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门的嫂子
2023-01-16王文富
王文富
“嫂子”名叫唐秋菊,高中毕业,芳龄十八,是隔壁公社的人,当年,她是由我的一个表叔介绍给我哥的(“嫂子”与表叔同在一个生产队)。在表叔撺掇下,“嫂子”与哥见了一面,就对上了眼并欣然同意了这门亲事。
“嫂子”在十里八乡是个美人坯子,美中不足的是,“嫂子”的眉心有一条惹眼的竖纹,像雕刻上去的,我听庄上的农妇闲聊时说,“嫂子”的那条眉心纹叫“美人剑”。可庄上自诩会相面的吴二嫂与“队花”(长得漂亮的生产队长的女儿)“嚼舌根”說,我“嫂子”那条纹叫“克夫剑”。
我才八岁,还不知定亲是什么,反正晓得,从今后,我就有了一个比队长女儿漂亮的嫂子。哥与队长女儿是高中同学,曾对她暗恋了两年,直到大队春节前排演节目,与她扮演一对夫妻时,哥才借机鼓起勇气递给她一张字条,不承想,她回了一句:“你家饭都吃不饱,怎么跟你?”让哥羞得无地自容。
定亲的那天,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嫂子”第一次踏进了我家的土坯茅草房。她家的一行人与我家众亲友寒暄后落座,父亲递上“大前门”香烟,母亲端上红枣茶,接着又端上糯米汤圆。吃汤圆时,“嫂子”搛了一个汤圆刚到嘴边,不小心滑落地上,面颊倏地绯红,看得众亲友竖起了大拇指,说我哥前世修来的福分,找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媳妇。母亲赶紧打圆场:“汤圆掉,好事到。”在众亲友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中,母亲为“嫂子”化解了尴尬。
定了亲,“嫂子”就是我家里人了。我第一次喊她为“嫂子”,她大方地应声了,还摩挲着我的小脑袋,甜甜地说:“以后就这么叫了。”
那时,她家境优渥,父亲在供销社上班,她在家排行老幺,父母就她这一个宝贝女儿,队里农活由她四个哥哥顶去了,连家务活她都沾不上边儿,闲着没事时就往我家跑,一待就是十天半月的,与我的两个年龄比她小的姐姐打得很火热,晚上睡觉“嫂子”也和两个姐姐挤在一张床上。冬天,天黑得早,麻油灯也省着点,“嫂子”与姐姐们早早上了床,“嫂子”给她们讲故事,我爱读文学作品的兴趣就是“嫂子”启蒙的。“嫂子”读过好多古典文学书籍,来我家时,她的帆布包里揣着《三国演义》《红楼梦》,也有一本叫《青春之歌》
春天,正是农闲之时,“嫂子”与三姐悄悄商议去县城玩,被我偷听到后,我黏着“嫂子”要跟她们去玩,“嫂子”拗不过我,就让我坐在自行车大杠上。刚开始还好受,可是坐久了,屁股被大杠硌得生疼,“嫂子”脱下外褂绕在大杠上,垫在我屁股下。坑坑洼洼的土路绵延四十多里,一路颠簸,“嫂子”踏车,很费力,气喘吁吁,汗珠子从她额头滴落到我的脸上,我顿生怜惜之情,
后悔自己任性,让“嫂子”遭罪。
我家人多,劳力少,每年都是超支户,于是“嫂子”就帮父母到队里劳动挣工分。队里收割玉米后,“嫂子”与两个姐姐到生产队在铺满月光的晒谷场上刨玉米,“嫂子”为多挣工分,就快速刨,一不小心手掌被刨子上的粗铁钉硬生生刺破,留下一个贯穿掌心的疤痕。
“嫂子”已完全融入我们这个家庭了。烧茶煮饭,担粪施肥,打谷扬场……样样抢着做,屋里屋外也被她拾掇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我家堂屋和厨房是泥垡头垒起的茅草房,定亲后的翌年夏天,雨水连绵,堂屋东墙被雨水淋透后坍塌了,天晴后,“嫂子”与父母一起修葺房子,挖方块垡头,铲平,搬运,一块块垒起来夯实,拌灰泥,用麦秸秆披墙……“嫂子”砌墙动作利索、娴熟,左邻右舍夸她帮衬父母砌墙比哥做得老到。
我们那里有座外乡人建的小土窑,常年烧砖卖,春节前后停烧。“嫂子”建议家人自己制砖坯借窑烧砖,砌砖瓦房住。“嫂子”的建议,得到了我父母同意。房屋修好后,全家人齐动手,在河堤下一处洼地薅去丛生的野草,整出一块砖坯场。夏日,太阳热辣辣的,背风的河堤下,空气溽热,如待在蒸笼里让人难挨,“嫂子”撸起袖子,挽起裤腿,与家人一起挖黏土,将黏土捣碎并加水搅拌耧匀。耧土是个耗体力的活,黏土黏性强,铁耙在黏土上要反复翻弄直至黏土“熟透”,就如母亲用铲子在锅里翻炒瓜子那样,要反复翻弄。父亲说,黏土耧得越熟,烧出来的砖密度高就越结实。“嫂子”好像有使不完的劲,耧土持续了一个晌午,身上衣服都是湿漉漉的,似水洗过的。“嫂子”白嫩的肌肤被炙热的太阳烤得起泡,裸露处后来呈黛黑。历经二十多天的艰辛劳作,“嫂子”与家人终于制成了可以砌四间平房的砖坯。当年冬天春节前,砖坯在土窑里烧成了一块块青砖。
1978 年的春天,我们生产队里第一家青砖黛瓦房矗立起来了,队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像赶集似的跑到我家讨上梁供品,一拨“讨喜庆”的社员走了,又来一拨,不知情的过路人以为砌的是大队房。
砖瓦房砌好后,“嫂子”与哥的婚事也摆上议事日程了。
那年秋天,母亲用棉花弹了两床棉被,请裁缝做了两件印花的棉袄,两条藏青的裤子,哥与“嫂子”到县城钟表店买了一块女式“钟山牌”手表(是母亲出嫁时一对银手镯卖了钱后买的)。结婚的木器家具也请木匠做好,结婚日子亦经算命先生看好了,当年,腊月二十或次年的正月初十是结婚的“黄道吉日”。“嫂子”说让她在家过最后一个年,就来年正月吧。
那年冬天的一次午饭,我清晰地记得哥吃完一碗饭后,“嫂子”要为哥添饭,哥冷言冷语地拒绝了,“嫂子”脸色霎时阴沉,不悦的表情里写满了诧异。后来,从“嫂子”与姐姐们交谈的只言片语里,我大致了解到哥对“嫂子”的感情是从春天房子砌起后开始忽冷忽热的,“嫂子”曾告诉过母亲,说哥的心思令人捉摸不透,哥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想对她说什么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感觉哥大不如以前那样对“嫂子”掏心掏肺地说话了。
“嫂子”在年前回去过春节后,就再也没来过我家。当我念叨“嫂子”时,母亲怏怏地告诉我,哥信了队长女儿的话,说“嫂子”那个“美人剑”会克夫,娶了她哥会短寿,于是哥就开始冷淡“嫂子”,哥张不了口,就通过表叔向她父母回绝了这门亲。
后来,已当了大队妇女主任的队长女儿成了哥的老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