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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写作是一种生活态度

2023-01-16董晓奎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12期
关键词:大肚湛江渔船

董晓奎

像睽违已久的老友归来,沏一壶醇厚暖润的老茶,凝视着对方的眼神,分享彼此最内在的想法和情愫。这种氛围无疑是稀缺和迷人的。

散文写作是一种生活态度。作为散文编辑,我对每一个散文写作者,都葆有敬意。世界上所有的大海都是相通的。黄康生所记叙的生活,我是稔知的。他所从事的职业,也是我过往沉浸式的一段经历所以,读他的散文,就像与老朋友品茶聊天那般亲切和愉悦。

湛江是一座港口城市,地处东南沿海,其经济地位、人文底蕴都足够殷实,在“一带一路”沿线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样的城市,写作者怎会缺席?

黄康生写美食是一绝,湛江美食的头牌当然是海鲜。“全世界每十条虾就有一条是讲湛江话的”,在《湛江,怎一个“鲜”字了得》中读到这句话,我会心一笑。我在大连,这里有句俗语,“ 面朝大海,现捞现啖”。相似的情境,在他笔下是“四季煮海,百鲜蒸腾”。仅这篇文章,就有三十多种海鲜的名字。博米、流唇、沙锥、海月、泥猛、金仓、马友,没错,它们都是海洋生物的名字。过去我觉得中草药的名字很动听,在他这里却发现天地之间海洋生物的名字最有新意,值得深究和玩味。花看半开,酒饮微醺,鱼一定要吃鲜的。鳃在呼吸,眼在翻转,尾在摆动,这才是湛江人眼里的新鲜度。这一天,在船上,现捞现煮,“海杂鱼”做好了,他这样写道:“端起碗,放在鼻尖嗅一嗅,我分明闻到了大海深处最原始的鲜味。哧溜一口,满嘴生鲜,那种鲜简直鲜掉眉毛,齿间一嚼,能清楚地感受到爽滑鲜嫩的鱼肉在嘴里一层层化开。”

毫无疑问,作家是城市生活的在场者与守望者,也是城市生活的鉴赏家。吃得明白,才能写得漂亮。在这里,吃是一门功课,是一种境界。林语堂曾坦白地说:“如果人们不愿意就饮食问题进行讨论和交换看法,他们就不可能去发展一个民族的技艺。”中国文人著书专论烹调艺术的情怀由来已久,一种启发或暗示在他的字里行间潜伏,散文家要有美食家的潜质,假设精于料理、擅长品鉴,十之八九也能写好文章。

在林语堂谈饮食的文章里,我读到一句话:“已是六月底了,如果你不来,那就要等到明年五月才能吃到另一条鲱鱼了。”这样格调与情愫,在黄康生的笔端随意流淌,并不稀罕。

读到深处,蓦然发现,写海鲜美味催人流涎,并不是他的真正意图。他要传递的是一种生活理念,一种价值取向。

就说起早吧,资深饕客“大肚龙”就是个能起早的人。梁实秋说:“偎在被窝里不出来,那便是在做人的道上第一回败绩。”“大肚龙”早起,为了一口鲜。鸡啼三遍,渔船满仓归来,他提着竹篮踩着星光去码头。能起早的人,都是人格健全、情感饱满、抗压能力强的人。他们总是活得热气腾腾,对吃喝玩乐有讲究且富有创造力。黄康生并没有写这些,但他的描述让我对人物充满了想象和憧憬。清晨独自一人奔赴码头,总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风景:“码头里人头攒动,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大肚龙站在码头的最高处,朝远处眺望。远处,渔船正迎风驶来,还没等渔船停稳,‘大肚龙就跳到‘湛渔899号渔船上。作为疍家人后代,‘大肚龙对渔船并不陌生。早些年,他常到‘湛渔899上蹭吃蹭喝,追忆似水年华。”

湛江人吃海鮮有一套,吃陆鲜也有一套,船上吃美了,又钻进林子里吃。砌鸡瓮,拾柴火,要熏制一只三黄鸡。这三黄鸡和北京烤鸭有得一拼,都是用果木烤出来的:“敲开泥土、撕开锡纸、剥开荷叶,一只皮色金黄澄亮、肉质肥嫩酥烂,腹藏多鲜的荔枝木瓮鸡即“跳”上桌面。目光里的瓮鸡泛着迷人的油光,光是看外表就叫人口水直流。用力一撕,肉与骨头即时分离,鲜美的油汁飙洒而出。”

湛江诸多食材和吃法,饱含着浓浓的乡愁,这才是黄康生书写美食的真正指向。一方水土留有乡愁,就吸引了逐梦人。于是我们在他的笔下看见了人物,卖“空气罐头”的“大肚龙”,经营火龙果庄园的沈梦莹,他们原本在外界都有着非常丰富的人生阅历,壮美之年却选择回归生养之地,在青山绿水间重新书写人生。原来,不论谈美食,还是写故园,他其实都是在讲人物。这让他每篇散文都有了写实感和厚重感。他笔下的小人物尤其真实可感,《湛江墟》一文里,卖菜的“花姐”,“生意再忙,她都会笑着陪顾客拉拉家常,仿佛每个人都是她的熟客”;“猪肉西施”付晓慧,“大剌剌地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立于肉摊前”,她腕子有力,敢剁会砍,任何招式不在话下。她指头纤细,买猪蹄者,嫌毛多,她便挥动小刀噌噌噌给刮干净了,“接着,拎起猪蹄往砧板上一摔,然后挥动砍刀一砍,哐哐哐,猪蹄即被剁成碎块”。“牛经纪”戚老贵16 岁入行,用50 年心血浇铸出的一套“相牛宝典”令人津津乐道。黄康生笔下的五行八作、市井男女,令人想到冯骥才《俗世奇人》里的小人物,他们是每个行当里的大拿,对手艺的讲究与钻研,对营生的执着与热爱,对生活的认真态度实在值得学习。

