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学科视野下信息变异图景深描与传播治理创新
——《UGC媒体语境下信息变异与治理研究》评介
2023-01-09罗昕
罗 昕
信息变异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生物进化过程中存在物种变异,其背后是基因信息变异;在通信过程中,信号收到噪音干扰出现变形,信息变异成为信息科学的重要命题;在文学或者翻译文学中,由于文本的开放性或文本的跨文化转译,信息所蕴含的意义也常常发生改变;在日常生活中,人际交流,媒体传播、官民互动等,或多或少存在各种形式的信息变异,例如口耳相传的流言、失实的新闻、伪装的知识等等。尽管有学者从修辞学角度提出“合法偏离”[1]的积极作用,但是一旦超越“合法阈值”,“偏离”将会成为表达和理解的阻碍。如是观之,超越了“合法阈值”的信息变异将会对传播造成干扰,进而对社会整体运行带来不良影响。正是基于这样的问题意识,江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熊茵教授论作《UGC媒体语境下信息变异与治理研究》开启了系统深入、颇具启发的研究。熊茵教授自读博至今,多年深耕媒介技术与社会发展的学术领域,相关的科研产出颇丰,主持过两个国家社科基金、发表多篇高质量论文,出版《突发事件信息变异与应对策略研究》、《江西党政新媒体传播力蓝皮书》(2017、2018、2019)、《江西教育舆情蓝皮书》(2020、2021)蓝皮书等多部论著,她已成长为该领域的青年专家。此次新出版的论著结合新媒介技术背景,详尽地描摹UGC媒体语境中信息变异的生成图景, 并应运用管理学、社会学等多学科视角提出颇富洞见的信息变异综合治理方案。细细读来,本书有三点内容令人耳目一新,显示了作者的扎实功底和深刻洞见。
一、新媒体语境下信息变异复杂图景的深度描摹
去中心化技术来临后,互联网发生根本意义上的范式变革,传播格局发生颠覆性变化。克莱·舍基将其描述为“人人时代”以及“大规模的业余化时代”,以“专业者”为中心的格局被打破,技术赋权和赋能普通民众,大量“非专业”的普通民众和组织机构参与到信息生产与传播之中。他们信息行为异常复杂,他们各有理念、各有标准,信息的个性化生产与关系化传播成为常态,大众传媒语境中的制式化信息符号和统摄性信息意义消逝,信息形式和意义也呈现参差多态,UGC媒体语境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信息变异。不得不说,对于这一史无前例复杂语境的描述和研究对作者而言是极大挑战和考验。
为了清晰描摹UGC语境中纷繁复杂的信息变异图景,熊茵教授科学地借鉴了麻省理工学院集体智能中心主任管理学者Thomas W. Malone研究互联网集体智能行为(Collective Intelligence)的分析框架。Malone通过对Google,Wikipedia,Threadless,Linux,YouTube,Digg等近250个“集体智能”组织平台上的深度观察与分析,从信息生产传播的主客体逻辑出发,提出两组关联性追问,在此基础上提炼出Who、What、Why、How四元维度并构建分析框架。在该书的第二章中,论著从行动主体、内容、动因、过程四个层面,展现了UGC媒体语境中复杂多态的信息变异全景图、揭示了信息变异的深层动因和内生机制。为了厘清多元行动主体的类型,研究颇具巧思地以“职业-专业”双重维度为依据,交叉架构了四类象限,分别对应了职业性和专业性俱佳的“传统范式”型传播主体、职业性和专业性皆弱的“诉说冲动”型传播主体、职业性强但专业性弱的“利益偏向”型传播主体以及职业性弱但专业性强的“创新突破”型传播主体。以此划分标准观照当下UGC语境中的多元传播主体,不仅将UGC媒体生态中的主流媒体、“公民记者”、组织机构类媒体、经营类自媒体等各色传播主体涵盖在其中,更将他们之间纷繁复杂、交错缠绕的边界和内涵厘定得清清楚楚,可谓十分准确恰当;至于哪些信息发生了何种形式的变异,该书也颇有洞见地分析了人类社会传播体系中最为重要的四类信息分别是是事实类信息、观点类信息、知识类信息以及娱乐类信息,及其超出“合理阈值”的变异形式。在对UGC媒体语境信息变异的动因检视中,熊茵教授在研究中指出社会性因素和技术性因素的互动互推,不断放大信息变异规模和程度;而在信息变异过程考察中,研究也颇有洞见地指出信息变异的两类行动模式,即基于“内容加工”的信息变异模式和基于“关系改写”的信息变异模式。通过四元维度分析,熊茵教授将UGC媒体语境中极度复杂的信息变异图景清晰呈现,这远非是简单的描述性研究,而是针对复杂事物的类型研究(Genre Study)。众所周知,条理清晰的类型研究有赖于研究者对研究对象及相关材料的持续观察与积累,敏锐的体悟与洞察、对相关理论深刻把握以及对现实的强烈反思。由此可见,作者对该研究主题的长期关注与深耕,也反映了一名学者应有的严谨治学态度。
二、新媒体语境信息变异的理论阐释和理论创新
该书不仅对信息变异发生图景进行了细致而深入的描摹,更从相关理论层面对信息变异现象及发生规律进行了学理阐释与分析。信息变异是具有多种学科意涵的概念,生物科学、信息科学、管理科学甚至社会学、文学等都对之有或清晰或暧昧的界定。但传播学研究中,尚无共识。该书结合传播学范畴,并融通多学科知识对概念界定进行了探索。研究指出传播学视野下的信息变异指“受主客观原因的影响,传播主体在编码、译码等传播环节出现行为偏差,从而导致信息的符号变形及意义偏离”。这个概念立足人类传播行为,涵盖和融合了社会学、信息学以及语言学知识,提出信息变异的概念,具有严谨性、较好的包容性和较强的阐释力,为后期研究设定了科学正确的研究起点。
