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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外伤辨惑论》“从里治外感”思想探析❋

2023-01-23王一婷王也民夏新意冯全生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2年11期
关键词:李东垣表里内伤

王一婷,王也民,夏新意,张 晶,冯全生

(成都中医药大学,成都 610075)

《内外伤辨惑论》(以下简称《辨惑论》)为金代医家李杲所著。从张仲景至金元以来,世医攻邪皆宗“汗、吐、下、清”四法,当时医者存在不顾体质之虚,滥用此四法而损伤正气的时弊,并造成了大量失治误治的案例。故李东垣提出“顾护脾胃”的治疗大法,通过对外感与内伤的辨别而创立不同的治疗原则。而内伤和外感在证候表现上又有诸多相似之处,若不加以区分则易混淆不清,从而造成误治,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辨惑论》以辨脉、辨寒热、辨手心手背、辨口鼻、辨渴与不渴等鉴别方法进一步辨别内伤与外感,在详述内伤学说的同时,进一步厘清了外感病的实质。笔者试从纯以治里而愈外感为病的方证入手,探讨李东垣“从里治外感”的学术思想研究。

1 外感未必只见表证

1.1 表证的内涵

《伤寒论》是研究表证最主要的文献依据,如太阳病提纲所言:“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都是表证的常见证候。八纲辨证所论的表里是针对病变部位外内深浅的一对纲领,是相对的概念,既然相对必然平衡。经络属表,脏腑属里;脏腑又可再分表里,腑为表,脏为里,经络亦可分表里。如今《中医诊断学》中表证的概念为:“六淫、疫疠等邪气,经皮毛、口鼻侵入人体机体的初期阶段,正(卫)气抗邪于肌表浅层,以新起恶寒发热为主要表现的轻浅证候。[1]”同时称表证见于外感病初期阶段。然而表证并不仅仅出现于外感病初期,外感病初期也并不仅仅见于表证。表证主要是病邪侵犯体表而表现于外的症状,而体表如何划分呢?刘英锋教授认为,人体划分表里是以外在躯壳和内在脏腑而界定的,躯壳为体表,皮毛、肌肉、肌腠、清窍、经脉、血脉、筋脉、骨节、苗窍均属体表,故病位在体表者可认为是表证[2]。当邪气从皮毛、肌肉、肌腠、清窍、经脉、血脉、筋脉、骨节、苗窍而入时,此时邪气可通过侵犯体表不同的病位而表现出不同的临床表现。如恶寒发热、汗出或不汗、鼻塞咽痛、头身僵痛、腰项脊强等症状。教材所界定的“皮毛、肌肤、口鼻、肺卫”只是表证的一个范畴,并不足以概括表证的全部。

1.2 疠气伤人,直趋膜原

疠气不同于外感六淫,吴又可称其 “邪从口鼻而入,客于募原,无论男女老少体质差异触之即病”[3]。疫疠之气伤人,不同于六淫传变有表里之过程,而是直伤膜原。膜原为何处?吴又可称其在伏脊之内,即脊柱两旁的部位,内不在脏腑,外不在经络,乃表里之分界。疫疠之气伤人初期,直中半表半里之膜原,“温疫初起,先憎寒而后发热,日后但热而无憎寒也”[3]3,此时证候表现为憎寒发热,似伤寒表证但其邪气所中膜原在伏脊之前、肠胃之后,并不在皮毛肌腠,吴又可称这种现象为膜原中邪热浮越于表所致的一些症状。半表半里外可达表,内可至里,邪热浮越于表可表现为似伤寒证。然其病位在膜原,憎寒发热虽在腠理却并不是邪气直中,故并不得将其称为表证。疠气伤人亦属外感,但却并未形成表证,故而外感邪气伤人未必皆成表证。

1.3 虚人外感六淫

1.3.1 表里同病 表里同病一般来说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由于外邪侵表,邪气入里,表邪未净,或由于失治误治而损伤正气,引邪深入而成表里同病;另一种是由于饮食、劳倦、情志内伤,与此同时寒温不适,感受外邪而成表里同病。《素问·至真要大论》言:“从内之外者调其内;从外之内者治其外;从内之外而盛于外者,先调其内而后治其外;从外之内而胜于内者,先治其外而后调其内。[4]”张仲景也提到先里后表的治法,如《金匮要略》:“下利,腹胀满,身体疼痛者,先温其里,乃攻其表”[5],然也需遵循“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的原则,治疗应分清表里之证的孰轻孰重,孰先孰后。

1.3.2 纯里无表 当邪气并未在表停留而直中脏腑时,呈一派里证之象。正气太虚不足以卫外,故邪气可直趋而入。《辨惑论》解释为:“皆由中气不足,乃能生发耳。后有脾胃以受劳役之疾,饮食又复失节,耽病日久,事息心安,饮食太甚,病乃大作。[6]”中气即脾胃之气之别称,人身诸气因功能、部位不同而名称各异,但皆受脾胃充养,故脾胃之气盛乃诸气无恙之前提。虚人外感六淫而成纯里无表之证,总缘脾胃之气不足,邪气又犯。脾胃之气不足无以濡养全身,再加饮食不节、劳役过甚等诱因诱发。也可由于饮食、劳倦、情志直接伤至脾胃,脾胃功能失常,水谷精微运化不利而伴发各种疾病。此般种种皆由外感,虽表现为里证但总归有外感之前因。

