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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当代艺术影响下的玉雕作品出发
——试谈中国玉雕当代性

2023-01-05徐丛姗中国地质大学北京

天工 2022年31期
关键词:玉雕玉石雕刻

徐丛姗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

即便如今玉石市场、玉器一条街依旧能够在中国部分大中城市偏安一隅,但玉雕却难以融入当代生活。基于不少学者提出的当代玉雕发展问题,笔者试图用现代人的眼光思考玉在今天为何与传统挂钩紧密,却和现代感貌合神离,探析当代玉雕是否应该离开巨人的肩膀,与复刻狭义的“传统”告别,回到起点重新思考材料与工艺的本质、创作者的观念,以及如何使玉雕成为反映今日社会生活缩影的艺术实践。故本文从当代玉雕出发,以当代艺术影响下的玉雕作品为落脚点,试探究中国玉雕的当代转型。

一、玉之困境:当代玉雕从何处来

中国的玉文化由来已久,是中华文化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最早的玉器出现在新石器时代,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玉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人们认为玉关乎生死、巫术、身份和审美,而附着在“玉”之上的形制、题材、纹样正是玉所承担功能的外在表现,故可以说是传统玉文化的连绵不绝催生出经久不衰的玉雕工艺。

中国传统玉文化与玉雕艺术的发展脉络是当代玉雕创作无法割舍的文化基因,同时当代的玉雕创作面临困境是不少玉雕从业者的共识。玉雕从业者将玉雕界的现状归结为:工作室的生产方式、从业人员综合素质差、题材老旧、“模仿”之风盛行以及受到利益的驱使一味地拼工艺和材料,认为玉雕当代性理应从革除以上弊病开始[1]。也有学者将中国玉雕的症结归因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失语”;现代化机械带来工艺变形、文化畸变;过度雕琢与商业化致使精神缺失[2]。究竟是玉雕本身的哪些特性造成今日玉之困境,厘清问题的产生根源成为求解的开端。

首先是玉石的材料特性。在中国古代的首饰中,除了传统的金、银外,玉石占据很大一部分,且二者在形式、图案上互有借鉴。名物研究学者扬之水在其著作《奢华之色》中提到金、玉之差别:“中国传统重玉,玉很早即被赋予很多优秀的品质,金银则不然,——如果玉的品格属于‘雅’,那么金银该算作‘俗’。”[3]金、银等贵金属的一大特性在于可以通过销熔的方式使之反复改变形态,从而顺应不同时代的时尚趋势。而玉石雕刻是一种减法雕刻,它具有不可逆的特点,因为拥有较好的化学稳定性,所以数千年前的玉石饰品保存数量大大高于黄金首饰,对于玉雕工艺来说其拥有仿古的先决优势。

其次是玉文化在中国的特殊性。任何事物始终保持活力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保持自身的不断变化;二是改变人的文化观念。前者体现在时尚行业的发展中;后者最好的例子莫过于20世纪末戴比尔斯钻石对中国婚嫁首饰文化的改变。金玉文化在中国的婚嫁体系中延续数千年,在短短几十年间被彻底地改变。近代以来,玉文化在中国的特殊性使它在过去的一段时间没有强烈的危机感,与大多数的非遗工艺不同,玉雕工艺失传的问题并不紧迫,随着玉雕产品的固化,玉雕市场在收紧的同时受众群体变得确定,玉雕的真实困境在于从中国历史上的主流文化退居为服务于部分的玉石爱好者和藏家。

最后,形制与题材单一、固化的现象引发玉雕中思想的缺席。玉石材料脱离人们的日常生活是难以逆转的现实,就像古代先民放弃石器选择金属工具器皿,现代人研究出更多新材料替代旧材料,故玉雕的当代性是精神的而非实用的,需要依靠艺术而非技术来解答。

