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中后期古文选本的“秦汉文”观及其科举转向
2023-01-07郑天熙
郑天熙
前后七子掀起的复古运动,是明代文学史的重大事件。七子派“文必秦汉”的标志性话语及其巨大的影响力,使先秦两汉古文在明代深入人心。然而在复古运动高涨的弘、正、嘉时期,秦汉文选本并不多见,万历以后,则如雨后春笋,蔚为大观,即使在万历中期以公安派为首的性灵学说昌盛、模拟秦汉备受唾弃之时,秦汉文选本的刊印仍未消歇,并延续至启祯时期。这一现象本身就值得我们思考:为何秦汉文选本的刊印热潮不在明中期而在明后期?选本的秦汉文观具体为何?与七子派有何异同?此外,秦汉文选本与科举联系甚密,如果考虑到前后七子对八股文的逆反心理,秦汉文如何实现从排斥八股到有资举业的转向(李迪南103—108)?①其功能又发生了怎样的嬗变?本文即尝试对这些问题作初步探究。
一、选本中的“秦汉文”观
明代古文选本体量巨大,是一部尚待深入挖掘的文学文献。与前代相比,明代古文选本的发展新变之一,在于围绕相似范围、主题赓续来编辑出版的选本族群。选本族群内部各成员间,既有“家族相似性”,也有“相异性”,历时性地观照某个主题的选本族群,可探究选本文学观念的演进及功能的嬗变(郑天熙28—32)。明代的秦汉文系列选本,即为典型的选本族群。根据笔者统计,明代秦汉文选本有46种,从时间分布来看,嘉靖5种,隆庆2种,万历20种,天启6种,崇祯13种。②秦汉文选本在万历以后涨幅剧增,前后数量比例达1:5.6,又以万历朝为最。
康海说:“夫文必先秦两汉,诗必汉魏盛唐,庶几其复古耳。”(王九思230)李攀龙说:“盖文自西京以下,诗自天宝以下,若为其毫素污者,辄不忍为也。”(李攀龙685)复古派将古文取法范围限定在先秦两汉,秦汉并举,不包含东汉,而秦汉文选本相对自由,有只收先秦的,如钟惺《周文归》、李国祥《春秋战国文选》;有只收汉文的,如卫勋《两汉文选》、陈仁锡《两汉奇钞》、吴尚俭《西汉文粹》、申用嘉《西汉文苑》;有先秦两汉倶收的,这类选本数量最多,如胡缵宗《秦汉文》、尤瑛《周秦两汉文选》、冯有翼《秦汉文钞》、陈继儒《秦汉文隽》、倪云璐《秦汉文尤》、王锡爵《先秦两汉文彀》、张以诚《秦汉狐白》等;还有从先秦选到魏晋六朝的,如张运泰、余元熹《汉魏名文乘》,王之纲《秦汉魏晋近古文选》,王衡《秦汉六朝人文选玉》等。
明代选家对先秦两汉文各有偏爱,顾锡畴《周文归序》:“惟周郁郁称最盛,夏商以前不得称盛者,朴太盛,结啬未华也;秦汉以后不得称盛者,朴太漓,澌尽弃余也。”(钟惺2)推崇《檀弓》《国语》等周文之“朴”,恰到好处,秦汉后世“非逊其文,逊其朴耳”(钟惺5)。吴尚俭《西汉文粹》序则盛赞西汉文:“三代而下,文章之美莫尚于汉之西京。”(吴尚俭1)西京诏令制册之文“深厚尔雅,得王言之体”,“尤非区区沿袭剽贼者比”(1)。卫勋《两汉文选》凡例也说:“文章之美莫胜于汉,而其章奏书疏、论颂书赋,情词博雅,雄浑辨丽,未始不由崇文之化。”(卫勋,“凡例”1)兼收先秦两汉文的选本,具体选文情况如何?有哪些侧重?我们以15种选本为统计对象,列表如下。
刊刻时间春秋战国楚辞西汉东汉魏晋六朝选文总计胡缵宗《秦汉文》嘉靖三年02039250120董旦《秦汉文》万历元年053077660196冯有翼《秦汉文钞》万历十一年031389350158王锡爵《先秦两汉文彀》万历十八年72293101220227张以诚《秦汉狐白》万历三十三年0934617075王衡《秦汉人文选玉》万历三十七年02601104628210汪道昆《秦汉六朝文》万历年间05231143151251闵迈德《秦汉文钞》万历四十八年027356160102陈继儒《秦汉文隽》天启年间025363110102陈继儒《先秦两汉文脍》天启六年048363340148许捷《秦汉文准》崇祯三年018386320139顾锡畴《秦汉鸿文》崇祯六年0733305650446钟惺《秦汉文怀》崇祯六年0903140840317张溥《秦汉文范》崇祯十四年041380400164倪云璐《秦汉文尤》崇祯十七年035397470182
