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魏晋十六国壁画墓农作图所见农具研究*
2023-01-05董佩东黄兆宏
董佩东 黄兆宏
河西走廊作为农业的传播通道,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扮演了麦类作物自西向东传播的重要通道 和 集 散 地[1](P405)。尤 其 是 西 汉 王 朝 对 该 地 区 的开发和经营,使其步入发展的正轨,也因丝绸之路的开辟与畅通,成为中西经济文化交流的孔道。自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始,整个北方地区进入军阀混战的年代,连年的征战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居无定日。但史书记载:“天下扰乱,唯河西独安,而姑臧称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2](卷三一《孔奋传》P1098)经过曹魏、西晋时期对河西地区的经营,河西一度成为北方最为安宁的地区,至前凉张寔时竟有谚语云:“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3](卷八六《张寔传》P2229)在这一时期河西整体趋于稳定。
笔者统计出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河西地区壁画墓出土农作图所见的主要农具,有犁、耙、耱(耢)、锨、木杈、连枷、镰刀、石磙、锄、滑轮等农具(图1),从这些农具的使用性质,我们可以将其分为整地农具、播种农具、灌溉农具、收获农具、运输农具。农具是研究古代中国农业生产力的重要资料,通过农具的功能特点,我们可以推测出当时农业发展水平的高低,正因为如此,农具是研究各时代农业生产力的“测量器”。河西地区出土的农作图像,上面所体现的农具完整地代表了当时农业生产的全貌,从耕种到收获,农业生产的各个环节都受到当时民众的重视。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明,魏晋十六国时期,河西地区的农业较为发达,在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
图1河西地区农作图所见的主要农具
一、整地农具
整地农具主要包括犁、耙、耱(耢)、耰、锨,通过这五种工具对土地进行翻地、磨碎细化、疏松,还能预防害虫,便于肥料的迅速分解,并可使作物根系易展开,吸收养分,从而使得农作物的种子有一个良好的存活和生长环境,提高农作物种子的存活率,提高农业收成。
(一)犁
从图1来看,犁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种农具,也说明犁在农业生产中是最重要的一种农具,这与其在中国古代农业社会所具有的重要地位一致。犁是由耜脱胎而来。犁,垦田器。刘熙《释名·释用器》曰:“犁,利也,利则发土绝草根,利从牛,故曰犁。”[4](卷七《释用器》,P95)其主要功能就是破土、翻土、除草、保墒、沤肥。从考古出土的资料来看,我国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发明了用于耕作的石犁。河西地区使用犁的情况我们可以从武威磨咀子汉墓出土的铁犁铧以及河西魏晋壁画墓中犁的形象来一探究竟。对此,陈天华说:“河西地区在汉代就已经普遍使用铁犁,而魏晋时期的犁比汉代已经有了进步。”[5](P90)
图2木牛犁
