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支持农业发展的国际经验与启示*

孙欣陈卫平

（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北京 100872）

一、引言

社区支持农业于20世纪70年代起源于瑞士，在日本得到最初的发展，是一种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新的合作形式。这种合作建立在彼此的承诺之上：生产者生产和供应健康安全的农产品，消费者通过预付货款支持生产者，与生产者共同承担潜在的风险，共享收益。［1］社区支持农业中的“社区”不是地域范围或行政区划中的社区概念，而是拥有共同兴趣、利益和价值观的生产者和消费者组成的有机体。虽然实践中社区支持农业发展的具体模式有所不同，但大多遵循以下四个原则：（1）承诺，即双方约定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内互相提供所需，可以维持几个月、一个季度、一年或更长的时间；（2）健康生产，即生产者从事适应季节和自然节奏的、尊重环境和有益健康的农业生产；（3）团结互助，即消费者为生产者支付足够公平的农产品价格，甚至与生产者共担风险、共享收益；（4）生产者与消费者直接联系，即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关系基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而建立，他们之间没有中间商，也没有等级之分［2］。

社区支持农业的理念在2008年前后被引入中国，迄今为止全国已有超过1500家社区支持农业农场。（1）当前推动我国社区支持农业的发展具有重要现实意义：首先，社区支持农业强调健康生产原则，有利于促进农业绿色发展，为消费者购买安全食品提供新选择；其次，社区支持农业是一种生产者与消费者直接联系的新模式，一方面减少了中间商，使生产者可获得更高的、更公平的收益回报，另一方面也加强了城乡居民的互动沟通和信任合作［3］，有利于促进城乡要素互动和城乡融合发展。尽管如此，由于起步相对较晚，我国社区支持农业在实践中面临诸多困境，包括经营成本高、农场供给单一和消费者需求多元的矛盾、消费者信任建立难、农场经营亏损等。［2，4］

本文通过对美国、法国和日本三个典型国家社区支持农业的发展历程进行梳理，总结其运作模式、面临的挑战以及发展趋势，在此基础上，提出有利于我国社区支持农业发展可借鉴的经验和启示。

二、美国社区支持农业的发展经验

20世纪80年代，受全球经济结构调整对社会福利和环境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多的美国民众寻找替代性食物方案，美国的社区支持农业（CSA）应运而生。1985年，罗宾·范·恩建立了美国第一家CSA农场（2），以便于消费者与当地农民直接建立联系以获取食物。美国的社区支持农业对于振兴当地农业经济、保护农田、加强社区食物安全起到了重要作用［5］，也同样注重CSA系统中的社会功能和价值选择，如社区活动、民主决策以及对生态伦理的倡导。［6］第一家CSA农场成立之后的十年里，美国CSA农场大概有450家，后来的十年又翻了两番，大概1700家，截至2020年已有7000多家CSA农场。（3）

（一）美国CSA的运作模式

CSA体系形成之初，消费者和生产者基于风险共担和季节性预付款两个基本原则达成协议。消费者承诺在整个生长季节为农场提供资金支持，或担任其他角色，例如参与农场田间活动，从而与种植者共同分担成本和种植风险。通常，消费者会组成一个“核心小组”，自愿承担CSA成员管理层的重要角色，在这些小组成员的帮助下，CSA农民可以专心从事农业生产。生产者承诺为消费者提供本地新鲜的、季节性的农产品［7-8］。某些情况下，他们会公开财务状况，以便社区消费者可以支付粮食生产的真实成本，自身也可以获得合适的收入。

