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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和解与东亚地区秩序变革的开端

2023-01-08

中共党史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越南战略

牛 军

1972年2月28日,中美两国在上海发表《联合公报》(以下简称“上海公报”),这被史学家们称为“划时代的历史事件”。“上海公报”内容丰富,反映了两国领导人对世界战略形势和中美关系的基本认知和战略性共识。其重要性不仅在于打开了中美和解之门,而且在于开启了战后东亚地区秩序变革的进程。

中美关系史研究和国际冷战史研究的学者们对当时中美关系面对的诸多矛盾和挑战等,作过很详细的叙述和分析,其内容涵盖政治、安全、经济、文化、社会、军事等各个领域。概括地说,这些领域涉及“全球”“双边”“地区”等三个层次。“全球”层次主要是指中美关系与以美苏冷战为中心的全球战略格局的互动及其影响;“双边”层次是指有关中美双边关系的各种问题,包括涉及中国主权的台湾问题等;“地区”层次则特指东亚地区的主要问题,这是本文将要着重分析的领域。

已有研究成果对“全球”和“双边”两个层次的分析均比较深入,特别是“全球”层次,例如中、美、苏战略“大三角”等,很多人耳熟能详。与之比较,对中美和解期间,双方在东亚地区问题上的互动等,研究得还不够。事实上,中美领导人能打破坚冰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他们就东亚地区秩序的主要规则达成共识并作出承诺。这被清楚地记载在“上海公报”中,即中美“任何一方都不应该在亚洲—太平洋地区谋求霸权,每一方都反对任何其他国家或国家集团建立这种霸权的努力”(1)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编:《中华人民共和国条约集》第19集(1972),人民出版社,1977年,第23页。。这是中美和解过程留下的一份重要遗产,对两国关系和东亚地区秩序演变产生了长期影响。

叙述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美国的关系,要回到新中国成立之前追述其源头。二战结束后不久即爆发的美苏冷战极大影响了中国内部的历史性巨变,而中共在国共内战中取得决定性胜利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意味着战后东亚国际关系将经历一次革命性转变。在中国革命的胜利阶段,一方面,苏联在中国的影响力逐步扩大;另一方面,美国的影响和利益朝相反方向演变,逐步衰落,直至被彻底清除出中国。导致上述结果的基本原因是美苏同中共领导的革命运动有根本不同的关系。简而言之,苏联是中共的支持者,美国则是中国革命运动的反对者或阻挠者。这种本质区别大致决定了新中国成立后的一个时期内,中美关系具有对抗性,而中美对抗很快成为东亚地区秩序演变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中美最初的对抗是在冷战体系下展开的。冷战时代,东亚在地缘政治上从不是美苏竞争的中心地区,但这里爆发了两次大规模热战,即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中国和美苏两个超级大国都不同程度卷入其中。在炙热而激烈的对抗中,冷战迅速蔓延到东亚地区。这里一方面出现了以中苏同盟为核心的东亚社会主义国家阵营,中国站在前沿与美国尖锐对抗;另一方面是美国构筑的针对中国的军事同盟体系,形成了一个被称为“半月形”的包围圈,其核心部分是美日军事同盟。

在整个20世纪50年代,经过朝鲜战争、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和1954年至1955年、1958年两次台湾海峡危机,中美在东亚的对抗大致稳定下来,出现了从朝鲜半岛三八线,到台湾海峡,再到越南十七度线这样一条对峙的地缘战线,中美也开始了大使级会谈。

这期间,中国通过一系列举措,例如结盟、局部战争、军事援助、战争边缘政策和以建立“亚洲和平体系”为目标的双边、多边外交行动等,在周边地区塑造了能够维持基本稳定与和平的安全局面。在东北和西北方向,由于同苏联结盟而几乎没有安全方面的压力。1953年7月达成的朝鲜停战协定和1954年7月达成的印支和平协议,结束了在朝鲜半岛和印支半岛的战争,两个地区的紧张局势得到明显缓解。在台湾海峡地区,经过1954年至1955年、1958年两次危机以后,解放军攻占了除金门、马祖之外的绝大部分东南沿海岛屿,进而极大地限制了来自台湾国民党军队的骚扰性进攻,并能保持着对台湾当局的军事压力。在东南亚地区,通过双边和多边外交努力,中国同那里主要国家的关系明显改善。1958年夏的台海危机之后,中国与美国在军事领域的对抗进入相对缓和的阶段,两国没有再发生军事冲突。