从上表可以看到,秦汉文选本先秦时段主要选战国作品,极少选《左传》《国语》,这表明:第一,明代“秦汉”文选本上限通常在战国。专选先秦时段的如钟惺《周文归》、李国祥《春秋战国文选》、姚三才《春秋战国文选》等,都包含春秋时期,而选本一旦名以“秦汉”,上限则多设定为战国。第二,楚辞中,屈原《卜居》《渔父》、宋玉《对楚王问》入选频次极高,楚辞或不选,选即此三篇,且通常排在首位,如冯有翼、闵迈德《秦汉文钞》,陈继儒《秦汉文隽》,倪云璐《秦汉文尤》等,其余选本即使不列冠首,排位也很靠前,说明选家对三篇楚辞作品情有独钟。评点多着手于章法结构,引导读者向楚辞学习写作技法。第三,秦汉文选本的下限常在东汉,多以诸葛亮《出师》二表作结。汉代文,西汉多于东汉,后者亦有一定数量,与李攀龙严守西汉下限有所不同。两汉文章多选自《史记》《汉书》,以诏、论、书、疏、策、颂、议、表、奏等文体为主,有些选本则按本纪、世家、列传、年表、月表分类。
从篇目来看,先秦选文集中于《战国策》,这与其书在明代地位提升及文章学价值有关。曾巩以反面教材视之,方孝孺也站在“合乎道”的立场,严厉批评策士背弃仁义的功利之举,否定其文辞,因而《战国策》在明初并不盛行(方孝孺135)。转折出现在弘治时,李梦阳为重刻《战国策》作序,指出《策》有“四尚”——“录往者,迹其事;考世者,证其变;攻文者,模其辞;好谋者,袭其智”(李梦阳1653),肯定其文献、文辞与思想价值。由此《战国策》即开始“始显”“再显”“愈显”的提升过程(黄宗羲辑63)。陈继儒亦主张“顾用之何如耳。用而不善,则神奇化为臭腐,[……]用之而善,则销矿而为金”(贺复征编,第1405册552)。对“用”的强调,将评判标准从固定不变的“道”转移至主体之具体实践,巧妙地避开对其离经叛道的指责,而对文章艺术的青睐,则为《战国策》入选铺开道路。
明人对《战国策》的态度通常是“取其文,勿以其意”(张国玺 刘一相,第1册48)。陈子龙说《策》为儒者深恶不道,“特以玮文雄辩,取重于操觚之家”(陈子龙713)。《历代名文通考》虽批评《策》“背于先王之理道”,但深许文辞之工,“其史氏之综轴而文家之机颖乎”(施凤来,三卷1)。部分选本还为《战国策》的思想辩护。戴文光《必有斋战国策选标释序》顺应晚明“好货好色”的思想,指出《战国策》追逐功利,是人情的正常状态,完全去欲逆情,如同“木人随线”“五色无主”,于是战国策士为私利而游说论辩,就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这是对《战国策》思想不合儒家正统的正面回应(戴文光辑5)。《张陆二先生批评战国策抄》王篆序更言《战国策》可助格物,不能律以孔孟之道,阮宗孔后跋对说辞艺术评价甚高:“其体简,其意沉,其讽喻微婉,而解纷纾急,转移在剽忽间,其陈说利害,攭攭如队列棋布。”(张居正 陆深评 阮宗孔删注,“后跋”2)
经思想辩护与文辞提倡,《战国策》得以普及于选本,秦汉文选本多取《战国策》,是因为其有利于科举。《秦汉文钞》评《鲁共公酒味色论》:“谏文直锐,议论雄伟,引证典雅,句句着意,无一字艰涩,亦秦汉文之最切举子业者。”(冯有翼辑,《秦汉文钞》259)显然,秦汉文选本有明确的阅读群体与编辑意图,那就是为举子提供时文指导。秦汉文被作为时文重要的学习对象,选本有强烈的教材功能。然而问题在于:秦汉文不是一开始就与举业结合,那么,它是如何实现“科举转向”的呢?这一转向是否促成了秦汉文选本在晚明的刊行热潮?
