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川方言量词重叠现象研究

覃 慧

（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081）

一 务川方言及特殊量词

务川县位于贵州省东北部，与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县、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德江县、凤岗县相邻，并与重庆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交界。务川县虽然是全国唯一的两个仡佬族自治县之一，但全县仡佬族都不会说仡佬语，境内杂居的仡佬族、苗族、土家族、回族、壮族、布依族、侗族等多个少数民族通用汉语方言。

李蓝[1]根据古入声今读情况将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方言划入西蜀片岷赤小片。魏金光[2]对务川方言音系的描写将声母分为19个：p、ph、m、f、t、th、n（l）、k、kh、x、ʨ、ʨh、ɕ、ʦ、ʦh、s、ŋ、ø，韵母33个：ɿ、i、u、y、a、ia、ua、ya、o、io、æ、uæ、ɭ、ai、、iai、uai、ei、uei、au、iau、əu、iəu、an、uan、ən、in、uən、yn、aŋ、iaŋ、uaŋ、oŋ、ioŋ，调类五个：阴平55、阳平21、上声42，去声13，入声22。对于声母而言，务川方言声母还有一个v（屋、无、吴、五、武）未曾纳入。

务川方言量词存在三种情况：一是与普通话量词相同，且语法功能无太大差异；二是与普通话量词相同，但是语法功能有较大差异；三是普通话量词中没有而务川方言中存在的量词。本文着重描写第二、三类量词，这里对务川方言中比较特殊的量词从集体量词、个体量词两个方面进行简单的梳理。

个体量词：

口khai42①：是务川方言量词中使用频率最高的，它的称量对象非常多，指称范围非常广，与普通话量词“个”相比之下，口khai42在务川方言中更加泛化，基本上可以代替“个”“头”“件”“只”“条”“座”等量词，用来指称“亲属称谓”词，计量“动物类”“植物类”“身体器官类”“日常生活中的房舍、服饰、工具、电器类”名词及自然天文地理事物词、抽象名词等等。

哈[xa13]：在务川话中有三个声调，作语气词放在句末时读作轻声，作动词时多阳平55调，作语气词和动词不能儿化、重叠，但55调可以重叠时，是时间量词，表示时间“一会儿”，13调时表示动量词，意思是“次”，常常重叠或者儿化后表达语法意义。

口xoŋ13：指称带状的或形体较长且比较软的事物，如挂着的鼻涕、煮熟的面条、衣服，常常带有贬义色彩。

口tia13：相当于“坨”，但只能用来称量团状半凝固体或者一些印记物，但不能指称固体，常见的称量对象有软糍粑、泥巴、牛屎、狗屎、鼻涕，印记物对象有“痣”和物体上沾染的污渍、污痕等，如“一tia13鼻子”意为“一把鼻涕”，tia13不能用来称量“石头”。但是，有时候为了表达某种夸张意思，赋予对象“大”的涵义，可以说“一tia13人”，可以用“好大一tia13”指称“字”“土豆”“玉米”。

