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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赵顺孙《四书纂疏》与饶鲁之说的“雷同”

2023-01-25许家星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程子四书双峰

许家星

论赵顺孙《四书纂疏》与饶鲁之说的“雷同”

许家星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学院,北京 100875)

赵顺孙《四书纂疏》是一部重要的四书学著作,然该书却存在一个鲜为人知的隐秘之处——全书《论语纂疏》有31处“愚谓”同似于饶鲁之说。据饶鲁年长于赵顺孙,且元代以来诸家皆认此31条为饶鲁之说的情况,似可认为当是赵顺孙采用饶鲁说。然据《四书纂疏》本以引用朱子弟子之说以阐发朱注的编撰宗旨来看,据赵顺孙作为辅广的推崇者来看,据赵顺孙忠直的品格来看,该书实无将饶鲁之说当作自家“愚谓”的必要。且胡炳文等元儒对饶、赵之书皆极为熟悉,然并未指出二者之雷同。故此令人迷惑现象的存在,恐与《四书纂疏》不同版本有关,这一现象亦从侧面体现了饶鲁之学在南宋理学界之广泛影响。

赵顺孙;《四书纂疏》;饶鲁;袭取

一、“或勦饶氏说之善者以为己意”

赵顺孙(1215—1277),字和仲,号格庵,浙江缙云云塘人。赵顺孙为官正直,慷慨敢言,曾任吏部尚书、参知政事等重要职务。其学渊源于朱子。黄溍《格庵先生阡表》论及赵顺孙师承,“初,少傅师事考亭门人滕先生璘,授以《尊所闻集》。公既脱去场屋,迟次里居,因以得于家庭者,溯考亭先生之原委,《纂疏》所由作也。”[1](p737)可见赵顺孙由家学而追溯朱子学,赵顺孙之父赵雷(1182—)从学于朱子高足滕璘(1150—1229),故当为朱子三传。赵顺孙少时曾得到朱门重要人物真德秀(1178—1235)的赏识,“真文忠公见而奇之,谓少傅曰:大君之门者,必此子也。”[1](p735)赵顺孙《四书纂疏》最大特色在于大规模采用朱子弟子之说来注释朱子《四书集注》,突破了此前以朱解朱的模式,保留了大量失传的朱子弟子之说,表达了对朱子弟子思想的重视,开启了后世以朱子后学之说解释朱注的新模式。故该书历来即获得较高评价。直至近代,马一浮先生还特意刊刻此书,认为该书是进入朱子《四书》之必要门径,乃“行远之赖车航,入室之由门户”[2](p73)。学界近来对《四书纂疏》已有所研究①。

然而,罕有学者注意清儒王朝璩在辑佚双峰说的过程中,即发现《纂疏》说与饶双峰说颇有相同相似之条,并发出疑问。王本列出《纂疏》与双峰说相似处,皆在《论语》讲说部分,约涉及以下22章:

发愤忘食章、弟子入孝出悌章、温良恭俭章、祭如在章、安仁利仁章、季文子三思章、知之者章、志于道章、发愤忘食章、温而厉章、托六尺之孤章、不堕章、后生可畏章、柴也愚章、不得中行章、南宫适问章、君子而不仁章、微生亩章、原壤夷俟章、礼云礼云章、三疾章、吾友张章。

双峰即饶鲁(1193—1264),江西余干人,字伯舆,又字仲元、师鲁,号双峰,师从李燔、黄榦,属朱子再传,实与格庵之父赵雷同辈。就年龄论,亦长于格庵一辈。故就常理言,格庵《四书纂疏》“愚谓”与双峰说语义相同或相似者,当是采自双峰说而非双峰采用其说。然采用双峰说却未标出双峰之名,又与其全书体例不合。该书所引十三家之说皆有标明②,此十三家年最少者为蔡模(1188—1246),为蔡沉长子,亦属朱子再传(其祖父蔡元定与朱子在师友之间),仅长双峰5岁。《四书纂疏》仅标出朱子及此朱门十三家之姓氏作为引用书目,而并未列饶双峰之名,如此看来,该书似未引用双峰说③。

但如何解释《纂疏》愚案之说与双峰之同呢?我们先比较下列一条。

1.6 弟子入孝出悌章。倪士毅《四书辑释》等书所引双峰说为:

