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体育经济学发展历程、学科交融与学科定位
2023-01-14郑志强
郑志强
(集美大学体育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体育产业的蓬勃发展使体育获得了坚实的发展基础和强劲的动能。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体育产业飞速发展,产业规模、产业结构、产业主体活力和产业治理效能等都有明显进步。“体育强国”“健康中国”等国家战略的深入实施,以及相关体育产业政策的陆续出台,都指向将体育产业培育成为经济发展的新动能,使体育产业成为国民经济新的支柱性产业。2014年国务院发布《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国发〔2014〕46号,以下简称“46号文”)之后,我国体育产业的规模和结构都进入一个新阶段。尽管因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其增速有所放缓,但2020年体育产业总规模仍达到3万亿元。
作为依托我国体育产业而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体育经济学,通过体育与经济学科的交叉融合,其既在推动体育产业发展上发挥重要的理论引领作用,也成为“双一流”建设背景下体育学科建设的新增长点。在体育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体育经济学学科发展机遇与挑战并存。梳理体育经济学学科发展的历史脉络,总结发展规律,以改革创新为动力,大力推动交叉融合,探索建构中国自主的体育经济学知识体系路径,是本文主要的研究目的和逻辑思路。
1 文献综述
我国体育经济学研究遵循以下3条路径。
(1)体育经济学比较研究。王子朴[1]研究了西方经济学发展对当今体育经济学思想形成以及学科体系构建的影响。朱菊芳[2]比较了中美两国体育经济学的研究缘起、课程设置和学科研究现状。丁文等[3]对体育经济学和体育管理学的研究目标、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进行了比较。秦婕等[4]分析了国外体育经济研究热点和规律,认为体育经济研究的时代性特征比较明显。刘辛丹等[5-6]通过对国际体育经济学热点研究领域的分析,比较了1991年以来国际体育经济学的主要研究重点、方法、手段和未来趋势。
(2)对体育经济学学科属性和研究模式的辨析。张岩[7-8]研究了我国体育经济学发展的几大趋势,并对体育经济学研究中存在的问题及其原因进行剖析。顾海兵等[9]认为,中国体育经济学研究成果存在“三多三少”的特点。张林等[10]对2005—2007年我国体育产业学科发展状况进行评价,提出了我国体育产业学科发展的目标任务。赵权忠等[11]认为,学科的建设和完善是体育经济学长远发展的保障,但缺乏专门、系统的教科书和实证研究成果。张毅恒等[12]以文献数据源探讨我国体育产业领域的研究热点,并分析以核心作者与核心机构组成的学术共同体对体育产业和学术平台的影响。游贵兵等[13]认为,体育经济学是经济学与现代体育经济现象相结合的产物,并对体育经济学研究的历史、概念与发展现状进行了分析。
(3)对体育经济学学科地位的探究。程林林等[14]认为,我国体育经济学已经存在不同“学术流派”,并探讨了各学派形成的理论机理。周爱光[15]论述了体育学成为学科门类的必要性和可行性,提出应将现行的体育学4个二级学科提升为一级学科,体育经济学应成为独立的二级学科。马天平等[16]认为,应在经济学下单独设置体育经济学二级学科。张瑞林[17]提出,应在“交叉学科门类”之下设置“体育产业学”一级学科。
综上所述,学者们对我国体育经济学的国内外比较、学科归属、研究对象以及研究方法等的研究迄今已超过30年,在很大程度上阐述和解读了体育经济问题。在新的历史时期,国际环境复杂多变,我国经济发展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体育产业高质量发展对体育经济学学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2022年4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人民大学考察时强调,“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归根结底是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这为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进一步指明了方向。体育经济学作为一门基于问题导向的新兴应用型学科,应回应社会变革的现实需求和学科建设的理论需要。如何结合我国体育产业的现实,更好地借鉴吸收其他学科的营养,更快地将具有中国特色的体育经济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构在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基础之上,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2 我国体育经济学研究历程回顾
