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浆之中
2023-01-05马子谦
马子谦
THEARTIST
汪建伟,1958年生于中国四川,目前生活和工作在北京。自上世纪90年代至今,汪建伟一直在探索知识综合与跨学科对当代艺术的影响,尝试使用不同学科的方法去创造新的艺术语言。在知识综合的背景下,以哲学式的质询,实践一种交叉学科的观看世界的方式,并赋予这些实践以形式。为此,其艺术作品呈现多元样式,跨越电影、戏剧、多媒体、装置、绘画和文本等领域。
这是一次事先张扬的“对人,而不对作品”的采访。熟识的艺术家汪建伟要在上海没顶画廊举办个展“行于泥浆”,而我作为本次报道的采访者,因为疫情而不能前往。无法在现场看到原作,迫使我们不得不一起诚实地面对这个十分当下的情境。“汪老师,您知道我从来不写没看过原作的展览,和没读过的书”,“没关系,即使你看了作品,我也不会直接阐释我的创作。”——所以,便有了这次一拍即合,焉知非福的奇特交流。这次交流本身,就像作者和被访者的一次共同创作,可能无意中勾勒了汪建伟强调的,却很少人谈起的部分,他作为“人”存在的位置和反应,与他的作品其实早已成为一个整体。
汪建伟工作室的大门, 在清冷的灰漆上用白色标出了“WJW”——艺术家名字的首字母,似乎已经表明,艺术家和工作以及工作对象都在此处达成了合体。工作空间的物理外观有一个降温降压的作用,不论建筑还是作品,基本是由灰黑白以及木色构成的,造型抽象,只会在绘画中看到饱和度稍微提高一点的颜色。客厅是极简朴素的风格,像九十年代的办公室,在整个视觉环境中,很难找到让人立刻聚焦、直接兴奋、好玩有趣或者舒适放松的对象,造访者似乎必须跟汪建伟一样,持续保持思想的冷静和锐利度,不然十分容易因为持续地失焦,无法进入某种工作状态而感到困惑。
汪建伟在近数年的整体工作可以概括出的关键词,应该是“地质性”。艺术家反对将他的日常生活动作和创作行为区分开来。从时间来看,他白天定时到工作室创作雕塑和绘画,晚上回家继续阅读并进行小说写作,其规律几近星球运转,太阳东升西落一般,几乎无间断和改变。而他也声称,从不按展览的周期,而是只按自己的节奏进行创作。
再從形式来看,他不区分雕塑、绘画和小说,而且都在其“生成”属性上保持着开放性和被动性,保持“尊重”,如同尊重地心和宇宙力量,持续而不可见地作用在不同的地表岩石之上……他的雕塑形式抽象,有复杂的曲度和交叠,而覆在工作室墙上的草图又仿佛纪录片,随着汪建伟每天与材料的观看、触摸和接触发生着变化——完全没有定论地,直至这种自然生成的机体达到自身的成熟与稳定。
绘画则直接地保留了从网络上搜索的某些图像的特质,被动而不加改造地将其拼贴进史前年代的背景——你会看到可以辨识的动植物。
小说的开放性和被动性不仅体现在文本上,甚至也体现在具体的写作方式上。汪建伟必须使用粗制的1.0签字笔在纸上书写,有时甚至文思太快,以致于纸上只留下超速划过的如同表现主义绘画一样的痕迹,如同飞鸟般一掠而过。
新展的名字叫做“行于泥浆”,灵感就更加体现了这种“地质性”。题目的灵感来自史前二叠纪与三叠纪之间的大灭绝时期,地球用了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年度过无煤期,生命体逐渐重生……生物大灭绝期间,地球始终是未知的、混沌的、不清晰的,正如同布满泥浆的状态。而“行于泥浆”不仅仅采用了那个地质时期的图像,用汪建伟的话来说,是“改变了想象力的条件”。艺术家不再继续现代主义规范下的、天赋“想象力”的地位,而是一个同在泥浆中的,持续进化演变的存在,与石头、细菌、无机物、有机物、动物都位于同一水平线上。想象力来自于情境,而这个情境在汪建伟眼中,则不再是仅仅属于人类历史的社会性时间,是地质意义上的“深度时间”。一个创作者一旦将自己置于深度时间之中,他便完全超越了碎片化与数码化的时代,超越了流量价值观,如同具备了一个泥浆中的“人设”,无法从生态中被轻易辨识,而且一动不动,却又在不停息地变化着,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