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期间德国对境内英国国民的拘禁
——以鲁勒本拘留营为例
2023-01-06宋彩红
宋 彩 红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各交战国纷纷对平民和军事战俘实施大规模拘禁,并为此建立数以百计的拘留营,故而有历史学家将20世纪称为“拘留营世纪”。第一次世界大战首创交战国对境内敌国国民大规模拘禁的先例。1914-1920年,在欧洲,被拘禁的敌国国民至少达到40万[1],另有5万~10万人被关押在欧洲以外的国家[2],类似拘留营的设立几乎遍布世界各地。可以讲,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对敌国国民的拘禁成为一种真正的全球现象。20世纪80年代,随着历史学研究的转向以及一战史研究的深入,西方史学界开始关注一战时期的敌国国民拘禁问题,并发表了系列相关著作①。鉴于目前国内学术界并未对战时敌国国民的遭遇给予足够关注,下文拟以鲁勒本拘留营为例,探讨一战期间德国政府对英国国民的拘禁,以期拓宽一战史的研究视野。
一、一战的爆发与德国政府对英国国民的拘禁
1914年7月28日,奥匈帝国在德国的支持下向塞尔维亚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随后,英俄法等大国相继参战,战争规模进一步扩大。大量交战国国民因未能及时离开而滞留在敌国境内,并被视为战时国家安全的隐患。各国政府为防止敌国国民从事间谍活动以及回国参加军事行动,纷纷采取预防性的拘禁措施,将其关押在拘留营。以英国为代表的协约国率先对德国国民,特别是德国男性国民实施拘禁。1914年8月4日,英国正式对德宣战,议会立即通过《外国人限制法》和《领土防御法》,授权相关部门对英国境内潜在的德国间谍进行逮捕。1914年10月,安特卫普陷落,欧洲大陆军事形势的变化以及反德骚乱的爆发促使英国政府对其境内17~45岁的德国男性进行大规模拘禁,但由于拘禁场地不足,该政策并未得到彻底的贯彻实施。即便如此,截至1914年11月中旬,英国政府已将8 612名德国男性安置在拘留营[3]。然而,一战爆发后,德国政府没有明确制定拘禁敌国国民的计划,仅规定从1914年7月31日起,所有外国人必须随身携带护照,且无法自由离开德国。但德国参谋部认为军队在完成动员之后,除间谍和危险分子之外的其他人可以被允许离开德国。因此,英国政府拘禁德国国民的作法遭到德国政府的强烈抗议。1914年10月,德国外交部向英国发出最后通牒,要求英国政府在1914年11月5日之前将被拘禁的德国人全部释放,间谍和可疑人员可除外,否则德国政府将对其境内17~55岁的英国男性采取同样措施[4]。由于没有在指定时间内得到英国政府的肯定回复,德国于1914年11月6日开始对其境内的英国男性实施拘禁。当时,大约有9 100名英国国民居住在德国,其中17~55岁的男性为3 191人,再加上滞留在德国的英国海员1 065人,符合被拘禁条件的英国男性国民人数达到4 200人[5]25。德国政府将其境内各地的英国男性相继带到邻近的警察局,随后在警卫的护卫下乘火车前往柏林的鲁勒本拘留营。德国帝国内务办公室要求对被拘禁者的处理应“坚决”,但要“避免不必要的暴行”,他们允许被拘禁者携带些许个人物品,包括“一条床单,一个枕套和两条轻毛毯”,剩下的财产将被单独保管到他们获释或者被遣返回国。
以上可见,德国政府拘禁英国男性是对英国先发制人拘禁德国男性的回应和反制。一战爆发后,英国社会对德国人的敌意不断高涨,德普特福德和克鲁相继爆发反德骚乱,英国政府开始对德国男性实行大规模拘禁。为了保障海外国民利益,德国政府决定对英国男性实施同等报复,并将其集中关押在鲁勒本营地,以此作为保障在英德国国民利益的筹码,这一行动具有很强的反制目的。特别是一战期间德国政府并未将其他敌国国民,如法国人和俄国人单独拘押,而是将其分散在德国各地的多个拘留营中,甚至与士兵混合关押,因此德国政府的意图昭然若揭。此外,德国政府拘禁英国男性也是应对新闻舆论以及保持战时士气的必然选择。1914年10月底,大量德国男性被监禁的消息传回德国后,民众群情激愤,要求政府进行报复,立即拘禁在德国的英国人。《柏林日报》《科隆报》《法兰克福报》以及《汉堡报》均刊登相关文章,公开呼吁政府尽快采取行动拘禁英国人,以作为对英国反德暴行的回应[6]。另外,到1914年10月底,由于战争没有按照既定计划迅速取得胜利,面对不断增加的人员伤亡,德国社会的厌战情绪有所增长。从这个意义上讲,拘禁英国国民也是德国试图恢复士气的手段,可以让德国民众明白英国是可以打败的,胜利仍将掌握在德国手中。