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印支地区国家内部冲突持续升级。美国终于再次大规模军事干涉,最终导致了长达十年的越南战争。美国在越南战场投入了50万军队,中国则展开大规模援越抗美斗争,先后派遣了32万之众的“支援部队”,在越南采取支持行动。越战期间,中美军队并没有直接作战,而且两国领导人都非常谨慎小心地避免发生直接军事冲突。不过,说越南战争是中美的“间接战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中美双方的决策尽管各有其复杂理由,但地缘安全仍然是一个支配性因素,至少对中国是如此。

深入了解60年代中期中美在印支地区对抗的历史背景是有意义的。50年代初,当世界的注意力集中于中美在朝鲜半岛的殊死搏杀之时,第一次印支战争也进入白热化,中国向胡志明和越南劳动党领导的抗法斗争提供了大规模援助。不过,这个阶段更严重的事态是美国人的反应。美国这时尽管还没有直接军事介入,但在其领导人的政策话语中已经出现了“多米诺骨牌”的概念,并逐步左右了美国对东南亚地区的政策。美国领导人将东南亚地区的各种冲突都视为“共产主义扩张”,认为美国如果不在每个地方都进行干涉,那里就会被“共产主义化”。最典型的是美国总统肯尼迪,他经常会有一种幻觉——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中国军队沿着老挝的山中小路涌向整个印支半岛。(2)Public Papers of the Presidents of the United States: John F.Kennedy.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63, p.659.

中国从60年代前期开始支援越南的原因十分复杂,但肯定有比美国多得多的对国家安全利益的考虑。毕竟战争发生在中国毗邻地区,美国海空军在北部湾和海南岛一带频繁行动,极大增加了中国的国防压力。从中国领导人的许多谈话中可以看出,他们认为美国企图称霸东亚,并且干涉中国内政和破坏中国的国家统一。应对美国军事威胁是中国大力援越抗美的一个重要原因。

1965年是中美在印支地区对抗的一个历史节点。美国在当年3月发动了所谓“雷鸣行动”,在越南南部派遣大量地面部队直接参战,并出动空军大规模轰炸越南北方。随着美国军事干涉升级,中国领导人对美国威胁中国安全的战略意图的担心,在4月上旬达到第二次台海危机以来的最高峰。4月9日,中共中央起草了《关于加强备战工作的指示》,提出美国的行动“严重地威胁了我国的安全”,中国“应当准备应付最严重的情况”,包括美国对华发动空中战争,“以至在我们的国土上作战”。毛泽东于13日批准了这份文件,解放军有关部队遂展开积极备战。(3)参见牛军:《战后东亚秩序》,世界知识出版社,2021年,第291—292页。

历史是富有戏剧性的。在中美对抗升级的同时,两国展开了积极并被证明是有效的危机管理。特别重要的是,中国领导人主动通过外交渠道向美方转达中国决策的目的和底线。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基于“美国在威胁中国安全”这类一般性判断,而是为了避免中国加强军事援越的行动导致美方误判而发生战争。美方此时也在通过华沙中美大使级谈判的渠道向中方表示,美军无意进攻越南北方,更不要说是进攻中国了。从5月开始,中国领导人对美国军事威胁的担心已明显下降,他们认为美国在印支地区军事介入的目的和能力都是有限的。(4)有关此次中美危机管理的具体过程,参见牛军:《战后东亚秩序》,第296—298页。

中美此次危机管理效果明显,必定会而且实际上也的确提升了两国在军事安全领域的互信程度,尽管双方在处理有关问题时仍然充满对抗性。之前在1962年夏,中美双方就曾为解决老挝问题和处理台海地区的紧张局势而进行过外交沟通。可以说,正是经过一次次这样的危机管理,中美才初步建立起了某种互信。

