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见底
2023-01-06朱成玉
朱成玉
学会忽略,是通向内在平静的一条大路
诗人朵渔写过一首诗:“村口的木匠在打磨一副犍牛的轭,柞木的硬痂,一个完美的弧度,他一整天就在做这一件事情。他的小女儿,美茜,拎着个竹篮,去邻村买来一块豆腐,准备午餐,她一整天也只干了这一件事情。他们不着急,因为还有相似的第二天、第三天……在等着,他们的生活清澈见底。”
我喜欢这样只做一件事情的一整天,我喜欢这样的清澈见底,而这样的生活远离我已经很久了。生活里的各种忙乱令人焦头烂额,“静下来”已然成为一种奢侈。
日子越过越少,而我们对自己所许下的承诺却越来越多:等孩子放暑假了,我们就去补一次蜜月旅行;等孩子上大学了,我们就去西双版纳看蝴蝶,或者去西藏,走一走仓央嘉措匍匐过的山路。有多久没有注视过旋转木马上欢乐的孩子了?有多久没有聆听雨滴落下的声音了?有多久没有仔细地闻过一朵花的芳香了?有多久没有凝视过一朵云了,像窗边的那只猫那样……
那些仕途中人,最初是一腔熱血,努力奋斗,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理想,更加向上向善向美。可是有一天初心发生了改变,慢慢地,人就变了,想巧妙地贪一点占一点,结果走向了理想的反面。
农村的表哥对我说,他的女儿在上海待不下去了,非要回来。她说在老家的时候,那日子快也好,慢也好,心总有个落地的时候,不像在大都市,天天悬着飘着,急匆匆像赶集一样。这就像把乡下清澈河水里的鱼放进城市的鱼缸里,虽然能勉强活着,但没有了精气神。他拼命把孩子往外赶,可是孩子拼命往回游。孩子是有根的,她只想回来过清澈的日子。那样清澈的日子,在很早以前,葳蕤生香。
很早以前的炊烟,没有人会将其界定为污染,它们直上云霄,把天空擦拭得越来越蓝;很早以前的土地,自由生长着各种植物,不必分门别类,不必精耕细作,自由就是规则。那时,我在池塘边上种满了莴苣,因为这是小鹅们最爱的食物。可是有一天,小鹅们被偷了,我却不舍得把莴苣拔掉,它们自由生长,渐渐地把池塘染绿。那时,移走一座旧年的草堆时,总是很虔诚,因为草堆底下也许会出现几条蛇,那是被我们敬畏的灵物。惊动了它们,就要安抚好,护送它们安然抵达另外的栖息之所。这就让我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到底是爱着生活赐予我们的礼物,还是爱着生活本身?
那时,一个女孩子为心上人织的毛围脖,可以温暖一个冬天,也可以温暖一座城。许亿在《旧时光的味道》中写道:“10岁的快乐是清蒸,吃的是新鲜;20岁的快乐是小炒,吃的是生猛;30岁的快乐就已经是红烧,吃的是回味;至于以后,便是五味杂陈、历久弥香的佛跳墙。”如果时光可以回溯,我希望这个世界,可以把忧伤还给诗人,把希望还给春风,把纯净的雪还给冬天,把清澈的雨还给河流,把南极冰雪还给企鹅,把黑暗洞穴还给蝙蝠,把会哭泣的星星还给夜空……
像一种生活屈从于另一种生活,我看见收发室里的阿婆正打着盹儿,阿公配合着打哈欠。这真是一个慵懒的午后,竟然如此美好。
我索性让自己慢下来。放一首舒缓的曲子,听得见音乐中的任何一滴水声。一片叶子从窗口飘进来,我把它当成迷途的蝴蝶,一种不请自来的恩赐。所有人都知道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可是肉眼又看不出来它们到底哪里不同,就像没有人知道今夜的星星是否比昨夜更多了。
此刻,我只想做一匹淡然的老马,一边咀嚼往事,一边走向归途,或许记忆有些模糊,但它的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潭泉水。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