2.1 体育经济学逐渐被认可为新兴交叉学科(1978—1994年)
这一阶段是我国体育经济学的创建时期。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的改革开放使体育的经济属性受到关注。1984年,中共中央发布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发展体育运动的通知》提出,“体育事业要讲究经济效益,积极创造条件实行多种经营”。我国高校一些学者率先通过收集资料、调查研究、撰写论文和专著对体育经济学展开研究。1983年武汉体育学院、北京体育学院、上海体育学院和沈阳体育学院4所院校筹划成立了体育经济学课程教研组,开展体育经济学课程建设[18]。1988年四川教育出版社出版我国第一本《体育经济学》教材[19]。20世纪80年代后期,体育经济学被列入高等体育院校教学计划。1991年教育部将体育经济学列为体育学下属的一个学科,199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学科分类与代码》将体育经济学列为体育学下属的学科之一。其间,对体育经济学的规范学术研究也开始出现,1992年发表了17篇体育经济类主题的核心期刊论文,到1994年达50篇(图1)。在这一阶段,我国体育经济学从无到有,逐渐成为一门新的交叉学科。
图1 1992—2022年核心期刊发表体育经济类主题论文数量Figure 1 Number of paperson sportseconomics published in core journals from 1992 to 2022
这一阶段的研究特点:①探索与体育经济学有关的基本理论;②研究对象主要为公益性体育事业单位;③研究问题多局限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体育经济活动;④研究的理论基础相对比较薄弱[8]。
2.2 体育经济学快速成长为体育学研究热点(1995—2013年)
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方谈话后,体育领域掀起了新一轮改革开放的热潮。原国家体委分别于1993年、1995年出台了《关于培育体育市场、加快体育产业化进程的意见》《体育产业发展纲要(1995—2010年)》等文件。2006年起,国家体育总局开始将体育产业列入五年规划编制工作。1994年开始的足球职业化改革带动了其他多个项目的职业联赛发展,包括篮球(1995年)、排球(1996年)、乒乓球(2000年)、羽毛球(2000年)等职业联赛,职业体育成为我国体育改革的重要“试验田”,并成为体育经济学研究的重点对象。1997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的体育学研究项目中开始出现体育经济学研究课题。1993年我国开始申办奥运会以及此后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对此阶段的体育经济发展影响深远。北京世界大运会(2001年)、长春第六届亚冬会(2007年)、北京世界智运会(2008年)、哈尔滨世界冬季大运会(2009年)等一系列大型赛事的举办充分展现了我国改革开放的成果,围绕赛事展开的多种多样的体育营销和赞助充分体现了市场机制优化配置社会资源的特色和优势。
这一阶段参与体育经济学研究的人员和成果均显著增加。2005年中国体育科学学会体育产业分会成立,其宗旨是“为加速我国体育产业化的进程,培育与拓展我国的体育市场,提供理论服务和智力支持”。2008年,国家统计局、国家体育总局颁布《体育及相关产业分类(试行)》(国统字〔2008〕79号),开始探索量化体育产业规模,评价体育产业对国民经济的贡献度。在国内体育和师范类高校中,一批学者从原来的体育人文领域开始更多聚焦于体育经济学领域的研究。1995—2013年,核心期刊发表的体育经济类论文从36篇增长到354篇,2008年北京奥运会后的峰值达到612篇(图1)。2011—2013年,共有6项体育学项目入选国家社会科学重大招标项目,其中体育经济学研究2项。2010和2011年先后有2位学者的研究成果入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这标志着体育及相关产业研究成果和质量开始在一定程度上被国内哲学社会科学界认可,但体育经济研究的总体影响力还比较有限。