尹氏以文对德行,有本末先后之分,说得“文”字轻。洪氏以文对质言,不可偏胜,说得“文”字差重。朱子以学文为致知,与力行为对,谓所知不明,则所行不当理,发明“文”字甚重,三者互相发明。盖但知文之为轻而不知其为重,则将有废学之弊,故不得不交致抑扬之意。(《四书辑释》)[3]

王朝璩《饶双峰讲义》下按语云:

此条又见赵格庵《纂疏》,而首冠以“愚谓”二字,末多“然德固不可以一日而不修,而学亦不可一日而不讲也”二句。按:“格庵去双峰未远,《纂疏》中如此类者甚多。考元明诸儒遗书,则皆以为双峰说。岂记录之俱讹与?抑别有见与?敬为著明,以俟详覈。④[4](p362)

王氏指出,格庵的“愚谓”说,实有窃双峰说为己有之嫌疑,文字与双峰无异,仅在后面补充一句,表明不可轻视学文,否则有废学之弊,故夫子之说具有抑扬之意。此所补之句可归于“愚谓”,乃格庵之见。前此皆双峰之解,当补“饶氏曰”,但《纂疏》根本即未考虑此是双峰说。王氏提出,元明以来各家之书皆明确标明所引乃是双峰说,为何早于元明的格庵反而没双峰之名,而径直视为己说?此确实是一疑问。王氏之说颇为委婉,推测原因是或主双峰说者为“记录之俱讹”,或另有所见。但比他更早的另一学者亦留意此现象,并毫不客气地指斥是格庵抄袭双峰之见。元代温州史伯璿于《四书管窥》(敬乡楼丛书本)“大意”指出,赵顺孙《四书纂疏》“或勦饶氏说之善者以为己意”[5](p14),即将之归结为格庵剿袭双峰之善者以为己意。这种剿袭形式是很明显的,可谓直接雷同或基本雷同。

二、双峰、格庵同似说之比较

以下逐条比较饶、赵二说异同,以为证明。先列双峰说,后列格庵“愚谓”部分。

1.7 贤贤易色章

贤贤亦朋友之伦也,尊贤取友,虽均属朋友之伦而贤贤尤重。(《四书辑释》)⑤

愚谓:经文只有事父、事君、交友三者为人伦之目,而《集注》以四者言,盖贤贤亦朋友之伦也。(《四书纂疏》)

两相比照,“贤贤亦朋友之伦”双峰置于句首,格庵置于句末。双峰将贤贤与取友相比较,在同一友伦之道的比较中强调贤贤之重要。格庵则指出朱注与经文的差异在于把贤贤与事父、事君、交友并列为人伦之道,言“四者皆人伦之大者”,盖把贤贤视为友伦。此条属于部分雷同,王氏未指出。

1.10 子禽问于子贡章

《集注》“过化存神未易窥测”之语,与谢说三“亦”字,皆微寓抑扬之意。(《四书辑释》)

《集注》“过化存神未易窥测”之语,与谢说三“亦”字,皆微寓抑扬之意。子贡特举圣人之一节而未及其全体与?(《四书纂疏》)

格庵首句与双峰说丝毫不差,显然来自双峰,并非偶合。格庵第二句进一步解释《集注》及谢氏说的原因。盖子贡乃特别举出圣人以温良恭俭让得闻其政之一节而未论及圣人全体。此条王氏已指出[4](p362)。

2.6唯其疾章

《集注》曰“凡所以守其身者,自不容于不谨”。当看“凡”字,不独谨疾而已。(《四书通》)

愚谓《集注》下一“凡”字,盖不独谨疾而已。(《四书纂疏》)

双峰特别强调《集注》的“凡”作为表全称的范围副词,表明守身不限于谨疾,而是指向一切守身工夫。格庵显然剿袭其说。此条王氏未指出。

3.1是可忍章

忍字有二义,有敢忍之忍,有容忍之忍,二义皆通,而敢忍之义为长,故《集注》以容忍之忍居后。(《四书通》)

愚谓“忍”之一字有敢忍之忍,《春秋传》所谓“忍人”也;有容忍之忍,《春秋传》所谓“君其忍之”是也。二义皆通,而“敢忍”之说为长,故《集注》以“容忍”之说居后。(《四书纂疏》)

