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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哲学视域下医患命运共同体的构建*

2023-01-21黄成华

医学与哲学 2022年17期
关键词:医患共同体哲学

黄成华

意识哲学对身体的界定,虽然推动了生物医学的发展,但这种理性化之路也制约了医生实践智慧的提升。尤其是到了高新医学时代,受“扬心抑身”价值取向的影响,医生视患者为绝对他性的异己性存在,会加重医患关系的疏离化和陌生化,甚至引发技术的自噬效应。如果说意识哲学造就了主体性,那么身体哲学则造就了主体间性。医患关系的现代性迷津,迫切要求以身体哲学来开辟新的实践进路,通过弘扬共同体文化,统合处于分离状态的医患关系,并将医患关系治理融入到治理现代化的进程中,通过身体和谐达致医患和谐,进而达致社会和谐。

1 意识哲学视域下的医患交往

意识哲学的理论流派主要有古希腊的灵魂认知、中世纪的身体沉沦、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等。意识哲学站在理性的立场上对生命教育进行整体性的精密规划,使得传统生命教育的话语体系以理性化、逻辑化为特征。意识哲学预定出生命的理性本质,在身心层面,视身体为对象性的存在,割裂了身心之间的有机联系,形成了“扬心抑身”的偏见;在人际互动层面,形成了“自我”对“他者”的压制和贬损。

意识哲学支配下的医患关系受二元对立的对象化思维定式的影响,以“主体-客体”为运作的逻辑基点,蕴含着同质化交往环境的文化想象。意识哲学框定了医患双方的出场路径。医生将患者置于技术座架,使得医患双方尽管同时在场,但却是主体与客体的场景。意识哲学的内在矛盾为医患冲突埋下了逻辑隐患。医生强行从“载体”的视角来认识身体,把身体等同于生物学意义上的肉体,无视人在生物性等级中的高排位及其金贵性;热衷于生物性规律的探讨,不但人为肢解身体的丰富属性,而且用构成性思维和还原论方法去解构具有整体性特质的身体,仅仅从生物学角度来界定“正常”与“异常”,将疾病实体化和离身化,引发医学发展的非人格化和去人性化;如果对疾病的认识停留在生物学层面,那么不但会把患者疾病化、数字化和图像化,而且对疾病的预防干预也只停留在精准医学之类的生物学层面。同时,医生将诊疗过程转化为程式化的操作路径,将复杂的医患交往机械化和模式化,只重视技术医学而忽视人文医学。“知识财富本身使得专业人员具备了能力,但也使他们同需要医治的人之间的交流有了障碍。”[1]技术医学叠加市场化操作,使得医学发展更加偏离医学的“本真性”。一方面在疾病面前,医生如同“孤军奋战”,另一方面,患者的弱势地位更加凸显。技术医学对“零度情感”的要求,反倒抑制了医患共情能力的增长,使得患者得病后,就如同被无情地抛掷于荒漠,内心中充斥着焦虑和无望等心理崩溃前的征兆。技术化干预的冰冷操作,使得人文关怀始终游离于医疗服务之外。“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听你的,还是听我的”等诘问句式,除了反衬出医生的孤傲和高冷,还凸显出医患交流时的姿态不平等。而技术医学中,患者对医生的信任仅是技术信任,而非人格信任。技术医学由于缺乏情感主义的视角和关怀伦理的意识,滋生的情感隔膜容易使医患对彼此产生生理厌恶。医患之间的视域偏移会徒增医患交往的社会成本,使得双方对彼此都存有戒备之心。医疗服务对患者生命体验的遮蔽,不但容易冲击乃至摧毁患者的生命尊严,而且曲解了医学的“本真性”。人们在期待医学新能力的同时,也在期待医患新交往模式。