发展至今，美国CSA农场主要有四种模式。第一种可以称为会员制（Membership CSA），也叫共享模式（Share Model CSA），是罗宾·范·恩最开始提出的CSA形式。这种模式一般由消费者驱动，有时也可以由生产者发起。这种模式里，成员期较长，大概半年到一年时间。这种类型的CSA通常涉及单个农场，而不是多个农场，产品类型多为蔬菜。第二种是订购型（Subscription CSA），这种类型的CSA由农民发起。消费者可以每周、每月或每季度注册一次，从一个或多个农场获得生态产品。一般来说，这种类型的CSA农场可以用其他农场的产品补充他们的份额。也存在多农场合作形式，即几家农场联合为一个“蔬菜箱”提供食品。第三种是“农摊CSA”或称农贸市场CSA（Farm-stand CSA），即在季节开始时，一些农场会在他们的摊位上给那些购买“份额”的消费者10%的折扣。例如，一个消费者在季节开始时在农场或农贸市场支付300美元，农民会给消费者10%的折扣，或提供价值330美元的农产品。第四种是“动物份额”（Animal-Share CSA）CSA，即农民和消费者之间订立协议，消费者“拥有”动物的一部分，例如牛奶、奶酪、肉等（4），并支付每月的食物、住房等维护费，生产者进行养护。

（二）美国CSA发展面临的挑战

美国CSA农场发展中面临的困难，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第一，经营成本较高。生产者的成本一方面来自于农场作物的种植、基础设施的维护，以及与消费者的沟通等；另一方面来自于用以提升自身经营水平和种植技能的培训，这两类成本对于生产者来说较大。第二，劳动力短缺。单一CSA农场的杂草管理、作物收获和监督处理等工作需要大量劳动力，但目前人手不足，劳动力短缺已成为制约农场发展的一个短板。第三，会员留存率不高。由于份额产品多样性无法满足需求，以及非季节性产品选择种类过少［9］等原因，大约50%的会员呈现了较高的流动性，这种消费者的流失给农场的持续经营带来了挑战。第四，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的关系逐渐疏离。随着发展，大多数社区支持农业网络已经失去了“社区”的概念，消费者仅把这一项目作为一种生活体验，不再分担作物歉收的风险，也不再为获得的食品负责。第五，市场压力。美国大部分的传统CSA农民称，他们的现有和潜在客户被大规模的农产品分销业务夺走，传统的CSA农场面对着来自大型分销商的市场压力。

（三）美国CSA的变化趋势

为了更好地应对市场的挑战，美国CSA和成立之初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主要体现在如下四点。第一，经营趋向市场化。具体来说，一是农场预收款周期变短。许多农场已经不再严格遵守CSA农场最初的原则，不再要求消费者整季、半季付款，而是改为每月甚至每周预付，这一改变有利于吸引不了解CSA概念或者没有能力支付大额预付款的消费者加入CSA［10］。二是蔬菜包定制更为灵活。美国很多CSA农场不再每周为会员制作标准的蔬菜包，而是允许会员在一定程度上自行选择产品。这一做法可以有效地解决消费者需求和配送产品种类不匹配的问题，进而提高会员留存率。三是农场活动更为丰富。美国CSA农场为消费者提供了丰富的活动，例如，节日庆祝、聚餐或者野外教育日。这些活动一方面为消费者会员提供了获得食物之外的客户服务，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消费者理解CSA农场所面临的生产上的限制以及季节性饮食的好处，拉近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的关系。

第二，建立多种合作关系。CSA农场通过建立各式各样的合作关系以应对外部挑战。一方面，独立的生产者们组成合作网络，这使个体生产者专注于本农场优势产品的同时，可以获得更多种类的产品，拥有更有保障的市场、更安全的财务流动以及与其他种植者建立联系的机会［11］，这种合作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农场的劳动力压力和经营压力。另一方面CSA农场与不同的营销组织或健康和保健联盟等建立合作，创新资源整合形式和交付策略，形成了新的城市生产联系［12］，进而提高CSA农场的竞争力，以应对市场压力。