图3犁地图
文献中多有关于牛耕的记载,如《山海经·海内经》记载:“稷之孙曰叔均,是始作牛耕。”[6](卷十三《海内经》,P531)《国语·晋语》记载:“将耕于齐,宗庙之牺,为畎亩之勤。”[7](P453)先秦文献当中已出现犁,如《管子·轻重甲》记载:“今君躬犁垦田,耕发草土,得其谷矣。”[8](P1432)根据岳邦湖等人的研究,嘉峪关新城魏晋墓所绘的耕犁主要分为三种。第一、第二中没有多大疑问;就第三种而言,在犁铧的后部横装一块长方形木块(见图3),认为这块木板可能:一是用于调节耕犁在使用过程中的深度,保证犁地的垄沟深浅一致,并在犁地的同时将后面的土地拖平,利于种植①;二是利用这块木板调节犁壁,在犁地的过程中将土翻向两边。刘仙洲则解释为这是一种比较古老的犁壁,一种附加于耕犁上的挡泥板装置[9](P18)。从其装置来看,是一短木块,并不具备将土地拖平的功用。此外,该短木块末端安装在犁梢之上,无法调节上下高度,并不能保证垄沟的深浅一致。至于这是一种挡泥板的装置,并不符合实际的需求,因它是一短木块而不是一块木板。因此,这个短木块装置就笔者根据自己在农村所见的犁及自身耕种的经历认为,这种装置是用来旋转调节犁铧的角度,以适用于来回犁地。
(二)耙
耙,又作“爬”,也写作“杷”,今作耙羁能。耙最为直接的功用就是碎土、起土,使土壤变得疏松,保蓄水分、提高土壤温度,利于种植。耙作为我国古代一种常用的农具,最早记载于北魏时(公元6世纪)的《齐民要术》,但王仲殊认为东汉时期这种技术就已出现[10](P34)。《齐民要术·耕田》谓:“耕荒毕,以铁齿钅屚楱,再遍杷之。”[11](卷一《耕田第一》,P38)而王祯《农书》以为“钅屚楱”即“铁搭”是“又人字耙者,铸铁为齿”[12](P385)。但根据《嘉峪关壁画墓发掘报告》研究,耙实际上包含三种农具。第一种是在场圃上使用的,用来将禾谷摊开或者收拢。《说文·木部》言:“杷,收麦器也”[13](P262)。《急就篇》记载:“无齿为杷别,有齿为杷,皆所以推引聚禾谷也”[14](卷三P242)。关于耙的制法,王祯《农书》引王褒《僮约》云:“揉竹为杷。”[12](P452)由此可见,是将竹竿一端剖开,弯曲成若干齿;第二种是手持的铁齿耙,这种耙的上端有一长方銎,横向装柄,柄与耙面垂直,在河北、山东、江苏、河南、福建等地均有实物资料出土。这种铁齿耙作为除草、碎土的农具,同时也具有起土的功用,因而在有的发掘报告当中被称作攫铁。这种铁齿耙与王祯《农书·农器图谱集之三·攫铁臿门》之“铁搭”极为相似(见图4),所以应是元明以来铁搭的前身[15](P45)。《汉书·禹贡传》载禹贡之言曰:“农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草杷土,手足胼胝”[16](卷七二《贡禹传》,P3075),其中的“杷土”应该指的就是使用这种铁齿耙;第三种是由于套驾方式的转变、牛耕技术的不断改良和普遍推广,从手持的铁齿耙逐渐转变为使用畜力牵引的铁齿耙,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改良土壤环境,利于种植,增加谷物收成。在河西魏晋壁画墓中以畜力拖拉耙地的图像较为常见(见图5)。这种耙用牛拖拉,来回耙地,将犁地过后大的土块耙得细碎,使土地变得松软,具有保墒耐旱的作用,同时也具有除草的功能。除此之外,段小强认为,畜力牵引的铁齿耙因人立于耙上,增加重量,耙地较深,起到防旱保墒的功用。同时也可以减轻种地负担,提高工作效率[17](P280)。然而,这种工具的使用并非仅仅局限于魏晋时期的河西地区,在广东连县晋墓当中就发现耙田的陶制模型[18](P76)。
图4铁搭
图5耙地图
图6耱地图(高台县博物馆供图)
