,得到了渔猎民族的文化传承核心因素。在对文化基因的识别解读后,通过仿生学的基本原理,以生物学中基因的关联为模型,寻找渔猎民族景观基因之间的联系:渔猎民族文化景观基因不仅能在景观与文化的演变发展中相互作用,互相影响,而且能产生新的景观表征。在后续对于文化景观的保护和传承过程中,可以实现文化景观的静态、动态保护,并通过后续的研究,深入挖掘基因在文化景观保护中的研究意义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