第三，多种认证方式并存。美国CSA目前存在两种认证方式：一种是农业局制定的官方的有机 认 证 规 定（The National Organic Program，NOP）。这一认证需要复杂的文书工作和繁重的成本，不适合小规模经营的农户。另一种为第三方认证方式（Certified Naturally Grown，CNG）。这一认证是为CSA农民量身定制，成本较低且流程简单。并且CNG通过公开透明的同行评审，促进了农民之间实践知识的共享，加强了本地农业社区网络的建立。目前，CNG已获得国际有机农业联盟（International Federal of Organic Agriculture Movement，IFOAM）的认可，并作为一种食物标签在美国食品市场流通。实践中，大约8%的农民选择同时进行这两种认证，因为他们重视CNG的本地内涵和草根性质，同时也需要NOP才能进入有机批发市场。

第四，政府支持CSA的发展。美国政府通过补贴和法律等形式对农业生产进行保护和规范，也惠及了CSA的发展。具体表现为：一是政府引导农场投保标准责任险和农民健康险，以及提供农业补贴，来保障社区支持农业的持续发展。二是美国农业部设立有机认证成本分摊计划，为农场有机认证提供资金支持。如果农场获得有机认证，可以申请报销认证成本中75%的费用。三是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于2013年率先通过修订《食品和农业法典》，对CSA这一模式进行了明确的定义，并对农场经营提出具体的要求，以规范引导CSA农场的健康发展。

三、法国社区支持农业的发展经验

在法国，社区支持农业被称为“AMAP”，是法语“Association pour le maintien d’une agriculture paysanne”的缩写，意思是维持小规模和家庭农场的联盟。［2］2001年法国第一家AMAP农场成立于普罗旺斯地区的欧巴涅小镇，以应对地区关于“疯牛病”危机和有关“垃圾食品”的恐慌，并摆脱农场经营的财务困境。AMAP中农民和消费者之间的这种密切合作关系，促进了城乡之间的社会对话，户外休闲和生产活动之间的共存以及农业空间的多重利用，农民也获得了一定的财务保障，并减轻了大部分营销负担。［13］2018年AMAP的数量大概在2010到2120家之间，参与的农民大约有3700名，2015年至2018年，在某些地区，AMAP的数量增加了约6.1%，参与农民的数量增加了约11%。（5）

（一）法国AMAP的运作模式

AMAP描述了一群消费者和农民在一个联合成立的协会中的合作关系，目标是以一种社会公平和无害生态的方式支持当地农业的存在和延续。消费者成为协会的成员和农场的伙伴，并提前支付货款。农场生产各种蔬菜和其他物品，尽量组成一个品种多样的蔬菜包，并通过优化供应链，降低包装成本，从而设定一个合理的价格，通过AMAP网络直接销售给社区成员，获得相对可观的收入。

具体运作形式如下：在季节开始之初，消费者和生产者就订购条款达成协议，合同内容包括产品种类和数量，价格，分发的日期、地点等。关于付款方式，为满足生产者的资金需求和消费者的支付能力，AMAP网络提供了一次性付款，或是分2次（第一个月1/2，第二个月1/2），或是分3次（第一个月1/2，第二个月1/4，第三个月1/4），或分6次付款（每月1/6）等几种方式。一般来说，会员资格应该至少持续6个月，相当于一个蔬菜种植周期。［14］至于分发位置将根据消费者的位置来选择，主要有农场自提和城市分销点自提两种方式。

在AMAP中，消费者除了支付之外，也承担了重要的角色。为了让农民尽可能地专注于农场工作，AMAP的消费者合作伙伴成立了一个志愿者委员会，通常包括掌柜、通讯员、协调员、分配经理、娱乐经理。这些角色由不同的人担任，并且可以根据需要进行调整，以避免志愿者过度劳累。其中掌柜管理各种付款方式，负责收集消费者的支票并将其交给农民。通讯员负责编写会议记录，从合作伙伴那里收集信息和文章，尤其是烹饪食谱，并定期发布新闻通讯。协调员负责定期召集并主持与生产者和其他合作伙伴进行的讨论，监督新消费者的招募，管理候补名单和更新监督承诺。分配经理负责帮助生产者分配食物，展示“蔬菜包”的组成，并在分销前与消费者联系确定配送流程。娱乐经理负责组织本季节在农场进行的活动，例如，农场开放日、亲子活动以及农场的景观维护、建筑物翻新等。