塔[ta13]：用在“土”“土地”前面，表示“一片土地”“一块地”。

车[tsei55]：表示“圈、转”或者和普通话意义相同的“车”。

墩[təŋ55]：常用来称量体积大、重量大的事物，如“一墩石头”。

口bu13：用于体积较小、形状较圆或块状的物体，如指称“肉”“饭”“糍粑”，相当于普通话量词“块”。

集体量词：

浪[laŋ55]：相当于普通话量词“群”，常常用于指称动物，如：人群、家畜、家禽、鸟类、兽类。

口lui21：用于指称簇拥在一起的事物，事物间间隔很小，呈比较拥挤的状态，类似于普通话中的“堆”“簇”，

网：一方面指称具有网状、悬空分布特点的动物，常常称量成群的鸟儿、蜜蜂、飞蛾、蚊子等，另一方面指称可以用网篼盛装的事物，如一网鱼。

扁：指称扁状的密密匝匝的事物，如痱子、蚂蚁群、蜜蜂群。

另外，务川方言中很多名词和动词都可借作量词，用于指称与之相关的事物，部分借用名量词和借用动量词泛化以后还能指称其它关联性本不大的事物，这里简单例举：

借自名词：

饮[Ǿin13]：源于务川方言“饮桶”名词量化，专门称量用“饮桶”装的水、粪等。

口sau55：借自一种厨房常用的竹器，除了用于称量该竹器能盛的事物外，还相当于“群”，计量成群的动物。

篼：借自一种常用的竹形编织器，除了指称所盛的物体外，还是白菜的专有量词，此时相当于“颗”，“一篼白菜”指一颗白菜。

盘儿[phaɚ21]：除了指称用盘子装的事物以外，还可以作动量词，相当于“次”，如：我们再来打一盘儿嘛，输了就作数啦。

借自动词：

背[bei13]：务川方言专用量词，是“背篓”“背篼”名词虚化且省略“篓”“篼”成为量词，意为“一背篼”，如“一背洋芋”即为“一背篼洋芋”。南方竹子比较多，因此人们经常用竹制器物背东西，这时几乎都用量词“背”表示。

转：相当于“趟”“圈”，“走了两转”即走了两趟，“转三转”即转三圈。

抱：“抱”的本义为“用双臂围住”，如“抱孩子”，在务川方言里面，如果以人为主体，凡是“用双臂围住”这个动作的对象都可以用“抱”来计量，如果动作主体是家禽，则不一定都有肢体动作，但是都有“围住”的蕴含意义，如母鸡孵化鸡蛋，是用整个身体围在鸡蛋上面，“围住”的概念很强烈，那么“孵化小鸡”就可以说“抱鸡娃儿”，孵化出来的小鸡则说“一抱鸡娃儿”；如“一抱猫仔”“一抱猪仔”“一抱狗仔”，也可以用“抱”计量，是因为这些幼崽生下来以后需要围在母亲身边取暖、吃奶，此时就有“围住”的概念意义。

二 量词重叠

重叠是语言中广泛存在的一种语言表达手段，一般可以分为构形重叠和构词重叠两类。本文根据务川方言量词重叠的特点，将务川方言量词重叠的主要形式分为三种类型：AA式、加缀式、数量短语重叠式。

（一）AA式重叠

1.个体量词：口khai42口khai42、根根、颗颗[kho21]、坨坨、tia13tia13、道道、点点[tiŋ21]、趟趟、塔塔、təŋ55təŋ55、件件[ʨiŋ13]、滴滴、丝丝、间间[kan55]、杆杆、条条、壕壕、匹匹、口bu13bu13、座座、栋栋；

2.集体量词：背背、浪浪、盒盒、盆盆、篼篼、桌桌、桶桶、捆捆、筒筒、把把、团团、路路、堆堆、网网、杠杠、撮撮、扁扁[pin21]、笼笼；

3.时间量词：晚晚、哈哈儿、天天、年年、常常（每天早上）；

4.动量词：哈哈、盘盘儿、轮轮[lən21]、转转、抱抱、拽拽、立立。

（二）加缀式重叠

1.满AA：满屋屋、满凼凼、满坝坝、满湾湾、满寨寨；

2.A是A：哈是哈、号儿是号儿、口hong13是口hong13、口khai42是口khai42、拽是拽、网是网、壕是壕、扁是扁、笼是笼、口bu13是口bu13、团是团、篼是篼、张是张、车是车、轮是轮、伙是伙、口ʦau13是口ʦau13；常常在后面加上后缀“嘀”，构成“A是A嘀”结构。此重叠方式存在于四川方言、重庆方言、湘方言中，部分学者将“是”写作“什”[3]；

3.A把A：号儿把号儿、khai42把khai42、点把点、根把根、趟把趟、桌把桌、瓶把瓶、碗把碗、杯把杯、背把背、车把车、饮把饮、天把天、月把月、年把年、晚把晚、夜把夜、轮把轮、颗把颗、两把两、斤把斤；

4.A大A：碗大碗、背大背、撮大撮、瓶大瓶、间大间、桌大桌、屋大屋、拽大拽。这种重叠方式广泛存在于四川方言、重庆方言、湘方言里面，部分学者将“大”写作“打”[3-5]；