格庵“愚谓”与双峰说文字基本相同,仅多《春秋传》两句,以为例证。另宋代罗壁所引亦认为是双峰之说,可见凡饶、赵说相同者,各家皆主饶氏说⑥。此条王氏未指出。

3.12祭如在章

范氏意是说有此诚时,方始有此神。若无此诚,则并此神无了,不特说神来格不来格也。(《四书通》)

愚谓范氏语意是说有此诚时,方始有此神。若无此诚,即并此神无了。不特说神来格不来格也。(《四书纂疏》)

《集注》引范祖禹说,提出“有其诚则有其神,无其诚则无其神”说。双峰认为范氏之意并不专在祖考来格,而是讨论诚、神关系。王氏已指出,格庵较双峰说,仅在范氏下多一“语”字,“则并”作“即并”。余皆同[4](p365)。

3.13与其媚于奥章

凡在五祀,先主席而祭于其所,亲之也;后迎尸而祭于奥,尊之也。祭于其所近于亵;止祭于奥,又非神所栖。故两祭之,以冀其必一来享也。(《四书通》)

愚谓五祀先设主而祭于其所,亲之也;再迎尸而祭于堂奥,尊之也。只祭于其所而不祭于奥,则近于亵;祭于奥而不祭于其所,则恐奥非神所常栖之地,未必来享。故两祭之以尽其求神之道。(《四书纂疏》)

朱子提出“凡祭五祀,皆先设主而祭于其所,然后迎尸而祭于奥”说,双峰认为此解体现了对神亲之、尊之兼顾之情。《四书辑释》所引双峰说,无“凡在”,“主席”前有“设”,末句为“以尽求神之道”,更同于格庵说。可见格庵确实是剿袭双峰之解,“愚谓”当换成“饶氏谓”。此条王氏已指出。

4.2约乐章

安仁者,心与仁为一,仁即我,我即仁,故曰“其仁”。利仁者心与仁犹二,于仁犹有间,故曰“于仁”,犹未是仁,不过利于仁耳。(《四书辑释》)

愚谓安仁者,心与仁为一,故曰“其”;知者,心与仁犹二也,故曰“于”。(《四书纂疏》)

此条《四书通》所引无“即仁者之仁也”,无“犹未是”以下,更近于《四书纂疏》。王氏早指出,“此亦见《纂疏》,但无‘其仁、曰于仁’二‘仁’字与末两句。”[4](p367)也无“仁即我我即仁”句。

4.15一以贯之章

问: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不言忠恕而言仁恕,何也?曰:此先言仁恕之别,且先教人识恕字之本义。然后言一以贯之之忠恕,与违道不远之忠恕不同。盖违道不远之恕,正自推己及人之恕;而一以贯之之恕,则是以己及人之仁,与推己及人之恕有异。故曰“此与违道不远异者,动以天尔。”⑦(《四书辑释》)

愚谓程子欲人识得恕字之本义,故先言仁恕之别。盖仁是恕之充极而至者,以已及物,圣人之事,一以贯之之恕也,即所谓仁也。推己及物,学者之事,违道不远之恕也,只可谓之恕。(《四书纂疏》)

此条格庵说与双峰说文字表述前后次序有所差异,然意思并无不同,可见化用之痕迹。

5.2子贱章

称人善已可言厚,又推本其父兄师友,乃厚之至也。(《四书辑释》)

愚谓称人之善已可言厚,又推本其父兄师友之善,则是厚之又厚,故曰厚之至。(《四书纂疏》)

《纂疏》仅多“则是厚之又厚”,显然剿袭双峰说。

5.19 季文子三思章

穷理是思以前事,果断是思以后事。(《四书辑释》)

愚谓穷理是思时事,果断是思后事。(《四书纂疏》)

《纂疏》与双峰之别仅在于“以前”作“时”,“以后”作“后”。王氏早指出二说大同而小异:“此条《纂疏》亦称愚谓,‘思以前’作‘思时’,‘思以后’无‘以’字,是其小异者。”[4](p371)