为了更好地发展，AMAP建立了全国通用的规章制度，称为AMAP宪章。第一份AMAP宪章于2003年在普罗旺斯编订完成并获得普遍认同。2014年，一份更为全面的宪章编写完成，代替了原来的宪章。2014年宪章确定了AMAP的目标、参与主体、生产原则和双方做出的承诺，并将AMAP定义为一个不断完善的社会运动，主要有以下几点内容：首先是耕作方法。AMAP将其联合生产方式与当地农民农业原则相结合，有以下几点，支持维护，可持续性；促进农场经营的自治；作为领土与团结运动的一部分；维持伙伴农场的经济可持续性；注意农业活动的社会条件。其次是农业生态实践。AMAP根据有机农业的基本原则，支持对人类、环境和动物无害的农业，在农业活动上要求：是可持续的、多样化的、适合本土的，不使用合成化肥或杀虫剂，不含转基因生物；促进动植物生物多样性；帮助保护和开发农民的种子。再次是优质食品。AMAP致力于生产口味良好、健康和环保的食品。它力求使农业的支持与土地发展和人口的需求保持一致，AMAP试图将这种饮食的适用范围扩大到所有人。同时积极进行宣传教育。AMAP旨在通过辩论、学习和知识共享为公民参与和掌握农业和粮食问题创造条件，有如下几点：在全体成员参与的基础上组织起来；确保其可持续性和信息流通；力求在一个友好的环境中建立农民与消费者之间的优质关系，促进对话，社会联系，信任和共同责任。最后是无中间契约性。AMAP双方相互同意，无需中介，即可通过合同在约定时期内共享生产（合同期限与农场活动周期相关，取决于每个合约关系），这种伙伴关系促进了消费者和农民之间的透明度，要求：按照《宪章》规定的双方相互承诺；考虑农场的经济生存能力和农场工人和工人的社会条件，确定合理的价格。

法国AMAP的发展也离不开政府的支持和帮助。首先，政府支持和帮助区域性AMAP网络和全国性组织MIRAMAP成立，这些组织有利于加强各个AMAP之间的凝聚力，保护农场的市场地位和维持物价稳定，以及交流整合各地发展经验。其次，政府成立了全国性的“农民-生态学家-消费者联盟组织”（Alliance of Peasants-Ecologists-Consumers），用以支持AMAP的发展。［15］再次，政府为AMAP提供资金支持，具体体现为财政补贴和无息贷款两种形式，例如，2020年上法兰西大区AMAP网络的财务报告显示其72%的资金都来源于政府的公共补贴。（6）

（二）法国AMAP发展面临的挑战

随着AMAP网络的蓬勃发展，近年来，AMAP网络也面临着一些挑战。第一，社会影响力不足。一方面，社会上民众对于“有机”的关注比“农民”要多，AMAP很难被认为是一种社会运动，属于几乎看不见的社会生态系统。另一方面，AMAP尽管已注册为专有名词，但仍有混乱现象的存在，影响了其社会影响力。第二，缺乏统一性和凝聚力。一方面是AMAP网络缺乏所有人共有的项目，另一方面，网络内部活动的展开缺乏活力，且没有足够成员来支撑活动的展开。第三，自有资金不足。AMAP对公共资金依赖过重，一旦政府减少对其财政补贴，很多区域性AMAP都将面临资金挑战，难以为继。

（三）法国AMAP的变化趋势

法国AMAP发展过程中呈现出如下发展变化：第一，形成了自上而下体系完整的AMAP网络体系。2001年5月，“普罗旺斯联盟”（Alliance Provence）成立后，法国各大区相继建立了区域的AMAP网络，2010年国家性组织MIRAMAP成立。AMAP网络体系的形成，有利于为AMAP农民提供充分的帮助。例如，协助对接信息以建立新的AMAP合作伙伴关系，为困难农民提供一次性支持等服务。同时，网络体系内的活动也可以拉近AMAP农民之间的关系，提高凝聚力和统一性。