该阶段体育经济学研究具有以下特点:①研究对象扩大到体育事业单位的经营活动,以及体育组织(更多涵盖体育协会、职业俱乐部和体育用品企业等);②研究领域主要包括体育用品,并逐渐扩大到国内外职业体育、体育赛事、体育消费、体育赞助和体育彩票等;③研究的理论基础持续扩大,包括微观经济学、统计学、产业组织理论、博弈论、新制度经济学等现代经济学理论和方法得到广泛应用;④应用研究和对策研究得以加强,大型赛事和职业体育等体育服务业的研究成为新的研究增长点。
2.3 体育经济学成为体育人文社会学领域活跃而富有影响力的学科(2014年至今)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体育产业发展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层面。2014年“46号文”的出台为体育产业发展释放了新的活力,该文件明确提出培育多元主体、改善产业布局和结构、到2025年“体育运动人口达5亿人,体育产业产值5万亿元”的目标。2016年《“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2019年《体育强国建设纲要》与《关于促进全民健身和体育消费推动体育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意见》等高层次高质量文件先后出台,提出释放发展潜能,促进体育消费,将体育产业的发展目标定位为“国民经济支柱性产业”。
在上述利好政策的带动下,以健身休闲和竞赛表演为龙头、高端制造与现代服务融合发展、新技术新模式不断涌现的我国新时代体育产业体系初步建立,包括体育综合体、特色小镇、赛事网络直播、可穿戴设备、电子竞技、路跑赛事等新业态、新商业和新模式等持续涌现。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成功举办使冰雪产业成为此阶段体育产业一大增长点,体育市场深度和广度不断拓展。体育产业在国民生活经济中的作用日益显著,为体育经济学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和丰富的研究素材。体育经济学成为体育学研究领域富有影响力的一个分支。2014—2021年,共有22项体育类课题入选国家重大招标课题,其中体育经济类9项,占41%。在该阶段,核心期刊发表体育经济类论文数量从417篇增加到506篇,增幅趋于平缓(图1)。2014—2018年,国内体育学期刊发文量连续下降,刊文总量从3 099篇减少到2 322篇,平均每年减少近200篇[20]。在此背景下,体育经济学学术论文有此增幅已属可观。
体育经济学的研究团队和人才培养工作上升到一个更高水平。截至2020年,全国共有26个体育学一级学科授权单位自主设置了32个二级学科,招收体育学硕士研究生1.27万人(为改革开放初期的370倍以上),体育学博士生招生人数从1986年的1人增加到每年招生近500人[21]。体育经济学方向的研究生在体育学下设4个二级学科之一的“体育人文社会学”中进行招生培养。特别是北京、上海、广州、武汉、成都等体育产业较为发达和拥有更多体育类高校、科研院所的大城市,为体育经济学提供了良好的学科平台,也因此集聚了国内主要的体育经济研究团队和人才。研究者学术背景更为丰富,越来越多的中青年学者兼具体育(教育)和经济管理等复合学科背景。
体育产业统计工作迈上了新台阶。2016年国家统计局和国家体育总局联合推出了《国家体育产业统计分类》;2018年体育产业统计被纳入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即被正式纳入国家统计分类体系;2019年修订了《体育产业统计分类》。这都使体育经济研究获得了更为全面的数据支撑,体育产业规模、分布状况和结构特征更为精确;更多公理化的假设与数学工具有用武之地,并提升了体育经济学研究的信度和效度,研究由宏观描述逐步转化为学科内部微观问题的深入分析。新经济增长理论、进化博弈论、公共选择及政治经济学、新结构经济学等主流经济学理论的使用日益普及,包括Tobit模型、Probit模型、双重差分模型、固定效应模型等基于经济模型的假设检验方法在研究中也多有体现。
体育类核心期刊仍然是体育经济学主要的学术成果刊发平台,但学术期刊栏目逐步细化,一些期刊出现了“体育经济”专门栏目。包括江小涓等在内的一批国内知名经济学者近年来开始关注体育产业,其学术成果在《经济研究》《管理世界》等主流经济学期刊上的刊发提升了体育经济研究的关注度和影响力。同时,涌现出更多学术平台,2017年中国技术经济学会体育经济与价值管理分会成立,2019年中国体育经济50人论坛成立。已有的体育经济相关学术平台的学术活动日益步入正轨。截至2021年,中国体育科学学会体育产业分会主办的全国体育产业经营管理学科建设研讨会已经举办了12届,2021年的会议有全国近40所高校的百余名专家学者参加。此外,出现了包括体育决策室、体育科学研究所、高等院校及其相关研究中心、体育新闻媒体和学术出版社在内的各类体育经济智库[22],《中国体育产业发展报告》、“体育蓝皮书”等系列图书也为体育产业提供了更多的系统数据和专题分析[23]。