二、从对立到结合:秦汉文的科举转向
李梦阳、何景明等前七子在明中期力倡先秦两汉文,以其朴实精简的特点,反对台阁文人主导的冗沓疲软的文风,在思想上,批评载道明理的宋学。③“弘治间,李公梦阳以命世雄才,洞视元古,[……]乃与姑苏徐祯卿、信阳何景明,作为古文辞,以荡涤南宋、胡元之陋。”(李贽603)而当时文权在握的台阁文人宗尚平缓的欧曾文,反对宋学与反对宋文遂为一体之事。另一方面,科举时文作为考试文体,必然要求贯彻意识形态,尤其是首场解释《四书》《五经》的八股文,必须依据程朱等理学家注疏。在举子教育领域,除了程朱注疏等读物外,所学也以宋文为主,“天顺间,晚宋文字盛行于时,如《论学绳尺》之类,士子翕然宗之,文遂一变”(黄佐,第596册1010)。甚至唯宋人是从,以宋人是非为是非,“宋人之语录,今人以为举业之髓;宋人以《左》《国》为衰世之文,今人偶及其句,以为大禁”(张明弼辑1)。明代前期,秦汉文与宋文、宋学处于对立的两极,前七子为秦汉文摇旗呐喊,就是对宋型文化(包括以程朱为考试内容的八股)的排斥。已有学者指出:“前七子文学意义上的复古,乃是当时文士中对八股文的逆反心理的反映。”(陈书录189)这决定其不可能在举子教育上过多用心,不会倾力于秦汉文的编辑,故明中期作为举子教材的秦汉文选本极少。
李何等人的复古运动,还带有向台阁文人争夺话语权的政治目的。浮软文风为台阁文人主导而波及主流文化圈,泛滥于包括行政公文写作在内的整个精英书写活动。“近来章奏,日趋浮泛,铺缀连牍,徒烦圣览。”(余继登337)李何抵制这种文风,即有向主流文化挑战的姿态,文风对立的背后,是初涉政坛的郎署官员与年长权高的台阁大佬之间的权力争夺(安家琪92—101)。因此七子关于秦汉文的口号更多的是一种针对精英阶层建构的话语策略,不会专注于举子群体。“他们所掀起的文学复古运动虽然震烁文坛,但对制义的影响竟然很小。”(高寿仙133)李何在弘治间力主秦汉,强化了明初以来的复古意识,使秦汉文获得崇高地位,“能为古文辞”成为普遍的正面评价,但前七子复古运动将秦汉文视为宋型文化的对立物,所攻击的是弥漫在精英阶层的靡丽萎弱的书写风格,并有政治斗争的因素,这些都不利于秦汉文与举子教育的联结,它转向科举,有赖于时文的变化。
时文宗经明道的要求在明中期开始松动,不遵程朱的现象比比皆是,心学、禅学及诸子百家杂入时文,时文日趋奇异诡诞。嘉靖元年曾下旨:“近年士习多诡异,文辞务艰险,所伤治化不浅。自今教人取士,一依程朱之言,不许妄为叛道不经之书,私自传刻,以误正学。”(陈文新 何坤翁 赵伯陶主撰1543)徐显卿说:“今士子所业者,久已离去本根,习为怪诞,其诘屈似深,其虚空似雅,其诡谲似奇,其剿袭似实。”(张萱226)而思想的越轨是与时文文体、文章的变化联系在一起的。从层出不穷的“正文体议”可以看到,时文体式亦积弊重重,朱国祚指出今之文有“夸”“怪”“巧”“冗”四病,其中,“雕镂刻画,棘喉滞吻,以逞其工”为“巧”,是说时文过于雕琢,有伤大雅(朱国祚25)。拯救办法则是,思想上“令士以通经学古为高”,文章“悉取大雅,勿使奇诡者”(李廷机25)。前者无非重申明道宗经的意识形态,而后者对时文“大雅”的定位,使古文得以介入时文。自韩柳古文运动以来,先秦两汉古朴典雅的散体文,被视为文章载道的典范,正好在思想和文章两方面,都能救治时文之疾。④实际上,明代古文选本大都是时文写作的教材,秦汉文因去古未远,更被标榜。张溥《秦汉文范序》称秦汉文“犹不失经学之宗派,子史之先声”(张溥5)。秦汉文以“正文体”的名义被引进举子教育,引导时文古雅之风。⑤这是秦汉文进入时文的必要性和现实意义。