UGC媒体语境中,信息变异生成交错纠缠、延绵不绝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这与德勒兹的“块茎”理论所表达之意何其相似。在该书第一、二章中,作者用德勒兹“块茎”“生成”“逃逸”“解域”等经典概念对UGC媒体语境中信息变异的生成进行哲学阐释。众所周知,吉尔·德勒兹被誉为互联网的思想“先哲”,他的理论切中互联网本质,极具阐释力。该书将德勒兹相关理论和概念创造性地用于阐释UGC媒体语境信息变异生成。这不仅恰如其分,而且有力地拓展了“块茎”理论阐释空间和范围,是对该理论的丰富与完善。
在绘制UGC媒体语境多元传播主体的共生图景时,该书的研究聚焦了多元传播主体共生的“动态性”,颇有新意地借用管理学“演化博弈”(Evolutionary Game)理论进行理论阐释:多元类主体逐渐构成了当下新闻传播主体的新生态,构成了一副错综复杂、充满角力的动态图景:各主体在新闻资源、采写技巧、话语地位、用户市场、广告份额等诸多方面展开激烈竞争博弈。他们都努力寻求各自的发展进路,力图壮大自身、抢占主流和主导地位,并指出四大传播主体的博弈战术与策略,包括了“平衡范式”传播主体的“社会化”策略、“利益偏向”型传播主体的“媒体化”转向、“创新突破”型传播主体的“职业化”趋近、“诉说冲动”型传播主体的多重进路等。对“演化博弈”理论拓展应用,有力地阐释多元主体格局的动态演进过程,并通过规律指明未来演进发展的方向。
在学理阐释与分析之外,本书开展了诸多颇有见地的理论创新。例如在第三章中,作者对“自组织”进行否思,提出了“有组织的自组织”的新概念,强调了自组织并非绝对,它仍存在一定的内生组织机制,否则将会陷入混沌无序,那么自组织也将不复存在。又如在第六章研究认为需要确立以“利益相关者”思路,立足中国具体国情、结合中国实际,提出党政领导下多元协同的信息变异治理模式构想,这无疑是对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体系的丰富与充实。
从理论应用程度看,该书科学应用了丰富的理论资源,较好地阐释现象、揭示规律及未来趋势。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拓展理论维度上做出大胆而严谨的探索,提出了不少令人耳目一新又切中本质的新概念、新提法和新论述。这些都反映出作者不仅具备扎实的理论功底,更具有向纵深推进理论研究和锐意求新的学术探索精神。
三、新媒体语境下信息变异治理创新构想
媒介技术变迁带来信息生成模式变化,信息变异也呈现不同特征,治理模式也应有相应的创新。在传统媒体“中心化”语境中,对信息变异等传播失范行为的规制多以政府部门为主导和主要力量,自上而下开展垂直科层管理,管理对象主要是媒体单位。一般情况下,政府通过政治、经济、法律等手段进行集中调控,信息变异会在较短时间内得以明显改善。然而,这种组织对组织的管理模式在“去中心”化的时代已经失灵。在人人参与信息生产与传播,信息变异也就成为高度个体化的行动,这意味着被规制对象从有限的组织机构扩展成为无限的个体单位,管理模式亟待创新转型。2013年,中国共产党十八届三中全会审议并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首次在中央文件中提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这标志着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进程的全面开启和深入推进。[2]对信息变异的治理也应从一元、垂直、单向的模式转变为多元、扁平、协同的模式。该书正是对信息变异的多元治理模式的前沿探索和思考。书中第六章中指出,政府、大众媒体、商业技术公司、社会力量等对“治理”达成基本共识,也开展了相应的治理实践,多元参与、齐抓共管的“众治”格局初现。研究也对“众治”模式进行了审慎思考和追问,由于“众治” 模式是牵涉各方的复杂模式, 更需要有效地协同运行,那么必然需要回答“谁来协同”“如何协同”“何以协同”三大问题,也即协同主体、协同形式以及协同机制的问题。书中引入了管理学的“利益相关者”理论(stakeholder),对信息变异多元协同治理的未来发展进路开展建构探索,包括确定哪些是利益相关者、核心利益相关者以及外围利益相关者如何厘定,各自的利益相关点为何、各自行动策略为何、协同行动机制和驱力为何,规范保障机制为何等。研究指出,唯有凝聚各方共识、切中各方利害、达成共同方案,信息变异的多元治理模式才能持续有效地运行下去。近年来,对传播失范的治理研究逐渐成为热点,但始终没有有力地回应“多元何以协同”的关键性问题。不回答这个问题,立足各自立场和利益的多元主体就无法真正地达成协同,多元协同治理将会是空中楼阁,难以落地。本书研究开创性地用“利益相关者”作为治理逻辑起点,逐层推进、缜密搭建了多元协同的治理体系,探索了切实可行的运行机制, 为UGC媒体语境信息变异治理提供有效的整体方案, 具有极强的实践价值和现实意义。
媒介技术迭代不断造就新传播语境,信息变异生成也将更加错综复杂,由此带来的风险也将日益放大,给社会治理带来新难题与挑战。与时俱进地思考和审视风险、创新有效治理模式将是社科学者的使命与责任。熊茵教授及论著《UGC媒体语境下信息变异与治理研究》积极回应了新时代的需求与召唤,不仅在新闻传播学术理论中国化道路上积极探索,更为新媒体语境的传播治理提供科学有效、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具有宝贵的学术和实践双重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