该阶段的研究具有以下特点:①研究对象从传统的宏观叙事更多地转向微观体育企业和体育组织行为,反映了研究者对体育经济微观领域的认识不断精细、深入;②研究范围从传统的三大球、夏季奥运项目等扩大到冰雪等原来相对冷门的项目,以及更多新兴项目(包括路跑赛事、电子竞技和虚拟赛事等);③实证研究方法和现代经济学理论得到更广泛的应用,计量经济、演化博弈、产业传导、区位熵、空间分析法和政策评估等多学科方法大量涌现,论证的严密性和精确性大幅提升;④对社会经济热点问题的研究更具敏感性,数字经济、产业高质量发展、体育治理、冬奥会、体育消费、元宇宙和碳中和等社会经济热点问题进入研究视野;⑤体育经济学的学术影响力有所提升,一些主流经济学者开始关注体育产业;⑥北京、上海、广州、成都和武汉等大城市,因具有庞大的体育市场和学术资源等,集聚了我国主要的体育经济学研究团队。
3 体育经济学的学科交融与发展
体育经济是以体育活动为特征的经济行为,随着社会经济和体育活动的变化,对其内涵的认知也不断演进,但交叉融合无疑是体育经济学的基本特征,经济学和体育学的互动主导了体育经济学的发展。
3.1 经济学对体育经济学的影响
从现阶段我国体育经济学的研究机构(多为体育院校和师范类院校)、相关学者的知识背景(多具有教育学知识背景)和刊发学术成果的平台(多为体育类期刊)来看,从事体育经济学研究的学者多为传统的“体育人”。笔者认为,现阶段经济学对体育经济学的影响更具决定性,原因如下。
3.1.1 经济学强势学科地位的影响
20世纪以后,世界范围内经济学的快速发展甚至被冠名为“经济学帝国主义”[24]。此后,经济学是否成为更强有力的学科影响其他学科,这一问题受到关注并时有争议。20世纪70年代,美国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加里·S.贝克尔[25]在其代表作《人类行为的经济分析》中将理性、优化行为的原理应用于以往经济学家考虑范围之外的经济问题,得到了学界的广泛认可,这实质性地推进了经济学的“帝国主义化”。抛开语义上的争议,笔者认为,“经济学帝国主义”的本质是经济学对处于开放状态的社会科学的贡献。现代经济学本身作为跨学科的产物,同样受到诸多学科的“侵入”。一方面,经济学的发展本身既遭到更为“科学”的其他学科的“入侵”,但也由此得以吸收其他的科学营养;另一方面,经济学也由此继续扩展其“领地”和“疆界”。例如:数学对经济学科学化的作用有目共睹;物理学对经济学的“侵入”使经济学家认识到社会经济的运行可以像机械系统一样具有确定性规律[26];心理学对经济学的“边际消费倾向递减”和“流动偏好”等基本心理规律的发现具有重要影响;等等。然而,经济学界并未因被“侵入”而排斥其他学科,相反多报以开放、吸纳的态度,这使数十年来经济学研究的解释力日益增强。经济学对体育经济学的主导作用在很大程度上与经济学不断得到强化的显学特征有关。
3.1.2 经济学理论基础被广泛接受与采纳
经济学的基本假设或理论成为我国体育经济学的主要理论基础,如“经济人”假定和效用最大化、机会成本和比较优势、供给需求与市场均衡、效率优先反映资源配置状况等。这些基础理论为理解和解决我国体育市场的本质问题提供了符合逻辑的基本判断,如:运动明星的竞赛表现可以适用“经济人”假定;体育组织的决策选择可依托机会成本和比较优势理论;体育用品是否畅销须考虑市场的供给需求关系;比赛胜负可以转换为训练和比赛的效率问题;博弈论理论可以用于比赛胜负的预测和不法行为的监督;等等。3.1.3经济学研究方法的先进性
现代经济学的兼容并包使其在研究方法上具有比较显著的优势。萨缪尔森认为:“经济学由于其特有的方法论,必将侵入到其他社会科学领域并将君临其上。”[27]数学、物理学、法学和心理学等多学科的参与使经济学接近于一门实证科学,如经济学中广泛运用的边际分析方法就是运用导数和微分方法研究经济运行中微增量的变化,用以分析各经济变量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变化过程。该方法之所以成为经济学重要的研究方法,是经济学“效率优先”的目标决定的—最优点实际就是函数的极值点,这使现代经济学使用数学工具成为常态。虽然已有一些经济学研究因沉迷于数理逻辑游戏而招致“方法导向”的批评,但瑕不掩瑜,经济学的数理化使其形成一种遵循提出假设、检验假设和基于事实修改假设的科学方法。这使经济学方法成为引领体育经济学发展的主要方法,在国内主要体育经济学教材中均认可和采纳经济学方法。
3.2 体育学对经济学的贡献
经济学是一门研究人的学问[28]。体育经济学可视为研究体育领域的财富和置身其中的组织和人的关系的学科,但体育自身的特点使体育经济关系和研究具有自身特性,并反作用于经济学。这种反作用也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全球范围内体育经济学的研究特点和热点。
3.2.1 二元的产品属性
