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镇的追梦人

王千斤

沃尔镇上新开了一家小店。

居民们早上出门时还没有任何异样，结果晚上回来，透过宽大的车窗，在如满月般柔和明亮的灯光下，他们看见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杵在镇上齐齐整整、美丽端庄的建筑之间。

小店的样子特别奇怪：灰墙里出外进，尖窗歪七扭八，店门漆面斑驳……

小镇高贵的居民们怎么可能同意镇上出现这么一家没有品位的商店呢？

他们早出晚归、殚精竭虑，在镇外赚大把大把的钞票，就为了能够吃最精美的食物，穿最昂贵的衣服，住最漂亮的房子，开最豪华的汽车……总之，沃尔镇居民的吃穿用度都必须是世界上顶级的，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与他们的品位格格不入的怪东西在这个高贵的小镇上占据一席之地。

“必须去与镇长交涉！”他们都这么想，可是他们哪一个也挤不出时间。就连镇上的孩子们，也是从早忙到晚，除了上学，还要练琴、绘画、跳舞、游泳、打网球、骑马……作为沃尔镇的孩子，他们别无选择。

如果不是小店那个快要掉下来的门楣上突然挂起了一个破木牌，小镇的居民们忙碌得几乎要把它忘掉了。

木牌上虫啃鼠咬的痕迹明显，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上面用彩漆歪歪扭扭地涂抹着“追梦人”三个字。

简直格格不入！要知道，沃尔镇的居民一向尊崇现实至上，鄙视缥缈的梦想。

最先坐不住的是一家IT企业的老板李先生，他今晚推掉了好几场会议，专门抽出时间去找镇长：“我们镇住着世界上最著名的书法家，在书法家的家乡用这么丑陋的字来做招牌，是什么意思？是嫌我们的小镇太美故意恶心我们，还是要故意教坏我们镇的小孩子？”

说到教坏小孩子，这正是李先生最终决定暂停工作，专门找镇长交涉的一大原因。李先生昨晚到家，看到孩子正慌慌张张地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往身后藏——这时他本来应该在练琴。最让李先生气愤的是那纸上的字就和招牌上的一模一样，歪歪扭扭、狼狈不堪。

“我家孩子可是要做音乐家的，眼看就要参加大赛了，他竟然在练这毫无用处的大字！镇长，你说，这是不是‘追梦人的错？”

镇长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型连锁家具店的董事长张女士也推着自家的姑娘丫丫进门了。

“镇长，我要求让那家什么‘追梦人关门！”张女士气喘吁吁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李先生从来没见过张女士如此失态。

“张女士，你因为什么这么说呢？”镇长微笑着问。

“因为什么？”张女士把手里的小折扇摇得飞快，“下午舞蹈课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今天下午根本没看到丫丫。我给丫丫打电话，结果怎么着？竟然是那个什么‘追梦人的老板接的——那个人的声音跟您的很像——他和我说丫丫正在给木椅子做榫，走不开……你听听，一个女孩子，放着舞蹈课不上，去做什么木榫！”

张女士把头扭向浑身沾满了木屑的丫丫：“你说，马上要参加舞蹈大赛了，你的舞蹈练得怎么样了？能够保证万无一失吗？你怎么还有闲心去摆弄那些烂木头啊？”张女士说着说着，竟然声泪俱下。

“你们先不要着急……”镇长的话再次被开门声打断，王先生和王太太带着他们的一对儿女进了门。

这对龙凤胎今年刚十岁，哥哥已经在全省儿童组机器人大赛中获得了第一名，妹妹则刚刚在游泳大赛中夺得了少儿组的冠军。

“必须关掉‘追梦人！”王先生语带气愤。

“绝对不能让它继续留在镇上！”王太太声音微颤。

“你们二位这又是怎么了？”镇长还是很和蔼地问。

“怎么了？”王太太扯过儿子，说，“我们可是机器人大赛的冠军，以后要研究AI为国争光的，这样的天赋怎么能浪费？那个‘追梦人根本就是在犯罪！”

“犯罪？‘追梦人究竟做了什么？”镇长一脸严肃。

“对！就是犯罪！”王先生说，“它教唆我的儿子钻故纸堆，还研究什么兵马俑……”

“它還纵容我们的女儿挖虫子，她前几天竟然带了一只屎壳郎回家，就连游泳训练，都舍不得放下它。”说着，王太太一把夺过小女孩紧紧搂在胸前的瓶子，塞给镇长。

“引孩子误入歧途，浪费天赋，这难道不是犯罪？”王先生和王太太质问。

镇长看着瓶子里的昆虫：“哇！兰花螳螂！它可真美！你是在哪儿找到的？”他问小女孩。

妹妹没说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

“别把它关在瓶子里，”镇长抚了抚妹妹的头发，“你可以为它养一盆兰花。”

镇长抬起头，对着一屋子的大人们说：“既然大家都不喜欢‘追梦人，那咱们就去找它的老板吧。”

“你们先带爸爸妈妈过去，我随后就到。”镇长对孩子们说。

“追梦人”的老板对敲门声没有应答，先生太太们只好随着孩子们推门而入。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商店：地毯一般柔软芬芳的草地是它的地板，镶嵌着星星的墨蓝的天空是它的屋顶，千千万万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为它照明；店里没有货架和柜台，草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玻璃瓶。

一个长颈圆肚的玻璃瓶引起了李先生的注意，他蹲下身子，拿起一个玻璃瓶。千百只萤火虫立即围拢过来，绿莹莹的光让李先生发现瓶肚里有一个彩色的纸卷。

李先生终于记起这是什么了，但他没有勇气打开，只是把瓶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追梦人”的门又被推开了，是镇长。

“都找到你们的瓶子了？”镇长问。

各自抱着一个瓶子的李先生、张女士、王先生、王太太点点头。

“不打开看看吗？”镇长又问。

“不用看。”张女士用真丝手绢擦了擦眼睛，“我记得，上面写着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舞蹈家……”

“我的梦想是做出世界上最伟大的机器人……”王先生说。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奥运冠军……”王太太声音很低。

“那你呢？”镇长转头问李先生。

“我……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书法家……”

“是啊，可是你早就忘了它……”镇长拍拍李先生的肩。“你们呢？”镇长转向另外几个人，“忘了，又似乎没忘……你们不是一直在要求孩子实现你们曾经的梦想吗？”

几个大人看起来都很难过。

“你们就是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把瓶子放在这儿的……”镇长慈爱地看着正往玻璃瓶里塞彩纸的孩子们。

“你们是想让他们跟你们一样吗？”镇长问。

没人回答。

第二天，镇上的大人们陆陆续续走进了“追梦人”，他们找到自己的玻璃瓶，有人哭，有人笑。孩子们呢，他们各自选择喜欢的玻璃瓶，并塞进了一个彩色的纸卷。

从那天开始，“追梦人”一直好好地待在沃尔镇上。如果你去沃尔镇旅游，一定别忘了去“追梦人”。在那儿，镇长为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一个美丽的瓶子，并会永远帮你好好保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