7.18发愤忘食章

愤与乐相反,圣人发愤便至忘食,乐便至忘忧,是两边各尽其极,如寒到寒之极处,暑到暑之极处,故曰“全体至极”。两者循环不已,所以不知老之将至,此是圣人之心纯乎天理,无他嗜好。所以自然学之不厌,故曰“纯亦不已”。“全体”说愤乐,“至极”说忘食忘忧,“纯亦不已”说不知老之将至。(《四书辑释》)⑧

愤与乐相反,如阴阳寒暑然。圣人发愤至忘食,乐至忘忧,是两边各尽其极,如寒到寒之极处,暑到暑之极处。故曰“全体至极”。两者循环不已,所以不知老之将至,此是圣人之心纯乎天理,别无他嗜好。故曰“纯亦不已”。(《四书纂疏》)

王氏已指出:此条《纂疏》“相反”下有“如阴阳寒暑然”六字,无二“便”字,“所以自然学之不厌句”及“全体说愤乐”以下俱无[4](p377)⑨。

7.37温而厉章

“全体浑然”应上文“德性”而言;“阴阳合德”应上文“气质”而言⑩。(《四书辑释》)

愚谓“全体浑然”应上文“德性”而言,“阴阳合德”应上文“气质”而言,所以言全体浑然于阴阳合德之上。(《四书纂疏》)

此说是把《集注》全体浑然、阴阳合德说与前一句“人之德性本无不备,而气质所赋”加以对照[6](p102),揭示出《集注》前后呼应的解释方法。王氏已指出二者同异:“《纂疏》末多‘所以言全体浑然于阴阳合德之上’十四字。”余皆同[4](p379)。

8.6托六尺之孤章

既以才节并言,复引程子节操之说者,以明重在于节也。(《四书辑释》)

愚谓《集注》既以才与节并言,而复引程子节操之说,盖其重在节也。(《四书纂疏》)

本章《集注》从才、节两方面论之,又引程子说“节操如是,可谓君子矣。”故双峰认为朱注重心在节。王氏已指出二者同异,《纂疏》“既以”上有《集注》二字,“才”下有“与”字,“复”上有“而”字,“说”下无“者”字,“以所”作“盖其”,“在”下无“于”字[4](p380)。

9.19不惰章

时雨谓及时之雨也。万物正要这雨,却得这雨来滋润。孟子所谓“时雨化之者”,正指颜子而言。颜子天资高明纯粹,才闻夫子之诲,便自入耳著心。夫子非私于颜子,群弟子皆闻其言,但资质不及,所以难入。《集注》“心解力行”者,惟其心解,所以能力行。解者,散也,涣然冰释之意。(《四书通》)

“解,散也,涣然冰释之意。惟其心解,所以力行。夫子称颜子,所以厉群弟子也。”(《四书辑释》)

愚谓解者,散也,涣然冰释之意。惟其心解,所以力行。时雨谓及时之雨也。万物正要雨时,却得此雨来滋润,自然发荣滋长。(《四书纂疏》)

《集注》本章引范祖禹说:“颜子闻夫子之言,而心解力行,造次颠沛未尝违之。如万物得时雨之润,发荣滋长,何有于惰,此群弟子所不及也。”[6](p114)双峰说先解时雨句,突出颜子资质之高明,后解心解力行。《纂疏》则顺范氏次第,由心解力行而后时雨。然《四书辑释》所引双峰说,则前两句正同于《纂疏》,末句则不同。

王氏早指出,“此条与《纂疏》所称‘愚谓’语意亦多同,而位置各异。此多‘孟子所谓至力行者’六十字,及‘夫子称颜子所以励群弟子也’二句,彼于‘滋润’下增‘自然发荣滋长’六字。”[4](pp383-384)

9.22后生可畏章

前是勉励,后是警戒。尹氏先释后两句,却转来说前两句,见勉励之意重,不成只说他不足畏了便休。(《四书通》)《四书辑释》多首句:“曰可畏,期望以勉励之;曰不足畏,绝望以警戒之。”下皆同)

愚谓此章前两句是勉励之,后两句是警戒之。尹氏先释后两句,却转来释前两句,见勉厉之意重也。(《四书纂疏》)

