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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主题·生命意志·乡土风情
——论宋千寻的小说世界

2023-01-10马媛颖

枣庄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爱情

马媛颖

(青海师范大学 文学院,青海 西宁 810016)

自2013年始,来自东北的青年女作家宋千寻陆续在《雁翔湖》《北极光》《青年文学家》等杂志发表多部中短篇小说,随后不间断地在其个人“千寻花田”公众号平台上进行创作分享。2021年,她的中篇小说《野火》[1]入围首届梁晓声青年文学奖,引起评论界关注。本文主要对宋千寻2013年至2021年间创作的15部中短篇小说①进行读析,概述其小说创作在叙事主题、人物形象、写作立场与审美意蕴等方面的特征,梳理出其创作实践的发展脉络。

一、追梦主题与追梦人形象

“寻找”是文学作品的母题之一。在宋千寻的大部分作品中,围绕追梦主题,塑造了形形色色执着于寻找业已消逝的种种美好如青春、爱情、理想,最终却遭遇失败的孤独追梦人形象,又因所寻找的是“梦”,其小说中自然而然弥漫着淡淡的感伤情调。

青春旧梦,逝者如斯。宋千寻小说中的追梦叙事主题首先表现在其前期作品中对美好青春、纯真爱情的赞美,以及由于爱情失败、青春逝去而生发出来深深的惋惜与留恋。如《重相逢》中,“我”和童年老友惠妮儿重返阔别已久的故乡,与旧日时光相逢。通过叙事者“我”的回忆得知,“我”、惠妮儿和二丫同时暗恋着人如其名、“禅意无限”的少年林晓雷,在她们眼中,林晓雷如此与众不同,当同龄的淘小子们还在瞎疯胡闹的时候,他在安静地读书;当同龄的臭小子野小子们满身泥巴头发像个垃圾站的时候,他的头发清爽利索,球鞋和白袜子永远干净。对情窦初开的乡村少女们而言,林晓雷就是她们青春童话中的王子,“神一般的男孩子”。然而,青春和美好总与残酷相伴,王子的身后带着摆脱不了的深沉阴影。一笔学费将年少无依的林晓雷逼回了现实,像诗一样的少年许下了这样的梦想:“我要努力上学,读大学,将来挣好多钱,改变我的生活,改变一切,改变世界。钱,太是一个好东西了……”故事的结局不难预料,未能如愿考上大学的林晓雷不得不回到乡村,在金钱势力的侵蚀下,背叛梦想而堕落成一个趋炎献媚、拉客宰客的出租车司机和皮条客,纯真童话落得“纵使相逢应不识”的下场。《致我们终将逝去的爱情》(原名《殇》)[2]同样讲述了一个被邪恶的金钱力量无情碾碎的爱情悲剧。十八九岁的烧窑工人李怀水爱上了家境优越、美丽高傲的同村姑娘秋心,使出浑身解数讨好追求,却始终得不到正眼相待。秋心有个在县里当干部的二叔,在他的计划安排下,将来是要给她找一户城里有背景的好人家,藉此实现全家人飞黄腾达、平地而起的飞升梦想。与村里的姑娘不一样,被当作“选秀女”娇生惯养的秋心有白净的脸、油黑的高挑马尾和毛茸茸的大眼睛,穿着白色连衣裙和凉鞋,露出白皙的脖子和白净的长腿,她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把村里男娃的心撩拨得忽上忽下。不过她对所有投来暧昧目光的男娃子都不感兴趣,因为她笃定自己是即将飞出山沟的凤凰。笔锋一转已是20年后,当闯荡世界衣锦还乡的李怀水与被安排来接待的秋心重逢时,才知道秋心并未如愿过上城里阔太的生活,一次次失败的相亲和不如意的婚姻生活教会曾经骄傲的孔雀向权势低头,曾经心口的月亮学会了在酒桌上怯懦陪笑,用了20年时间终于送给心爱之人的胭脂早已干涸……无论李怀水还是秋心,他们的梦都彻底破碎了。

