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新华社“传家宝”打造新闻精品

王文志

现任新华社经济参考报调查报道室主任。

18年持续深耕调查报道领域，王文志的新闻作品独树一帜。其中，5篇调查报道获得中国新闻奖，13篇报道被评为新华社社级优秀新闻作品，2篇报道获新华社精品报道奖，数十篇公开报道得到中央领导同志批示。

“用调查性报道维护社会公平正义”，2020年12月被全国普法办、司法部和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评为“2020年度法治人物”。

2022年9月29日，《人民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刊发长篇通讯《木里新生》，用近两万字的篇幅，深度聚焦青海省祁连山木里矿区综合整治工作，深入诠释了该区域乃至青海省的巨变。

我作为祁连山木里矿区非法采煤事件的采写者，看到青海以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护航山清水秀的自然生态，成为全面践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新高地，既振奋不已又感慨系之。这篇获得中国新闻奖一等奖的报道，对祁连山南麓青海片区生态治理产生直接和有益的舆论推动作用，得益于用好新华社记者“深入实际调查研究”这个“传家 宝”。

——调研采访既要“身入”也要“心到”。“深入实际调查研究”是新华社记者的看家本领，是做好新闻报道的基本功。既“身入”基层更“心到”基层，把调查研究做深做实，才能找准事情的本质，有的放矢地揭示问题和解决问题。

木里矿区地处海拔4200米的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州天峻县，这里高寒缺氧、人迹罕至。2019年4月下旬，我从西宁出发跋涉近400公里，刚到天峻县城，就被高原反应来了个下马威，频繁大口吸氧仍整夜睡不着觉。次日到达200公里外的木里煤田，头部胀痛欲裂，嘴唇发紫，连站都站不稳。

从事调查报道18年，曾遇到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困难和危险，这次面临的却是生理上的极限挑战，高原反应最剧烈时甚至萌生过退意。意志受到极大考验之时，也往往是催生精品佳作的时候，我以此勉励自己。

我以煤炭采购商身份，凭借一口地道的山东话，结识数位在木里矿区拉煤数年的山东籍大车司机。煤矿戒备森严、监控摄像密布，我以副驾驶之名跟车进入采区时，一部手机按规定交门卫岗亭暂存，另一部手机藏于车内，用于拍摄图片和视频。其时，祁连山南麓雪花飘零，白天气温4～5℃，夜间则陡降至零下十四五度，我与司机老乡夜宿工棚，硬着头皮陪喝几口白酒御寒畅聊、一点一点接近内幕真相。

2019年7月上旬，我再上祁连山。这次进入采区遭逢更为严格的盘查，跟随司机老乡犯险抵至开采现场，获得诸多新的情况。时隔一年后的2020年7月，我三上祁连山，经过再度查访印证，盘桓心头的系列问号被拉直。两年多深入调查获得大量可靠素材，使得这篇报道具备了无可质疑、一炮打响的基础。

——调研采访既要“实查”也要“深究”。调查研究本质是与问题不断博弈，需要透过表象探求问题的真相和本质。

针对青海木里矿区长时间、大规模非法开采问题，此前也有媒体报道，但时隔多年，整治不断却问题依旧。过去针对该问题的报道，只涉及“是怎么回事”，而未解析“问题何以如此”等深层次问题。从2014年8月开始，木里矿区煤矿全面停产整顿，采取露天采坑边坡治理、渣土复绿等措施修复生态，青海省领导曾带队到矿区现场办公。青海“隐形首富”马少伟及其控制的兴青公司在此背景下是否有所顾忌？搞准这一点至关重要。我千方百计从兴青公司内部得到证实：在整治风声趋紧的2014年，该公司仍从一井田采煤113.47万吨。

2016年2月，中央有关方面《关于青海祁连山自然保护区和木里矿区生态环境综合整治调研报告》引起高度重视，木里矿区生态环境综合整治进入最为严厉的时期。此时的兴青公司有无收敛？我费尽周折，从该公司拿到的内部相关数据显示，就在当年兴青公司非法采煤100多万吨。

2017年8月8日至9月8日，中央第七环保督察组对青海省开展环保督查，当年兴青公司的开采数据尤为重要。我通过内线人员得到的统计情况是：该公司该年度非法采煤仍近百万吨。2019年7月14日至8月14日，中央第六环保督察组对青海省开展环保督查，我获取的情况是，督察组下沉天峻县督查，兴青公司的开采停了数天，督察组离开的次日即恢复开采作业。此后一段时间的开采数据至为关键，我拿到该公司2019年11月26日至12月29日的《挖机挖煤结算表》，显示10台挖掘机合计产煤11.28万吨；当年产煤量合计近百万吨。

上述证据虽然比较翔实，但兴青公司仍极有可能承认过去有非法开采行为，现已“金盆洗手”，或辩称所采挖的为修复治理过程中的“工程煤”，因此必须拼尽全力拿到最新的开采数据。我了解到彼时该公司在开采现场有陕西汉中和四川两个项目部，其中一个项目部2020年6月26日至7月25日“自卸车作业统计表”显示，此期间产煤44206吨，这绝非修复治理过程产出的少量“露头煤”或“工程煤”。

通过这种深入探究，从客观事实本身中引出“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正确结论。稿件刊发后，青海方面对此未作一字辩解，迅速认定涉事企业涉嫌非法开采、破坏生态环境。稿件见报的当天，马少伟被公安机关采取强制措施，随后青海省副省长文国栋投案，另有19名严重违纪违法的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陆续被立案查处。

——调研采访既要“务实”也要“务虚”。察实情、挖真相离不开下“笨功夫”“苦功夫”，同时要善于通过“务虚”提高思想水平和思维层次，让新闻回归时代的主题，具有思想的穿透力。

我在木里矿区非法开采问题调研采访中提醒自己，如果满足于事件叙述和材料罗列，缺乏思辨色彩和思想见地的文字，就会像一个人患了侏儒症、贫血症，监督至多停留于“杯水风波”“一己悲欢”的层次。

习近平总书记曾多次就三江源、祁连山、秦岭和黄河流域生态保护作出重要指示。甘肃祁连山生态破坏问题一度触发“最高规格”问责；同一座祁连山上，青海木里矿区暴露的问题同样值得深思。

将木里矿区长期非法开采、破坏生态环境问题，置于上述大背景下进行考量，报道才展示出思想的高度和锋芒。如今回过头看，如果对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和“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理解和把握不够，势必把一个难得的大题材写成一般性的问题报道，“黑金神话”背后的重重黑幕就不可能揭开，遑论刮骨疗毒、正本清源，净化地方自然生态和政治生态。

这篇报道正是在重大个案中，做出符合时代精神的价值判断，才发挥了舆论监督的威力。青海省委常委班子召开“贯彻中央领导同志重要指示批示精神，认真汲取木里矿区非法采煤问题深刻教训，着力建设青海生态文明高地”专题民主生活会。随着木里矿区生态环境综合整治三年行动的启动，背后的责任问题、腐败问题、作风问题渐次浮出水面，追责问责引发青海官场震动，反腐大幕由此拉开。

2020年8月，为落实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及中央有关部门组成工作组，会同青海省委省政府就木里地区非法采煤问题开展调查，启动为期3年的综合整治，并连续两年“回头看”。

2021年1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联合制作四集电视专题片《正风反腐就在身边》，用较大篇幅提到木里煤矿问题，发挥了典型案例警示教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