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隆：魔性笑花脸簇拥的潮玩王国

刘晗

一般来说艺术家生前穷困潦倒，但他缔造的艺术品却在他死后拍出天价。但是日本先锋艺术家村上隆却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刻板印象，以实际行动证明鱼和熊掌可以兼得。村上隆靠与品牌频繁合作联名款圈钱，尽管被批判成哗众取宠的小丑。但是面对争议，他从不刻意回避自己在艺术和商业间的跨界经营，对“史上最爱钱的艺术家”的称呼也相当引以为傲，他的雕塑作品《我的寂寞牛仔》曾在苏富比拍出1500万美元的天价，被《时代》杂志选为“世界最具影响力100人”，连续多年登上全球最具价值艺术家的排行榜。

艺术作品卖出大价钱的关键，是因为通过该作品创造出与世界艺术史相关的脉络。村上隆的创作因循传统日本卡通动漫，延续安迪·沃霍尔的风格，打造出新波普主义。从体现性感少女的“Hiropon”到龇牙咧嘴的萌娃“Mr.DOB”，以及充滿魔性笑花脸的“超扁平风格”，均大受年轻人追捧，成为各大时尚品牌争相合作的宠儿。

宇宙间的一切都是暂时的，谁都不能幸免。新冠疫情之后，村上隆遭遇双重打击，陪伴多年的爱犬去世，公司濒临破产，一直以来风生水起的鬼才艺术家也难逃此劫。闯荡艺术界多年，时尚弄潮儿村上隆深谙资本游戏套路，年过半百的大叔在接受新鲜事物上从不甘人后。最近，他进军虚拟世界，在OpenSea上发售第一件NFT（Non-Fungible Token，指非同质化通证。）作品《Murakami Flowers（村上隆花）》，消费者用以太币等加密货币购买，一朵平平无奇的像素太阳花衍生出的108个表情全部售出，最高一幅竟拍出上百万人民币。与传统作品售卖后艺术家只获利一次不同，NFT每次转售，原作者都会收到进账，即使艺术品跌价仍能赚钱。村上隆试水元宇宙区块链解决了财务危机，也为未来的艺术实验开辟了全新赛道。

所有的大人都是过了期的小孩，而他们之中鲜有人记得。也正是那些童心未泯的人有魔力将残酷现实变得“卡哇伊”，唤起童年时的美好回忆。村上隆花里胡哨的作品深得人心，无论是为颜值而买单，还是看中他在艺术圈的咖位，买下收藏坐等升值，缤纷跃动的色调和可爱夸张的表情所传达的愉悦感，摆在什么地方都会值回票价。如此通俗的漫画作品登上大雅之堂，免不了招致毫无内涵、浅薄粗俗的批评。当他的作品亮相凡尔赛宫，就曾引来法国保守派对他亵渎艺术的谴责，殊不知这些看似幼稚的卡通取材于日本传统浮世绘的绘画风格，有禅宗支撑着其精神内核。

作品由东入西的水土不服并没有令村上隆一蹶不振，大众对审美的接受度参差不齐，碰不到心领神会的观众只是寻常。纵观艺术史，有的人生于世家，是满身艺术细胞的天才，还有人是半路出家，到老才登顶人生巅峰；有人成绩差选择艺术是下下策，也有人痴迷艺术而对其他一窍不通。村上隆属于那种拿到最烂的牌，却赢翻全场的狠角：生长在与艺术绝缘的普通家庭，自幼沉迷漫画课业滑坡，立志进入动漫行业，不料“三战”才上岸日本美术最高学府东京艺术大学。他不是天才，靠着一路死磕成为第一位东京艺术大学日本画博士，眼看在专业上立住了脚，又摒弃了多年来的学院派积累重新来过，只身留学纽约去接受西方的当代艺术规则。

所谓不破不立，村上隆有着过人的胆识和长远的视野，身为新锐艺术家，他追求动漫理想，在天马行空的描摹中树立不可替代的风格。最受欢迎的作品Mr.DOB外形酷似米老鼠和机器猫的合体，而他的名字源自圆滚滚的外形，时而装傻充楞，时而荒诞无邪的问号脸，暗示着搞笑艺人的口头禅“为什么”。他创造的艺术形象也是对战后日本的隐喻，民众沉浸在止步不前的幻灭中，只得从自嘲中寻找希望。几十年来，Mr.DOB就是村上隆的代言人，“幼稚力宣言”的发布让世人看到他塑造的可笑可爱的价值之所在：“当今世界，儿童是高度的成人化；而成人，是高度的儿童化。幼稚是一种力量，是一种市场。”