不难看出,宋千寻笔下的追梦人将自己对美好、纯洁、希望、温暖等的想象都寄托在了某类具体的人物身上。林晓雷和秋心具备纯白无暇的外在共同特质,而白色代表纯洁、优雅与高贵,象征着人性未经金钱罪恶玷污的“真”“善”“美”的天然属性,以及寄托其上的超脱凡尘世俗的圣洁情感。林晓雷的白鞋袜和秋心的白裙子恰是创作者内心对美好纯真人性信仰的外在表征,而最终人心与人性之所以堕落,究其根本在于金钱的罪恶力量,正如《重相逢》中所感叹的:“钱是双力——魅力和压力,这就足够人疯狂的了,不是被诱惑疯了,就是被逼疯了。”值得注意的一个细节是,在《重相逢》和《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男神林晓雷和女神秋心都被设计了安静读书的场景,对她/他而言,“书”作为知识和文化的媒介,实质代表着文明对蒙昧的神秘引力,更进一步而言,隐喻着城市文明对农业文明的巨大诱惑力和强大征服力。李怀水之所以笃定秋心绝不是村里人议论的那样,是个攀附权贵见钱眼开的俗气女子,缘于他偶然窥得秋心坐在窗前安静看书的样子,她一手托腮一手拿书的神情,“美得像仙女一样”,深深烙刻在了他年轻的心上,使其终生不能忘怀。林晓雷之所以同时吸引三位女孩子的纯真爱恋,恰在于其埋头静读的形象及其所代表着的“读书改变命运”这一观念带来的诱惑。“读书”这一动作,由此幻化为一个承载着气质、文明、成功、城市、改变等多层复杂象征意义的叙事符号,不断闪现在宋千寻创作初期以青春爱情为叙事中心的小说中。

经历初恋失败的情感创伤,满怀青春岁月带来的酸涩隐痛,宋千寻笔下人物的追梦之路进入第二个阶段:自由梦。身处封闭农村的青年男女历经一番现实打击的风雨后褪去了曾经的纯真,开始寻找并确立自我,梦想踏上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此一类的追梦主题叙事集中体现在觉醒女性的寻找与反抗,如《插秧客》《野火》《垓上玫》;失意男性的留恋与出走,如《秋凉》《如是我闻》。

爱情在女性的人生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而女性主体性的觉醒也首当其冲表现在对爱情压抑的抗议和对自由爱情的呼唤。《插秧客》讲述了农村妇女娅妹大胆追求自由爱情却遭遇现实嘲弄的故事。丈夫常年外出打工,独自留守在家的娅妹去县城插秧贴补家用,结识了来做运苗工的陌生男人,默契劳作的短暂日子里充满隐秘的悸动,当男人体贴地为她的洗脚盆里加入自己保温杯里的水时,娅妹心中沉寂已久的爱情之火瞬间被点燃。结束插秧回家后,面对唯唯诺诺的丈夫,娅妹早已魂不守舍,时常想起“趴在水渠里对她笑的男人,洗脚盆里那壶温水,以及泡脚时偷着掉下去噼啪噼啪的泪”。来年春天,当满心玫瑰色幻想的娅妹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她的心在一瞬间开了花,她终于活过来了!娅妹渴望这个“完美男子汉”的降临,懂她、爱她、疼她、拯救她,照亮她黯淡无光的庸常生活,唤醒她麻木已久的女性灵魂。然而美梦易醒,作家残忍地揭开了美丽的幻象,娅妹所希冀的爱情和拯救,在男人看来不过一场“滋味忒好”的露水情缘。