在《后备箱夜市》中,我看到湛江人的生活态度。“摆烂,是生活的麻药,不是解药”“摆烂不如摆摊”,于是,在夜色降临后,湛江人将私家车开到了海岸:“一个后备箱就是一个摊档,每一个摊档的背后都藏着一段故事。故事里有烟雨,有乡愁,也有世情。很多摊主不仅将世情装进后备箱,也将世态融入到眼前一方小天地。后备箱里贩卖的不仅仅是人间烟火,还有人生态度。”

就像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商州乡村,迟子建的冰雪北国,黄康生已经成为湛江湾的代言人。这里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市井生活在他笔下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散文是一种重在表达作者心灵感受的文学样式,所以,最见作者的文化底蕴、人格力量和精神品相。黄康生的散文具有围炉闲谈的气氛和节奏,字斟句酌,反复组织,每个字眼都是鲜活的、灵动的。他对语言的取舍,像极了湛江人对食材的态度。

对古诗词的信手拈来,娴熟运用,可以看出他在传统文化方面的扎实功底;布局谋篇及各种文学手法的驾驭,又可见他在艺术形式方面的突破与探索。

黄康生擅长写风景,这也是散文写作的基本功之一。他的语言自然流畅,简净细腻,富有声色和感染力。几乎每个笔触都有“炼”的意味。用简单的字眼写出最美的风景:“海风徐来,渔船一艘接一艘进港。减速,调头,转弯——渔船齐刷刷地停泊在岸边。约摸过了半个钟,整个港口就塞满了渔船。渔船一艘挨一艘,挤挤挨挨,挨挨挤挤。或白或黄的船灯已将渔港照亮。灯影下的海面彩霞流泻,波光粼粼,让人想起了光阴的故事。”

喝茶的人都知道,普洱茶讲究“陈韵”,在光阴的流转中,经过了储藏、发酵和沉淀,其内含物得到转化和升华,从而铸就了大美无言的内涵,极大地提升了品饮值。其实,散文也讲究“陈韵”。这种“陈韵”从何而来呢?生命若经历苦难,生活若经过梳理和思考,便具有了“陈韵”和底蕴。在《老屋》一文中,他叙写了那个年代父辈所经历的“痛”与“忍”:“老屋子似乎感到我的到来,它似有千言万语对我诉说……但它总是用土墙、用瓦片静静地吸纳所有的辛酸苦辣,吸纳所有的冷暖炎凉。”

散文写作需仰仗坚实的生活基础、深厚的生活积累;直面社会和人生,每一步都算数。对生活某个领域的执着,对某种文化品格的坚守,也往往成为写作者取之不竭的源泉之地。黄康生深情守望着他的湛江湾,他为这座城市写下的篇章远不止这些,他对湛江的书写很可能已成主题化、系列化的态势。这种自燃型的情怀与追求令人钦佩。

黄康生是新闻人,是挺立船头的“瞭望者”,压力大,担子重。他是怎样保持着一颗敏感的、精进的文学之心呢?新闻流水线最易消磨一个人的才情,特别容易压榨、掠夺、掏空一个人的内存和储备。他不仅保存了体力和热情,还为自己的语言成功“保鲜”。其实,答案不难找寻。他一直在路上,在现场,在湛江烟火最深处。他对这座城市始终用情。

董桥大约在退休之际,说过一句话:“我扎扎实实用功了几十年,正正直直生活了几十年,计计较较衡量了每一个字,我没有辜负签上我名字的每一篇文章。”这个自我总结遭到冯唐的嘲讽,坦率说,我对作家的这种态度陡生敬意。我想黄康生也应该是欣赏作家这种执念的。读他的散文,字里行间闪烁着锻字炼句的态度与礼貌。他的散文语言是纯粹的、道地的。这是很难得的。作为散文编辑,我看过太多所谓的散文其实早已失去语言的自觉与修养。对于散文这个体裁来说,语言若不成立,几乎一无是处,没什么可说的。

新闻与文学是两套系统,二者亦可互补,文学是新闻的补给,新闻是文学的采風。睿智如他,早就琢磨出切换、摆渡之法。新闻做出来了,报纸上市了,但有些思考、想法、情感或情绪却积蓄心头——必须用一种方法将其呈现或消化——这种方法就是文学。新闻走向了餐桌,文学深入了人心。

为城市书写,为城市代言,这是散文家的一种本能,也是一种隽永的情怀。唯有读懂城市,才能引领一代代人在这里安居乐业,实现梦想。

近年来看到不少作家投身于为城市写传记这项文化工程中。2017 年夏,外文出版社启动实施了“丝路百城传”大型城市传记项目。百城之中,中国六十城,外国四十城,一城一传。我的家乡大连由我们的散文家素素老师执笔。湛江在亚太经济圈中具有战略地位,是“一带一路”重要支点城市,江洪渔港五百多年的历史蕴藏着多少荡气回肠的故事。是的,湛江值得守望,值得书写。

“凡益之道,与时偕行”,想必黄康生也执此信念,那么,他是否考虑为眼前的大海星辰再次铺展笔墨呢?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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