二、鲁勒本营地的组织管理与内部活动
鲁勒本拘留营存在4年之久,见证了战时4 000多名英国男性国民的悲戚生活。由于其存在时间长、拘禁人数固定、流动性小且主要关押英国国民,因此成为研究一战时期英国国民拘留营的理想范本。营地内部形成了高效的组织管理方式,并通过开展一系列文化娱乐活动培育了营地社区,帮助营地中的被拘禁者度过艰难的拘禁时光。
(一)鲁勒本营地的设立及管理模式
为安置被拘禁的英国国民,德国政府将距柏林西北10 km处的赛马场进行改造。短短几天之内,赛马场周围便被安置了带刺的铁丝围栏,内部安装照明装备,并建立警卫室,这就是关押英国国民的鲁勒本拘留营。该营地最初由11个营房(马厩)、3个看台、1个锅炉房和1个食堂(茶室)组成[5]53。后来,营房数量虽增加至23个,但除了赛马场的跑道,其面积不足4 ha,步行10分钟便可行完全程。
在长达4年的时间里,鲁勒本拘留营发展出比较成熟的组织管理形式,形成一种半自治的管理体制。换言之,官方的管理体制与被拘禁者的自治组织并存,且互为补充。就营地的官方管理体制而言,德国军方任命资历深厚的为军官营地指挥官与副指挥官,由营地军官及士兵负责维护营地秩序,防止被拘禁者逃跑。营地指挥官对营地内部事务拥有绝对管理权,负责制定营地生活的章程。最初,营地守卫森严,200名预备役人员和从前线退下的士兵负责营地的外围巡视。同时,每个营房还设有1名军官和2~3名士兵单独守卫。1915年9月之后,营房周围的守卫被军方撤回,营房纪律改由营房队长负责。
营地指挥官很早就意识到营地的有效运作离不开被拘禁者的合作,正是这种认知造就了营地的半自治性质。营地名义上的指挥官是冯·什未林伯爵,但营地的实际管理权基本掌握在副指挥官冯·陶贝男爵手中。他在每个营房中各挑选1名具有声望和影响力的被拘禁者,并将其任命为队长,各营房队长共同组成队长委员会协商处理营地的具体事务,并选定队长委员会的首领。营房队长的职责不仅包括在队长委员会中代表各自营房的利益,还包括传达指挥官的命令、登记营房物资、维持营房内部纪律以及发放救济金等。为了更好地履行职责,营房队长可以任命副队长、收银员、邮递员、警务人员、洗衣工、消防员和清洁工等协助处理营房内部事务。队长委员会成为营地正常运转的核心组织。特林克斯和约瑟夫·鲍威尔先后担任队长委员会的首领,成为沟通营地指挥官与被拘禁者的中介。此外,他们对外也可代表营地定期向美国大使馆报告营地情况等。为保障被拘禁者的集体利益,队长委员会组建了如厨房、食堂、卫生、纪律、教育、娱乐和体育等专门委员会。此类委员会成员一般包括2名队长和3名其他被拘禁者,两名队长分别担任专门委员会的主席和副主席。由此,营地的行政管理基本处于队长委员会的掌控之中。正是在队长委员会的组织管理之下,营地生活井然有序,还开展了丰富的娱乐活动。正如被拘禁者伊斯雷尔·科恩所言,“鲁勒本拘留营可以被视为一个处于敌人军事控制之下的营地社区,只是它拥有自己的自治组织。其居民所受之苦,皆因仇敌控制;而所有的舒适……都是我们自己努力的成果”[7]60。
除此之外,一战期间,以美国为代表的中立保护国定期视察交战国双方的拘留营,并向双方提交视察报告。美国大使馆十分重视其作为中立保护国的角色,并在改善被拘禁平民和士兵的境遇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虽然德国政府十分抵制中立国家的视察,但由于鲁勒本拘留营临近柏林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广受英国民众关注的现实,因此拥有非常高的关注度和曝光度。在某种程度上讲,中立保护国的视察已经成为监督鲁勒本营地正常运转的重要外部力量。正是在这种管理体制之下,鲁勒本拘留营得以良性运转。