另一方面,也是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中美两国领导人几乎同时作出有必要改变各自国家对外战略的判断。美国面临的严重局面是美苏战略力量对比正发生重大变化,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形成了战略均势,特别是核均势,换句话说就是美国失去了以往的优势。从美国世界地位演变的历史看,其在东亚的战争严重影响着国家实力的兴衰,而美国在越南的十年军事干涉是其世界霸权地位动摇的直接原因。美国历史学家韩德(Micheal H.Hunt)与梁思文(Steven Levine)曾著书指出,东亚是美国世界地位的“宿命”,美国通过在东亚的战争而崛起——从菲律宾战争到太平洋战争胜利走到顶点,也从在这里的战争中衰落——朝鲜战争的结果意味着美国终于止升,越南战争则导致美国从顶峰跌落(5)参见Hunt, M.and Levine, S.(2012).Arc of Empire, America’s Wars in Asia from the Philippines to Vietnam.Chapel Hill: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美国在越南的大规模军事干涉的确是逐步升级的,其最深刻的思想根源是美国人直到这时还笃信他们无所不能,肩负着“解放”的使命,并有保护所有地方、所有人民的责任。典型的例子是,一位美国政论家声称:“美国是如此的强大,以至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养活一个个国家。”但是,在越南的干涉证明美国人并非无所不能。美国总统尼克松不得不承认,世界已经形成了有美国、苏联、欧洲、日本和中国等五个力量中心的多极格局,美国“不再无所不能”。(6)参见牛军主编:《战略的魔咒:冷战时期的美国大战略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4—204页。美国决策者终于认识到,从越南战争“脱身”已经成为其摆脱战略困局的关键步骤。

在上述背景下,美国开始酝酿对其对华政策作出重大调整。美国朝野逐步认识到,中国在东亚地区的影响日益增强,并得到国际社会越来越广泛的认可。美国长期孤立中国的企图既不合情理,也做不到。在政策层面上,越南战争是横亘于中美之间的一个实质性障碍。肯尼迪和约翰逊两届政府逐步卷入越南战争的重要原因,是他们都将“多米诺骨牌”理论同遏制中国联系在一起,美国声称在越南的军事干涉是为了遏制中国扩张,然而结果是美国因此陷入泥淖而难以自拔。中国的影响力从一开始就限制了美国干预的规模和限度。越南曾经一再拒绝美国有关举行和谈的建议。据美方统计,1968年春以前,美方为和谈而进行的试探多达2000余次,却从未有结果。越南坚持武装抵抗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一直在积极提供全面援助。

美国的东亚政策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基于必须要从越南战争中“脱身”的战略判断,美国有必要改变对华政策;另一方面,美国要调整对华政策、缓和中美关系,就必须放弃在越南的军事干涉,至少需要首先表明它确实要结束军事干涉。尼克松终于看懂了美国政策的症结。1967年秋,他在《外交》杂志上发表《越南之后的亚洲》一文,表示结束越南战争必须同调整对华政策联系起来(7)参见Nixon, R.(1967).“Asia after Vietnam War”.Foreign Affairs, 46 (1), pp.111-124。。

尼克松在1969年1月入主白宫后不久,就提出了以在亚洲收缩战线为主要内容的所谓“尼克松主义”。同年7月,他在关岛发表了有关美国亚太政策的讲话,强调美国会继续承担条约义务,但亚洲的盟友也要分担责任。1970年2月,尼克松向国会提交了《七十年代美国对外政策:争取和平新战略》报告,重申美国可以帮助盟友加强防务,但不会承担保卫它们的所有义务。(8)参见Public Papers of the Presidents of the United States: Richard Nixon.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72;资中筠主编:《战后美国外交史——从杜鲁门到里根》下册,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第604—610页。基于所谓“现实和灵活”的对外战略思想,尼克松政府逐步形成了应该“抓住中国的现实”的共识,并终于决定打开中美关系的大门。

中国的安全战略和对外政策也在同步发生重大转变。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同苏联从盟友变成敌人。这个转变的原因极为复杂,其宏观背景是美苏战略力量逐步走向平衡时,两个超级大国都面临着继续对抗还是缓和的抉择。美国尼克松政府选择了缓和,而苏联勃列日涅夫政府选择了相反的对外政策。苏联的对外扩张政策是对中国对外战略的新挑战。后经一系列事件,中国领导人确定,苏联的扩张直接威胁了中国的安全。