李东垣独重脾胃原因有二,一为饮食、劳倦、情志内伤,无论先伤何脏何腑最终都会伤至脾胃;二为脾胃之气虚弱、化生正气不足终会致其他脏腑功能失常。土不生金则肺气不足,皮毛腠理难固,气、血、水代谢失常不仅容易内生邪气,还易招致外邪;土不制水则肾主水功能失司,水湿泛溢而为病;土不荣木则肝木无以罢极;土为火之子,且《素问·刺法论》言:“脾为谏议之官,知周出焉”[4]210,谏议失常则神明失守,心主失常,故虚人外感尤当顾护脾胃。

1.4 有无表证的影响因素

1.4.1 邪气性质 邪气留于肌表则见表证,然而邪气性质又不尽相同。风性疏泄,伤其卫气,开其腠理,常在肺卫。寒属阴邪易伤阳气,在表可阻郁卫阳,在内可直伤脏腑阳气,既可见表证亦可见里证,也可表里夹杂。湿邪黏滞易阻气机,其性缠绵,不易传变,夹寒成寒湿,夹火成湿热。薛生白言:“湿邪总在气分,中气实则病属阳明,中气虚则病属太阴”[7],亦可由于外湿所致筋骨肌肉酸痛,故表里证均可见之。暑邪为夏月所特有,暑邪本为阳邪,若贪凉喜饮则为夹寒之阴暑。阴暑以暑月寒邪伤于肌表为主,故多见表证;阳暑为因暑而受热,暑邪主夏,通于心气,易直中于少阴而成里证。燥气初入,因太阴阳明同属燥金,故燥气以从其类必先伤肺胃,肺主卫表,故初期常表现为表证。

1.4.2 体质 《素问·刺法论篇》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4]201”《素问·评热病论篇》言:“邪之所凑,其气必虚。[4]63”《灵枢·百病始生》又言:“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卒然逢疾风暴雨而不病者,盖无虚,故邪不能独伤人,其必因虚邪之风,与其身形,两虚相得,乃客其形”[8],外感病的发病形式与体质有密切的关系。体质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反映机体正气的盛衰,是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中产生各种差异的根本原因,且疾病的发生、发展、预后、转归均受到体质因素的影响[9]。中医历来认为治病应因人制宜,不同体质的人即便感受同种邪气,其发病、转归、预后也不尽相同。体质因素贯穿于疾病全程,故而治法用药都应考虑。有些患者的病邪传变从太阳至阳明再到少阳,再传入三阴。而素体阴虚的患者易从三阴热化,素体阳虚的患者易从三阴寒化。庞安时言:“假令素有寒者,多变阳虚阴盛之疾,或变阴毒也;素有热者,多变阳盛阴虚之疾,或变阳毒也”[10],这就是由于病因相同而体质不同导致的传变相异。

2 “从里治外感”的机理

外感不只见于表证,正气充盛时可与邪气抗争于表而见表证。若正气不足无以抗邪,邪气不在表停留而直入于里,则单纯表现为里证。此时应从里证入手来治疗外感病,以调补正气为要,正气充盛,鼓邪外出,邪气可除。正气不足总缘脾胃之气不足,故治疗当以补脾胃之气为主,下文所列补中益气汤、当归补血汤和东垣清暑益气汤均是以治里而愈外感病的。

2.1 “从里治外感”的适用范围

当外感病无表证而表现为单纯里证时,就需要考虑到外邪直中三阴的情况。李东垣注重固护脾胃,提出内伤发病皆由脾胃虚损所致,若此时招致外感,则易直中三阴。正气虚损,外邪入侵,正气无以奋起抗邪,外邪因无受卫气抵抗而直接入里,邪气不在表与正气抗争,故而不出现表证而直见里证,所以本文论述的是当外邪直中三阴而表现为里证的外感病。

2.2 方证举隅

2.2.1 补中益气汤 《辨惑论·四时用药加减法》述:“以手扪之而肌表热者,表证也。只服补中益气汤一二服,得微汗则已。[6]17”补中益气汤所治外感乃是内有脾胃中气虚陷,卫表不固,外有邪气直中太阴之里,肌肤皮毛之表无有邪气存留之状。赵献可言:“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内伤者多,外感者兼有之。总有外邪,亦是乘虚而入,但补其中益其气,而邪自退不必攻邪。[11]”内因为脾胃内虚,而攻邪亦伤脾胃,愈攻愈虚。《辨惑论》言黄芪用量最大,人参、甘草次之。黄芪以益皮毛而闭腠理,《长沙药解》言其“善达皮腠,专通肌表”[12],大量黄芪用于补肺气,肺主皮毛,肺气盛则皮毛乃固,益皮毛,闭腠理,不令自汗而损其元气;人参补脾肺之气,而重于脾胃,重于元气,主补五脏,且培土以生金;炙甘草甘温,补上中下三焦元气;白术苦燥、甘补、温散,湿去正复;橘皮助阳气上升,以散脾胃滞气,防补之壅滞;酒当归和血脉,与橘皮对等,一者理气,一者活血,气血畅行有利于气机升降的恢复。另外,当归补血,用于此可使所补之气有所依附;升麻、柴胡此升引肝脾之清气上行,使左升之路气机得复。正如汪昂所言:“亦治阳虚外感因,虚人感冒,不任发散者,此方可以代之。[13]”此阳虚当包含气虚,作者是将气属阳而血属阴相对而论。