(二)营地生存条件及多样的文娱活动
在分析营地内部活动之前,理应关注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住宿和饮食是身处营地中的人们长期生存的必要条件,换言之,营地的居住环境和饮食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被拘禁者的生存状态。战争初期,营地的住宿条件非常恶劣,曾经用来安置马匹的简陋马厩被改造成营房。由于最终被拘禁的人数远远超过最初的预期,营房严重不足,营地内部十分拥挤,空气污浊不堪。遇到恶劣天气被拘禁者更是苦不堪言,营房四处透风漏雨,地面经常成为一片泥淖。营地卫生条件也很糟糕,盥洗及厕所设施根本无法满足被拘禁者的需要。1915年之后,在美国驻柏林大使馆的视察员詹姆斯·杰勒德和营地队长委员会的共同努力下,床架、窗帘、淋浴设施、洗衣池和公共厕所得到改造,营地住宿和卫生条件才逐渐改善。
营地食物的数量和质量最富争议。最初,军事当局将营地食堂承包给私人承包商,由他们为被拘禁者提供一日三餐,但食物的数量和质量不能得到保障,被拘禁者对营地口粮问题不断进行抗议。1915年3月,营地解除与原来承包商的合同,并将食堂转交给队长委员会管理。队长委员会从被拘禁者中选出4名检查员和30名厨师共同负责营地厨房,新的厨房管理体制很快得以建立,饮食供应情况有所好转。然而1916年之后,德国食物价格的上涨以及口粮质量的下降又为被拘禁者带来困扰。最终,依靠来自英国的物资以及红十字会协会等慈善组织的帮助,被拘禁者才得以勉强度日。
在住宿和饮食等基本生存条件得到保障之后,日常生活变得有序,被拘禁者试图消磨漫长且无聊的时光,从而开展了一系列的文化娱乐活动,营地内部逐渐形成营地社区。从某种意义来讲,它是战前社会生活的缩影和延续。“营地社区”的概念最早由多伦多大学心理学教授约翰·戴维森·凯彻姆提出,一战期间,他曾被关押在鲁勒本拘留营,凯彻姆注意到,在拘留营生活一段时间后,鲁勒本的英国人组织并参与了一系列活动,进而形成一种社区结构,帮助他们度过数年悲戚的监禁生活。战后他将个人经历与专业理论相结合提出这一概念[8]104-105。
在某种程度上讲,营房作为共同的生活区域,其距离的临近性是社区形成的空间基础,而基于共同喜好和利益创办的各种组织与协会则是社区形成的社会基础。1915年夏天,鲁勒本营地已有多个协会,开展包括体育运动、音乐戏剧和文学教育在内的社区活动。在体育活动方面,足球、板球、网球、曲棍球和拳击都成为营地中常见的运动。其中,足球尤其受到人们的追捧,这反映出足球在战前英国流行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从1915年3月开始,营地中的体育活动更加具有组织性,各种足球、板球、网球协会和俱乐部不断涌现,其成员来自不同的营房,且经常组织比赛。营地体育活动的开展主要得益于营地中有1个长182.88 m,宽137.16 m的区域可用于举办体育运动。此外,英国政府每年都会支付一笔租金以保障被拘禁者对该场地的使用权[7]133。
音乐和戏剧在营地是经久不衰的表演形式,这主要归功于营地中一些著名的音乐家和戏剧大师的存在。在他们的带领下,营地的音乐演奏和戏剧表演达到很高水准。营地跑马场的茶点室被扩建成一个配备灯光的宽敞舞台,所有的音乐和戏剧表演都在此处进行。1914年,查尔斯·阿德勒组建了营地的第一支管弦乐团,成员人数在40~50人,其中大部分人是专业的音乐演奏家,他们可以弹奏大量经典曲目,每个周末的晚上都会演奏音乐。1915年,营地还成立了鲁勒本音乐协会,其宗旨是“为专业音乐家和练习生提供学习的空间,并负责组织营地音乐会和其他音乐娱乐活动”[7]159。
相较于音乐,戏剧的制作更为复杂,它不仅要经过旷日持久的准备工作,还要经过反复的彩排。这意味着戏剧演出需要更多非专业人士的参与,而恰恰是戏剧的这种特征提高了被拘禁者的参与度和互动性。营地的戏剧主要由鲁勒本戏剧协会制作,不仅包括悲剧、喜剧和童话剧,还包括歌剧和无声戏剧。其中,广受欢迎的戏剧有《布拉斯邦德队长的转变》《冲突》《安德鲁克里斯和狮子》以及《灰姑娘》等。在《灰姑娘》的演出中,哈罗德·古德欣德反串出演,塑造了迷人的灰姑娘形象,收获了如潮好评,并连续演出两个星期。事实上,营地戏剧中男扮女装的现象非常普遍,并受到营地被拘禁者的欢迎。这或许从侧面表明,人为制造的纯男性社区需要女性形象来维持他们对外部世界的鲜活记忆。