5.AA家：把把家、捶捶家、串串家、khai42khai42家、盘盘家、根根家、浪浪家；

6.A得A：和第4例“A大A”式用法功能相同，可以相互替换。

（三）数量短语重叠

1.一AA：一口khai42口 khai42、一塔塔、一趟趟、一匹匹、一条条、一件件、一泡泡、一行行、一路路、一浪浪、一网网、一盘盘、一立立、一哈哈儿；

2.几A A：几转转儿、几棒棒、几杯杯、几碗碗、几团团、几捶捶、几拍拍、几铧铧、几运运、几抖抖。在此构式中的量词几乎都是借自动词、名词，重叠以后加前缀“几”，表示动作的数量；

3.一A一A：一口khai42一口khai42、一根一根、一盘一盘、一罐一罐、一条一条、一件一件、一捆一捆、一背一背、一卡一卡、一截[ʨhy21]、一桌一桌、一轮一轮、一口tia13一口tia13；

4.一A是A：一口khai42是口khai42、一篼是篼、一坨是坨、一网是网、一盘是盘、一盘儿是盘儿、一笔是笔、一孔是孔、一口tia13是口tia13、一团是团、一角是角[kuo21]、一口khoŋ42是口khoŋ42、一口lui21是lui21、一锤是锤、一扁是扁、一遍是遍、一钵是钵、

5.一A二A式重叠：一口khai42二口khai42；

6.一A都不A：一口khai42都不口khai42、一颗都不颗、一只都不只，表示“一个也没有”，集体量词不能出现在此结构中，只有个体量词可以。

（注：在务川方言中，儿化现象非常丰富，在以上三种类型的量词重叠中大部分都可以附加后缀“儿”，且儿化以后意义不发生变化或者变化不大，因此本文中不再把有后缀“儿”单列为一种重叠类型，对于通常以儿化形式出现的量词，直接例举在相应的重叠方式中，如“哈儿”。）

三 语义功能及特点

（一）表示周遍性

1.AA式重叠。都有周遍性意义，量词通过重叠表示“每一”，例证如下：

（1）今年洋芋长得好，口khai42口 khai42都很大。（今年洋芋长得好，每一个都很大。）

（2）这才巧唉，口khai42口khai42都不来。（这个才是巧哎，每个人都不来。）

（3）他栽嘀树苗苗，根根长得好。（他栽的树苗，每一根都长得好。）

（4）我种几道了，道道都遭雀儿吃了。（我种了几次了，每一次种的都被鸟儿吃了。）

（5）过年猪条条猪都昂个肥，你们管要请客哦。（每一头过年猪都那么肥，你们可要请客哦。）

第（1）（2）例“口khai42口khai42”都是“每一个”，隐含的数量比较大，表示周遍性更广，包含“全部”意义，是一种轻微夸张的说法，同时有强调作用，第（1）例目的在于强调今年洋芋收成确实好，第（2）例意在强调情况比较反常。第（3）例“根根”为“每一根”，第（4）例“道道”意为“每一道”，第（5）例“条条”为“每一条”，此时通过重叠表示周遍性，达到精确到每一个指称对象。

（6）冇得啷个多背篼，就背背都装多了，嗨重哈。（没有那么多背篼，所以把每一个背篼都装多了，很重哦。）

（7）口ka55婆打回来的秤砣子拽拽都飞红，特别甜。（外婆摘回来的秤砣子每一串都很红，非常甜。）

（8）啊家今天泡月美酒，轮轮都坐满了。（每一轮都坐满了。）

（9）你这khai42打牌手气才屁哟，盘盘儿都遭输。（你这个打牌手气太差了，每一把你都要输。）

（10）你们园子嘀啊白菜篼篼都包好完了。（你们院子里的那个白菜，每一颗都包的很好。）

“AA”都是“每一A”之意，表周遍性。

（11）桶桶都是油，冇得空桶桶了。（每一个桶都是油，没有空桶了。）

（12）我饿得碗碗饭都吃得透干净。（我饿得每一碗饭都吃得非常干净。）

（13）盒盒烟都是断的，你啷口khai42整嘀嘛。（每一盒烟都是断的，你怎么做的嘛。）

（14）啊家今天泡月米酒，桌桌都是肉。（那家今天办满月酒，每一桌都是肉。）

这里三个例子都是名词重叠成为量词。（11）第一个“桶桶”是量词，表示“每一桶”，第二个“桶桶”是名词，许多日常生活用品工具在务川方言例都用重叠形式表达，比如：缸缸、罐罐、盘盘、盆盆，同时大多数重叠后都会儿化，如“盆盆儿”。（12）（13）（14）也是同样的方式，名词重叠在语境中成为量词，但是他们还能做名词，并且作为名词使用的频率远高于量词。