不过,秦汉文毕竟距离明代千余年,文字、名物、风格皆有巨大差异,且八股文有严格的体式规定,借法古文不得不面临这一困境,以致有人认为二者应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否则“古文妨业”。江盈科引王衡语:“时文中,只宜入时文调,用古文,虽极好,亦非当行。”(转引自江盈科822)汪道昆甚至被教导远离古文:“即属辞,一禀于古昔,师弗善也,则以告家大夫:‘孺子嘐嘐而务多闻,将害正业。’家大夫敬诺,箧中非博士业悉迁之。”(汪道昆,《太函集》69)古文怎样进入时文,还需要文本实践层面上的探索。
直接引秦汉文句入八股,有割裂剽窃之弊。如同前七子的文学创作,“一切袭取剿说,递相遁逃。即事与情不协,变与时不通,境与词不比,亦不复能较矣。此其病在矫枉之过,工于形似而失其真体也”(梅守箕3)。对如何较好地运用秦汉文,明末艾南英有较多论述。他批评时文对秦汉文“生吞活剥”之举:“夫真能为秦汉者,先辈大家也。今不以先辈之浑雅高朴为深于古,而以近日之生吞活剥为古,夫役古者役其神气而已,若直剥其句字,使天下之人皆效之,有不共归于臭腐乎?”(艾南英,卷一25)
艾南英痛批时文“抄填”之习,反对在句字层面机械套用秦汉文,提出“役其神气”的学习方法。虽然艾南英没有正面描述“神气”,但不难理解,这并非句字抄袭,是在熟读涵泳秦汉文章后,将其内在神韵气质揉进时文之中。“至其[秦汉文]风度韵格、驰骤跌宕、变化离合之微,非得其神者又无由而至。”(艾南英,卷一10)由于这需要长时间熏习,不能速成,多数举子仍然直抄秦汉文,艾南英斥之为“庸腐”“臭腐”:“制举业之道与古文常相表里,学者之患不能以古文为时文,[……]好夸大而剽猎浮华以为古,其弊亦归于庸腐。”(卷三34)“[时文]效之而不得其源,掇拾饾饤,浮诞成风,非魑魅魍魉之谈,则臭腐而不可读。”(47)时文如何才能“得其源”?应该传其“神”:“学之博者每至举子业而穷,何也?彼其所传者,古人之神也。[……]而性灵之妙至蹈袭古人一句一字而不可。”(卷二29)
主张学习秦汉文之神而反对机械剽袭者,并非艾南英一家,早在唐宋派归有光、茅坤那里,就已言及。唐宋派诸子心学色彩浓厚,归有光认为“夫圣人之道,其迹载于六经,其本具于吾心”(归有光,《示徐生书》13)。而“科举之所为式者,要不违于经”(《送国子助教徐先生序》18)。所以茅坤说:“举子业亦当以炼心为案,吾辈能炼其心如百炼之金之在冶,斯之谓自得而资深逢原也。”(茅坤,卷六541)茅坤强调举业“炼心”,主张举子“返之神与骨而求其至”(茅坤,卷三十一133)。神骨是时文得古调的关键。茅坤关心举业教育,在《文诀五条训缙儿辈》第三条“调格”中,他开示的方法是:“吾为举业往往以古调行今文,[……]个中风味,须于六经及先秦两汉书疏与韩苏诸大家之文,涵濡磅礴于胸中,将吾所为文打得一片凑泊处,则格自高古典雅。”(茅坤,卷三十二151)而古调运用到极致,是“凝神”,“凝神者,文章中渊然之光,窅然之思,[……]即之不可得,而味之又无穷者也”(151)。臻达此境,古往今来一切文章,都可助于笔下。神用无穷的获得,是由“涵濡”古文而来,只有长时间的默识浸润,烂熟于胸,才能与时文神契,化古文之神入时文。
茅坤、艾南英主张熟识秦汉文,得其神气,以古文之神写时文,而非僵化套用。应该说,这是秦汉文助益时文较为合理的方式,影响了秦汉文选本的编辑。王廷榦为董旦所辑《秦汉文》作序称:“文非古不传,而为文者必以古为准也。说者谓古文体制整严,章法精粹,直写情愫,善寻物理,变化离合,不可名状。学者必会其圆神,悟其旨趣,庶骎骎焉有迈古之思。若徒藉格袭词,犹之临画本摹法帖,玄旨正论不可几也。”(董旦辑,“序”2—3)