与其他活动相比,教育活动似乎吸引了更多参与者。鲁勒本营地有两个重要的教育组织,即文学与科学联合会和鲁勒本营地学院。前者成立于1914年12月,定期举行哲学、科学、艺术、文学、历史和戏剧等相关主题的讲座与讨论,由于被拘禁者中有近200名教授和讲师,因此讲座的水平达到了大学课堂的标准;后者曾是文学与科学联合会的一个分支,教授的课程几乎涵盖从小学到大学所有科目,受众范围更广。因此,其规模和参与人数远超前者[8]195-198。到1916年,鲁勒本营地学院共有200名教师,他们教授300个班级的1 400名学生[7]150,足见其规模之大。
鲁勒本拘留营虽开展了丰富多样的文娱活动,但这些活动的首要作用是消磨枯燥烦闷的拘禁时光,为被拘禁者在日常的作息之外提供消遣。与此同时,各种各样活动的开展不仅会促进同一阶层被拘禁者的交流,而且会加强不同阶层被拘禁者之间的互动,从而使其产生集体认同感,促进营地社区的形成。然而,如果深入剖析营地内部的活动就会发现,拘留营实际上是一个畸形的社区。在人为制造的全男性环境中,被拘禁者既无军事化管理下的生活经验,也无长期脱离社会的生存体验,他们在极力复制营地外部的世界,并努力保持对现实世界的记忆。可以讲,他们参与的所有活动都代表了受禁锢的人们希望继续保持正常生活的一种尝试。换言之,各种娱乐活动的开展不仅是人们忘记现实烦恼和挫折的一种方式,更是一种生存机制,可以帮助被拘禁者在被禁锢的情况下疏解自己的负面情绪。营地多样的娱乐活动并非是奢侈品,而是维持被拘禁者身体和心理健康的必需品。
三、德国政府拘禁英国国民对德国的影响
一战期间,各交战国政府对境内敌国国民采取强制性和预防性的拘禁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在此背景下,德国出于各种考量也对境内4 000多名英国国民实施拘禁,并将其关押在鲁勒本营地。但整体而言,德国对英国国民的拘禁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而成为一项代价高昂甚至是适得其反的政策。
首先,拘禁英国国民不仅没有达到反制效果,反而限制了德国的战略选择。具体而言,1914年11月6日,德国将境内所有适龄英国男性拘禁之后,英国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对德国男性的拘禁,只是由于拘留场地不足而放慢了速度。1915年2月以后,德国已无英国男性可被拘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英国境内仍有大量德国男性未被拘禁。如何防止这些仍享有自由的德国人被拘禁以及如何为在英国的德国人争取更好的待遇成为德国政府面临的棘手问题。然而,1915年5月发生的“卢西塔尼亚”事件使德国政府在拘禁问题上的处境更加艰难。1915年5月7日,英国邮轮“卢西塔尼亚”号被德国潜艇击沉,造成1 000多人丧生,这引发了20世纪英国最大范围的反德骚乱,最终导致英国政府对所有17~55岁德国男性实施拘禁。到1915年11月22日,英国共拘禁32 440名敌国男性,其中绝大部分是德国人[9]。英德双方拘禁人数的巨大差距使得德国政府将鲁勒本被拘禁者作为保障在英德国人利益筹码的打算落空,德国丧失了在拘禁问题上的主动权。除此之外,在战争后期,德国政府在英德双方国民遣返问题的磋商方面也极为被动。德国主张全部交换原则,建议英德两国将对方国民全部遣返。但由于双方持有人数不对等,全面交换意味着德国将获得巨大的数量优势。因此,英国政府坚决反对,并提出按人头交换原则,这似乎是相对公平的交换方式。然而,一对一的交换方式暗示着英国政府在换回全部英国国民的同时依旧持有大量德国国民,德国政府将彻底丧失在平民拘禁问题上的筹码。由于双方互不相让,大量德国男性只能在英国度过漫长的拘禁时光。