1968年8月21日,以苏军为首的华沙条约组织部队对捷克斯洛伐克发动大规模突然袭击,这一事件成为推动中国领导人从国家安全战略全局考虑苏联威胁的关键因素。8月22日,中国领导人在中南海召开紧急会议,讨论苏军入侵捷克斯洛伐克问题及其对世界政治的影响,对苏联进行了严厉谴责(9)《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6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184—185页。。《人民日报》在会后发表评论员文章,将苏联定性为“社会帝国主义”国家,而苏军占领捷克斯洛伐克是“美苏勾结妄图重新瓜分世界引起的结果”(10)《苏联现代修正主义的总破产》,《人民日报》1968年8月23日。。10月31日,中共中央通过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确认美苏正“妄图重新瓜分世界”(11)《中国共产党第八届扩大的第十二次中央委员会全会公报》,《人民日报》1968年11月2日。。苏联从此被视为一个新的世界战争策源地。

1969年3月,中苏军队在珍宝岛发生军事冲突。8月中旬,苏军在中国新疆的铁列克提地区伏击了一支中国边防部队,造成中国军人严重伤亡。中苏边界军事冲突的升级使中国领导人最终得出结论,苏联不仅成为新的世界战争策源地,而且取代美国成为中国安全的主要和迫在眉睫的威胁。安全战略的重大改变带动了中国对美政策的调整。当中国决策层确定苏联是主要安全威胁时,他们立刻联想到《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联吴抗曹”的三角战略,并决心通过缓和与美国的关系来避免两面受敌,集中力量应对苏联威胁。(12)参见陶文钊主编:《中美关系史》中卷(1949—1972),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19—358页。

1969年秋,在初步稳定了中苏边界局势并大致判断清楚美国调整对华政策的方向和决心之后,中国领导人决定迈出与美国和解的步伐。中国对美政策能否转变,以及转变的方式、速度和程度等,受到国内外很多因素影响。外部因素首先是苏联扩张性的对外政策,特别是苏军在中苏边界的行动,威胁了中国的安全。其次则是越南战争的局面,包括中国援越抗美和与越南的关系。如前所述,中美在印支地区的关系突出地反映了两国在东亚“地区”层次上的矛盾和斗争。只要美国继续其在越南的军事干涉,中国就必定要加强对越南的政治和军事援助,这当然会增加中国改变对美政策的难度。

巧合的是,中国与越南的关系在1968年秋出现了重要变化。当年年初,越南人民武装力量发动新春攻势。这场军事进攻在美国国内引起了空前的反战运动,其巨大压力导致约翰逊政府内部的战争意志趋于瓦解。不过从军事角度看,越南武装力量在进攻战斗中遭受惨重损失,作战能力明显下降,士气也因牺牲很大而严重低落。在此背景下,3月31日,美国总统约翰逊宣布停止轰炸越南北纬20度以北地区。很快,4月3日,越南方面同意派代表与美国谈判。

中国领导人是在事后获知越方决定的。他们并不赞成越方立即开始与美国举行和谈,主要原因是认为同意谈判的时机对越方不利,而且越方的决定与其过去宣布的立场不符。11月14日,毛泽东在听了周恩来与越南领导人会谈的报告后,表示“一切由他们自己做主”(13)《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266页。。显然,在和谈问题上的分歧对中越关系具有复杂影响。不过,由于种种原因而与越南拉开距离,对于中国调整对外战略来说却是一个历史机缘。可以设想,如果没有越南战争因美越开始和谈而进入谈谈打打的阶段,中国国防重点完成“向北”转移肯定会非常困难。进一步说,如果越方不首先迈出与美国和谈的步伐,中国领导人作出打开中美关系的决定时也会受到牵制。

1971年7月9日至11日,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秘密访华。此前,美国决策者已达成共识,在解决越南问题上需要中国的合作,至少要与中方共同讨论该问题(14)“Memorandum from the President’s Assistant for National Security Affairs (Kissinger) to President Nixon”, “Memorandum for the President’s File”, July 1, 1971, in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2006, pp.249, 355-356.。基辛格第一次会见周恩来,就将印支问题列为双方需要讨论的仅次于台湾问题的第二个议题。他在这次会谈中花了相当多时间来解释尼克松政府政策、美越谈判进展和双方分歧所在。他还承诺,尼克松政府准备制定完全撤出印支的可行的时间表,而且美军一旦撤出,就不会再找借口卷土重来。(15)“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July 9, 1971, in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2006, pp.362-364.