中国女性在爱情婚姻上所表现出来的价值取向带有浓重的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色彩,爱情被理解为两性建立在共同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等精神领域内的相互倾慕。此种爱情观不仅寻求爱情中的自由自主,更寄希望于寻找在灵魂上互相契合的完美爱情对象,她们常常错误地把对人生理想的追求置换为对理想爱情的追求,把对伴侣的寻找等同于对自我的寻找。然而问题在于,在一个人文理想缺席、主体精神失落的时代,爱情话语业已失落其强烈的个性解放色彩和自由表征意义,一见钟情、至死不渝的古典爱情故事亦被贬谪为原始冲动下的本能欲望,寻求“完美男子汉”及其拯救注定是不可实现的幻梦。爱情的实现能否代替女性人生理想和自我价值的实现?爱情乌托邦是否能够在真正意义上拯救女性?对于这些问题,作者在这篇小说中并未做出直接的回答,但是,在她笔下一个个挣脱传统道德伦理的精神束缚,自由奔跑在追梦之路上的女性形象身上,我们将会看到一段女性人性觉醒、艰难求索而最后升华的轨迹。正如小说结尾,窥破真相的娅妹狼狈却仍努力保持着女性的尊严,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女人不是子宫,更不是阴道。”对爱情的大胆追求,无疑代表着女性自主意识的觉醒,以及觉醒后的抗争行动。这是女性踏上解放之路的第一步,具有非同一般的重大意义。由是,与其说《插秧客》是娅妹觉醒了的爱情得不到出路又终于被窒息的一声悲诉,更不如说是女性新生自我要求生存权利的一声呐喊。

爱情不是自由,但只有自由的人才有权利拥有爱情,有能力实现有爱情的婚姻,有力量追求梦想。在《野火》中,宋千寻的叙事视角从个体对自由爱情的呼唤的描写,转向反映深陷爱情与婚姻分离矛盾中的人性挣扎,以及女性这一群体在觉醒后的反抗行动。二百与乐娟相爱,却阴差阳错分别与翠星、庆生结婚,两人间曾经的爱情如一把失控的野火,肆无忌惮地烧进了婚姻的私人领地,烧毁了他们的理智和情谊。在一场场旷日持久的情欲挣扎和相互折磨后,历经世事的乐娟最终成长为一个独立清醒、勇敢出走的母亲。“野火”不单是爱情和情欲的象征,更是乐娟强大生命力和伟大母性的象征,即使饱受亲情友情爱情的苦难与不幸,她仍未放弃对自己人生命运的希望,毅然离开故乡,踏上到城市“改命”的征途。随着自我意识的觉醒,乐娟看透身边一代代女性重复遭受不幸的根源不在于神秘未知的“命”,而是因为她们生活在“重男轻女不把女人当人的土疙瘩里”,在于封建传统婚姻制度和男权中心主义对她们生存权利与自由意志的残酷剥夺。乐娟省悟到,真正的幸福来自自己的双手,来自亲手耕耘。过去的女性将爱情连同自我一并奉献给男性,把自己获得幸福人生的希望寄托在以男人为中心的社会上,这使她们永远摆脱不了对男性和男权的依附性,也很难在等待中得到拯救,收获真正长久可靠的幸福。想要突破这种被动不自由的局面,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通过理性建构起独立自主的女性自我,重新确认自己作为“人”的独立地位和价值要求,成为自己人生命运的唯一主宰。“自由的意识来自于自主意识的觉醒。”[3](P40)通过不断地尝试和切实的行动后,觉醒了的女性最终确认了自主、自由的女性自我。乐娟进城后会怎么样?作者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而是如实地反映她重复的挣扎、不断的失败与细微的成功,反映她如“野火”般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并且希望人们相信故事中这个无畏泼辣勇敢的女人终将收获幸福。也许她的自由幸福之路布满荆棘,但是反抗的意义不就在于这从一个人开始的反抗行动本身吗?正如加缪所指出的,“失去了希望,这并不就是绝望”[4](P5)。生命既是必然要消逝的,人应该而且能够在这个世界中获得生存的勇气,甚至幸福。从此种意义而言,乐娟的出走即是对《插秧客》中娅妹那声呼唤的最有力回答。