（15）捆捆苞杆都捆得整齐完了。（每一捆苞谷杆都被捆得整整齐齐的。）

（16）你抱的柴抱抱都没有干，啷口khai42燃嘛？（你抱来的柴禾每一抱都没有干，怎么烧火？）

（17）你又会治顾啦，抱抱鸡娃儿都要出满窝儿。（你真会照顾呀，每一窝都要孵出满窝儿小鸡。）

“捆捆”“抱抱”都是都是动词“捆”“抱”通过重叠后作为量词来用，表示“每一捆”“每一抱”，有周遍性意义。

（18）桌是桌人都坐满了，等下一轮吧。（每一桌都坐满了人，等下轮吧。）

（19）这个糍粑坨是坨的好口ʨi55甲。（这个糍粑一坨一坨的非常好吃。）

（20）根是根面条都是断的。

（21）他的照片，张是张的，都放得很好。

（22）件是件肉都肥狠了，哪个吃得下去。（每一片肉都太肥了，谁吃得下去。）

在以上句子中，量词重叠都含“每一”的意义，表示周遍性。如“桌是桌”意为“每一桌”，“张是张”意为“每一张”，“根是根”意为“每一根”。

3.数量短语重叠式。“一AA”“一A一A”两种重叠方式和“AA”式重叠语义功能相近，主要表示周遍性意义，“一A是A”没有周遍性意义。

（23）一口khai42 口khai42嘀上课都不来，还读什么书。

（24）一趟趟苕粉口laŋ42得好完了。

（25）一盘盘菜都特别香。

以上三个例子都有“全部”“所有”意义，可表周遍性。

（二）表示顺序，逐一性。

务川方言量词重叠表示顺序、逐一性的方式主要靠“一AA”式、“一A一A”式和“A是A”式、“一A是A式”、“AA家”式。

（26）一口khai42 口khai42走，不要挤。

（27）哈是哈写，不要偷懒。

（27）一刀是刀切，慢点。

（28）瓜子要一颗是颗吃才有味道。

（29）冬嘀会啊雀儿一浪一浪嘀去吃菜，打不住。

（30）根根家扯，你才有耐心哦。

量词重叠表示顺序的时候，它所修饰的中心语一定是动词，即此时带有“逐一性”。（26）例，“一khai42khai42”做主语，它的句式非常活泼，可以换成其他四种重叠方式，即“一khai42khai42”可以被“一khai42一khai42”“khai42是khai42”“一khai42是khai42”“khai42khai42家”，表达意思完全相同，都表示顺序、逐一性“一个一个”的意思。（27）“哈是哈”在语境里意思是“一笔一划”，但是它本身意义是不定的，可在不同语境里面表示不同的意义，如“糍粑要哈是哈打。（一锤一锤）”“哈是哈往上抬。（一点一点）”“你哈是哈都是正khai42。（偶尔）”（27）、（28）两个量 词重叠意思为“一刀一刀”“一颗一颗”，表示逐一性。（29）句意是“冬天的时候鸟儿一群一群地去吃菜，赶不走鸟儿。”人们也经常用“一浪是浪”，都表达一群又一群，有逐一性。（30）“根根家”即为“一根一根”，表示顺序和逐一性。

（三）表多量性

三类重叠方式都能表达“数量多”的意义，因此这里分类描述。

1.AA式：它主要是表示“周遍性”意义，指“每一”，但是大部分在表示“周遍性”的同时还具有“多量性”意义。例如（1）（2）（3）（4）例，“口khai42口khai42”“根根”主要表示“每一个洋芋”“每一个人”“每一颗树苗”，同时都有“大的洋芋多”“没有来的人多”“长得好的树苗多”的意义，“道道”的数量虽然可能只有几次，数目很小，但是却有“被吃的次数太多了”的意思。（7）（8）（9）（10）中“拽拽”“轮轮”“盘盘儿”“篼篼”分别带有“秤砣子红的数量多”“酒席上坐满人的轮数多”“打牌输的次数多”“包的好的白菜多”的意义。