2.2.2 当归补血汤 《辨惑论》言:“故脾胃之证,始得之则气高而喘,身热而烦,其脉洪大而头痛,或渴不止,皮肤不任风寒而生寒热。[6]14”此证似白虎证,之前多有医家以直泻脾胃而重伤于内,死伤无数。当归补血汤在《辨惑论》里被李东垣归于“暑伤胃气论”中,证候表现为“肌热,燥热,困渴引饮,目赤面红,脉洪大而虚,重按全无……血虚发热,证象白虎,惟脉不长实为辨耳”[6]27。本证与一般血虚证的表现大相径庭,通常血虚总见肢麻、头晕、唇淡、脉细等症状,而原文中脉洪大而虚,多属气虚伤暑发热之象。暑邪耗伤气津,导致阳气密固失司,而浮越于外。那李东垣为何称其为血虚发热呢?《脾胃论》中引《素问·调经论篇》云:“血并于阳,气并于阴,乃为炅中。[14]”阳为外,阴为内,并作偏盛解,在气虚的基础上,阳气不能外达而致气偏胜于内,血偏盛于表,气偏胜于里即气郁化火于里而生阴火。而在当归补血汤方证中,气并于阳而血并于阴,在气虚的基础上又感暑邪,暑邪发散而致阳气浮散于外,气偏盛于表,相对来说在表的血偏弱于气,即在表偏于血虚[15]。故言血虚发热,然实质应为气虚伤暑发热,后世多将其归为补血剂中,实则有为偏颇。

此证列于暑伤胃气论中,实则为外感暑邪而致的发热,体质常为气虚体质,气虚则暑易伤,暑伤则气更虚,而李东垣未用寒凉之药直清暑热,因寒凉伤脾,而转用大量黄芪顾护卫气,实为救急。酒当归和血补血,滋阴养血,前文言在表偏于血虚,故少量当归用于此专补在表之血。补气尤重补肺,肺主皮毛,皮毛密固则暑邪难以直中于里。吴谦言:“五味之中,惟甘能补。芪味甘而薄,味薄则补气;当归味甘而厚,味厚则补血。[16]”当归补血汤证为暑邪直中于脾胃,损伤脾气,实为外感病,但以气血双补尤重补气法治之,故属从里治外感也。

2.2.3 东垣清暑益气汤 李东垣在“暑伤胃气论”中所立清暑益气汤亦属从里治外感之法。《辨惑论》言:“此病皆因饮食失节,劳倦所伤,日渐因循,损其脾胃,乘暑天而作病也。[6]25”病因主要为脾胃内伤,复感暑邪而发之。暑邪伤气亦常夹湿,长夏湿热蒸人,脾土受伤,暑邪耗气,气虚则肌表不固,湿邪重浊黏腻阻滞气机最易伤脾,此病主要为气虚湿热引起。原文阐述证候表现为:“四肢困倦,精神短少,懒于动作,胸满气促,肢节沉疼;或气高而喘,身热而烦,心下膨痞,小便黄而少。[6]24”湿热蒸人,伤津耗气,脾胃受邪,故四肢困倦无力,肢节沉疼;暑热伤肺,土不生金而致气高而喘。黄芪、人参、炙甘草与补中益气汤中方义相似,益气而固表,暑邪虽重,但主因脾胃内伤,以甘温补脾清除阴火;炙甘草、橘皮、酒当归养脾胃,和血脉;苍术、白术、泽泻淡渗利湿;升麻葛根升脾胃清阳;神曲炒用消湿滞所致痞满;青皮主气滞下食;黄柏入肾经,泄热而滋水;五味子麦冬益气养阴,保肺而生津,配伍人参有生脉散生脉生津之义。方中均以调补正气为主,健脾渗湿,补中卫外,无祛邪外出之义。虽为外感暑邪,但并未用香薷、银花、连翘之药外解暑邪,主以甘温之品顾护脾胃,脾胃之气得生,邪气自去。

3 结语

李东垣对内伤病的辨治独具慧眼,王纶感慨:“外感法仲景,内伤法东垣。[18]”而外感内伤往往兼见,内伤之人若遇外感,除表里同病之外,也不可忽视纯里无表的特殊情况。在治疗用药上不可一味祛邪或扶正,需“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才得以正确施治。不可因是外感就通通以祛邪为主,本文着重论述李东垣“从里治外感”的思想,即从调补正气出发,正气充盛,邪气乃消。望后学进一步挖掘古代医家思想,以期为临床治疗提供更多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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