(三)耱(耢)
耢,古名为劳,今名为耢。王祯《农书》记载:“无齿耙也,但耙梃之间用条木编之,以摩田也”[12](P387)。“耙有渠疏之义, 劳有盖摩之功也”[12][19](P388)。《齐民要术·耕田》记载:“漫掷黍穄,劳亦再遍。”[11](卷一《耕田第一》,P38)漫播以后再劳摩两遍,即为覆种器。因此耢兼有摩平、碎土和覆种的功能。高台县博物馆收藏有一块壁画砖(见图6),图中的耱用藤条编于木框而成,制作简单,但碎土摩平的效果良好。1933年山东滕县黄家岭出土的牛耕汉画像石,在牛耕之后,紧随一牛拖拉横木状物,横 木 有 一 定 的 宽 度[20](P24)。高 台 博 物 馆 亦 收 藏 有极其相似的壁画砖(见次页图7),前面一人正在播种,后面一人扬鞭赶牛且站在耱的上面正在耱地。由此可以看出,耢就是在耕土之后,将土地变得碎细并加以摩平的农具;同时在播种之后使用,则变成为覆种的工具,属于一器多用。耙和耱都作为碎土保墒的农具,但功能却有不同,王祯《农书》曰:“耙与耢制同,耢与耙功异。”[12](P388)在西北地区的农村,至今还在使用树枝编制而成的耱(见图8),其功能形制与魏晋时期差别甚小。
图7撒种耱地图(高台县博物馆供图)
图8耱(笔者拍摄于农村)
(四)耰
耰,通常写为“櫌”,是一种木质的碎土工具。战国乃至先秦两汉时期就作为一种常用的农具,虽在战国时期并无实物出土,但在文献当中却有记载。《论语·微子》记载:“耰而不辍。”[21](P5495)《国语·齐语》云“深耕而疾耰之,以待时雨”[7](P221),韦昭注:“耰,摩平也。”《吕氏春秋·简选》曰“锄櫌白梃,可以胜人之长铫利兵”[22](卷八《仲秋纪》,P62),高诱注:“櫌,椎;梃,杖也。”《说文·木部》载:“櫌,摩田器也”[13](P262)。王祯《农书·农器图谱集之二·耰》引晋灼曰:“耰,椎块椎也。”“今田家所制无齿杷,首如木椎,柄长四尺,可以平田畴,击块壤,又谓木斫,即此耰也。”[12](P390)
高台县博物馆收藏有一块耕地壁画砖(见图9),前面一人正在赶牛犁地,其后一人手持耰在后击打土块,使得土壤变得更加细软疏松,方便播种。但是在嘉峪关4号墓中(见图10),我们发现一人在前面正在播种,一人手持耰在后覆种的场景。因此也说明,耰不仅用来碎土,也可以用来摩平土地,从而掩盖种子,达到覆盖的作用。通过这几幅图片来看,耰的形状为“T”形。在今天的广大农村地区,仍然在使用,形状未发生大的改变,功能也趋于一致(见图11)。
图9耕地图(高台县博物馆供图)
图10播种图
图11櫌(笔者拍摄于农村)
(五)锨
锨,又称“杴”,是我国古代一种比较常用的农具,但“杴”这种称谓,却出现在南北朝时期。《玉篇·木部》记载:“杴,许严切,锹属。”[23](卷十二《木部》,P63)通常我们认为锨主要用来掘土和用于田间的管理,也具有除草、防旱保墒和改善农作物生长环境的功用。王祯《农书》对锨的种类和功能进行了详细划分(见次页图12)。《农书》记载:“杴,臿属。但其首方阔,柄无短拐,此与锹臿异也。煅铁为首,谓之铁杴,惟宜土工。剡木为首,谓之木杴,可打策谷物。又有铁刃木杴,裁割田间塍埂,淮人谓之竹扬杴。”[12](P411)由此可以看出,铁锨和铁刃木锨主要用于土地的管理与工程的修葺,木锨和竹扬锨用于场圃之间收拾谷物。在整个河西地区的魏晋壁画墓当中,仅在酒泉西沟7号墓中发现了一幅“农夫扛锨”出行劳作的场景(见图13),两农夫右肩扛锨,一前一后正在行走。从壁画图案来看,无法辨别其为铁质或者木质的锨,但根据王祯《农书》的划分,可以将酒泉西沟7号墓发现的“锨”归类为铁锨,其形制也符合《农书》的描述,“其首方阔,柄无短拐”。
图12锨
图13农夫扛锨图
二、播种农具