中国决策层在基辛格访华前已经确定,在印支问题上的原则就是要求美国完全撤军。周恩来在第一次会谈开始即说明,解决印支问题更紧迫,因为那里“还在流血”。中国的主张是:第一,外国军事力量完全撤出,这是基于中国的安全利益,也是一种道义责任;第二,印支问题由那里的人民自己解决。他在会谈中阐述了中方将奉行的原则,包括:美军撤出印支后,中国不会派军队去那里,也反对任何外部势力介入;美越和平谈判完全是它们双方之间的事情,中方不介入。(16)“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July 9, 1971, in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2006, p.365.当时的实际情况是,绝大部分中国援越部队已于1969年2月至1970年7月陆续撤回中国(17)李丹慧编:《中国与印度支那战争》,天地图书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第101页。。在7月11日的会谈中,周恩来表示,他会向越方转达与基辛格会谈的有关内容(18)“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July 11, 1971, in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2006, p.445.。基辛格在给尼克松的报告中说,他与周恩来会谈得到的印象是,中方希望美越谈判能够解决问题,从而使美军尽早完全撤出印支地区(19)“Memorandum from the President’s Assistant for National Security Affairs (Kissinger) to President Nixon”, November, 1971, in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2006, p.527.。

客观地看,在基辛格第一次秘密访华期间,中美在解决印支问题上迈出了建立相互信任的第一步。这也是双方在东亚地缘战略领域合作中具有实质意义的第一步,其影响不应被低估。所谓中美战略合作关系,只有通过共同处理现实的地缘政治问题,才能体现其真实价值。

1972年2月,尼克松访华,中美从此实现了战略性和解。这直接影响了两国的对外战略。中国方面加速了国家安全战略和对外政策的革命性转变,从1973年开始推行“一条线”和“一大片”的国际反苏统一战线战略,即尽可能联合世界政治中的各种力量,共同反对苏联扩张。美国则借助新形成的战略格局,很快结束了越南战争并撤军,从而开始扭转因在印支地区实施军事干涉而造成的被动局面。

尼克松称他对中国的访问是“改变世界的七天”,这主要是针对当时的全球战略形势而言的。中美和解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战略结果其实是给东亚冷战体系带来了历史性改变。

首先,在尼克松访华半年后,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大胆搞了个“越顶外交”,迅速实现了中日邦交正常化。中美和解与中日正常化从根本上解构了此前的东亚冷战格局,中美战略合作成为东亚地区新安全秩序的重要支柱,为东亚地区的长期稳定与和平提供了不可替代的条件。

其次,在大约一年后,美国同越南签订巴黎和约,美军很快从印支地区全部撤出,印支地区这场长时间的局部战争随之走向结束。当然不能说这都是中美和解造成的,但它肯定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这表现在中国不仅改变了以往不赞成越南与美国和谈的主张,而且希望越方在巴黎谈判中采取更务实灵活的政策,以促使美军尽早撤出。更为重要的是,中美战略合作遏制了苏联利用美国撤军而在印支地区扩张其势力的可能性。苏联虽然在美军撤出后一度加强了在印支地区的军事存在,但最终没有能稳定和长期地立足。

再次,中美和解同东西方缓和在时间上是重叠的。20世纪70年代初开启的东西方缓和是冷战的一个特殊阶段。与此同时,中国国内出现了有重要意义的变化。尼克松政府从1969年开始调整对华贸易政策,而中国恰在这个时段内启动了从西方国家大规模引进现代化工业技术的进程,其动力是以“四个现代化”为主要诉求的潮流正逐步汇聚起来。后来的历史证明,中国追求现代化的改革开放进程是推动东亚进入世界中心的一个关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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