2 身体哲学视域下的医患交往

身体哲学的理论流派主要有尼采的“一切从身体出发”、胡塞尔的意向现象学、梅洛-庞蒂的“我能”的身体、福柯的规训的身体、施密茨的“身体震颤”,其相同之处“就是从人的身体出发研究社会伦理、精神超越和世界图式的理论和方法”[2]。身体哲学旨在以身体为本体,突破意识哲学的理性主义认识藩篱,挣脱对象化的思维定式。身体哲学的兴起形成了具有整体和谐特征的身体化思维,确立起比意识意向性更加源始的身体意向性。身体哲学支配下的医患关系以“主体-客体-主体”为运作的逻辑基点,蕴含着异质化交往环境的文化想象;破除叠加在医患关系之上的现代性魔咒,消解与意识哲学相关的惯性逻辑和集体无意识;为重构“共在”性的医患关系提供崭新的话语空间和思想平台,推动医患关系的深度嬗变。医生在为患者提供服务时,始终保持着技术与人文的张力。医患双方不但同时在场,而且是主体际的场景。

在意识哲学的视野下,医患交往处于象征暴力的单向构序中,医生的主动与患者的被动是这一构序的景观;而在身体哲学的视野下,医患交往处于双向构序中,医患双方主动性的发挥则是这一构序的景观。医生在基于“中心-边缘”结构的单向构序中建构的是“谋划”式的秩序,谱写的是主体性叙事,引发的是情感疏离和文化心理的冲突,表达的善意被认为是馈赠式施舍;反之,医生在双向的构序中建构的是共识式的秩序,谱写的是主体间性叙事,带来的是情感亲近和文化心理的融合,表达的善意则是医患关系持存的必要条件。在意识哲学的支配下,医患功利性交往特征的无限放大,无疑会遮蔽医患关系的“本真性”,亵渎医学事业的神圣性。基于身体意向性的体认式的认知方式,要求医生学会换位思考,直面患者的生活世界,不但认可患者的多样性和异质性,而且对患者做到感同身受,具有“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同理心。医生通过诊断、治疗、科研等医学实践活动,在治病救人中强化医生的职责使命。一旦患者从“受动的身体”转变为“我能的身体”,通过身体意向性的发挥,进行医患共同决策。医患双方在交互主体性中,尽管彼此都得到了主体性的提升,但是医生摒弃的是单一的知识和技术主体,患者摒弃的则是物化的被动客体。身体哲学要求用人文医学实现对技术医学的纠偏,提升医疗服务的品质和质量。故而,在医患交往中,为了明确主体间性这一身体交会状态,并把主体间性从抽象的概念转变成具体的实践,就要明确医生的涉身性存在,即医生临床智慧的增长不可能是脱离患者生活世界的脱域式发展;推进医生的切身性反思,即医生在撰写病历时,还要尝试书写平行病历,进行患者身体在场化的涉身实践;强化医生的具身性管理,为涉身化医疗实践的开展提供便利,以提高医患之间的意义契合度,使得无论是线下的真实医院还是线上的虚拟医院,都成为医患彼此走近的共情和共识空间。

第一,“自我”与“他者”的“共在”。不断迭代的医学科学技术,成为突破“无知之幕”的中坚力量。然而,主体性思维的不足也使得技术进步与治理落后、道德式微构成了极具反差性的场景。身体哲学为主体间性思维的确立提供了希望和契机。身体哲学意味着要在认知理念上摈弃意识哲学的“主-客”二元对立的认知理念,而采用主体间性的“主-客-主”的认知理念。主体间性理论是在承认“自我”与“他者”分立的前提下建构出来的,伴随着对“他者”的差异性和多样性的敞开、承认与接纳。主体间性立足于社会关系本位,主张“自我”要真正成为“自我”,就要搭建深切通达“他者”的渠道;认为“自我”与“他者”在存在形态上处于“共在”关系,在发展形态上处于“共生”关系。