与觉醒女性的大胆反抗与勇敢出走相对立的,是农村男青年对乡土生活难以割舍的复杂情感,对美好往昔的留恋沉迷。短篇小说《村凉》[5]里,陈坷垃对二凤的爱情战胜了艰难险阻和村里的风言风雨,却输给了被改革春风吹进乡村的诱惑:“温州的高跟鞋”“广州的时装”、别人手上戴的玉镯子和“大城市的金窝窝头”。不想一辈子被埋在土里浑噩生活的妻子二凤率先进城,在她看来,外面的世界繁花似锦无限宽阔,村里的一切都不值得留恋。留守的陈坷垃从不解、疑惑到被抛弃后的愤怒、哀愁,最终在同村青年的劝说下,也终于下定决心进城寻找二凤。只不过,陈坷垃害怕,去了城里他还回得来吗?作者借着坷垃与二凤顺从内心真实欲望的号召而相继离乡进城的故事,表达出农村城市化进程中青年一代的心理冲突:一方面,乡土虽然日渐贫瘠,却是祖辈留下来的地和根,后代应当担负起坚守故乡和承继传统的责任;另一方面,城市物欲的诱惑彻底改变着人心、人性,淳朴的田园生活早已无法满足人们日渐高涨的欲望。随着社会转型与城乡发展变化,城市生活、现代生活方式和现代思想意识对农村生活及其传统道德观念带来巨大的冲击,产生种种冲突。面对此种社会环境现状,陈坷垃、二凤和许许多多的农村青年既无力改变,又无法抗拒。客观而言,在一定程度上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无情地冲破限制其发展的故土家园,走向一片未知的、无限的城市森林。

如果说前述作品分别立足女性视角和男性视角的话,宋千寻稍后创作的《如是我闻》可以看作是对其自身叙事模式的深化改造。小说借由“我”之眼,观察农村妇女秋芽挣脱世俗牢笼,战胜世俗苦难并最终拥有自己的事业而赢取命运主动权的人生经历,塑造了秋芽这一觉醒反抗的女性形象,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失意孤独的男性形象“我”。当“我”还沉迷于儿女私情的欲望世界,沉浸在脱俗孤独的精神世界时,秋芽已经超越情爱婚姻的狭小世界,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并寻找着撬动自己生命的支点。小说虽以男性视角出发,却明确表达出作者的女性立场:相比男性的狭隘软弱,女性天然地具有某种强大柔韧的生命力,她们有野马一样的内核,流淌着不安分的血液。她们既不轻易臣服,也不轻言放弃,在重重藩篱的包围下酝酿着一场场悲壮的反抗,适应着一场场巨大的变革。另外,在“我”与秋芽的爱情悲剧中,爱情带来的不仅不是拯救和新生,而更是加诸男女主人公人格命运上更深一层的沉沦和毁灭。这是因为男女主人公“皆非具有独立人格的主体,他们在本质上都是不自由的,而一个不自由的主体压根就是无法拥有爱的品质的”[6](P32)。不自由的人格必然无力承担彼此的命运,毋论用行动去证明爱的拯救力量。

对梦想与痛苦交织的理想主义的塑造。当青春的双翼被权欲金钱之手残酷折断,青年一代怀抱梦想和野心,离开落后的乡村来到繁华城市,渴望开启成功人生的华丽篇章。残酷的是,在宋千寻笔下,对理想的追寻仍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短篇小说《阁楼上的写作者》②中穷困潦倒的杜向是困囿现实、痛苦挣扎的典型代表,他梦想成为一名伟大的文学巨匠,却一次次被残酷的现实打击,最终用自杀完成他人生中最后的行为艺术创作,却意外收获关注和成功。随着市场经济的确立、商品观念的形成,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物化着人们的精神追求。欲望的扩张与理想的萎缩,致使人们用一种空前现实的态度对待金钱、婚恋、权力和文化,脱离现实的“浪漫理想”被抛到非常尴尬的地步。诗意不再,文学没落,孤独的追梦人必定沦为世人眼中的傻子。就像朋友陈香劝说杜向抛弃不切实际的梦想:“现代人谁还看书,那是你们这类傻子还在干的事,大家忙着赚钱,忙着攀关系,建人脉,找出路,然后大把赚票子,有钱了就是成功。”在时代变换的季节里,在世俗社会的泥沼中,现实的平庸侵蚀着理想主义者的灵魂,生存的困窘钳制着理想主义者的行动,对精神理想不合时宜的抱残守缺导致他们在日益激烈的生存竞争中处于弱势,一切唐吉诃德式的突围注定只能是绝望无谓的徒劳挣扎,一切理想主义者的追寻注定只能以痛苦悲剧收场。追梦失败而不惜自毁的杜向在客观上体现了他与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脱节,体现了当代青年人在经济飞速发展的社会所遭遇的精神及现实困境,也体现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的冷静观察和深切伤怀。杜向用肉身为祭,以“理想”荒诞的“成功”唱了一曲理想主义者的挽歌。