《集注》指出本章前句是勉励,后句是警戒之意,分别见诸“可畏”与“不足畏”中。双峰认为《集注》所引范祖禹说重心在勉励而非警戒。《纂疏》同于双峰说。王氏指出:“此段亦与《纂疏》所称愚谓同,而此较详,且多末一句。”[4](p384)

9.27岁寒章

松柏至春后方易叶,故曰后凋。必有松柏之操,然后能不为岁寒所变,以比必有君子之德,然后能不为利害事变所移。“临利害、遇事变”是两件,“士穷见节义”,以利害言;“世乱识忠臣”,以事变言。(《四书辑释》)

愚谓临利害、遇事变,此是两事:士穷见节义,以利害言;世乱识忠臣,以事变言。(《四书纂疏》)

《集注》分别引范、谢说。范氏曰:“小人之在治世,或与君子无异。惟临利害、遇事变,然后君子之所守可见也。”谢氏曰:“士穷见节义,世乱识忠臣。欲学者必周于德。”[6](p115)双峰即对此二说加以进一步剖析。按:《纂疏》愚谓同于双峰“临利害”以下,而无双峰关于后凋之解两句。

11.17柴也愚章

四者皆指其所偏,惟曾子能于偏处用功,故后来一贯之唯,至钝反成至敏(《四书通》所引至此)。问:偏于钝者如何用工?曰:人一已百、人十已千而已。(《四书辑释》)

愚谓四者皆指其所偏,惟曾子能于偏处用工。故后来一贯之唯,至钝反成至敏。(《四书纂疏》)

王氏提及格庵首四句同于双峰说,“首四句,赵氏《纂疏》亦以为愚谓。”[4](p387)可谓截取之,正同于《四书通》所引。

12.21樊迟从游章

《集注》云:“樊迟粗鄙近利”,则有计较之心。有计较之心,则不能先事后得。鄙则吝于责己而常责人,粗则暴戾而不能忍小忿,故夫子因其病而药之。(《四书通》)

愚谓粗故为气所使,鄙故吝于改过,近利故有计获之心。三者之病,亦反覆相因也。(《四书纂疏》)

双峰围绕朱注“粗鄙近利”展开,进一步剖析三种弊病的表现。格庵愚谓说文字与双峰虽有所不同,然思想则一致,如吝于责己与吝于改过、计较之心与计获之心、暴戾而不能忍小忿与为气所使、因病药之与病亦反覆相因。

13.21不得中行章

或解《集注》“激厉裁抑”以为激厉狷者,裁抑狂者,是不然。狂者志极高,是过处,行不掩是不及处。狷者知未及是不及处,守有余是过处。二者各有过不及。于过处裁抑之,使之俯而就中;于不及处激厉之,使之跂而及中,如此则皆近道矣。(《四书通》)

愚谓志极高,狂者之过;行不掩,狂者之不及。知未及,狷者之不及,守有余,狷者之过。愚谓于其不及而激厉之,使之跂而及乎中也;于其过而裁抑之,使之俯而就乎中也。(《四书纂疏》)

《集注》言,“故不若得此狂狷之人,犹可因其志节而激厉裁抑之,以进于道”[6](p147)。双峰就对“激厉裁抑”对象加以剖析,强调狂狷皆需要四方面教化工夫。王氏已指出格庵说与双峰同,不过刻意颠倒表述次序而已。“于过处四语,与《纂疏》所称愚谓同,而彼特倒置。”[4](p395)

14.1克伐怨欲章

狷是有执守,介是有分辨。(《四书辑释》)

愚谓狷者有执守之意,介者有分辨之意。(《四书纂疏》)

关于此条出处,《四书辑释》《四书大全》皆作双峰说,金履祥《论孟集注考证》作王文宪(柏)(1197—1274)说。而赵顺孙亦有此说,据其说多剿袭双峰的特点,可为双峰说的佐证。另据史伯璿《四书管窥》,王柏、金履祥亦有不少剿袭、引用双峰之说者。

14.6南宫适问章

此章意味涵深,《集注》“权力”二字,正指三家而言。三家权力盛而有无君之心,故以羿奡比之;夫子有德而无位,故以禹稷比之。三家无君,必至于亡。夫子有德如此,异日造物,必有以处之而使之得位。故微其辞以形容之,孔子到这里直是难答。盖其以禹稷比己,已是难说了。又以羿奡比三家,愈难答。适是孟懿子之兄,亦是三家之子孙,乃有此等见识,尤所难得。故夫子俟其出而叹美之。(《四书通》)