与一般产品有所不同,体育产品有其独特的属性,涵盖了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2个领域,如我国现阶段的体育用品产业属于传统工业,而以体育赛事、体育广告和体育赞助为核心的体育服务业属于服务业范畴。同时,体育产品(服务)的销售也具有双重性—直接服务于一般受众和间接服务于企业。服务于一般受众往往更多地依靠“本体”体育,包括赛事观赏或体育用品的购买使用等。体育产品通过媒体和网络技术可以被多次加工和利用,由此产生比初次使用更高、更持久的经济价值,甚至有超越本体产品价值的趋势。如英超联赛被视为世界第一职业足球联赛,目前其最大收入来源为转播权和商业赞助,超过了传统的门票和商品特许权等实物收入。2021—2022赛季,英超联赛总收入为61亿欧元,其中电视转播收入41.26亿欧元,占67.6%,远超传统的门票收入[29]。信息技术的进步与竞技结合形成电子竞技市场,虽然研究者对此还有很大争论,但其在很大程度上创新了体育产品是不争的事实,电子竞技已成为理论界和实务界无法忽视的重要市场现象。《2022亚洲电竞运动行业发展报告》认为,全球电子竞技的观众大约有5亿人,2022年全球电竞赛事营收将达到13.84亿美元,其中中国电竞赛事营收占1/3[30]。2021年3月,国际奥委会在其作为未来国际奥林匹克运动改革路线图的《奥林匹克2020+5议程》中明确鼓励虚拟运动的发展,以及进一步与电子游戏社区的互动,并准备筹办奥林匹克虚拟系列赛。这些都充分说明体育产品“虚拟+现实”的产品特征对传统体育的巨大冲击。体育产品属性的深层次演变为传统经济学的研究范式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和研究对象。
3.2.2 体育市场的共生与竞争
基于对市场结构和市场价格的影响程度,现代经济学归纳出完全竞争、垄断竞争、寡头垄断和垄断等具有不同特点的市场形式,并据此形成不同的供给曲线和需求曲线,从而帮助做出“利益最大化”的理性决策。依据市场效率的变化,经济学对不同类型的市场有基本的判断,如垄断企业通过差别定价、限产提价、降低服务质量等获取超额利润,因降低了市场效率而受到批判。在用该常规理论对以职业体育联盟为主要对象的体育组织竞争平衡进行研究时会得出“新奇”的结论。例如,Neale[31]认为,职业体育组织必须在竞争的同时保持密切的合作来维持共同产量,这使职业体育具有“特殊性”,为职业体育联盟的反垄断豁免提供了理论支持。Neale的观点在理论界和实务界产生了广泛影响,此后在多个针对职业体育联盟的垄断诉讼中被法院和媒体等采纳和引用[32]。一般认为,职业体育联盟是基于职业体育服务产品团队生产而产生的一种垄断组织形式[33]。许多针对以职业体育联盟为代表的“垄断市场”的研究表明,职业体育联盟的竞争往往最后以形成完全垄断的形式来维持有效竞争平衡,而市场仍是有效的[34]。国外的职业体育联盟最终多合并为一个大联盟的历史实践也支持了上述结论。职业体育联盟这一特殊的市场形式,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种竞争平衡问题为经济学提供了丰富的研究素材。
3.2.3 “非理性”的体育消费
经济学的“理性人”理论假设体现了对效率的追求,即假设消费者的行为由功利动机所驱使达到自己需要的预期目的。只要经济人是“理性”的,市场往往就是有效率的。此时消费行为是一个连续的、完全理性的过程,消费现象都是在稳定偏好情况下的最优行为决策[35]。然而,一些体育行为包括体育消费行为,往往更多地具有“非理性”特点,包括狂热追星、对心仪球队的无条件支持、对明星球员代言产品的无条件热捧、熬夜看比赛、购买高价门票,以及对电子竞技等新兴体育项目的“成瘾”并产生一系列“非理性”消费行为等。这使体育消费往往也具有上瘾消费的特征—体育迷往往需要在收获“享受”与由此导致的损失健康、金钱之间做出权衡。这使传统经济学的“理性”假设受到很大程度的冲击。
3.2.4 超额的人力资本积累
在体育市场中,以具有高超技艺的运动员为代表的体育人力资本是吸引体育迷的重要“筹码”,球星的收入和影响力都是巨大的。在世界范围内,以职业运动员为代表的劳动力供给和需求的影响因素以及相互作用关系一直是体育经济学的重要研究领域。直接研究内容包括职业球员的供给、需求、就业、工资、人才培养、劳动保险和薪酬分配等;衍生研究内容则涵盖了由此引发的职业联盟、职业俱乐部、广告赞助商和球迷等各市场主体对此的相互影响和反应。Rosen[36]还因此提出了“超级明星经济学”理论,即在边际成本接近零的情况下出现了“赢家通吃”的情况,这为体育明星的高收入提供了合理的经济学解释。体育人力资本的重要性和影响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现代经济学所认可并推崇的“有效率的经济”。运动人力资本不断攀升既是市场对其稀缺性和高水平运动技能的价格信号,也引发了薪酬过高导致体育市场绩效低下的争议。如目前商业化最为成功的英超联赛,其2021—2022赛季收入55亿英镑,但工资总额也达35亿英镑,18家俱乐部中只有4家俱乐部有税前利润[37]。