为文“必以古为准”,是说古文对于时文的典范价值,而“不可名状”,则指出古文与时文在文本层面的差距,“会其圆神,悟其旨趣”,即是与茅、艾一致的习古之法,讲究神韵方面的体悟,不可剿袭字句。以内在“神气”沟通秦汉文与时文,而不是外在形式,消除了古文在指导举业方面的隔阂,八股写作可以无碍地汲取古文的典范资源。周子文《周秦两汉文选序》即以亲身经历为例,表达了这一认识上的转变。他幼时承父师之教,“案头非经生言悉迁去”(尤瑛辑,“周子文序”1),后来接触先秦两汉文章,“涵泳优游,稍自神解”(2),才体悟到古文“无妨于经生也”(4)。时文取法秦汉,激活了秦汉文的科举参考价值,秦汉文选本作为教材在举子阶层中流行开来。
李何等人力倡复古,但秦汉文并没有普及到举子阶层,反而处在与时文对立的一端。直到时文在明中后期弊病日积,识者希冀以古文匡正之,进而在文本操作层面,引发摹拟字句与得其神气两种习古之法的讨论,秦汉文才逐渐转向科举,成为时文写作的范本。“神气”贯通是秦汉文与时文二者恰当的结合方式,但达到此境的时间成本太高,欲以举业速图富贵的晚明士子很少力行,剿袭之风亦盛行不衰。⑥而无论是一直存在的摹拟,还是积极主张的神气,都表明秦汉文为举子所需,这就是秦汉文选本在万历以后数量激增的原因。可见,尽管都指向先秦两汉作品,但复古派的“文必秦汉”与选本中的“秦汉文”,在目的定位与适用界域上已有不小的差异:前者为扫除靡软文风提供借鉴对象,针对的是精英阶层的整体书写趋向与思想宗尚;后者为时文写作提供典范,针对的是举子阶层的科举教育与时文写作。
三、从“崇古”到“重文”:秦汉文的功能嬗变
秦汉文转向举子阶层,成为举业教育的重要资源,而编辑选本一方面有救弊振衰的意图,以秦汉文之古雅浑厚,扭转时文奇诡雕刻之风;另一方面,也有迎合举子,快速提高其时文写作能力的目的,后者更直接与商业盈利挂钩。因此,秦汉文选本对时文的联结,不可避免有匡正文体与迎合服务两种功能的矛盾交织,前者,与时文是规导式的联结,有规正、训导的教化姿态,给予秦汉文极高的价值尊崇,以秦汉文最为近古,“古”也并非仅局限于文章,而是秦汉时期整体人文精神,倡导举子学秦汉,就有以秦汉之古朴质实拯治空疏浮靡之士风、学风的意义在内;后者,以举子需要为主,重在提供写作上的技法分析与要领,以是否有资举业为选文、评文标准,“古”被窄化为文章风格,而淡化、忽略思想意涵。与时文的这两种联结方式,选本或偏于一端,或二者兼具,从而呈现出“崇古”与“重文”的不同功能。历时地来看,科举教育中的秦汉文选本族群,经历了从“崇古”到“重文”的嬗变趋势。
刊于嘉靖三年,在嘉靖年间被屡屡重刊的胡缵宗《秦汉文》是典型的“崇古”选本。⑦胡缵宗(1480—1560年),字孝思,又字世甫,号可泉,亦号鸟鼠山人,明陕西巩昌府秦州(今天水)秦安人。胡缵宗在弘治十五年(1502年)陕西乡试中举,入京师国子监,与李梦阳、何景明、康海、王九思、吕柟、马理等复古派人士往来密切,深受复古思想影响,积极支持秦汉文运动。与李何不同的是,胡缵宗没有局限于精英阶层的话语构建,而是有感于举子不读古文的现状(胡缵宗辑3),将秦汉文输送进举子教育,促使其与时文的结合。他编辑的选本即有浓厚的尊古复古倾向。
夫伏羲之文,其卦爻乎;黄帝之文,其律吕乎;唐虞夏商周之文,其典谟训诰乎,其彖象乎,其风雅颂乎,然皆圣人之言也,经也。下此则《左传》矣,《国语》矣,是贤人之言也,传也。下此而辞近古者,其惟秦乎,其惟西汉乎。东汉魏而下,文非不多,非不工,其气渐漓,其体渐衰,其辞旨已不得与西汉并,况秦乎?故秦汉之时,譬之岁焉,其犹春乎,譬之日焉,其犹寅乎,故其文彬彬焉,浑浑焉,玩而绎之,其大羹玄酒乎,其椎轮增冰乎,其《咸》《英》《韶濩》乎,其泰山乔岳乎。其斯以为文乎,虽未敢比经,视传奚愧焉。(胡瓒宗辑,“自序”1—2)