梅洛-庞蒂通过对知觉地位的强调论证了在知觉场上显现的主体间性。“应该通过他人的知觉,使我同另一个我自己产生关系,这另一个我原则上与我面对着同样的真实,与我一样与同一个存在产生关系。”[3]梅洛-庞蒂阐述了主体性与主体间性不可分离的关系。现象学的世界“是通过我的体验的相互作用,通过我的体验和他人的体验的相互作用,通过体验对体验的相互作用显现的意义”[4]。哈贝马斯希望借助于协商伦理来达到主体间的相互理解,实现理性的独白向对话的转变,尊重“他者”的“他异性”。如果说主体性认知实现了对客体性的飞跃,那么主体间性则实现了对主体性的再次飞跃,“以主体间性取代极端的、狭隘的主体性,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5]。主体间性内在蕴含着将他人视为主体的认知前提。“梅洛-庞蒂的这个向最初情境的回归本身也蕴涵着现象学对形而上学主体-客体二元论的否定。”[6]“自我”与“他者”不仅是自我与对象的关系,更是“自我”与别的“自我”的关系。基于身体哲学的主体间性理念,主张关注差异化主体,从“自我”的身体拓展到“他者”的身体,以主体间性取代主体性,认为对“他者”的肯定就是对“自我”的肯定。

第二,医生与患者的对等。身体哲学对于“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处理具有普遍意义,也为医患关系的变革提供新指向。身体哲学视域中的身体不但是“载体”,更是“在体”。肉身作为生命的“载体”,显示出人与动物的共通;而身体作为生命的“在体”,则显示出人相对于动物的金贵性,即人还要利用肉体所承载的生命进行更为复杂的社会实践活动。生物医学模式忽视了患者身体作为“在体”所具有的意义。身体哲学主张区别身体与生理学的肉体,有助于推动医学从片面人向“整全人”的发展,建构全人医学谱系。如在对疾病的认知上,就不能停留在生物致病因素上,还要结合社会因素来理解,全方位地审视健康和疾病的问题,认识到疾病病因的多元化,以及患者身体的社会性和情境性。

医患关系一定程度上是身体与意识关系的历史转喻形式。鉴于患者有知觉、感受、体验等的亲身体悟能力,医疗过程就不是主体施加于客体的纯粹知识和技术过程。换句话说,技术化的“物化”思维背离了医患交往的本质。身体哲学涵育的主体间性理念为考察医患关系增加了新维度,强化了对“他者”的绝对他性的承认。医生在处理医患关系时要注意到来自患者的“他者的眼光”。“医生与病人是互为主体的双向实体。”[7]如果说认识到医患关系不是人与物的关系,而是人与人的关系,喻示着认识上的一次重大飞跃,那么认识到医患关系不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而是主体间性的关系,则实现了认识上的另一次重大飞跃。如果个体将别人视为客体,视为“他者”,那么,其也默认和首肯别人能够将自己视为“他者”。这将带来人际交往的恶化。“任何一个人对人民当中的某个个别人所作的恶行,可以看作是他对自己作恶。”[8]医生如果将患者视作绝对“他者”,就极易使得疾病具有社会实体的特征,将对疾病的知识判断导向对患病之人的污名化歧视。身体哲学对具身化思维的强调,使得身体哲学视域下的医患互动非常注意情境性,认为医疗环境不但具有公共性,而且具有私人性。医疗交往并非情景和情感无涉,而是始终夹杂着医患双方的知觉和体验。医疗情境化视野下,医患处于“共在”“共生”的状态,共同面对疾病,共寻特异性强的生物标志物,共情身体遭遇,共克顽瘴痼疾,共享治疗历程等,彰显出医患主体间性的特点。主体间性不但把患者从物的范畴解放出来,而且把患者从客体的范畴解放出来,从伦理的角度看待“他者”,促进临床共情的发展,促使医生将心比心和换位思考。这就意味着医患之间的身体互动不但包括目光凝视、知情同意或不同意的理性沟通,也包括情感共鸣。即通过临床共情意识强化医生对患者的身体体验,主动知觉和体验患者的身心感受和情绪状态;通过恢复医学的“本真性”来打捞被遮蔽的医学关爱,克服医患心理层面的空间疏离感,让患者的心理从“荒漠”变成“绿洲”,激发患者的求生意志、求真精神和合作能力。