纵观职业体育的发展历史,其可被视为以运动员为代表的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的稀缺性和替代性不断博弈的过程。数十年来,职业运动员薪酬不断攀升,由此对许多俱乐部或职业联盟市场绩效产生影响,如欧洲各足球俱乐部的财政平衡制度、北美职业体育的“工资帽”制度,甚至球票价格、转播权价格和广告赞助的投资回报评估等分支研究均与此息息相关。这都使体育人力资本的研究既具有经济学上的普遍性,也具有体育经济的典型性。未来随着高水平运动员稀缺加剧和物质资本对其的“争夺”进一步加剧,体育人力资本将是研究热点,而且其发展演变对经济学领域的劳动力供给和需求、就业和失业、人力资本投资、薪酬和收入分配等都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影响。
3.2.5 体育公共财政
公共财政是现代经济学的一个分支,是研究政府经济行为、描述和分析政府经济活动的一门学科。从世界范围看,体育经济学与政府公共财政的关系密切程度超乎想象。其原因是体育兼具社会和经济属性。体育发展至今的商品价值使其商业价值得到充分彰显。同时,体育作为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其社会属性同样影响深远,体育运动不仅是文明、健康、科学生活方式的重要内容,也是提高生活质量及培养现代人所不可或缺的手段。这使体育具有典型的公共品和外部性特征,体育经济学也因此对公共财政产生特殊影响。由此产生一系列体育公共财政研究问题,主要表现在赛事举办、城市与体育发展、场馆投资3个领域。
①体育对城市发展的作用。伦敦、纽约和墨尔本等国际大都市同时也是知名的体育城市。体育比赛需要巨大的投资,各城市为竞争举办赛事(包括知名职业俱乐部落户)不得不投入巨大的城市公共资源。例如,举办2014年巴西世界杯足球赛和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足球赛的投入都为140亿美元,而2022年世界杯足球赛卡塔尔投入2 200亿美元的预算。如何使城市社区举办体育赛事达到最佳的性价比成为实
践和理论研究的一大热点[38]。②城市为竞争赛事投资不菲,但赛事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对城市社会经济产生影响,以及如何使得举办效益最佳,成为本领域的研究热点[39]。③大型体育场馆投资及其运营研究。体育赛事的举办离不开高质量的场馆设施,如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新体育场馆投资约为100亿美元。现代化体育场馆设施的投资大、持续时间长、面临的风险大,往往需要政府、社会和企业各方合作。这使场馆公私合作、冠名赞助和运营的税收减免等成为长期的研究课题[40]。
4 体育经济学的未来—学科定位与创新发展
4.1 体育经济学成为独立学科的可能性
作为新兴的产业实践和理论研究领域,体育经济学已产生较为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在学科领域上,不少学者对其成为独立学科持肯定和乐观态度,还有学者认为已经形成了若干学派,但笔者对此均持谨慎态度。
4.1.1 体育经济学成为独立学科的核心条件尚未具备
2009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育部颁布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设置与管理办法》(学位〔2009〕10号)[41]对设立一级学科要求如下:①具有确定的研究对象,形成了相对独立、自成体系的理论、知识基础和研究方法;②一般应有若干可归属的二级学科;③已得到学术界的普遍认同,在构成本学科的领域或方向内,有一定数量的学位授予单位已开展了较长时间的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工作;④社会对该学科人才有较稳定和一定规模的需求。现阶段,其中最为重要的第一个要素尚不具备,即体育经济学尚未形成相对独立、自成体系的理论、知识基础和研究方法。其原因很多,首先在于体育自身所在的母学科—体育学不具备成为学科门类的条件。首先,体育学的核心研究对象过分注重外在的机械运动意义上的物理模型,而忽视了具有生命气息的人类的身体运动;体育学领域采用的核心研究方法论更多来自以精确性、客观性为原则的近代自然科学,缺乏可以被普遍接受和具有普适解释意义的现象学及人类学意义上的身体运动学方法[42]。其次,目前体育经济学的主要理论和知识基础更多来自经济学。例如,目前国内较为流行的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体育经济学》教材主编靳英华[43]和丛湖平等[44]都认为相关教材以经济学为理论基础,运用经济学的基本研究方法,对体育领域中的经济现象和经济活动进行分析,主要包括经济学的供给与需求、企业的生产、劳动力市场、市场竞争与垄断理论,方法则包括实证与规范分析、宏观与微观分析、博弈论等。
4.1.2 体育经济学学派尚未被广泛认可