胡缵宗是在历史序列中论述秦汉文价值的,三皇五帝时为圣人之言,为经;春秋时《左》《国》为传,之后的近古者,是秦到西汉之文,东汉而下则气漓体衰。也就是说,先秦到西汉之文之所以被认可,是承续此前圣经贤传的传统而未断,得此前古朴浑厚之气而未散,东汉以后文之所以被低视,是因为与经传系统及古朴之气断裂。秦汉文不能比肩经典,但并列于贤传,更与东汉以下之文有质的区别。同时,胡氏推重秦汉,也包含对充盈着浑朴之气的秦汉人文风貌的向往,秦汉之时如岁之春、日之寅,生机腾跃,元气饱满。故而选本对举子有更为深远的意义设定:不光要学习古雅的秦汉文,还要复其古朴的人文精神,后者也许更为重要。这一超乎文章写作以外的道德教化旨意,充分体现在胡氏的具体选文与范围上。
尽管初刻本与重刻本在篇数上略有差异,但主体仍是诏、论、疏、策等行政文。⑧其中,选文最多的文体,是诏,共37篇,接近总篇数的三分之一。⑨这些诏文皆出自两汉,显示出胡氏对汉诏的崇尚及对汉代政风的追念。《秦汉文》以五篇秦石刻铭文冠首,铭文与时文在文体形式上距离较远,从时文写作的角度看,并无过多参考价值,胡氏却将之列于冠首,可见并不关心时文技法,而是教化举子体会秦汉古朴之气并落实在当下,救治奇诡轻浮的时疾。此外,胡缵宗还严守选文范围,重点在先秦与西汉,东汉只有6篇,汉代以后不再入选。
由于崇尚秦汉之古,胡缵宗甚至拒斥对秦汉文的文法解析。他说:“其以文有关键,有诀,有小心放胆,有警句奇字者可以免矣。”(胡瓒宗辑,“自序”2)这里提到了南宋三部著名的古文选本:吕祖谦《古文关键》、楼昉《崇古文诀》、谢枋得《文章轨范》。它们都有分析古文章法句法字法的评语,《文章轨范》更以区分放胆文、小心文以开示学文次第为特色。⑩或许胡氏以为句解字析会破坏秦汉文的浑全古朴,使举子陷入文法,一叶障目,妨碍对典雅浑厚之气的体悟。然而,这一点并没有为后来大多数秦汉文选本继承。
《秦汉文》较早将秦汉文引向举业,但如上所述,选本更着力于教化举子回归秦汉古朴之风,并不侧重示范具体的写作技法。高调倡古的姿态,忽略举子的现实需要,拒绝文法解析,更提高举子学习难度,使秦汉文难以在文本实践层面上真正走进时文。后来的选本,遂放下身段,转而向举子需求靠拢,在先秦两汉之时限、选文标准,以及点评等方面,都有突破胡氏处。
首先是时限的扩展。嘉靖二十四年佘震启、郑玄抚辑《秦汉魏晋文选》,虽然仍主秦汉近古之见,但选文下限已不拘胡缵宗之设,而扩展至魏晋,“自是变而之魏,流而之晋,虽声华规制渐不古若,然去秦汉之世亦未甚远也,而徐、吴、曹、陈为之倡,嵇、阮、刘、陆之徒从而继之,后先辉映,彬彬乎,粲粲乎,各以追踪两京。其浑厚和平之气象,仿佛于人目者,至是未尽泯焉”(郑玄抚6)。魏晋文在胡缵宗那里是“气漓体衰”的,现在却能“追踪两京”,可以附于秦汉文之后。浑厚之气在何时漓散,或许见仁见智,但魏晋文的增入,已然打破胡氏固守的先秦西汉,网罗进更多的优秀古文,拓宽了举子的学习范围。
《秦汉魏晋文选》对六朝文批评甚猛,到了万历年间,汪道昆辑《秦汉六朝文》,这一态度有所扭转,选文下限继续延长。值得注意的是,《秦汉六朝文》没有采取是否“近古”为六朝文正名,而是肯定各时段文章的独特处。承认秦汉近古,并不代表否定其他不“近古”的文章。在描述先秦、西汉、东汉与六朝之文各自的特色后,俞王言以用兵为譬,兵有合用,有分用,视情况不同而定,文章亦如此。“故语两汉于先秦之时,则劳逸不敌矣;语六朝于两汉之时,则勇怯不敌矣。要以时合而分,时分而合,则彼湛为茂实,此亦浮为英华;彼有境必穷,此亦有貌必肖,[……]惟善用兵者之简阅焉。”(汪道昆,“俞王言序”;《秦汉六朝文十卷》3)