愚谓“权力”二字,正指三家而言。适是孟懿子之兄,亦三家子孙,有此见识,尤所难得。(《四书纂疏》)

双峰说围绕《集注》“适之意盖以羿奡比当世之有权力者,而以禹稷比孔子”说展开[6](p150)。王氏已指出《纂疏》对双峰说之袭用:“赵氏《纂疏》取‘权力’二字二句,及‘适是孟懿子之兄’四句,冠以愚谓。”[4](p379)

14.9为命章

命是使者传命,非如今人写将去。郑国凡为辞命,必更此四贤之手。裨谌想是素善造谋,故使之草创。世叔熟于典故,故使之讨论。子羽行人之官,熟于应对,故又使之修饰。当时子产当国,凡事皆由之。然不自用己见,直待众人草创讨论修饰都了,却来润色之。合此四人之长,则全美矣。(《四书通》,《辑释》无首句)

愚谓禆谌能谋,故使之草创;世叔熟于典故,故使之讨论;子羽善于应对,故使之修饰;子产当国,不自用己见,直待三人草创讨论修饰后,却来润色之。(《四书纂疏》)

王氏已指出格庵是简化袭用双峰说,“裨谌以下,《纂疏》亦以为愚谓,而字句特简。”[4](p97)

14.34微生亩章

栖栖,如鸟之栖栖而不去。然亩方以退隐为高,见孔子历聘,疑其以口给取悦,殊不知圣人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如天地四时之变化,岂若小丈夫之执一而不通耶?(《四书辑释》)

愚谓如鸟之栖木而不去。(《四书纂疏》)

《集注》言“栖栖,依依也。”[6](p157)双峰进一步解析为鸟之栖栖。《纂疏》仅取此一句。王氏已指出:“如鸟之栖木而不去句,《纂疏》以为愚谓。”[4](p400)

14.45修己以安章

问:“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四灵毕至。”如此,则敬之功用又不止于安百姓矣。曰:“天地位,万物育,与安百姓也只是一事。初无大小,若阴阳不和,五谷不熟,百姓何由而安?”(《四书辑释》)

愚谓天地位、万物育,与安百姓只是一事。若阴阳不和,五谷不熟,百姓何由而安?(《四书纂疏》)

《集注》引程子说,双峰讨论之,涉及天地位育与安百姓之关系。《纂疏》显然是对双峰说后两句之袭用。

14.46原壤夷俟章

蹲踞,鸱鸟好蹲,故谓之蹲鸱。又或谓之鸱夷,夷即蹲也。(《四书通》)

愚谓鸱鸟始蹲,故或谓之蹲鸱。又或谓之鸱夷,夷即蹲也。(《四书纂疏》)

王氏已指出,“此亦与《纂疏》所称愚谓同。”[4](p401)

17.2性相近章

此章程子专以为气质之性,朱子以为兼气质而言。“兼”字尤精。盖谓之相近,则是未免有些不同处,固不可便指为本然之性,然其所以相近者,正以本然之性寓于气质之中。虽随气质而各为一性,而其本然者,常为之主。故气质虽殊,而性终不甚相远也。此是以本然之性兼气质而言之,非专指气质而言也。问:“如何见得性相近?”曰:“如恻隐羞恶,人皆有之。然有恻隐多于羞恶者,亦有羞恶多于恻隐者,虽不尽同,亦不甚相远,故曰相近。”(《四书辑释》)

愚谓此所谓性,固不可即指为本然之性,然其所以相近者,正以本然之性不离乎气质之中,故《集注》下一“兼”字。(《四书纂疏》)

《集注》:“此所谓性,兼气质而言者也。……程子曰:‘此言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也。’”[6](pp175-176)双峰围绕本章《集注》论性的看法展开。《纂疏》愚谓取自双峰“谓之相近”句。

17.11礼云章

二说相须,其义始备。如人而不仁如礼何章《集注》举李氏人心亡,亦是就人心上说。举程子失正理则无序而不和,亦是就事理上说。(《四书通》)