从经济学理论上理解,相关学派的产生是基于自身有创新性理论范式,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得到理论和实务界认可。如广为所知的新制度经济学派是在凯恩斯经济学对经济现象解释力大幅下降之后兴起的,其核心理论是交易费用理论。新制度经济学家认为,传统经济学在分析问题时存在假设的缺陷和错误,以此为契机,将交易费用下的经济现象纳入研究领域,从而有机地把制度分析与传统主流经济学结合起来,凸显制度的重要作用,由此孕育出一个新的制度分析框架[45]。其代表人物罗纳德·科斯和道格拉斯·诺斯先后获得诺贝尔奖,使其核心理论得到主流经济学界的认可。一个典型学派往往拥有一位或若干位有影响力的学术权威,带领一个充满活力的青年学者群体,针对一个引领潮流的研究领域开展研究,具有自由、民主和独立的学术文化,鼓励探索和争鸣、宽容失败和冒险等[46]。此外,学派的形成需要客观的学术评价和学术争鸣。国内现阶段不同类型的体育经济学研究不少,但相互的学术交锋和争鸣很少(从“商榷类”论文数量稀缺也可见一斑),这实际上阻碍了相关学派的形成。因此,国内体育经济学的“学派”更多是针对某些特定主题的聚类研究,难以称为严格意义上的“学派”。
4.2 未来体育经济学创新与发展趋势
虽然笔者认为目前体育经济学还难以成为独立学科,严格意义上的学派也不存在,但我国体育经济学发展至今,其自身发展和现实问题的互动使其在研究范式、研究理论和研究方法上不断创新突破,这有助于构建一套扎根中国大地、富有中国特色的体育经济学自主知识体系。
4.2.1 研究范式创新:问题导向的研究范式
经济学的数理化和计量化趋势既使经济过程和经济现象研究的推理更为直观和精确,也滋生了“将工具等同价值”的不良倾向。一些研究往往机械地照搬(或对变量进行微调)西方学界的数理模型,最终留下不言自明的结论和一堆抽象的数学符号,降低了研究的解释力。体育经济学研究的是复杂多样的社会体育经济现象,明显不同于自然科学所研究的自然现象,也就不能简单照搬自然科学的数理模型研究范式。我国体育市场的蓬勃发展为体育经济学研究提供了丰富多样的鲜活素材。近年来,体育消费、体育双循环、高质量发展和体育治理能力现代化等都成为我国体育经济学的研究热点,其基本范式为“提出问题—分析问题—理论或实证检验—基本论断”的问题导向研究,很好地彰显了对我国体育问题的现实关照。通过问题导向的研究范式,我国体育经济学吸收和借鉴了各社会科学分支长期以来积累的知识和研究思维,坚持与知识契合的跨学科交叉研究道路,有助于更好地揭示社会体育经济事物的内在本质。
4.2.2 研究理论创新:有限理性理论的应用
体育产品的消费所具有的“非理性”(包括上瘾、沉迷)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对传统经济学的“理性”假设产生冲击。体育经济学研究对象不是传统经济学的“理性人”,更多的是一种“有限理性”[47],该理论认为人处于一定的社会组织,人的行为是人与人、人与组织相互影响、整合的结果。体育市场消费者行为的理性是在“给定”环境限度内的理性,更多地由人的心理机制决定,这与体育产品的精神特征更加吻合。同时,体育消费者(如球迷)更多地以群体(如球迷组织或大量的现场观众)的组织形式出现,也进一步放大了人与人的相互影响作用。在“有限理性”基础上进行的博弈论分析与以达尔文的自然选择思想为基础研究生物种群形状进化和稳定机制的生物进化理论的分析框架很相似,是一种“进化博弈”[48]。笔者认为,有限理性及进化博弈演变的理论应用有助于加深对体育消费者理性和能力局限性的理解,可能成为未来我国体育经济学新的理论解释框架。
4.2.3 研究方法创新:虚拟现实产品的边际分析
体育消费边际成本很低甚至趋近于零,对传统经济学边际效用和边际收益递减研究范式是一大冲击。高水平运动明星的高收入与其面向全球广阔的球迷市场,以及开拓球迷市场的边际成本较低有很大关系—此时增加产量和销量且几乎不增加成本,球星由此可以发挥规模效应,实现“赢者通吃”。信息技术和虚拟技术的发展演变使体育低边际成本的特性得到进一步凸显。从现实产品角度分析,体育产品的高端化、科技化和服务化特征日益显著;从虚拟产品角度分析,现阶段实现线上线下的融合,未来利用科技手段进行链接与创造。这都使在与现实世界映射与交互的虚拟世界和具备体育元素的数字体育空间中,边际体育网络消费者带来的网络外部性为正(新消费者加入某产品网络时,为其他消费者带来的效用为正)。这种特性可能动摇了旧有边际效用经济规律,甚至出现“零成本”的市场垄断,进而影响经济学原有的需求和供给模型。当然这也取决于对未来国际奥委会等主流体育组织举办虚拟体育与游戏会等新的体育场景和产品平台的实践探索。
4.2.4 研究领域的未来拓展
新时期,我国体育经济学研究视域不断拓展,其中既有体育经济领域外部因素的影响,也是体育经济学自身作为交叉学科的综合性、创新性和实用性需求所致。