其次,鲁勒本拘留营成为英国攻击德国虐待被拘禁者的重要素材,为德国贴上了野蛮残暴的标签。一战期间,新闻宣传成为军事和经济之外的第三条战线,交战双方都试图利用舆论宣传来破坏甚至是诋毁对方的形象。除了比利时暴行和“卢西塔尼亚”事件之外,英国新闻报纸也将鲁勒本拘留营的情况作为重要的反德素材。它们利用战争初期美国大使馆发布的营地视察报告以及从鲁勒本返回的英国人提供的信息对营地恶劣的环境与糟糕的饮食大肆渲染,并将其归结为德国政府蓄意虐待英国被拘禁者。例如,《每日邮报》曾发文称,“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如果不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英国邮寄的食物,鲁勒本营地的英国人早就死于饥饿或者精神错乱,或者两者兼具”。甚至还有漫画家出版极具讽刺性的漫画,描绘德国儿童兴高采烈地参观“鲁勒本动物园”里饥饿的英国人[10]。但事实上,目前并没有可靠的资料表明德国政府刻意地虐待鲁勒本营地的英国国民,且到1915年底,鲁勒本拘留营的生存环境已得到极大改善,其生活条件比其他偏远营地要好得多。1916年11月,英国圣公会主教赫伯特·伯里访问鲁勒本营地,并发布了一份报告。该报告对鲁勒本营地的环境、厨房、体育设施、医院乃至营地的管理模式均给予积极正面的评价[11]。然而,该报告遭到舆论的猛烈抨击,认为报告作者已被“德国人征服”,甚至直接为德国人工作,以至于牛顿勋爵不得不在上议院为其辩护,“如果主教的话都不可信,甚至在他那里都无法得到真相,那么人们还能相信什么呢”?由此可见,鲁勒本拘留营被新闻报刊塑造成的罪恶之地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最后,战争后期,围绕着鲁勒本拘留营问题,德国政府也承受了越来越多的攻击和压力。1916年,在国会中,以奥斯卡·科恩为代表的左翼希望释放鲁勒本的英国人,而右翼则要求对鲁勒本以及其他营地的英国人进行报复。1916年6月,美国大使馆发布一份视察鲁勒本营地的报告,声称鲁勒本的被拘禁者只能得到日常所需食物的一半,处于饥饿状态。该报告使得德国与美国的关系跌至低点。此时,受战争影响,德国国内的粮食供应也十分紧张,如果增加鲁勒本营地的口粮,必然遭到右翼的持续攻击。德国政府以鲁勒本营地的英国人作为筹码的设想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因此被各方攻击。
综上,一战期间,德国政府对其境内英国男性国民进行了拘禁,但拘禁所产生的实际效果不尽如人意,不仅没有为德国增加筹码,反而成为一种负担。事实上,在对待敌国国民问题上,各交战国都面临着相似的困境。该措施除对大量无辜的平民造成深重伤害之外,对战时国家安全和利益所起到的真实作用微乎其微。
注 释:
① 据资料推知,西方学界关于一战期间敌国国民拘禁研究的代表性著作有:PANAYI P.Prisoners of Britain:German Civilian and Combatant Internees during the First World War[M].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12;Manz S,PANAYI P,STIBBE M.Internment during the First World War:A Mass Global Phenomenon [M].New York: Routledge,2018;STIBBE M.Civilian Internment during the First World War:A European and Global History,1914-1920[M].London:Palgrave Macmillan UK,2019等。从针对某个区域或国家的样本研究逐渐走向系统化的研究,力图在个例研究的基础上揭示战时拘禁的性质和影响。具体到有关鲁勒本营地的研究,大多是被拘禁者个人基于其亲身经历而发表的著作,缺乏对战时鲁勒本拘留营地位以及在德国政府拘禁敌国国民问题上的宏观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