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田园诗词创作的价值取向（二）

王 琼

三、价值取向

综上所述，一言以蔽之：好的诗词作品，是无时间概念的，是可穿越古今的，更无地域界限。好的作品，语言流畅，气脉贯通，情感真挚，意境高远。那么，考量诗词价值第二个因素，即，如何看待诗词对社会生活的意义。

《毛诗序》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一册）·两汉·毛诗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其语意指：国君用《风》诗教化民众，民众用《风》诗谏劝国君，用富于文采的言辞，隐约劝谏，说的人无罪，听的人，也应引起警戒。其意还告诉人们，诗歌创作，要以含蓄的言词，委婉曲折表达对执政者的批评，从而达到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效果。这段序文，明确道出了中国古代儒家思想有关诗歌创作的价值取向。

前面谈到，苏轼在徐州将农村田园题材，带进北宋词坛，开中国田园词之先河。数年后，苏轼因乌台诗案谪黄州。他因生活拮据，亲率家人在东坡躬耕，写下《东坡八首并序》，由此得“东坡居士”雅号，千古流传至今。苏东坡在黄州，除了成就他文学巅峰的一词二赋外，还创作了大量田园诗词。他在黄州共留下了三百多首诗词。其中，写农耕生活的几近百篇。这些作品，也都是他亲历和亲眼所见的。如：他在《朱陈村嫁娶图》诗中写到：“我是朱陈旧使君，劝农曾入杏花村。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租夜打门。” 民生的艰难，跃然于笔下。在《鱼蛮子》词中，更是道尽那些水上渔民生活的艰辛。表达出对渔民悲惨生活的无比同情。今天读来，依然催人泪下。他的《秧马歌》《鸡鸣歌》《五禽言》，等等，同样都浸润着他深厚的爱民思想。他出仕之初，就立下“有为而作”“言必中当世之过”的志向。这正吻合了《毛诗序》中儒家思想对于诗歌创作的价值观念。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众所周知，这是南宋范成大晚年退居石湖后所作的六十首《四时田园杂兴》之一，语言平易，笔调清新，对农村初夏时的紧张劳动气氛，作了较为细腻的描写，读来意趣横生。他的六十首田园诗，从多方面生动反映农村生活景象，既有劳动收获的欢乐场面，也有对封建剥削的揭露批判。他的《后催租行》《劳畲耕》等作品，对农民疾苦的关注程度更为深切。在《后催租行》中，他借老农之口说：“去年衣尽到家口，大女临歧两分手。今年次女已行媒，亦复驱将换千斗。室中更有第三女，明年不怕催租苦！”等等，饱含着对劳动人民艰难生活极为深切的同情。而杨万里与范成大为南宋同一时期的田园诗代表人物，他的“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同样亦是清丽可人，充满了生活情趣。他的《歌舞四时词》《插秧歌》《悯农》《农家叹》《秋雨叹》《悯旱》更写出了农民劳动的艰辛和欢乐，都具有较高思想性和艺术性。由此可见，田园诗至宋后，其创作价值取向与陶渊明等前人避世的隐士情结，已大相径庭了。

那么，处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创作田园诗词的价值取向，又该立足于何处呢？近年来，在田园诗词创作和编审过程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创作主体要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为何要“独特”呢？其实，即创作主体的独立思想。所谓田园，应包括三个要素：即农作物种植场地、农民生活场所、农作物和种植农作物劳动者。如果要写他们，就必须是要有新的面貌和寄托。

比如，段维的《闻县城喜雨，速查乡下老家远程监控颇为失望有赋》“微信频传小视频，县城瓢泼溅缤纷。可怜乡下无涓滴，雨露先沾大宅门。”将当代的新科技产品“远程监控”直接纳入诗题，另如“微信”“小视频”等新元素植入诗中，无丝毫造作之痕。再如，宋自重《村丫》：“久别重游慰此行，村丫多是小精灵。忙挪玉指轻敲键，远隔重洋卖茯苓。”叙事明了，思路清晰，语言清丽，写网络时代的到来，村姑网上销售的形象，可谓呼之欲出。再有孙宇璋的“七月农家活路忙，才收稻谷又抛秧。手机忽响传新信，明日西瓜送武昌。”（《农忙即事》）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代农村也进入了信息时代，作者同样将手机等新词语，应用到新田园诗中。很明显，这些诗分明就吸取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养分。