2.满AA式：相当于在AA式重叠前面加一个前缀“满”，能进入这个式子的量词只能是集体量词。“满”本来就有“非常多”的意义，后面加上重叠集体量词，意在极力表达数量之多、数量之大。

（31）满屋屋人哪个不晓得。

（32）他们打了满坝坝球。

（33）满凼凼水，过去不倒。

“屋”“坝”“凼”单用时也可以作量词，如“一屋人”“一坝球”“一凼水”，在意思三个例子“满AA”式重叠中形容人、球、水多，有形象性。

3.A是A式：此重叠方式主要还是表示“逐一性”，一部分还含有“多量性”意义。“一A是A”在“多量性”意义上语义功能与“A是A”一样，可通换，所以只谈“A是A”，“一A是A”不做赘述。

（34）疯子网是网飞走了。（蜜蜂一拨儿一拨儿地飞走了。）

（35）这些书本是本嘀都保存好完了。

（36）你哈是哈都是正khai42，像发羊癫疯了。

“网”是集体量词，“网是网”除了表示“一群一群”的逐一性以外，还表示飞走的蜜蜂非常多。“本是本”首先表达周遍性意义，表示“每一”，其次带有保存完好的书数量多，几乎达到了所拥有书数量的全部。在“A是A”式重叠中，集体量词比个体量词更加能够表达“多量性”。“哈是哈”表示某种情况连续不断地“偶尔”出现，有“隔三差五”之义，但是事实上有达不到这么频繁，在说话人的语气里表示“多量性”。

4.A大A式：这个重叠方式下的所有词都能表示“多量性”，含有“那么多”“一整A”之义。

（37）碗大碗饭他哈哈儿就掏居了。（那么一大碗饭他一会儿就吃完了。）

（38）爸爸一出去就要年大年才回来。

（39）他喝了瓶大瓶白酒都不醉。

（40）幺儿今天吃了件大件肥嘎嘎。

以上叠词分别表示多量性，“年大年”为“一整年”，表示时间很长，“瓶大瓶”表示“一整瓶”，说明了“他”酒量特别大，“件大件”意为“一整片大的肥肉”。“A得A”式和“A大A”式的语义功能一样，可以任意替换，所表达的“多量性”意义完全不变。

5.AA家式：

（41）你这khai42姑娘天天吃饭碗碗家剩起，哪个教你的？

（42）他们家屋头鸡蛋多得很，把把家送给别个。

（43）根根家面条都断了。

（44）峰子浪浪家飞过去飞过来嘀。

（45）抱抱家往屋头拿。

“碗碗家”不是说剩了很多碗饭，而是指一碗饭里面剩了许多，有“整碗整碗地剩饭”的意义。“把把家”表示将鸡蛋一把把送出去，强调“把”（一把鸡蛋十二个），说明鸡蛋数量很多。“根根家”表示“几乎每一根”，说明面条断得很多很严重。“浪浪家”表示蜜蜂一群一群的飞来飞去，意在说明蜜蜂数量之多。

6.一AA式：和“AA”式一样表示“多量性”，大部分情况下二者可以替换使用，但是有的语句里面则不能换用。在前面的“AA”式例子中，只有（2）（11）（13）（14）能直接用“一AA”替换“AA”，其他的几乎都不能，在务川方言中一般没有这种说话方式，如果要替换的话，话语需要改变一点，如（12）改为“你这khai42打牌手气才屁哟，一盘盘儿都冇赢过。”也就是说，“AA”前加上前缀“一”时，它所修饰的主题词需要为句意的相反意，比如（1）（2），同样是“khai42khai42”，（2）能加“一”，而第一例不能，原因就在这里。

（11）（13）（14）虽然能直接被替换，但是所包含的意思却有可能不一样。“桶桶”换成“一桶桶”以后是指“一整个桶”，“盒盒”换成“一盒盒”是指“一整盒”，“桌桌”换成“一桌桌”后表示“一整桌”（也可以表示“每一桌”），他们的数量从“多”变成“一”。通过替换以后，句子仍然能有“多量性”意义，即为“油多”“断的烟多”“肉多”。

（四）表少量性

表示少量性的有“AA”式、“A把A”式、“几AA”式和少部分“A是A”式、“一A是A”式。“A把A”表示数量特别少，在表达上数量为“1”或者向“1”趋近,有时候会省略成“A把”，在务川方言中使用频率非常高。