在哲学视域的转变中,对患者的认识也历经渐次递进的三个阶段:把患者当作物、把患者当作客体意义上的人、把患者当作主体意义上的人;相应地,医生对患者的身体知觉和空间体验也会发生变化,避免出现身体在场、情感缺位的尴尬场景。基于身体哲学的人文医学,能够实现对技术医学的纠偏。基于“整全人”视角的人文医学,通过对“正常”与“异常”边界的重新界定来反思医学的不确定性,体现出现代医学对生命个体的人文关怀和对生命的敬畏,如轻度精神病的去病化、医疗服务的适老化改造、疫情防控期间医院生命绿色通道的开辟等,充分彰显出医学的关系属性和伦理本质。身体哲学确认了医患之间互为主体性的关系构型,“所包含的也是一种把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修正到主体间对等关系的追求”[9],有利于开显出医患和谐交往的场景,彰显医学属于人学的“本真性”意义。身体哲学视域下的医患关系具有互为主体的对等性。在当下的医疗实践中,更多的是通过树立“以病人为中心”的服务理念、保护患者权利、征得患者知情同意、规范医生诊疗行为等方式,促使医患关系从形式对等向实质对等进发。这些组合式操作既包括对医患关系对等性的消极性把握,也包括积极性把握;既有对患者主体性作用的提升,也有对医生主体性作用的限制。而无论是消极性把握还是积极性把握,都内在蕴含着患者文明就医和医生文明行医、并以医疗文明提升社会文明的行动诉求。

第三,医生与患者的协同。医患双方是构建和谐医患关系的终端。身体间性理论有利于促进医患主体间性关系的形成,重新发现患者作为“他者”的价值,否定医生的“独白式元叙事”,建立合理的医患治理结构,防范医生将知识优势、技术优势以及相伴而生的心理优势转变成侵害优势。首先,目的性是诊疗活动中医患双方的主体性体现。诊疗活动具有明确的目标指向性。医患双方因为某种疾病而聚集到一起,有着对疾病和健康的共同关切,皆以祛除病魔为目的。通过诊疗活动,医生借以庇护人类健康,延续社会存在;患者借以提高生活质量,重温世间幸福。其次,交互主体性是诊疗活动中医患双方的互赖性体现。患者在健康与疾病之间的动态转换才催生了医生这一行业;医生提供的人文化服务确保了患者的身心和谐,实现了患者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人生夙愿。离开了医生,患者的生命难以为继;离开了患者,医生的职业价值荡然无存;离开了在患者身上进行的大量诊疗实践,医生不可能成长为医疗专家;离开了患者的支持与献身,即使是精准医学其疗效也要打折扣。“随着分工的发展也产生了单个人的利益或单个家庭的利益与所有互相交往的个人的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10]诊疗活动是医患双方的“对话”与“合奏”。医患之间共生于一个生态圈,不存在损人利己的利益关系,更不存在你死我亡的两极对抗性关系。医患关系不适用于“恶”的道德评判,也不适用于“敌”的政治评判。故而,要以主体间性为基点,共同维护“类生命”的生存和繁衍需求,消解二元对立的关系。“医患关系的实质是‘利益共同体’。”[11]最后,提升主体性是诊疗活动中医患双方的共同诉求。医疗服务具有强烈的人道主义色彩。对于医生而言,诊疗过程不但是治病救人、提升操作技能与体现自身职业价值的过程,而且是深化职业理解、提升道德觉悟与完善道德自我的过程;诊疗抉择不但要按照指导原则、专家共识、临床指南等来进行,而且要融入身体关怀、人性观照的视角。医生也不能以自身身心健康受威胁为名,而拒绝接诊患者。在诊疗活动中,医生不但要进行技术化干预,而且要进行人文化关怀;不但追求真的不懈探索,而且追求善的人间释放。医生越是关怀他人,越是从利益冲突中抽离出来,其道德自我的特征就越是明显。对于患者而言,诊疗过程不但是自己被施救的过程,而且也是爱的传承与播撒过程。患者及其家属感受到来自医护人员的无微不至的关怀时,会像传送接力棒似地把这种爱播撒出去。医患双方对彼此应该互报感恩的心态,医生视患者为衣食父母,患者视医生为再生父母。“主体共同从事着意义、精神方面的重新建构并达成相互间的积极影响和理解。”[12]基于身体哲学的医患同治,意味着在重视医生技术能力的同时,也增强医生的体察、体验、体悟能力;意味着医患双方都要从主体性的高度要求自己,在重视医德的同时,也重视患者道德。医患双方基于共同目的性、交互主体性、相互提升性等特征生成的视域融合,在相互提升、成就彼此的同时,也在增强对彼此主体性的共同体认。