愚谓朱子以敬与和言是就心上说,程子以序与和言是就事上说,二说相须,其义始备。(《四书纂疏》)

双峰讨论本章朱子与程子两说不同而相互补足,分别就人心与事理言,缺一不可,正如人而不仁章。王氏已指出,格庵说与双峰说相类,而无“如人而不仁”以下数语⑪ [4](p408)

17.16 三疾章

《语》中说古今处,皆是叹今之不如古。狂、肆、矜、廉、愚,直是气质之偏,所谓疾也。肆变而荡,廉变而忿戾,直变而诈,是习俗所染,乃习与性成而为恶,不止于疾矣。(《四书辑释》)

愚谓《论语》中说古今处,皆是叹今之不如古。(《四书纂疏》)

王氏已指出,“首十五字,《纂疏》亦以为己说”[4](p409)。

17.21三年之丧章

四时取火之木不同:榆柳,木之青者,故春取之;枣杏,木之赤者,故夏取之;桑柘黄,柞楢白,槐檀黒,各随其时之方色取之。盖五行之中,各有五行,火有五色,如金有五金之类。古人作事,件件顺天时,况水火乃天地间妙用,尤不可不顺其性,因时改火以达其义,亦赞化育之一事也。故《周礼》司爟掌四时,变国火以救民疾。后世都不理会,如何得阴阳和、万物育。(《四书辑释》)

愚谓榆柳青,枣杏赤,桑柘黄,柞楢白,槐檀黑,各随其时之方色取之。《周礼》司爟掌行火之政令,四时变国火,正此谓也。(《四书纂疏》)

按:《纂疏》显然是对双峰说首句和第四句的袭取。

19.15吾友张也章

“行过高”解“难能”,“少诚实恻怛”解“未仁”,无诚实则不能全心之德,无恻怛则不能全爱之理。(《四书辑释》)

愚谓不诚实则无真切之意,不恻怛则无隐痛之情,子张务外好高,故于此四字皆有所不足。(《四书纂疏》)

《集注》解为“子张行过高,而少诚实恻怛之意。”[6](p191)双峰对朱注加以进一步剖析。格庵说与双峰说思想大体相同,尽管文字有别,王氏指出,“《纂疏》所称愚谓,亦与此条相出入。”[4](p415)

三、剿袭之谜

总起来看,格庵《四书纂疏》“愚谓”约252条,“愚案”约80条,合计约332条,接近2万字。其内容多涉及《学庸或问》之说,多对《章句》《集注》之说作进一步梳理。其中《论语纂疏》部分与双峰说同似者约31条,清代王朝璩已指出22条,另外9条是本人此次指出。从数量来看,全书约十分之一“愚谓”袭用双峰之说,且皆为《论语》部分。究竟是如何的原因,暂难确定。以赵氏《四书纂疏》选取各家之说的选编、纂疏性质,应不至如此掠人之美。再就赵氏之经历与人品论,似乎亦不当如此。然其书之序言等皆丝毫未提及双峰之说,朱子再传仅列出蔡元定之孙蔡模。但如果认为是其说与双峰之偶合,亦不合情理,不至于如此大面积之相同。且重合处或几乎全同,或大意相同,或部分相同。或者认为是后世《四书纂疏》刻本误把双峰说当作“愚谓”,为何恰恰是这分散各处,无规律可循的31处?亦难以解释。或可认为“愚谓”与双峰重合者,乃是后世错把赵氏说当作双峰说。但此说亦存在很大问题。元人如胡炳文、陈栎、史伯璿等皆见过二人之书,其中史伯璿明确提出乃赵氏抄袭双峰之意。而胡、陈等人虽未就此现象表达看法(或已表达而今文献未存),但却一致认为《纂疏》愚谓乃双峰说,他们并无人提出此乃《纂疏》说。当然奇怪的是,似乎只有史伯璿注意二者之同并表达看法,其余学者皆未有类似看法流传。如胡炳文《四书通》即针对《四书纂疏》而发,对该书从体例到内容多有采用及批评者,如言“门人姓氏依《纂疏》例”;讨论“纂疏引胡氏曰”。特别是对赵氏所引之说多有不满而删除之,“《纂疏》《集成》有舛谬者……似此不可胜举,皆删之”[7](p4)。该书同时也对双峰说加以引用批评,“双峰饶氏之说于朱子大有发明,其间有不相似者辄辨一二”[7](p4)。应该说,胡炳文对饶、赵之说皆有精细研究,但却从未提及二说雷同处,或可推出其所见本并不存在二说雷同处。故揭开谜团的关键可能在于《四书纂疏》之版本。