第二，经营策略更为灵活多样。AMAP在为消费者提供安全食品的同时，还策划了丰富多样且充满创造性的活动。例如，农场举办开放日，为消费者开设烹饪讲习班，提供食物，播放电影。AMAP网络也会参与当地电视采访，发表关于该地区AMAP的文章，分发有AMAP特征的购物袋，制作面向公众的传单、横幅、海报、该地区AMAP的目录和地图以及相关漫画作品等。值得一 提 的 是，AMAP的 消 费 者 更 强 调 生 态 问 题［16］，活动参与的积极性很高。这些活动可以增进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的交流联系，增进信任，传播生态思想，进而提高AMAP的社会影响力

第三，认证方式更为多元。AMAP目前采用两种认证方式。一种为传统的有机认证，另一种为第三方认证，称为参与式保障体系（7）（Participatory Guarantee Systems，PGS）。法国著名的PGS认证协会——自然进步协会（Nature et Progrès）已获得IFOAM的官方认可，同时作为一种食品标签在市场流通。PGS优势在于可以更好地和AMAP模式的特殊性相适应，也可以改善AMAP农场的做法。主要体现在，PGS使得农民、消费者和担保组织之间有更密集的互动，并通过不同的方式保证其有效性，如同行评估和社会监督，同时整合了能力建设，农场可以利用同行审查和定期交流的机会来解决实际问题，还有利于改进其农业做法。

四、日本社区支持农业的发展经验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农业逐渐朝着机械化和化学化方向发展，大多数农场为了提高产量开始使用大量的化学药剂。水俣病事件以及汞污染鱼类和贝类导致中毒事件引起日本民众对于食品安全的思考。［14］在这一社会背景下，日本消费者尤其是城市家庭主妇提议成立一个消费者俱乐部，直接从农民那里购买有机安全的农产品，Teikei由此而来。

Teikei可译为“提携农业”，代表了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建立的一种直接的合作关系。［2］这种关系中，农民提供有机种植的产品，消费者承诺为这些有机产品支付全部成本，以确保农业经营的持续。学者概括Teikei本质上是一个草根运动，旨在通过有机农业及其消费创造一个替代的农业食品体系。［17］Teikei受到佛教思想的影响，遵循食品安全、可持续性和公平贸易原则［18］，有三个基本目标：第一，创建一个独立于传统农产品市场的替代分销系统；第二，建立一种生产者和消费者相互理解的供销关系；第三，通过相互支持的生产者和消费者的互动与合作，发展更好的生活方式。

Teikei于20世纪70年代早期兴起，进入20世纪80年代演变为连接消费者和生产者的新型模式“产直市场"（Sanchoku），强调有机生产和产品直销，而不用消费者参与劳动。进入20世纪90年代，逐渐演变为由政府主导的地方食品运动“chisan-chisho”模式，即当地生产的农产品由当地消费。随着日本有机市场的发展和有机产品的普及，参与Teikei的消费者数量逐渐减少。如表1所示，日本著名的有机农业区兵库县Teikei消费者参与数量呈下降趋势。［19］

表1 兵库县Teikei小组消费者参与数量

（一）Teikei的运作模式

Teikei中消费者和生产者共同分担种植风险，承担责任，共享有机农业带来的收益。Teikei消费者成员通常不在产季之前预付农耕经营成本，但是要按月支付农产品订购费用，并要购买Teikei小组内生产者生产出来的所有产品，不论数量多少以及产品品相好坏，这个原则保障了Teikei生产者在经济上的安全性。［2］有的消费群体还会设立一个农业基金，当生产者因自然灾害、事故等而陷入财务困境时，他们为生产者提供没有任何利息的贷款。