身体意向性是理解身体哲学的核心概念,成为表征医患双方主体性的共同特征。身体意向性通过对医疗情境性的建构,解绑医患之间基于知识、技术和心理差异而形成的等级关系,能够凝聚起医生的叙事能力和临床想象力,通过对患者疾病体验的关注达到关怀患者的目的,也能够促进患者的权利加持。在建构患者的主体性方面,一方面要积极地为患者权利进行道德辩护,即只要患者尚具有自由意志的能力,就应该视为“整全人”,另一方面要对患者的失德行为进行批判。在高新医学时代,医疗技术的快速发展衍生出诸多风险,不容小觑。而患者的滥用就把一些风险转变成现实的困境,扰乱公共秩序。对医学负性作用的限制不仅来自医生层面,而且也来自患者层面。患者主体性的张扬,一方面表征为自由度的提高,另一方面则表征为责任感的增强。“医者和患者的身体为异体同质的身体间性,决定了通过医患互动实现共同决策、结成医患共同体的可能性和现实性。”[13]强调医患共同决策,提升患者在自身诊疗中的话语权,就是将身体间性真正融入临床路径和制度的有益尝试。医患命运共同体作为医患关系的范式变革,明确了医患异体同质的“共在”“共生”关系,使得医患之间不但互为镜像,利益攸关,而且情感相通、知识同识、命运相连。“以色列心理学家本济夫把人所在的‘群’分成两种,一种是‘交际群体’(social group),另一种是‘参照群体’(reference group)。”[14]“交际群体”中人际关系相对平等,而“参照群体”中则存在着等级关系。以主体间性建构医患关系,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要使医患关系成为“交际群体”,使得患者消除不具有遵从意识就极有可能遭到医生歧视的心理顾虑。只有医患双方携起手来,共同发力,把心理上的道德共识和行动上的道德自觉结合起来,才能打开建构医患命运共同体的实践通道,并在关系失衡到关系平衡的动态运行中共同抵御不断扩大的医疗风险。