再如：“大野刷层金漆，长空洒点香精。蜂儿不肯绕桃樱。都赶菜花欢庆。柴笋炒鲜一碟，藜蒿蒸嫩千茎。看花归去腹难平。采袋春天做饼。”（姚泉名《西江月·赏消泗油菜花》）大野刷金，长空香洒，春天的田野，不仅是诗人寻诗的好去处，也是蜜蜂们欢庆的场所，写油菜花不落俗套。结句更觉妙趣横生，语言清丽俏皮，读之令人神往。“云影天光飞白翎，鼓蛙跃跃试新萍。一冬梦醒鞭声里，春在农家指上青。”（张宏刚《春耕》）小诗从天上的云和鸟，写到水中蛙和萍；冬和春的季节，在节日的鞭声中交替，最后一句画龙点睛，意指田野的春光，是劳动人民用勤劳的双手创造的。题目为《春耕》，作者虽未直接写农民如何耕地，但结句“指上青”三字读来，更觉饶有意趣。

农民诗人李世明的“冬闲无所事，烧炭楚山中。窑火焚荆木，烟囱现祝融。精华今日得，寒夜合家烘。欣喜清平世，毋须作卖翁”（《烧炭》），与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形成鲜明的对比，为盛世而讴歌。语言流畅，气脉贯通。姜彬的“翠柳环堤半岛村，十家九户喜添孙。二胎初放情高涨，百鹭频来语最温。寄慨难违诗岁月，偷闲易感画乾坤。访谈今日鱼龙静，坐看湖光逼到门”（《访半岛渔村》），作为一名乡村过客，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形象地描写了国家计划生育二胎政策放开后的半岛渔村，生意盎然，而又不失田园的静谧。语言沉稳，立意清远而又韵味悠长。

而段维的《夏收》“山中暑气渐消弭，满树黄桃压亸枝。老父数竿撑欲折，担心蜂蝶闹腾时”。用暑气的消弭，描写季候的变化，承接那满树沉沉欲坠的黄桃；三四句则将诗中老父的“行为举止”，直接转化为对人物心理的刻画。取景真实， 描写细腻，语言亲切，情感朴实。这些诗无不是将前面所提到的：农作物种植场地、农民生活场所、农作物和种植农作物劳动者等多重因素，有机地结合起来，构成一幅幅完整的乡村生活场景。

还有许多佳作佳句，诸如：“新月庄园柏油路，轿车开进小仓房”（焦泽浩《山庄秋景》）“火娃载客归来晚，车入库房人上楼”（孙宇璋《山村晚景》）“依然还是耕田手，造就高楼刺破天”（熊振英《农民建筑工》）此类作品，从个体入手，写出而今新时代新农村新农民生活的大变化；“曾经好赌农家妇，今日翩翩舞起来”（李世明《山村广场舞有感》）“田间妇女镰刀动，搅起微风送麦香”（程然《麦收时节》）“村姑忙碌无装饰，蝴蝶飞来鬓上簪”（鲍海涛《赞黄土岗堰头塆村直播带货》）寥寥十数字，便将当代农村妇女精神文明的新风尚、勤劳美丽的新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再如：“谁将天上神仙墅， 撒向青山绿水间？”（宋自重《英山新农村一瞥》）“一路蛙声留不住，随风吹落小山前”（孙钢坪《古皮坡夜行》）“风将万丈金丝绢，裁与春天作嫁衣”（方瑜泉《春游赏油菜花》）“铁牛犁破五更月，闪闪繁星跌入河”（毕太勋《春耕曲》）描绘乡村美景，不因循守旧，语言凝练而出新，想象奇特，使人读之耳目一新；“厚茧年年叠新茧，任它花绽叶飘零”（周少诚《卖菜翁》）“天星闪烁蒙蒙亮，人比朝霞早起床”（熊振英《鹧鸪天·田家初夏》）“农家稼穑今时始，破晓随牛踏早春”（陈亚萍《早春》）场景描写，虚实结合到位。农民们辛勤劳作的身影，在诗人们的笔下，定格成一幅幅亘古不变的质朴画面。