除了提供财务支持，消费者还参与到Teikei的运作和管理中。一般情况下，消费者作为志愿者负责交货后的分拣和配送，参与组织的文书以及管理工作，并通过成立社区小组来进行消费者会员的组织学习，维护同农民的关系。在耕作季节之前，消费者小组和农民组织会议，讨论种植数量、品类以及价格。

日本有机农业协会（JOAA）对Teikei的发展至关重要。1971年，日本的科学家、政府行政官员、农民以及消费者共同建立日本有机农业协会（JOAA），其中生产者大概占到20%至25%的比例。JOAA是一种伞状结构，作为Teikei系统的发起者，寻求将社会层面与环境和健康目标结合起来，促进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加强关系，以此作为建立必要信任和问责的一种方式。［20］

JOAA通过实践，将Teikei最初目标进行整合，确定Teikei互助、协商、民主等十项原则［17］，具体有以下几点内容：第一，互助原则。这种伙伴关系的实质不在于交易本身，而是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友好关系。因此，生产者和消费者应该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互相帮助。这个关系应该建立在对过去经验的反思上。第二，有计划生产原则。生产者应通过与消费者协商，在农场的能力范围内生产最大数量和最多品种的产品。第三，收货原则。消费者应该接受双方事先协商种植的所有农产品，并使他们的饮食应尽可能多地依赖这种农产品。第四，价格决策中的相互让步原则。生产者在决定产品价格时，应充分考虑由于减少分级和包装过程以及所有产品被接受而节省的劳动力和成本；消费者应充分考虑获得新鲜、安全、美味的食品的好处。第五，深化友好关系的原则。伙伴关系的持续发展需要深化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友好关系，因此需要尽可能增加彼此间的沟通和联系。第六，自己配送的原则。产品配送应该由生产者或者消费者小组执行，直至后者的仓库，而不是依赖专业的运输者。第七，民主管理的原则。每个小组都应该避免过分依赖有限的领导者，努力实行民主管理，责任共担，根据相互帮助的原则，并兼顾成员家庭的特殊情况。第八，相互学习的原则。生产者和消费者小组应注重彼此之间的相互学习，努力使自己的活动不只止于安全食品的流通。第九，保持合适小组规模的原则。如果这些小组的成员数量太多或者地域太广，以上原则实践起来就会很困难，因此应该保持一个合适的大小。这个运动的发展应该通过小组数量的增加和彼此间的合作来促进。第十，平稳发展的原则。大多数情况下，无论是生产者还是消费者，都无法从一开始就享受到上述的良好条件。因此，双方有必要选择有前途的合作伙伴，即使他们目前的情况不尽如人意，但是要继续努力推进相互合作。

根据合作关系中的参与者类型，Teikei可以分为以下五种模式。第一种是Teikei系统发展早期就存在的一种模式，即个体的生产者对接个体的消费者。第二种是一个消费者群体和个体农民进行对接。第三种是消费者团体直接自己种植。第四种是一个消费者团体对应一个生产者团体。第五种是农民团体对接个体消费者。［17］其中生产者团体成员不止包括蔬菜种植农户，还有鸡蛋、牛奶、牛肉或者其他的肉类生产者。

（二）Teikei发展中面临的挑战

Teikei发展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在于消费者成员的不断减少。一方面，家庭主妇是Teikei志愿者系统中的积极力量，承担着大量工作。但20世纪80年代开始，日本大量家庭主妇开始工作，逐渐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参与Teikei的运作。另一方面，Teikei最开始的消费者成员年龄逐渐增长，呈现老龄化现象。而随着日本个人主义以及消费主义文化的兴起，文化取向偏离了公共价值观和相互支持，Teikei系统越来越无法吸引新成员的加入。