本文写作意在提醒学者注意赵顺孙《四书纂疏》存在与双峰说同似情况,故使用该书时应当小心从事,不可将其“愚谓”之说径直完全当作赵氏之解。其次,这一暂定的“雷同”事件,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双峰思想在当时学界影响之大,不仅影响了金华朱子学者,且同样波及辅广一系的浙江朱子学者⑫。

① 如马一浮先生所撰《〈四书纂疏〉札记跋》(1925年),及《〈四书纂疏〉札记》(《古籍整理》1995年第一期),皆未注意《四书纂疏》之按语有与双峰说相同者,故或直接以此雷同双峰之语视为赵氏之说。

② 赵顺孙《四书纂疏》(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所引朱子后学有:黄榦、辅广、陈淳、陈孔硕、蔡渊、蔡沉、叶味道、胡泳、陈埴、潘柄、黄士毅、真德秀、蔡模。

③ 双峰著述甚多,然惜乎皆无一流传。清人王朝璩曾辑有《饶双峰讲义》十六卷(乾隆五十六年石洞书院刻本)。

④ 有学者即引此条为赵顺孙对《集注》之评点,参《赵顺孙〈论语纂疏〉的特色》(《廊坊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4期。

⑤ 饶双峰书不传,其说散见元胡炳文《四书通》《四库全书》萃要本、倪士毅《四书辑释》(日本内阁文库日新堂本、续修四库本)等书,故本文列所引其说之书名于引文后。

⑥ 宋罗璧《识遗》卷三指出:“鄱阳饶氏解《论语》是可忍也章谓忍有甘忍之忍、有容忍之忍。甘忍之忍,正夫子责季氏之意,如州吁阻兵而安忍,及经言残忍、忍人。大扺甘忍为之而不顾。”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第85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45页。有学者亦引此为赵氏疏通注文之证。

⑦ 胡炳文《四书通》所引仅为:“程子先言仁恕之别,且教人识得恕字之本义。然后言一以贯之之忠恕,与违道不远之忠恕不同。”《四库全书》萃要本,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第99页。

⑧ 胡炳文《四书通》仅引“全体……将至”。

⑨ 史伯璿颇赞赏双峰此说,云:“《丛说》、《考证》是本《通释》第九篇出事公卿章之说而言也。唯饶氏说‘全体至极’与此不同,似于愤乐、忘食、忘忧之义切当不可移易。说‘纯亦不已’之义,则皆无甚来去。读者考焉可也。”史伯璿:《四书管窥》,第327页。

⑩ 程复心《四书章图》亦引此说,但未标明是谁说。

⑪ 有学者将此条作为赵氏评点《集注》之证。

⑫ 尽管从学术师承上看,当将赵顺孙视为由家学(赵雷)而上溯滕璘之学,然就著作来看,《四书纂疏》所引辅广之说极多。《赵顺孙〈四书纂疏〉初探》,南昌大学硕士论文,2017年。

[1] 黄溍全集(下)[M]. 王頲点校. 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 2008.

[2] 马一浮. 四书纂疏札记跋//马一浮全集(第二册)上[M]. 杭州: 浙江古籍出版社, 浙江教育出版社, 2013.

[3] 倪士毅. 四书辑释//续修四库全书经部(第160册)[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

[4] 王朝璩. 饶双峰讲义, 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石洞书院刻本//四库未收(第2辑第15册)[M]. 北京出版社, 2000.

[5] 史伯璿. 四书管窥[M]. 周文明, 周峰点校. 杭州: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5.

[6] 朱熹. 四书章句集注[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3.

[7] 胡炳文. 四书通//四库全书萃要本[M]. 长春: 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2005.

B244.99

A

1008-4479(2022)06-0067-09

2022-05-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1VGQ018)

许家星(1978-),男,江西奉新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

责任编辑 陈建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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