（46）你这khai42仔仔啷个碗碗饭都吃不完哦。

（47）几天不来水，点点水都冇得了。

（48）分把分的差距不算哪样。

（49）点把点东西啦你就不要推嘛，就收起哇。

（50）转他几转转，看他晕不哇。

（51）点是点展，太重了。

（52）她一口是口嘀给娃儿莽饭，几下细哟。

“碗碗饭”在句意里表示“一碗饭都吃不完”，说明饭量很小；“点”本身就表示“小”义，所以它的重叠式“点点”“点把点”“点是点”“一点是点”都表示数量少或者动作量小；“分把分”，客观事实上的差距可能只“一分到几分”，在表达上即表示“一分”或者趋近“一分”，极言差距之小；“几AA”下大部分是动量词，并以祈使句的句式呈现，“转他几转转”意思是“转他几圈儿”，同样的表达如“拍他几拍拍”，“喝他几杯杯”；“一口是口”在语境里是指“一小口一小口地给孩子喂饭”，既表示逐一性，也表示少量性。

四 语法功能

通过上文，足见务川方言中量词和量词的重叠形式都非常丰富，它们在不同的语境中有着不同的语义功能和特点，语义表达差异化，但同时又有规律可循。在语法功能上，量词重叠后比量词本身的功能更多，分别能做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状语、补语、表语。前文已经大量举例，这里主要从上文例句中总结量词重叠的语法功能，必要时再举新例子。下面同样按照重叠方式的不同类别进行描写。

（一）AA式

经常作主语、定语，上文的“AA”式例子大部分都是作主语，如（1）（2）（3）（4）（9）（11）（13）（14），作定语的有第（5）（12）（17）句。

（二）加缀式重叠

1.A是A式：可以充当主语、谓语（21）、宾语、定语（18、22）、状语（19、27、34、35、36）、补语、表语。

（53）口khai42是口khai42都走了，剩他一个人在教室。（主语）

（54）洋芋要切成颗是颗嘀，然后用油炸。（宾语）

（55）人家都是双是双的，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嘛。（表语）

2.A 把A 式：可以充当状语、补语、定语（48、49）、主语、

（56）他点把点事情都要麻烦别个。（定语）

（57）句把句说不清楚。（主语）

（58）他才吃口把口菜，就不想吃了。（补语）

（59）哈儿把哈儿打不完，息哈着。（状语）

3.A大A式：可以充当主语、谓语、补语、定语（37、39、40）、状语（38）。

（60）他跑了圈儿大圈儿，还一点也不累。（补语）

（61）包大包藏起来过年。（主语）

（62）今晚的任务，堆大堆，啷khai42办哦。（谓语）

4.几A A式：可以作主语、定语、状语和补语（50）。

（63）几圈圈儿跑完了就休息。（主语）

（64）几团团糍粑就吃饱了。（定语）

（65）几铲铲架进去就得行了。（状语）

5.AA 家：可以作主语、定语（43、状语（45），作状语时表示逐一性，主语、谓语、宾语、定语时表示数量多量性。

（66）根根家扯就不会断。（状语）

（67）把把家烂得冇得了。（主语）

（三）数量短语重叠式

1.一AA：可以作主语（23）、谓语、状语（26）、定语（24、25）、补语、表语。

（68）这些娃儿一khai42khai42学习特别努力。（小主语）

（69）面条是一根根嘀。（表语）

（70）蚂蚁子搬家一路路的。（谓语）

（71）把板凳儿摆成一排排。（补语）

2.一A一A：可以作状语（29）、主语、补语、表语等，基本上和“一AA”式相同，可以作替换。

（72）一khai42一khai42的都很听话。（主语）

3.一A是A：可以充当主语、状语（27、28、52）、定语、宾语、补语、表语.它的语法功能和“A是A”相同，只在语义上有区别，句法功能上在同一位置可以互换出现，因此不再举例说明。

