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

惠永臣

梯子

立在山墙上的一把苦命的梯子

慢慢朽败在岁月的深处

木质的立柱上，适合苔藓生长

也适合月光顺着流下来

曾经有人顺着它，爬到屋顶上

揭开过一片青瓦，给狭小的空间

一片月色

也有人站在上面

看到了远方，更有人顺着梯子下来

一直下到泥土里

人间陡峭

正需要这样的一把梯子

日月之长，可以朽败一切

日月之短，甚至来不及抬头

一生也是

一天也是

草原上

在草原上，我才真正感觉到

一棵草活得不容易

在草原上，我才真正懂得

以前所见的辽阔不算辽阔

马儿陪着白云

可以跑上几天，花儿顺着风

可以美美地香上好几天

一棵草，更多的草被送进到马的嘴里

但它们从不认命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绿了又枯，枯了又绿

多少年了，它们还活在鹰翅膀下

马群吞没的是黄昏

而不是小草

天边的星群

不是帐篷里的灯盏

而是滚动在草尖上的露珠

敲钟的人

敲钟的人，喜欢生活在高处

靠山下人的接济

独自在山顶过了二十多年

现在他老了

一口钟比他更老，悬挂在亭子的檐下

每天，他都会按时请出

铁里的嗓音

更多的时候，钟和钟所占有的铁

沉默不语

每天定时敲响这口钟

就像释放积压在身体里的愤怒

和孤独。狠狠地，让声音

传出更远

我们邀请他

敲响了那一天的第二次钟

仿佛那一天就变成了两天

所以，他的神情格外紧张

枯瘦的手臂

像老朽的钟槌，一下一下

抖动不停

故居

岁月里的烟缕

从古木的背后飘出。木纹清晰而苍老

但仍稳固地支撑着

人间的信仰。出出进进的人

似乎都有一颗虔诚的心

我们拜谒的是古旧

我们崇拜的是遗留下来的

只言片语

他端坐如故

多少年，保持着固有的身板

和面容。他看到的

我们不一定看到

我们看到的，他也不一定看到

长袍马褂的时代早已过去

而他自始至终

穿着这一身

端坐在那里

借助微弱的光线

我们才能看清衣袍上的皱褶

借助四季

我们才能感知到人间的冷暖

山上

山上这时候好像很空

那些树木，那些花花草草

我都看不见

我只是无聊的时候

才会想起它，隔着窗子远望

一座山，更多的山

常年待在那里，那儿也不去

一直把自己熬老

有些人进入了山中

再也没有回来，有些人却从山上

采回了草药，发誓要治人间的百病

这些仿佛与我无关

我从不到那里去

山上到底长了哪些草，飞着哪些鸟

埋着哪些人

我一概不知

我只是无聊的时候

望望它们，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人搬走它们

大多数时候

它们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