不同时代的文章,不能相提并论,作者可根据实际选择合适的借鉴对象,无论“茂实”“英华”,抑或“穷境”“肖貌”,都各有所用。这样的论证,为六朝文大开方便之门,“奚尊夫秦汉而卑夫六朝”(汪道昆,“俞王言序”;《秦汉六朝文十卷》5)。六朝文讲究骈对偶俪,与秦汉文的单行散体差异甚大,为何要在秦汉文选本中扩充六朝文?联系到晚明时文普遍的六朝之习就不难获知,这是顺从举子潮流所作的调整。明后期古文选本转向科举,不断改变来自精英阶层的复古观,使之适应举子现实情况。在这个过程中,以尊古复古来教化举子的意图,逐渐倾斜至为逐利而服务、迎合他们的写作好尚。
第二,除了范围上的扩展,选本转向“重文”,还导致选文标准的变动。胡缵宗《秦汉文》“艳于辞,畔于道者刬去”(胡瓒宗辑11),万历四十八年闵迈德在冯有翼基础上重编《秦汉文钞》,臧懋循序则称“语不必尽宗孔孟,言不必尽宗六经,纵横游说,即伏阙上书,纵横游说,皆万古之龟鉴,举业之要领”(冯有翼,“臧懋循序”;《秦汉文钞六卷》5—6)。明确表示思想不必尽合正统,能不能为时文写作提供切实的帮助,才是首要问题,选本越来越服务于时文,思想教化退居其次。这在万历十一年冯有翼《秦汉文钞》初编中已有所体现。它的评语处处从举子出发,授人关窍,实用性突出。即使于儒家道义有所亏欠,也取其文章。如评《答苏武书》:“此书意多谬妄,咸谓非陵所作,余独取之者,特以其辞气劲健而颇有怀故之情焉耳。”(冯有翼辑,《秦汉文钞》398)对李陵“汉亦负德”的埋怨,评者并不认同,却欣赏其文刚健深情。枚乘《七发》“于义理未深”,而“辞复艳丽充畅,信汉文之巨擘”(355)。
第三,胡缵宗拒绝评点秦汉文,此后的选本,往往有大量评点,帮助举子理解文章。特别是在章法句法字法等结构形式方面,着笔犹多,侧重提示写作门径,突出选文的文章学价值。此类评语在秦汉文选本中俯拾即是,试举数例:
冯有翼《秦汉文钞》评《武帝下州郡求贤诏》:“只寥寥数语,而起伏得体,开合有法。”(冯有翼辑,《秦汉文钞》306)闵迈德重编《秦汉文钞》评《陈政事疏》:“章法变换,句法豪古,字法庄重。”(冯有翼,《秦汉文钞六卷》卷二35)倪元璐《秦汉文定》评《说难》:“此篇以知难为主,先以三非字反说引起,得法。”(倪元璐辑,卷二44)
对于结构布置、章句设计的评语,意在分析写作技法以指导举子。评者不否认秦汉文“不加雕琢,结构气浑力厚”,却对解剖行文方式有极大兴趣(顾锡畴辑199)。“古”之意涵指向,由整体人文精神转而集中于文章风格,对如何安排行文以达到“古”风的方法论分析也盛行起来。文法点评的普及,使胡缵宗式的带有士风教化意味的“崇古”选本,嬗变为指授如何迅速写出“古”风时文的文章学教材。后者的商业逻辑、实用目的和技法关注,强力挤压着选本在士风教化、文体匡正方面的规导功能。
“重文”的选本,在选文范围、标准、点评上较“崇古”选本有明显差异,这一嬗变也使选本与举子教育结合得更加紧密,成为举子知识储备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故影响其编辑、出版的因素,更多是举子阶层的实际需要,而非精英阶层的文学思想。所以,即使万历中期以公安派为主的性灵学说大行,精英士人纷纷抛弃摹古,独抒性灵,而举子仍要学习秦汉文,选本的刊行也未消歇,来自精英阶层的性灵说没有根本上冲击到作为举子教材的秦汉文选本。当然,性灵说也影响了部分选本对秦汉文的理解。除前文提到的王廷榦《秦汉文序》反对剽袭外,汪道昆《秦汉六朝文》凡例也说:“采其气机流溢,神采焕发者。”(汪道昆,“凡例”;《秦汉六朝文十卷》6)讲究读者与作者的心灵沟通。注重文章审美价值、主体心灵感受,无疑是性灵说的特色,它使举子对秦汉文的接受方式有所调整,但并未动摇举子对秦汉文的功利性需求。