在宋千寻笔下,无论是对真挚爱情的追求,还是对美好家园的坚守,抑或对人生理想的执着,这些寻梦者的苦苦求索或以无可奈何的失败告终,或面临未来种种艰难坎坷。我们不难观察到理想与现实、城市与乡村间的巨大落差,金钱、权力、欲望对人性的侵袭污染早已蔓延到看似远离欲望都市灯红酒绿的乡村社会,并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态势席卷着其中的男男女女和美丑善恶奔向未知的方向。

二、野蛮生长的朴素生命哲学

宋千寻的小说多以东北农村为创作背景,她关注普通农民尤其是青年女性的生活和命运,她以悲悯的情怀和作家的使命感,以平实的笔触书写着生活在那片封闭、落后、残酷、粗粝的土地上的人们真实的生活,再现他们野蛮生长的生存困境,呈现他们坚韧的灵魂与朴素的生命哲学,用文字的力量让读者感知存在的真谛和生命的尊严。

在东北方言中,“支棱”的意思是伸出、竖立,用来形容人即使遇到挫折也要振作起来,坚持下去的精神状态。《支棱起来》中的李青就是这样一个无论遭受多少欺辱、苦难和艰辛,依旧活得枝强叶茂的强悍野蛮女性。她从一个连骂人都不脆生而被人们歧视欺负的弱者,变成了用身体换取利益和权力,懂得“支棱起来是背靠大树好风光”,精通趋炎附势和狐假虎威的伪强者。显然,李青对自己苦难命运的反抗是“以暴制暴”式的,其中蕴藏着恶的力量。但这是时代的恶还是人心的坏?在物欲横流、价值扭曲的时代洪流中,弱者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被人踩在脚下肆意欺辱,要么爬到高处欺凌别人。李青经历过前者,最终投向了后者。对于李青经由苦难磨练出来的生存哲学和她身上焕发出的那一股野蛮原始的生命力量,作者始终站在冷静中立的客观立场。在她看来,李青的巨大变化是时代之恶与人心之坏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弱者身不由己的无奈选择,而时代发展留下来的顽疾和命题,小说无意且无力解释。宋千寻所关注并意图强调的是,弱小的个体即使被生存的重担压弯了脊背,也要“支棱起来”的生命强力和坚韧精神。《垓上玫》中“坏女孩”柳七的一生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为了活下去,她偷抢拐骗无所不为,她利用自己的美色诱惑男性,她遭受男人的强暴、诱奸与抛弃,最终手刃仇人……柳七不是温室中的娇花,而是在生存格斗场上由不幸和鲜血浇灌出来的带刺玫瑰,在这个离经叛道的女性身上,折射出不屈的生命力,其不畏强权、不懈奋斗的人生历程,正是女性自立自强的有力见证。在时代和环境所赋予的苦难面前,渺小的生命个体如何能扛住现实的负载,取决于其直面生活时的坚韧、隐忍,这需要个体自由意志的力量。宋千寻的一系列小说写出了这股力量,呈现出了人在面对苦难时的精神姿态——正视苦难,反抗苦难,最终超越苦难,这是在苦难中前行的弱小个体实现自我救赎的唯一方式。