(1)处理体育市场的主要关系:“有为政府”+“有效市场”。国外体育经济的发展从职业体育比赛开始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其基本生成演变遵循“由下而上”的市场逻辑。我国体育产业发展至今短短三四十年,夏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46号文”对体育产业的带动、体育产业五年规划的制定实施、“晋江经验”对晋江体育产业的引领等都说明我国体育产业具有较为典型的“政府推动、企业参与、市场运作”特点。未来体育经济的研究视域应从原来的侧重市场转为关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在对立中统一的辩证关系[49],实现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的协调统一,进一步激发体育市场主体的创造力。
(2)多学科交叉:从“体育+经济”到“体育+”。前文已述,体育经济学是体育与经济的交叉学科,但发展至今具有从传统的“体育+经济”到“体育+其他学科”的发展趋势。一方面,经济学自身的学科发展必然带来了其他学科对经济学的“侵入”,如“法经济学”的产生是经济学理论中经济自由主义和国家干预主义冲突与磨合的产物[50]。体育经济学也由此与体育法学有更多交叉融合。同样,体育经济学与体育管理特别是体育治理、体育文化,甚至环境治理等议题都将有越来越多的交集。这种交叉既扩大了体育经济学的研究视域,也使体育经济学得以充分借鉴其他交叉学科的理论和研究方法,丰富了自身的研究范式。
(3)作为重点领域的体育制造:从“制造”到“制造+服务”。我国的体育产业从30多年前传统的劳动密集型体育用品制造业起步,发展至今体育服务业逐渐成为主流,2015—2019年,体育服务业增加值占体育产业增加值的比重从49.21%上升到68.70%[51-52]。体育用品制造和销售的增加值仍然超过半数,达53.3%(基于统计口径原因体育用品销售的增加值被纳入体育服务业计算),因此,体育用品业仍将是我国未来体育产业研究应关注的重点领域。体育用品业从传统制造向“制造+服务”的转变趋势非常明显:一方面,未来我国体育用品制造业的发展方向应立足创新,通过服务型制造转型升级,进一步优化体育消费结构,带动体育消费模式升级;另一方面,现有的体育服务业将通过“国际化、专业化、市场化、科技化”,精准满足社会需求,展现体育科技魅力,助力新时期体育制造业加速向服务业延伸,实现体育产业的高质量发展。
(4)市场运行模式:从以“线下”为主到“线上+线下”融合。身体活动的“身体力行”是传统体育以及体育产业的最主要特点。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使体育的虚拟参与成为现实,如亚运会和奥运会等都已经接纳或考虑接纳包括电竞赛事在内的线上体育。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体育“线上+线下”融合发展的催化剂。体育“线上+线下”融合并行有望成为趋势,其“潮流性、便捷性、科技感”特点在未来将得到“全方位、多层次、立体化”的体现。
(5)市场发展理念:从高速度到高质量。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体育在提高人民健康水平、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向往、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经济社会发展方面的重要意义。改革开放后我国体育产业从无到有,发展速度惊人。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4—2020年,我国体育产业总规模从1.35万亿元发展到2.7万亿元,年均增速基本保持在18%左右,远远超过同时期国民经济的增长速度。这也带来了严重的资源消耗和重度污染、重复建设和产能过剩等痼疾。在此背景下,未来体育产业发展理念从传统的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是必然趋势,包括:①体育产业高质量发展仍然包含“量的扩张”,但着重强调“质的提升”,表现为体育产业结构的高级化、效率最佳化和价值最大化的有机统一;②体育产业高质量发展是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体育强国建设的重要内容,体育产业高质量发展应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现代体育产业体系、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需求侧管理有机结合;③体育产业要以“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为主要发展路径,到2025年基本形成消费引领、创新驱动、主体活跃、结构更优的发展格局,到2035年实现全面高质量发展并成为国民经济支柱性产业的目标[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