第二个挑战是巨大的市场压力。一方面，随着日本传统有机市场崛起，有机食品连锁店以及有机农产品分销处规模和数量猛增，人们更倾向于直接购买有机食品，基于信任形成的产销关系受到标准化安全食品市场的冲击。［21］另一方面，《日本有机农业标准》（JAS）实施后，其复杂的认证过程和较高的注册费用，给农民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因此，许多农民没有获得有机认证，这些Teikei农场的发展也因此受到了限制。

第三个挑战是产销不匹配。Teikei条约中要求消费者购买农户全部的收成，而农场在生产过程中往往没有很好地进行产品的数量控制，最终导致种植过多，供给大于需求，无法维持消费者和农户之间的平衡［19］，以及单个农场产品相对单一，无法为消费者提供丰富且充足的产品，且常常由于天气、配送等原因而无法保证稳定供应［2］。

（三）Teikei的变化趋势

经过发展，Teikei也呈现出了一些变化。第一，在众多挑战之下，Teikei日渐衰落。1990年的统计数据显示有238家Teikei组织，但是到2009年仅有46家。日本有机市场的发展以及有机农产品的日益普及并没有促进Teikei的发展，反而，当传统食品企业参与进来时，其并不关注有机食品的社会文化价值和环境价值。Teikei运动的理念逐渐脱离了有机农产品，逐渐走向衰落。［17］第二，多农场合作兴起。为了应对市场变化，Teikei农场开始寻求联合，大多数Teikei汇集了几个不同的生产商，以解决产品单一问题，从而使得生产者供给和消费者的需求更好地对接，以留住消费者。第三，有机认证方式更为多元。在官方有机认证之外，日本的第三方认证也逐渐兴起。2015年2月，日本岩手县雫石町及周边地区的小规模有机农户和消费者组织成立的有机雫石组织（Organic Shizukuishi），成为日本第一家被IFOAM认可的PGS组织。每年有机雫石除定期对所有成员进行一次农场调查外，也会不定期进行农场调查，以保持蔬菜的质量。PGS认证成本较低，还为Teikei农民提供了农业实践信息的交流平台，农民可以获得消费者对其产品和农场的反馈。

五、总结与启示

表2概述了美国、法国和日本三个国家的社区支持农业发展情况。可以看出，社区支持农业发展有多元的价值理念，包括提倡对公共健康和环境的高度关心、提倡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更加紧密和团结、提倡生产的可持续性和多样性等。在实践中，三个国家也发展出不同的模式，即使在同一国家，社区支持农业也存在不同的形态。正如亨德森和恩［1］所说的：“没有任何两个社区支持农业项目是相同的，每个社区支持农业都自由地创造适合农民和消费者参与的组合形式。”

表2 美国、法国和日本的社区支持农业发展概要

三个国家的社区支持农业在发展过程中也逐渐显现出一些问题，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第一，生产上的挑战。为满足消费者多元化的需求，大多数农场都经营数十种作物，高昂的生产成本、紧缺的劳动力都成为其生产中重大的挑战。第二，销售上的挑战。社区支持农业虽然是一种消费者和生产者直接对接的产销模式，但是单一农场供应的农产品数量以及品类和消费者的需求往往存在不对等，由此带来较高的消费者流失率。此外，随着有机农产品市场的日趋成熟，社区支持农业农场也面临着市场竞争的巨大压力。如何获得足够数量且稳定的消费者，是社区支持农业农场面临的一大挑战。第三，管理上的挑战。农场生产者除了要管理数十种作物，还要和消费者进行沟通交流，以及策划各类农场活动以吸引消费者的加入，这些繁杂的工作给农场经营者带来了巨大的管理压力。

为了应对上述挑战，三个国家的社区支持农业也呈现了一些变化趋势，可以概括为如下几点：第一，创新组织模式。法国建立了AMAP的区域性网络，日本和美国也开始采用“多农场联合”的组织架构。这些组织模式的创新弥补了单一农场在生产供应上存在的农产品品类有限的短板，有利于满足消费者多元化需求。第二，建立规范的发展标准。Teikei的十大原则、加利福尼亚州《食品和农业法典》中对美国CSA的要求以及法国的AMAP宪章都是从本国社区支持农业发展特点出发，建立的规范管理制度，这为社区支持农业的稳定和可持续发展提供了保障。第三，推动非官方有机认证。在面对官方有机认证高昂的成本和复杂的流程之时，三个国家的社区支持农业都推动了民间第三方认证，其中，美国推行了CNG认证，而法国和日本则发展了PGS的认证方式。