第四,患者医学素养的提高。“‘主奴之争’将朝向两个方向发展:一是大家都成为自由和平等的主人,主人和主人之间‘相互承认’;二是某个主人凭借其自身的优势而发动战争,以此获得更多地区更多人的‘普遍承认’。”[15]身体哲学有利于把“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导向第一个方向,从抽象的个体自我发展到社会的关系自我,通过生命间的互动式交往促进主体间性的生成,树立整体价值观,确认“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共在”“共生”关系。“一个最善良的人,‘自他’的区别最小,也不会把‘他人’当做绝对非我的人。”[16]主体间性要求个体站在“类生命”的视角来审视问题,以关系本位为基础,通过医生角色的转换,批判附着在压制性结构中的权力,自觉展开基于临床后果预测的空间想象,消解技术“主宰者”或知识“统治者”的霸权心态;以主体间性为基础重塑医患关系,相互平等对话,理性沟通协作,变革传统的生命治理秩序。民众的医学素养不断提高,使得每个人都是自身生命健康的“守门人”,而不再像过去那样视医生为生命健康的“守护神”。“没有哪一种知识比健康知识更加基本、更加广为流传。”[17]同时,患者还可以结成患者协会之类的组织。“病人团体在扩展治疗手段、施加研究压力方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同样,病人或病人家属经常浏览因特网站咨询最新治疗情况,了解其他病人的感受与经历。以往在等候室的窃窃私语中交流的信息如今转入了无限的网络空间。”[18]患者身体知觉的发展意味着身体经历和身体体验的增长。生物医学素养的提高使得患者及其家属迫切地要求参与到诊疗中来,形成医患之间良性互动的交往场景。医患之间存在着非对称的相互性,而患者医学素养的提高会逐步消解这种非对称。

3 医患命运共同体的构筑

医患之间主客二元对立的对象性思维模式,最终会导向赤裸裸的利己主义,引发医患关系的恶化。医疗行业一旦成为高风险行业,会抑制年轻人的职业取向,一定程度上出现的“医不过二代”的现象就值得警醒;同时,一些在岗的医生职业献身精神受挫后,会选择转岗,甚至到国外行医。这一方面导致优秀医疗人才的流失,另一方面导致医疗人才的青黄不接及医学事业发展的后继乏力。要以主体间性为基础建立具有前瞻性的医患命运共同体,并作为医学科技伦理治理的重要信条,增强医患的协作意识和协同能力,为共同体的永续发展提供精神力量。

第一,遵循医患共治的原则。基于身体哲学的价值坐标和意义系统,界定出医疗服务不是赤裸裸的交易关系和“你赢我输”的行为博弈,医患关系不是简单的消费者和商家的关系,从而成为推动医患命运共同体发展的理论生长点。身体哲学一方面超越了身心对立二元思维模式,确立起主体间性的交往理念,实现了思维方式的变革;另一方面则在“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基础上形成生命共同体的认知,追求多元共生的生命教育理念。每个个体都以共同体为基础,形成自由自觉的生活价值理念,促进生命存在从自在向自为的发展。“自我”与“他者”之间相感相通,形成“共生”关系,也就是“相互接受、相互‘信任’、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生产性关系”[19]。从主客二元对立到主体间性、从利己主义到价值共享、从恶意猜测到友善想象,这是医患之间从交往理念到交往诉求的系统性转型。

主体间性观念有利于协调不同个体之间的关系,重构人际交往的理想图景,推动利益享用从独享型向普惠型方向发展。医务人员要自觉地以主体间性理论为指导,复归“自我”与“他者”的“共生”关系,调整和优化自身的生存状态。“和谐通融、主客合一,是医患关系由觉醒达至觉悟境界的必由之路。”[20]崇尚“生命至上”的医生是患者利益的代言人,而不是被商业利益绑架的提线木偶。主体间性观念的凸显显示了对医患平等的价值追求,蕴含着生命金贵性这一价值指向。主体间性理念有利于重新审视患者的生命价值,协调不同生命个体之间的冲突,构建医患命运共同体这一理想范型。如果说强调主体间性理念是对医患双方相互依存性的初次确认,那么,构筑医患命运共同体则是对这种特征的再次确认。“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应当是朋友,而不是异乡人。”[21]建构医患命运共同体,即对医生而言,提出了对患者身心同治的更高要求,而对患者而言,则铺就了一条主体性解放之路。医患命运共同体非但确认了医患之间的相互依存性,而且经此转变,医生意识到要把知识、技术和心理等优势转变成更大的责任担当和关注义务,将伦理风险意识贯穿到医疗全过程,同时,患者也意识到自己不是任人主宰的弱势群体,而是拥有自决权的主体性存在。“医者父母心。”这句话固然非常有助于提高医生的道德修养,要求从医者具有仁爱之心,从而为医生的健康成长提供德性动力,但却不利于接纳患者的主体性。医患之间不是支配与被支配、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医患关系治理是一种民主化的治理,医患双方都肩负着建立和谐医患关系的重任。医患命运共同体的形成就是要在主体间性的关系维度中,通过医患人际关系的变革来改变道德律令起作用的人际环境,弥合医患之间的视域偏差,采用共治共赢共享的治理模式。构筑医患命运共同体,实现医疗信息沟通和身体互动的融合,共同发挥医患双方在情感、知识、命运等方面的多重积极性,并催生出友好型门诊、病房、研究、医院、社会等表征医学文明和社会文明的核心语汇;就要以大历史、大时代的视角对医学的未来发展进行长效规划,进行医患双方彼此主体性的互认、心理层面上的“共情”合意、行动层面上的知情同意和同向而行。