二、什么是当代玉雕

一直以来玉雕以中国独有的传统艺术自居,故对当代玉雕定义的探讨始终围绕自身文化语境,有学者曾发文论及“今天的时代需要当代玉雕艺术”,并在文章中对“当代玉雕”和“当代玉雕艺术”两个名词进行区分,认为“当代玉雕应指现代生产和加工的一切玉器产品”,而将“当今玉雕大师们用玉雕艺术的特殊语言和表现方式创作出的,具有当代风格和特征的艺术作品”[4]归类于当代玉雕艺术的范畴。这种分类方式将“当代”理解为宽泛时间意义上的“同时代”,通过“艺术”区分创作者的身份和创作物品的性质,然而这种定名方式是否确切,能否解决“当代玉雕不当代”的问题是值得推敲的。

针对“当代玉雕”的用法模糊问题,主要集中在对“当代”二字的理解。在艺术领域,对当代艺术、当代雕塑、当代首饰的概念界定都更加成熟和清晰。彭锋提出并梳理了艺术理论中对“当代”概念的理解,首先是“同时代”,将当代作为“纯粹时间概念”;其次是指同时代的人不能评判的艺术,强调一种先锋性。到了20世纪中期,“当代性”的术语开始与“原创性”产生联系[5]。由此引出本文对“当代玉雕”的理解,“当代”作为玉雕的限定词,与“传统玉雕”相对应,强调玉雕创作的当下性与反思性。当下性可以体现在玉雕创作的主题上,也可以体现在作品最终所探讨的问题上。反思性表现为对玉雕文化的新的理解方式:对雕刻行为的关注、价值的判断、文化的指向。传统玉雕与当代玉雕代表着玉雕的两种思维方式,前者是传统文化本身,后者是对传统颠覆性的继承,这种对传统的颠覆是时代变迁造成的结果,而作品内核依旧是文化延续与传承。总而言之,当代玉雕更多代表放弃单一的标准,多标准、多维度地衡量玉雕的价值。

三、有别于传统:中国当代玉雕求解

(一)当代题材

拓展当代玉雕题材的方法之一是打破僵化的传统,题材本该是多维度的,不应局限于玉雕领域。钟灿文的《真石的赝品》系列(如图1)意在通过超写实的方式刻画生活中的日常物品:注射器、香皂和鼠标、键盘,以此来让观看者产生误判,从而达到重新认知材料的目的。这种置换手法在当代艺术中不乏先例,对于启发人们重新认识玉材料十分具有意义。此外,现代的题材同样可以延伸到现代的符号和文化,“玉配饰的变化反映了中国古代玉文化的传承与变迁”,首饰的根本属性是装饰性和象征性,人、身体、符号、身份是首饰范畴内被探讨的问题,故当代首饰的视野为玉雕带来更多新的声音。首饰艺术家李安琪的《玉相——21世纪玉组佩》(如图2)将古代出土文物中的玉组佩符号化,变成今天网络社交流行的颜文字表情,将中华传统文化置于当代的流行文化中重新认识。这件作品体现出的认识、思考玉石的方式有别于绝大多数玉雕工艺从业者的雕塑思维,具有抛砖引玉的功能,体现出当代玉雕仍有更多可以被探索的路径。

图1 《真石的赝品》系列之一 钟灿文/作

图2 《玉相——21世纪玉组佩》李安琪/作

文化和材料的双重因素影响着玉石行业的各个环节,对于玉石雕刻者而言,他们对待玉石加工向来是审慎的,材料价值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了玉石可能的结果,玉雕工艺设计中有“因材施艺”“保色保形”的说法;而在部分玉石收藏者眼中,关心玉料品质多于雕刻的内容,玉雕工艺品形制的传统、大量题材的重复,正是源于此。

近现代玉雕工艺流程的第一步是“相玉”,即通过观察来“选料、用皮”。笔者以为“俏色”的运用是最能体现传统玉雕工艺中材料和人互动的部分,玉的颜色是多变而不唯一的,这是玉雕师对材料语言运用的开始,“俏色的运用使玉雕更有价值,是艺人在雕刻中施展才华和创意的体现”。从工艺的角度来看,玉首先是材料,材料是既可以被塑造也可以被破坏的。邱启敬在谈到创作玉雕作品《锦灰堆》时说:“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一块完整的玉破坏掉,如果需要这样做,一定要有一个过硬的理由。”[6]放下既往文化施加的条条框框,人和材料对话的过程构成了当代玉雕的起点。对玉石材料价值的探索除了通过对高价值的玉石材料破坏来展现外,还可以通过重视价值低廉的废料的方式,如首饰艺术家李安琪关注玉性尚存且又具有石性的玉石“废料”,使用被丢弃的玉雕加工边角料进行首饰创作。