土地在收拾平整之后,下一步就需要播种。王祯《农书·农器图谱集之二·耒耜门》记载:“耧车,下种器也。又引东汉服虔《通俗文》记载:‘覆种曰耧’”[12](P393)。耧车是汉代发明的一种较为先进的播种工具,是中国早期的播种机。播种作为农业生产最重要的环节,按理说应该会在壁画墓中发现播种的工具。但是翻看发掘报告和查看相关图册,并未发现有播种的工具,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工撒豆种植的壁画砖。然而我们检索史籍文献,却发现有该地区已有使用耧车播种的记载。《三国志·仓慈传》注引《魏略》记载:“至嘉平中,安定皇甫隆代基为太守。初,敦煌不甚晓田,常灌溉滀水,使极濡洽,然后乃耕。不晓作耧犁、用水。及种,人牛功力既费,而收谷更少。隆到,教作耧犁,又教衍溉,岁终率计,其所省庸力过半,得谷加五。”[24](卷十六《魏书·仓慈传》,P513)这条记载说明使用耧车之后,劳动力节省了一半,收获的谷物增加了五成。通过文献记载,我们可知三国时期,在敦煌地区就已使用耧车进行播种。为了研究河西地区使用耧犁的情况,我们可以将研究的目光转向敦煌莫高窟壁画中耧车的形象。在唐五代时期454窟南坡壁画中,清晰地描绘了三脚耧犁的具体形象(见图14)。画面中一农夫双手紧握三脚耧犁的耧把,赶一牛正在播种。耧犁有长长的双直辕套驾在牛轭两侧。在耧腿与双辕之间嵌套挡板,挡板之上装有耧斗。耧斗与下籽筒相连,耧腿底部套有耧铧,农夫脚下绘有耧铧开沟的线条。这幅图为我们提供了“耧”的十分形象的研究资料。
三、灌溉农具
图14三脚耧犁
农田灌溉在田间管理的环节中居于重要地位,尤其是气候干燥、降水量少的河西地区,它关系到农作物的生长和收成,也影响着河西地区人民的生活和政局的稳定。我国自新石器时代便使用井灌,春秋时期发明了桔槔,战国时期出 现 了 辘 轳[25](P15),汉 代 新 出 现 以 滑 轮 来 提 水 的做法[15](P50)。
在河西地区魏晋壁画墓中,发现灌溉工具的形象主要为滑轮。过去一直称这种汲水器物为辘轳是不恰当的,辘轳主要以卷绳提升为特征,滑轮则以人站在井的一侧,拉动绳的一端,通过定滑 轮 滚 动 提 升[15](P50)。嘉 峪 关 魏 晋 一 号 墓 发 现 一幅“井饮图”(见次页图15),画面内容为一男子正在使用滑轮汲水,饮马和牛,旁边有朱书题榜“井饮”二字,男子身后有三只小鸡前来饮水,整幅画的上半部分还有农田的画面,说明该井水除了饮用水以外,还可以用来浇灌农田。居延汉简记载:
第十三(燧)长贤 卅井水五十步,阔二丈五,立泉二尺五,上可治田,度给吏卒□127·6[26](P208)
这条记载直接证明了井水亦可以用于灌溉,与图15反映的内容互相印证。高台许三湾魏晋墓也发现一幅汲水图(见图16),画面中两人各自紧握井绳,奋力拉绳,正在打水,右面一人的身后,在木架上放置一瓮,用来装水。日本学者林巳奈夫解释该木架为“桁”[27](P230)。通过上述的两幅图,我们发现在井架上方横杠的下面挂有滑轮,汲水的绳子从上方绕过滑轮,井绳的一端栓有汲水罐,人站在井的一侧,拉动井绳的另一端,即可打上水来。从画像上看,滑轮的形状为亚腰形,类似今天的运动器材哑铃,酒泉下河清第18号墓就有铜滑轮出土(见图17),该滑轮径长2.3厘米,为我们提供了很形象的实物资料。滑轮安装在井架的横杠下面,为定滑轮。这一省力的机械模式在汉代已然很普遍[28](P17),但高启安在讨论井的时候,依然认为辘轳跟滑轮是同一种打水方式。不过,滑轮打水的方式和辘轳的打水方式区别较为明显,两者是不同的打水工具。
图15井饮图
图16二女汲水壁画砖
图17铜滑轮
四、收获农具