借鉴上述三个国家社区支持农业发展的模式与经验，本文认为可以获得以下六点有利于我国社区支持农业发展的启示。

第一，探索因地制宜的发展模式。社区支持农业的价值理念多元，美国、法国以及日本发展出了不一样的模式。即使是在同一国家，社区支持农业也呈现出不同的形态。不同模式的社区支持农业，其面向的消费者不同，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内容也有所差别。所以生产者在启动社区支持农业时，应根据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建立起适合自身发展的社区支持农业模式。

第二，建立规范的行业标准。社区支持农业的可持续发展离不开规范的管理制度。美国政府通过立法对CSA的发展进行规范，日本有机农业协会为Teikei建立十大原则，法国通过AMAP宪章确定AMAP的目标、参与主体、生产原则以及双方作出的承诺，以及法国Miramap官网上有着对如何建立一个AMAP完整的经验介绍（8）。因此，我国社区支持农业的发展有必要建立起一套行业标准，用以指导社区支持农业农场的运营管理。

第三，发展多元有机认证方式。由于有机认证费用高昂，对小规模农场来说负担较大，因此我国绝大多数社区支持农业农场未获得有机认证，这为其产品进入市场以及和消费者建立信任带来了挑战。为应对这一挑战，我国社区支持农业发展可借鉴他国经验，去推动非官方有机认证方式如PGS认证，为小规模社区支持农业农场提供一种替代性选择。

第四，推动多农场联合。社区支持农业农场大多为中小规模农场，有其自身的局限性，主要体现在农场产品品类不充分和消费者多元需求之间存在着矛盾。法国的AMAP网络以及日本和美国多农场合作的实践表明，多农场联合对于丰富农场产品品类、满足消费者多样化的需求以及规范生产者生产有重要作用。因此，可通过推动多农场的联合，来缓解当前我国社区支持农业农场的经营困境。

第五，改善农场经营策略。美国和法国的社区支持农业农场通过农场开放日、食谱交换以及电影放映等丰富的活动提高和消费者互动的频率，以拉近和消费者之间的关系，增进消费者的信任。我国社区支持农业农场也可以借鉴这一点，改善经营策略，丰富农场活动，进而提高会员留存率。

第六，倡导和支持社区支持农业的发展。政府部门可通过大力宣传绿色发展理念，倡导可持续的生产生活方式，为我国社区支持农业发展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同时，对社区支持农业农场给予一定的政策支持，例如为生产者提供技术服务、教育培训，以及信贷和税收扶持等。注释：

（1）2020年第十二届CSA大会汇报数据。

（2）https：//pubs.nal.usda.gov/sites/pubs.nal.usda.gov/files/csadef.html。

（3）https：//www.localharvest.org/。

（4）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农业生态可持续食品系统中 心：https：//agroecology.ucsc.edu/about/publica tions/Teaching-Direct-Marketing/pdf%20downloads/Unit.3.pdf。

（5）Miramap网 站：http：//miramap.org/Rapports-surles-statistiques-2018-en-AMAP-en-ligne.html。

（6）AMAP HDF网 站：https：//www.amap-hdf.org/reseau-association-amap-hauts-de-france/。

（7）IFAOM给出的官方定义是：“各类参与式保障体系都是一种为所在地提供质量保证的体系，该体系在所有相关方都积极参与的前提下对生产者实施认证，并以此建立起一种彼此信任、互相沟通和认知交流的基础关系。”

（8）Miramap网站关于创建AMAP的建议http：//www.reseau-amap.org/creer-AMAP.ph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