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组诗）

吴宛真

天地不绝。象群南迁以前

香果树已裂出一条条生路

食黍，食兽，折半枝月色挑开水井

发光的

沙砾、泪水、金色面具的脸

许我长河古城

磨石为玉，镌刻通天连海之图腾

木耜一翻稻香千里，三春雨水

清洗破碎的陶罐

许我酒。

大风中钻凿卜甲，焚烧骨头的吉凶

祭以

鹿的角，象的牙、美石稀金和精艺造像

愿生生不息。虔诚器物仔细堆叠

厚土一盖万物寂静。许我呜咽，踏歌

须臾一生冗长的足迹

回首处

金乌鸟振翅而上，环抱太阳三千年无间

从东边的扶桑树升起

落在西边的若木上

是木魚落下的长短音，是铜铃

风起时与之遥遥相望的马蹄声。红尘外

荒烟没于蔓草，石头城圈养的心

层层剥落。刻骨的

风沙从无一骨。相识一场

人世的呼啸时近时远

来者何人。提着灯不说话

展开一卷图纸，许我羔羊的温柔和青草的绝望

给我粮食给我杂念；赠我

百里驿、千山月、万年船

城门坍塌，我手无寸铁站在你面前

投一道坐北朝南的长影

人潮攒动，香火凝结成世人

眉梢的烟云

一排滴水的屋檐，连着

牌坊的银杏树

和长街尽头的

糕点铺子。时光静置一隅

树下闲坐茶客三两桌

长壶倾斜

盖碗映出蜡梅几枝，鸟雀无数

嗜甜的女人们有

婉转的声线，清冽的

性子融化成一块姜糖的甜辣

而那些路灯下安静老去的

落叶与寒花，将被一碗

热腾腾的担担面

挑到菩萨脚下。有多少含露的茉莉旧事

在滚滚人世的一盏沸水中

再一次饱满、绽放

倒看蜘蛛的腿要比厘清天上的云

容易一点。

老祖母拄着拐棍去茶馆

的日子，比天气预报的晴天

要生动一点。

细数这些年落下的雪，要比

找出青丝掩盖的白头发

轻盈一点。

岁月渺渺。

钻出地缝

竭力把黑夜唱出月光的蟋蟀

还扶着锁孔生锈的矮门吗？

星星普遍失眠的年代

老家符号里方方正正的

旧木窗

仍在风中摇晃吗？

雨云总是压得很低。

举头三尺，总有一排参差的屋檐苍老而沉静

以至于他山人海

恍恍然听见挚爱一生的乳名

以至于

无数次断崖踏空的梦里

失掉行囊，轻飘飘

又落回这里

无论我多么陌生，悲喜不一的人潮

无论我

如何起伏，背光的通道口

吉他声认得我

迂回曲折的长江水，无论我寄身于细弱支流的

哪一角

月光照耀我

木质的脉搏啊，无论我走了多远

如果有马经过，我还是想

停下来

成为一片云，一座山，一面平静的湖——

再也想不起自己

生灵懂得我

给我一个名字。无论我多么

陌生。来到这世上

循环爱上同一个春天

无论你是否扶住咯吱作响的尾骨

站在我面前

春风捡起每一片落叶

春风爱我。

特约编辑 蓦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