收获是农业生产的末端环节。庄稼成熟并不意味着农业生产流程的结束,收获环节也至关重要。《汉书·食货志上》云:“力耕数耘,收获如寇盗之至”[16](卷二四《食货志上》,P1120)。王祯《农书·农桑通诀集之四·收获篇》曰:“收麦如救火,盖谓收之欲速也。若稍迟缓,一值阴雨,即为灾伤。迁延过时,秋苗亦误锄治”[12](P82-83)。河西地区魏晋壁画当中发现的收获农具主要包括连枷、镰刀、杈、簸箕、石磙、袋子等。但这些农具大多为木制品,不易保存,所以考古出土的实物资料较少。因此,只能通过壁画砖保存的图像去研究这类农具的功用、价值及发展演变的规律。
(一)连枷
连枷,也写作连耞。作为一种木质的脱粒工具,主要用来打场,是一种比较常用的农具。它是早期由手持敲打谷穗脱粒的木棒演变而来,大约产生于春秋时期,战国时期成为常用农器[15](P39)。连枷最初是由两根一长一短的木棒相连接而成,短的木棒系于长的木棒之上。在演变的过程中,连枷长柄顶端以短木横轴连接短木棍或者是用树枝、动物皮条等编成为敲杆。在打场时,通过挥动长的木柄,带动敲杆绕短木横轴旋转,来回敲打铺在地上的农作物,达到脱粒去壳的目的。王祯《农书·农桑通诀集之六·连耞》同样记载了连耞的制作方法和工作方式,描述为:“用木条四茎,以生革编之,长可三尺,阔可四尺。又有以独梃为之者。皆于长木柄头造为擐轴,举而转之,以扑禾也。”[12](P464)
《国语·齐语》记载:“令夫农,群萃而州处,察其四时,权节其用,耒、耜、耞、芟。”韦昭注:“枷,柫也,所以击草也。”[7](P221)其中的“枷”指的就是连枷。刘熙《释名·释用器》曰:“枷,加也,加杖于柄头以挝穗,而出其谷也。或曰‘罗枷’,三杖而用之也。或曰‘丫丫’,杖转于头,故以名之也。”[4](卷七《释用器》,P95)《说文·木部》记载:“柫,击禾连枷也。”[13](P262)基于当前的考古资料,并未发现有实物资料出土,因此只能通过壁画所见的形象去研究这一农具。通过统计发现,在嘉峪关新城魏晋4、5号墓中发现了两幅“打场图”(见图18、图19),一农夫头戴短锥形帽子,身穿交领斜长衫,束腰带,双手持连枷正在打场。李玉峰认为,这两幅图像中的连枷均为单棒枷,到唐代时期,河西地区的连枷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发展为三棒枷[29](P112-113)。郝二旭也有相似的观点,认为连枷在唐前期就基本已经确定下来[30](P14-15)。河西地区利用连枷进行打场,从事农作的开始时间,史书当中并无明确记载,但是根据河西历史开发的背景来看,绝不早于汉武帝“列四郡”之前。王进玉根据魏晋壁画墓中的两幅“屯垦图”“屯营图”,认为河西地区将连枷用于打场的开始时间于汉武帝建立河西四郡之后的军屯、民屯之时[31](P264)。因为在这幅军屯的画面中有农夫打连枷的场景。虽然这样的推断过于武断,但从河西地区的开发背景来看,就是从汉武帝移民河西开始,从而进行军屯、民屯等一系列的活动,与此同时也带来了中原地区先进的生产技术,促进了河西地区的开发,由此也将其吸纳入汉朝的疆域。
(二)镰刀
镰,是主要的收割工具,用于收割豆、粟、麦等农作物。镰的出现较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石镰出现,商周时期出现了铜制的镰刀。《诗经·臣工》记载:“命我众人,庤乃钱镈,奄观铚艾”[6](P1273-1274)。其中的“艾”即指镰刀。刘熙《释名·释用器》记载:“鎌,廉也,体廉薄也,其所刈稍稍去之,又似廉者也。”[4](卷七《释用器》,P94)王祯《农书·农器图谱集之五·铚艾门》记载:“镰,刈禾曲刀也”[12](P440)。从这些文献记载来看,镰就是作为一种主要的收割工具。在酒泉西沟7号墓前室西壁的画面当中,就发现一位男子手持镰刀,接车下的一位农妇送往车上的草(见图20)。