第二,确立医患关系治理的伦理旨趣。夯实医患命运共同体的根基,一方面推动了技术医学向人文医学的复归,促进了医患交往类型从“实然”向“应然”的历史发展进程,另一方面也积极回应了“风险社会”的警示和告诫,确保医学动能的发挥始终处于“在轨”状态。医疗技术不是外在的孤立性存在,而是广大医学工作者本质性力量的外化和延伸,是其身体作为“在体”而非“载体”的意义体现,展示着身体作为一切创造物的源头源水式的面相。医疗技术的具身性特质、涉身性特点不但明确了身体的始源性特点,而且要求防范医疗技术发展和运用中的离身性倾向。医疗技术的大量涌现应该有利于强化医务人员的能动性,提高医务人员的诊疗能力,而不能与人的本质性力量相抗衡。在深度科技化时代,深度捆绑、命运与共的医患双方要共同面对医学技术发展的不确定性、主体生成的多元性、资本和权力相互勾连的侵入性等,防范新兴人体增强术、细胞免疫治疗技术、基因编辑技术、异种器官移植等可能引发的反噬效应。因高新尖技术的不当运用所引发的后果不是单个的个体所能够承受的,风险的弥漫性和严重性要求医患双方都要具有强责任意识。针对高新医学技术,不只是医学专业人员才拥有话语权。社会公众的广泛参与和持续性的道德追问,是撒出的“未来思想之盐”。保持医学专业人员与社会公众之间的沟通,有助于技术失人性化弊病的系统化纠偏。这使得医患命运共同体不仅是利益互动的共同体,而且也是知识、情感、意志、品质互动的共同体;不仅是价值共引、知识共享、利益共赢的共同体,而且也是责任共担、命运与共的共同体。这是对医患共同体之利益共同体、情感共同体、知识共同体、伦理共同体的拓展和延伸[22]。

身体哲学视域下的医患交往,是基于身体的认知逻辑建构出的身体图式展开的,更有利于增加医生的伦理智慧,促进医患双方的互利共生、身心在场和协同治理。身心一元论对“整全人”的推崇,就是不从“载体”、而从“在体”的视角来认识身体。“主体-客体-主体”的关系模型与身心一元论具有逻辑上的同构性。从意识哲学到身体哲学的转变,带来的不仅有身心关系的调整,而且有基于主体间性理论的医患关系调整,并在医患交往的形式平等和实质平等的矛盾运动中,朝向医患命运共同体这一理想范型进发。“因为命运是自主的,所以需要尊重多样性的实现方式;因为命运是共同的,所以需要超越个体的整体性思维,一起向未来。”[23]基于关系维度的医患命运共同体,立足于共同体的文化视角来诠释医患交往,在深化对多元医学模式的理解的同时,也拆除了横亘在医患之间的情感隔膜和心理戒备,实现了对共同参与型医患关系在理论上的升华,践行了“以人民为中心”的生命伦理观;不但把医学目的、生命尊严、医学良知等的践行提升到新的高度,打开了通向医学本质的坦途,而且有助于推动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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