“洪湖深处未名湖，湖畔渔翁半隐居。数亩池塘肥鲤藕，一间棚屋弄诗书”（巴晓芳《访洪湖农民诗人胡同儒渔家书屋》）“柏油道至家门口，浅水河通村落旁”（夏爱菊《参观武穴龟山村》）“荷塘绿叶绽莲葩。朱墙黛瓦是农家”（程菊仙《浣溪沙·乡村吟》）“一畈青葱赛牧场，大棚支起似毡房”（许红娟《题武穴大金圣迪天农羊肚菌蓐基地》）“蛙声起伏小荷芳，豚鹅戏柳塘”（蔡萍《阮郎归·壬寅虎年三月二十六访八里香农庄》）用白描的手法，描绘农村生态环境的美好，人与自然的和谐，一诗一景，笔触细腻，语言流畅，尽显其芳。诗人们各具匠心，用他们绝妙的灵思，从多方位描绘了美丽乡村的靓丽风景。

然而，社会发展的任何一个阶段，总难免会有些许不尽人意之处。这自然也纳入了诗人们的笔下，故而，我们还看到了农民：“愿得辛劳求硕果，谁知栗贱不余钱”（李世明《我为栗农》）的忧心，看到诗人们对农村田园发自内心的担忧，如“小满今时至，秧苗几寸长”（肖志保《小满时吟》）“脚下稻茬黄，收割能有几”（王惠玲《己亥初冬偕胞妹夜宿九资河朝起》）还有 “不屑能锄禾下土”“如今谁解稻粮忧”（王琼《浣溪沙·秋访甲洲村》）“民宅敲开交易定，一张选票一壶油”（孙宇璋《选村官前夜》）“炎天烈日无需怕，最怕官商圈走田”（孙宇璋《双抢》）等反映不良社会现象的作品，尤为难得。近年，笔者在诗刊的编审过程中，时常读到许多类似的佳作，不仅视角独特，而且各有寄托。

这些佳作佳句，从多方面描绘了当代农村的优美风光、农民的精神风貌；真实反映了当代农村劳动者的生活环境、劳动形式、劳动价值等等，用真挚的情感，为“三农”发声，写出了新时代农村农民的喜悦和忧患。窃以为，这才是当代新田园诗词的真正价值所在。

四、结语

总之，当代田园诗词的创作，首先应立足于继承先贤们的优良传统，力求诗词文本的高品质，用形象思维的方式，用清新自然的语言，展现当代农村田园的新变化。当然，亦不宜忘记这个变化过程中所存在的不足处。同时，希望生活在农村、从事田园劳作的诗人们，要更多反映自己和周边村民真实的生活状态，让世人了解，让社会关注。倘若只是偶尔路过，或短暂停留于农村田舍，那么，也要用自己独特的视角，来观照你的创作对象，把自己真挚的情感，融入其中，真正成为人民的代言人。这样，才能真正体现新田园诗词对社会生活的积极意义。

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时，一再强调“文艺要反映好人民的心声，就是要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这个根本方向”“要始终把人民的冷暖，人民的幸福放在心中，把人民的喜怒哀乐倾注在自己的笔端，讴歌奋斗人生，刻画最美人物，坚定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信心”。笔者以为，毋庸置疑，这就是我们当代诗人田园诗词创作的价值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