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编织年代的献词
2023-01-16薛青峰
薛青峰
我外孙女一岁生日,文友张福华送来一份礼物,是手织的毛衣、毛裤、帽子和一双小鞋子。
张福华的手织品,颇有岁月的情调。那密集的经纬线来自生活,编织的春意绕指如柳丝惹眼,两支织针挑出了多少情爱与友谊,把她从青春年代到现在所有经手的毛线拉长了。很久很久了,我以为生活的质感在前方,前方迷人的东西更多,充满诱惑。其实不是,日子被甩在身后,只是顾不上回望。一个女人的妖娆如晚霞一样灿烂而宁静,一针一线穿梭着生命的活力。手是女人的第二面孔。现如今,我会从女人葱白一样的手指上读出颜值与奢望。一个诗人说,戒指显露出手指的表情。在贫穷的年代,我没有见过戴戒指的女人,而织毛衣则是女人手上不离的活儿。手指上萦绕毛线的女人处处可见。那时,没有电视,也不流行广场舞,女人们串门手里必有毛线活儿。单位开会,女人们手里也必有毛线活儿。那时,不会织毛衣的女人是罕见的。如果真不会织毛衣,那缺少的是那个年代留在女人指尖上的风致。女人们织毛衣的姿态异彩纷呈。毛线活儿丰富了女人的手指,毛线团缠住了女人的眼神。姐妹们凑在一起聊天,织着毛衣,口吐“莲花”,手指飞快地挑动,织线的色泽在指尖和话语间闪烁着光芒。
“哦,大姐,你这毛衣是给谁织的?针法好复杂啊。”
“你想学吗?我教你。”
“你看,我这毛线是纯正的灵武货。给我弟弟织一件毛裤。”
“哎,三丫啊,围巾颜色好看,是给对象织的吧。”
“才不是呢。天冷了,给我爸织一条围巾。”
“四妹子,你是给谁织的?”
四妹子低着头,不吱声,有些羞涩,手抖了一下,有点紧张,织错了一针。
这是在针织时代,姐妹们常说的纯真话题。
女人们知晓寒暑,及时打理花开花落的时节。两根针,一丝彩线,勤勤勉勉,孜孜不倦,目光坚定,在灯下的闲暇里为家人送去冬天的温暖。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生活的艰辛最先抵达的是女人没有护肤霜保护的裸露的双手。每个女人都在精心编织家庭的幸福生活。女人的手经历千山万水,不停止劳作,不会让手有片刻空闲。那时,女人们都在自制门帘,方法是把旧挂历剪成二寸长的纸条,卷成一个个空心的橄榄球样的小纸卷,打上糨糊粘结实。一个纸卷一个纸卷卷下去,很费时日。纸卷逐渐多了,就刷上清漆,用尼龙细线串起来,摆开,量一下与门的宽度相同了,就督促男人钉在一个五厘米宽的板子上。提起来,哗啦一声,发出铜铃铛一样的清脆之音。一条漂亮的门帘斑斓如玉,晶莹剔透,铺展出一挂彩色的瀑布。在西北地区,女人们还用沙枣核做门帘,这要花多少精力和时间啊。我曾看到妻子的拇指上总是裹着胶布,那胶布裹住了织针不断摩挲手指留下的伤口。女人们在编织幸福生活的时候,埋藏了心中的隐疼,把快乐和温暖展现给家人。
当奶奶以后,张福华捡起了青年时代心仪的毛线编织活儿,把自己的喃喃细语编织在花团锦簇的彩线里。
每年立冬,我都穿一件浅蓝色的旧毛衣迎接冬天的到来。我只穿15 天左右,就脱下来收着。可是今年,我忘穿了。这件毛衣比较厚实,是我妹妹给织的,与现在的羊毛衫相比,有些笨重,但我穿上这件毛衣似乎整个冬天就不冷了。有一年冬天,一个20 年前的朋友重返故地,我设宴给他接风。我脱下外套,落座以后,朋友说:“老薛啊,20 年前我见你穿过这件毛衣,现在还在穿啊。”我笑着说,我这个人不太修边幅,怀旧心重。毛衣的袖口已经脱线了,回望从身上脱下来的毛衣,收藏一份生活,密集而温暖的毛线针脚透露着那个年代的风雨,胜过保暖的实用价值。在穿名牌羊毛衫的今天,回望从全国一片灰、黑、黄色和解放装的衣着中走来的人们的生活,深感社会的进步。社会的变化首先从女人的衣着上表现出来。所以,织毛衣是那个时代的生活韵脚。
那个年代,男人们身上都会穿上母亲、姐姐、妹妹,或者恋人给织的毛衣。我默想心目中的伟大女性织毛衣的心情。据说,织毛衣的女人,有手紧與手松之别,从中可以看出这个女人过日子的心境。作为文友,我确定,书写与编织是张福华不能割舍的精神天地与生活气质,是从她的心灵深处发出的最自由最朴素最神秘的声音。
姐妹们见面,互相交流切磋技艺。初学织毛衣,指尖的个性还未开发,都是最简单最易学的平针。
“我只会平针。福华姐,你教我几个花样吧。”
我记得,姐妹们交流针法时,阿尔巴尼亚针、麻花针……各种声音,不自觉地钻进耳朵。劳累了一天,不管有多么辛苦,女拿起没有完成的作品,织起来,指尖就醒了。于是,大地上的事物和生活中的景致就在灵动的织针上铺展着美感。蝴蝶在手指尖飞起来了,小白兔的耳朵在手指尖支棱起来了,大黑猫在手指尖睁开了沉睡的眼睛;还有马蹄声,还有黄狗的狂吠声,还有梅花鹿飞跑时的姿态……
生命如织!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