结 语
关于“秦汉文”观,过去的研究多集中于李何王李等文坛精英人士,而在复古思想活跃的明中期,秦汉文选本却极少,万历以后才巨幅增长。这个错位现象久被忽略。复古派高视秦汉,是精英阶层对当时文风、思想的反思,秦汉文选本则是举子教材,与科举教育密不可分。历时地看,秦汉文以选本的形式进入科举教育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从尖锐对立到密切结合的转向过程,这也正是秦汉文逐渐下移至举子阶层,并成为其重要知识储备的过程。转向科举的秦汉文选本,又因“正文体”的时代责任与举子的现实需要交织而具备不同的功能,并发生了从“崇古”到“重文”的嬗变,在选文范围、标准和评点方面均有不同。选本的“秦汉文”观,为我们观察精英阶层文学思想如何渗透进举子教育及其差异性呈现,探究秦汉文在举子教育中的功能嬗变提供了极佳的窗口。以具有“家族相似性”的选本族群为对象,历时地考察选本文学观念的演进、功能的嬗变,并将之纳入主流文学发展史予以参照对比,有利于突破个案式研究的局限,从动态视角发掘古文选本的文学思想史之维。
注释[Notes]
① 该文提到,“文必秦汉”说与八股文的互动研究成果较少。
② 无法确定具体刊刻年代的,以选家或序家卒年(取二者之前)为选本刊行下限。
③ 关于此点,黄卓越《明中后期文学思想研究》、罗宗强《明代文学思想史》、夏咸淳《明代学术思潮与文学流变》、郑利华《前后七子研究》等都有论及。
④ 更多时候,古文进入时文,主要是文章方面的借鉴。何况在李梦阳等人那里,秦汉文(古文)就是作为说理为主的宋型文字的对立物而被倡扬的。
⑤ 古文进入时文,早在成化年间的吴宽即有倡导。吴宽说:“故为古文词而不治经学,于理也必阂;为举子业而不习古作,于文也不扬。二者实相为用者也。”(吴宽381)弘治十八年进士张邦奇也说:“作文之法,本之五经四书,参之《左氏》《公》《谷》、先秦两汉、《文章正宗》、韩柳欧苏集,及取弘治初年以来会试两畿程文之佳者为法。”(张邦奇271)此处是在强调,明中期以后,古文入时文,更有疗治时文文体弊病之用,因此更具现实意义。
⑥ 艾南英也说过,在八股文中注入古文之神,是不容易的,但他坚持这才是时文写作正确的道路。“况于制举艺限以题旨,拘以排股,而欲于其中行以《史》《汉》之神,可谓难矣,文必如是乃为古耳。”(艾南英,卷五10)
⑦ 胡缵宗《秦汉文》最早于嘉靖三年刊刻,有胡缵宗鸟鼠山房刻本(四卷)、吴郡汤氏刻本(八卷)、灜海赵一中校刻本(四卷),还有嘉靖十一年张舜元刻本(四卷)、嘉靖二十年前汝藩府刻本(卷数、年代不详)、嘉靖二十二年程良锡刻本(八卷)、嘉靖三十四年金陵双桥全氏刻本(八卷)。
⑧ 初刻本有120篇,嘉靖二十二年程良锡刻本有100篇。相比初刻少了21篇,增补1篇。所缺篇目为:《泰山刻石铭》《之罘山刻石铭》《琅琊台刻石铭》《幸臣论》《酒味色论》《说商君说》《卜居》《渔父》《说顷襄王说》《说赵肃侯说》《说齐宣王说》《见秦王说》《谏魏王书》《遗章邯书》《说齐王说》《项羽论》《老子申韩论》《叙秦并天下》《说难》《战国策序》《太仆箴》。增补篇目为《尚书序》。
⑨ 胡缵宗《秦汉文》所收文体有:石刻、辞赋、论、说、对、表、书、诏、颂、箴、疏、策、奏、檄、传、封事、难、序、议。
⑩ “凡学文,初要胆大,终要心小,由粗入细,由俗入雅,由繁入简,由豪荡入纯粹。”(谢枋得辑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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