五 语用功能

“语用学”是符号学的一个分支，它以语言的意义为对象，研究特定的语言在特定的情况下所能表达出来的特殊意义，何兆熊先生说：“在众多语用学定义中，有两个概念是十分基本的，一个是意义，另一个是语境。”[6]所以语言的“语用功能是指话语在特定语境下使用的意义。务川方言量词在重叠方式上虽然呈现出多样化，但是语义上都能归纳到表示“周遍性”“逐一性”“多量性”“少量性”这四个主要的概念框架下面，同样的，不同量词重叠和重叠的不同方式在不同的语境中却有相同的表达效果。根据其他学者在方言量词重叠上所作的研究，量词重叠的语用意义差异主要表现在说话人的主观意愿和评价上，可以作如下总结。

（一）表主观多量

“主观多量”即为说话人主上评价上认为对象“多”，这个与客观事实上的数量并没有关系。语义功能表示“多量性”的量词重叠毫无疑问可以表现说话人主观上认为数量多或者动量大。如（34），“网是网”用来形容飞走的蜜蜂，说明飞走的蜜蜂在说话人看来不止一群，而是一群接着一群地飞走，既表达“多量性”，也有“逐一性”，在主观上还有“连续不断”的潜在涵义，足以体现说话人想要表达“飞走的蜜蜂很多”。再如（36），“哈是哈”的数量意义本来是“少”，接近于“偶尔”，但是在句子语境下却表达了“像发羊癫疯了”这种“偶尔”的状况会有规律地不定时出现，所以说话人认为这种状况出现次数太多了。再看第（37）例，“碗大碗饭”其实也就只有一碗饭，通常情况下盛饭的碗也不会有多大，但是由于说话人想要强调动作主体“在短时间内就吃完了饭”这个情况值得惊讶，所以通过“碗大碗”来使“饭”的量多起来，饭量月大，动作完成越快。

语义功能表示“周遍性”的，含有“每一”“所有”意义，因此也体现了说话人主观评价上的“多量”。如“AA”重叠全部都有“周遍性”意义，同时几乎都能表示主观上的“多量”意义，习惯上会在“AA”后加上“都”，如（1）（2），在“AA”式表“多量性”时已经有相关说明，这里不再赘述。

（二）表主观少量

语义功能表示“少量性”的量词重叠都是说话人主观上认为数量少。如（46）是说话人认为“这个孩子”吃饭吃得太少了，才吃“碗碗饭”，或者“碗把碗饭”，一个意思，效果相同。（47）“点点水”可能还有一点水，但是在语境下就表示一点水也没有了。（48）“分把分”在句意里面表示说话人认为这差距非常小，体现了他的主观评价是“小”。（49）无论“点把点东西”在客观上是“多”还是“少”，在说话人的主观意愿上都是“很少、不值一提”，并且希望对方收下，务川方言里面类似的表达非常多，这就表现了务川人在人际交往方面的礼貌性、谦虚性，如“我才出点把点力，主要还是靠大家帮忙。”（51）“点是点展”意思是“一点点地挪动”，语境里说话人想要表达某东西太重了，所以需要一点一点挪动，主观上体现了对动作量“小”的意愿。

（三）表主观满意度和不满意度

主观满意度。（1）句意想要表达洋芋收成很好，但是不可能“每一个”洋芋都是大的，因此“口khai42口khai42”表示“周遍性”体现了说话人对今年土豆收成主观评价非常满意。（5）（10）“条条”“篼篼”体现了说话人主观上很羡慕的心态。（40）体现了说话人对孩子吃了一大片肥肉的行为非常满意，言语间有鼓励、夸赞的意思。（21）“张是张嘀”有强调作用，有周遍性和逐一性意义，还有主观上的多量性，体现了说话人对“照片保存好”满意的态度。

主观不满意度。如（36）“哈是哈”在语境里表现了说话人非常不满，甚至是“很生气”，不满意程度很强烈。（55）“双是双”虽然修饰的是“别人”，但是却与“光棍”形成对比，表现了说话人对“你”单身状态的指责和不满。（56）语境里面“点把点”比“一点点”表现的态度更加强烈，指“他”总是很小的事情都去麻烦别人，让人讨厌。（2）通常发生在说话人等了很久且情况和以往不一样的状况下，“khai42khai42”表示泛指，体现了说话人的焦急、失望和抱怨的心情。（4）“道道”体现了说话人对于种多次又都被鸟儿吃了，没有种成的哀叹、抱怨的情绪。

注释：

①对于一些特殊的方言字音，首次出现时标注国际音标注音，后文出现就不再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