它的镰头大致为长条形,刀刃、刀背微微弯曲,形状似为一轮新月,或与阿拉伯数字“7”相似,镰头安装在镰柄顶端的木托之上,与现在使用的镰刀差别不大。在甘肃永昌乱墩子滩1号墓当中也发现一幅一男子持镰秋收的壁画(见图21)。这种形制的镰刀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基本确定下来,铁镰也成了主要的收割工具[30](P13)。(图片:图18采自张宝玺摄影,胡之编选《甘肃嘉峪关魏晋四号墓彩绘砖》,重庆出版社2000年版,第1页;图19张宝玺编《嘉峪关酒泉魏晋十六国墓壁画》,甘肃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31页。)
图18打场图
图19打场图
图20持镰图
图21持镰秋收线描图
(三)杈
杈,主要用来叉取柴草、谷物垛和扬场,在河西地区的魏晋壁画墓葬当中有大量发现,是一种比较常用的农具。王祯《农书·农器图谱集之六·杷朳门》记载:“杈,箝禾具也。”[12](P459)在嘉峪关、酒泉、高台地区出土文物中都发现有持杈劳作的画面。在嘉峪关新城魏晋5号墓前室东壁中,有一幅持杈扬场的画面(见次页图22),一农夫双手持四齿杈正在扬场,身后有两只鸡奔跑而来,粮堆左上角有一只鸟。酒泉丁家闸5号墓前室南壁中(见次页图23),一农夫双手持六齿杈正在扬场,周围一群小鸡赶来觅食。通过观看所有持杈扬场的画面,发现杈的形制为在杈柄的顶端装一横木,通过打孔,杈齿均匀地镶在这根横木上面,杈齿的数量为四、六、七、八枚不等。齿数的不同,杈的功能也不尽相同。杈齿的数量越少,间距越大,则主要用于叉取或者在扬场时挑取较长、较粗的秸秆。杈齿的数量越多,间距越小,则主要用于扬场,挑取杂物,将谷物迎风扬起,借助风力使得谷物与杂物、谷穗分离开来,这里的功能主要是过滤,类似于木锨的作用,因为在河西地区魏晋墓葬壁画中并未发现有木锨的形象。现如今,这一工具在广大的西北农村地区还在使用,只不过是杈齿由木质变为了铁质,有的依旧是木杈齿,形制功能与魏晋时期相差无几。
图22扬场图
图23扬场图
(四)簸箕
簸箕,主要用来扬去谷类糠皮的农具,也用于谷物的收纳与装取,以竹篾或柳条等编成。《说文·箕部》记载:“簸,扬米去糠也”[13](P201)。王祯《农书·农器图谱集之八·草条蒉门》记载:“箕,簸箕也。并引《庄子》言:‘箕之簸物,虽去粗留精,然要其终,皆由所除’是也”[12](P495)。《急就篇》记载:“箕可以簸扬”[14](卷三P167)。 手持簸箕正在撮粮的壁画砖主要发现于敦煌地区,在敦煌佛爷庙湾墓群发现有3幅。在M39西壁南侧,有一幅正在撮粮的画面(见图24),左边一人头戴帻,着长衫,双手互抱于胸前且拿一方形物品观看;右边一人头戴圆顶帽子,身穿长衫,手持簸箕正在撮粮。敦煌地区发现的三幅撮粮图,画面中农夫手持的簸箕形制大致都为前面宽且浅,敞口,往后逐渐收拢且变深。2014年敦煌佛爷庙湾墓群再次发掘时,出土陶簸箕一件(见图25),长径半长12厘米、短径长12厘米、高4.4厘米,保存完整。平面形状大致呈半椭圆形,厚圆唇,背面较平整,簸箕内面刻划长条凹槽,背部刻划横向、竖向、波折形凹槽,象征竹篾编制而成的痕迹,整个器物造型形象逼真。[32](P17)在 今 天,广 大 的 农 村 地 区 仍 然 使用与之极为相似的簸箕,其形制结构与功能用途趋于一致。
图24撮粮图
图25陶簸箕
图26打麦场上
(五)石磙