(二)工艺:去雕刻化

《说文解字》中写道:“琢,治玉也。”即雕刻加工玉石。玉雕是将一块石头变成工艺品的过程。产出玉雕作品的施动者可能是玉雕工匠、艺术家或设计师,甚至是由人操控的机器。尽管玉文化和玉石材料的价值对人产生影响,但终究人在雕玉的过程中是占主导地位的,人可以决定玉雕的形制、题材、功能,可以运用不同的雕刻手法与处理方式,甚至具有选择不雕的权利。这种反玉雕的现象是普遍存在的。20世纪初以包豪斯为原点,在世界范围内盛行现代主义,追求纯粹、去矫饰的极简主义,影响了当今时代大众的审美取向和生活方式,在珠宝市场中炫技式的玉雕作品多停留在被观赏,而简约纯正、少经雕琢、富含巧思的玉石设计更易引发现代人的兴趣和关注。如果说传统玉雕中“好料不上工、无绺不做花”的说法是出于价值导向,那么艺术家对玉石的去雕刻,更多探讨的是材料本身价值与概念的传达。去雕刻意味着“最少的介入”,这是艺术家何云昌在2021年“千重影”翡翠装置展作品创作过程中遵循的基本原则,展览中上百件作品呈现出不完整的状态,海报的呈现中何云昌置身于翡翠的碎片即作品之中。何云昌认为尊重翡翠自身的材质是“能少做的就少做,能不做的就不做”,他将传统玉雕认知内的量料取材的观念推演到极致,呈现出精简的雕刻痕迹,关注翡翠的声音、色彩、质感等本身具有的品质特征。传统关注把玉雕成什么,何云昌反其道,关心每一块玉更适合作为什么,通过翡翠本身的文化与灵活的处理方式体现出一种碎片化的诗意(如图3)。

图3 《双脊》(翡翠、玻璃杯、水) 何云昌/作

(三)文化:当代意境与当代观念

创作当代的玉雕作品不是割断与传统的联系,而是将传统凝练。在当代玉雕工艺大师邱启敬的作品中能感受到强烈的东方意境。观念是当代艺术作品的内核,“观念艺术无关形式或材质,而关乎思想和内涵;它不能以任何介质或风格定义,定义它的是其质疑艺术本质的方式。”[7]简言之,在观念主导的创作中形式和材质服务于思想和内涵,这里的思想一定是艺术家发出的,当代性在观念主导的作品中是毋庸置疑的。对此在玉雕艺术中可以看到有各种各样的尝试,如艺术家娄金的《大米基金》项目(如图4),自2014年起艺术家将各种玉石边角料雕磨成形态各异的“大米”,依照宝石收藏证书的标准进行编号并售卖给藏家,然后将利润回归到购买真实大米的公益活动中,这是一个开放的循环,借助了玉文化在中国的普遍性。

图4 《大米基金》 娄金/作

四、结语

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雕与不雕、谁来雕、如何雕的问题都变得不再重要。换而言之,与过往强调某件作品出自哪位玉雕大师之手不同,雕刻去技术化、雕刻者身份的模糊是同时进行的,主导作品形式与观念的人才能够成为玉雕作品的作者,而实际雕刻者可能是作者本人,可能是玉雕工匠,也可能是由机器取而代之,甚至艺术家可能不做雕琢,只完成挑选的工作,玉雕真正的当代性应该来源于当下的生活与艺术家的思考。正如玉雕艺术家邱启敬曾在访谈中所表示的,鼓励创作者把握材料的语言,创作不以名利为目的的“无用的作品”。此处的“无用”意在强调,不以材料价值为导向、不受商业利益驱使,从创作自觉出发、表达创作者观念的玉雕作品,借此重新定义与阐释玉雕在今天的意义。在玉雕受到沿袭的传统文化和当代艺术双重影响的今天,只有形制的突破、题材的转变、新手段的介入,伴随观念的渗透,方能到达当代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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