艺术和商业从不是对立面，懂得在二者之间游刃有余才能适应多变的市场。千禧年之后，村上隆个展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顶级美术馆，与此同时也开启了与多个品牌的合作。联名“LV”，商业价值屡创新高，与三宅一生、优衣库等快消品联手投入量产，因此获得一众铁粉的追捧，靠一己之力实现艺术家所能实现的全部可能。

村上隆一直在思考日本绘画的现实，以及与西方艺术有何不同，“超扁平”艺术风格中，重要的是平衡感，它与西方透视立体的3D效果对立。

不惑之年的村上隆在洛杉矶举办了名为“超扁平”巡回展，这一自创概念引得多方关注。在艺术形式上，“超扁平”显然与西方透视立体的3D效果对立；从社会意义来看，“超扁平”诞生的年代，移动互联网方兴未艾，全球共享信息指日可待。无论是日渐轻薄的显示器，还是虚拟世界中的视觉呈现，整个世界都处在一个趋于“扁平”的状态，尤其是当代日本最具代表性的，混合了漫画、电玩等二次元要素的御宅文化，蛰居一族的自我封闭也和英美国家风风火火的消费主义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如村上隆自己所言：“我想要展示御宅族文化的原因，是因为这是一个被公众忽略、误解的群体。大部分人不喜欢御宅族，是因为他们根本接触不到关于御宅族的信息。我是一个没办法成为御宅族之王的失败者，只有那些为了赢得辩论而具有超凡记忆力的人，才能成为御宅族当中的王者。既然我没有那样的能力，我就只能做艺术家。一个使用御宅族的想法创作艺术的艺术家，与可以赢得辩论的真正御宅族之间是有区别的。但是大部分人不知道其中的区别。”隐蔽青年（Hikikomori） 有自己的苦衷，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理想主义必将在现实中搁浅，容不得审美上的偏差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

“超扁平”风靡全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作为收藏家，他多年来发动世界各地的同行搜罗“超扁平”风格的东西方古董和民间艺术品，身体力行加深这一概念的阐释。随着广泛传播，他的理念也赢得日本以外的艺术家们的认同。

在村上隆的所有作品中，当属太阳花最能代表“超扁平”风格。花朵在放大、缩小、叠加、变形中重组，极具视觉冲击力，足以令密集恐惧症患者不忍直视。与沃霍尔金宝汤罐头式的排列一脉相承且有所创新，打破了单纯重复模式，赋予花朵魔性的笑容，这一变化堪称点睛之笔。村上隆这一变调之举显现出日本对西方文化的模仿，在重塑过程中变成原创。在福岛地震后，村上隆创作出新作品为日本祈福，改装原有作品，在笑中带泪的花朵中植入骷髅头。不放弃传统艺术的他还潜心研究江户时期的佛教图像，推出独具个人风格的五百罗汉系列，探索出古风的当代表达。

村上隆系列大型画作之一《五百罗汉图》局部。

村上隆与瑞士腕表品牌宇舶合作，设计了一款带有他标志性花朵图案的黑色手表，不久后，该公司又发行了一款带有同样图案的全彩色手表。

村上隆將米老鼠的形象植入自己的作品Mr.DOB，化身为独特的视觉符号。作品中有各种各样的笑容，有时看似可爱，有时又面目狰狞，他让Mr.DOB长上了一口鲨鱼般的牙齿。

2015年村上隆的“超扁平”收藏展在日本横滨美术馆展出。此展的作品不仅包括当代艺术，还包括亚洲文物、欧洲古董，当代陶器以及民间艺术和手工艺。

从成绩平庸的艺术生到闻名于世的艺术家，村上隆靠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和社会观察力，成为举足轻重的艺术家，对他不甚了解的人乍看其作品会觉得和普通漫画没什么两样，事实上，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花朵背后却是负面情绪的释放，以及受困于灵感、时间和金钱的窘迫。很多人想象着他也像花儿那样过得美滋滋，然而被观看的艺术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夺目，观者的治愈往往以作者的创伤为代价。私下的村上隆无缘奢侈品，他也曾沦落到蹲守便利店捡剩饭的地步，拿到资助奖金贴补笔墨耗材，整日耗在工作室里为作品焦虑不安；当老板的他还要操劳公司的业绩，养活手下百余名员工。如今的他做艺术好像只是爬到堆积如山的日常琐事之上透口气、卖个萌，把太阳花种在仍对生活抱有希望的人们心里，赋能予失意者，这才是一个艺术家的良苦用心。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