石磙,或曰碌碡。主要功能就是用来碾压谷物秸秆,达到脱粒的效果。在河西地区魏晋墓壁画中未曾大量发现,在嘉峪关新城1号壁画墓中仅仅发现一幅(见图26)。在场圃里,一农夫持杈护卫10个麦堆,左一农妇抱麦走来,中间一农夫赶牛打场,牛拖石磙。但因这幅图像彩绘漫漶,尤其是中间部位,存在争议③。但笔者以为,石磙在农业生产中是非常重要的一种农具,尤其是在谷物的脱粒加工过程中显得尤为重要,在河西魏晋壁画墓中未曾大量发现,由许多原因造成。然而河西地区在20世纪60年代以前,谷物的脱粒主要使用的是石磙。关于它的工作方式,王祯《农书·农器图谱集之二·耒耜门》记载:“俱用蓄力挽行,以人牵之,碾打田畴上块垡,易为破烂;及碾捍场圃间麦禾,即脱稃穗。”[12](P391)通过此条记载表明,石磙也有碾打土块的功用。后来经过中原向河西移民的过程中,这项制作石磙的技艺也有可能传播到河西地区。因此,岳邦湖等人对此的描述应是有根据的。
五、运输农具
车子一般不同于其他具体的农具,除了用于农事以外,还可以用于日常生活的其他方面。车子在农事方面的应用主要用于运输,作为一种运输工具在农业生产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在农作物成熟的时候,急需车辆进行运输。在敦煌佛爷庙湾M37西晋壁画墓前室西壁当中,有一幅牛车的壁画砖(见图27),画面描绘了一辆轱辘较大的双轮车,右下角卧一牛。双轮车形制较为简单,车箱部分装有较矮的护板,以防货物在运输过程中下落。图中所描绘的车为“露车”,即没有帷盖的车子。《后汉书·灵帝纪》记载:“帝与陈留王协夜步逐荧光行数里,得民家露车,共乘之。”[33](卷八《孝灵帝纪第八》,P358)胡三省注曰:“露车者,上无巾盖,四旁无帷裳,盖民家以载物者耳。”[34](卷59《汉纪五十一》,P1902)平板车子可以运输麦捆、秸秆、肥料及粮食,所以在农业生产的过程中具有很强的实用性。
图27牛车
除了上述这几种农具之外,还有一些常用的农具,如篮子、袋子、木棍、背篓、盆等,因为在壁画中发现不多,并且这些工具的功能和特点较为简单,就不一一详细论述。
六、结语
不管是壁画中发现的农具,还是文献中记载的相关农具,无疑都是这一时期、这个地区人们从事农业生产的重要见证。通过文献分析并结合相关农作图像所表现的场景,我们大体可以了解到魏晋时期,河西地区的农业生产技术水平和农业发展的相关情况,也为我国的农业发展史,尤其是魏晋十六国这一时期,提供了重要的研究依据。壁画中农具的具体形象弥补了这一时期实物资料的空缺,也为我国农业科技史的研究提供了形象的资料。从农作图所见的少数民族人物形象也可以看出,河西地区多民族共存,反映出该地区民族之间亲密交融、社会安宁,体现出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多元统一的特性。
注释:
①笔者认为在耕后将地面拖平似乎不大可能,根据笔者自身的耕种经历而言,耕后将地面拖平会使得将垄沟两边翻起的土回填到垄沟里面,导致垄沟变浅,并不适合种植的需要。
②见河北省文物局文物工作队《燕下都第22号遗址发掘报告》,载《考古》1965年第11期,第569页。备注:发掘者将其命名为锄头,但笔者以为其形状为齿状,理应属于耙类。
③岳邦湖等《岩画及墓葬壁画》(第110-111页),则描述为:“1号墓为曹魏墓,前室西壁南侧图的场圃里,画一农夫持杈护卫着10个麦堆。左一农夫抱麦走来,中间一农夫赶牛打场,牛拖石磙。”笔者通过翻看《甘肃嘉峪关魏晋一号墓彩绘砖》一书,第28页有收录此幅图像,但中间部位脱落不清,似乎有拖一石磙的痕迹,很难确定,并且抱麦而来的是一位女性,并不是男性,“农夫”应为“农妇”。然而《嘉峪关壁画墓发掘报告》第98页、《嘉峪关酒泉魏晋十六国墓壁画》第31页,均未见有关“赶牛打场、牛拖石磙”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