三、乡土民情的自然呈现

不同的地区孕育出丰富的特色文化,也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厚的素材和广阔的空间。同时,特定的地域文化背景影响、浸润、建构着创作者独特的精神气质。宋千寻对东北家乡的地域风情、民俗文化以及乡村社会中的人性魅力与人情魅力进行了深刻动人的描述,呈现了普通乡民身上令人感悟的精神品质,展现了极具地方特色的乡村风貌。

读宋千寻的小说,第一印象是明白晓畅、生动活泼的叙事语言。她所大量使用的民间俗语和东北方言,既符合小说人物的性格特质和行为模式,又使作品具有独特的语言风格。在小说中,农村人自称为“俺”“咱”,女性朋友之间互称呼“姑奶奶”,夫妻之间互称“他娘”“他爹”,父母称呼子女为“崽”“儿”,婴儿是“肉蛋蛋”“奶娃娃”,南方人是“南蛮子”,骂人用“丫的”“娘的”或者“犊子”,人物角色被设置了二丫、惠妮儿、琴子、庆生媳妇、陈坷垃、娅妹这类带着浓厚乡土气息和朴实气质的姓名称号。宋千寻对东北乡村的生活场景进行了描写,如苞米地、屯子、土豆窖、盛开着粉色小花的青白麦田;她还使用大量动词和语气词生动形象地描绘人物的神态动作,如:踅摸、杵着、埋汰、寻思、稀罕、乍巴、迷楞、支棱、拨楞、栽楞、别愣、搁楞、生楞楞、嗷嗷哭、胯胯轴、搅马勺,哩、楞、啥、咋、嗳,等等。可以说,作家用“活”的语言还原了生存在那片充满生命力的黑土地中的“活”的人。

在宋千寻的小说中常见对于东北乡村社会风俗的描写:二人转、扭秧歌、篮球赛,下田、插秧、放羊、赶集、相亲,嗑瓜子、唠闲嗑、纳鞋底、喝油茶……通过社会风俗的描写全面展示了东北人民的生活图景,渲染出人们生活的环境氛围,展现出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和地域风情,同时也有助于更好地刻画人物,体现人物形象的独特魅力。另外,《冷烟》向读者介绍了东北地区特有的奇异景观——大烟泡,它是对北方冬天呼啸而来、卷着雪花的西北风的形象描述,“刮得天昏地暗,雪里带风,风里夹雪,摔天打地,肆虐无阻,没个啥子能挡住它。”大烟泡既是真实存在的气象,更是东北乡村恶劣生存环境的象征,只要通过它的严酷考验,日后艰辛的岁月再也没什么可怕的。《锔匠》则为一个民间职业赋予了独特厚重的文化价值:在乡村妇女的心目中,走街串巷、锔缸锔碗的匠人,减轻了她们生活的算计,帮她们成全了残缺之美,修补好她们不堪的日常,给她们重拾生活希望的勇气。只要锔匠还在,老百姓的日子就跟不小心摔破了的锅碗瓢盆一样,修修补补仍能继续坚持下去。

总之,宋千寻的小说创作在追梦主题的表达、觉醒女性和失意男性形象的塑造、乡土风情的呈现方面,大致上都流露出某种感伤情调——对逝去的理想、青春、美好、纯真的慨叹;对“梦”的追寻和失落结局的无能为力;对前行道路的踌躇徘徊,表露了作家本人时隐时现的悲观迷惘、犹疑未决的创作心态。宋千寻的小说在写女性的堕落还是觉醒?对于这一关键性问题,作家本人在《垓上玫》的“后记”中回答道:“我在写女人的苦难故事与事故,觉醒如果是靠反抗完成它最终的形式,那就算是吧。结局是上帝主管的,所以送去的问上帝吧。”宋千寻的创作仍在继续,可以相信她的创作从叙事主题和人物形象的丰富性、叙事风格的稳定性与叙事立场的全面性等发展向度而言,都正在逐渐走向成熟。正如她所塑造的那些勇敢追梦人一样,我们期待着宋千寻的艺术创作将走向那一处高原,或是旷野。

注释

①如无明确标注,本文所引作品原文均出自宋千寻“千寻花田”公众号平台.

②引自“青年文学家”公众号平台,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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