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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公孙龙子》百年研究概述

2023-01-05孙德贤

邯郸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学界逻辑研究

孙德贤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近代以来,子学复兴,西方文化涌入,极大拓宽了我国学者的研究视野。在此背景下,胡适于1917 年完成其博士论文《先秦名学史》。该文用西方哲学理论对先秦逻辑学的产生、发展及诸子论辩方法做了详细阐释,是“第一部中国逻辑史的断代专著”[1]1,对当时及后来学界影响巨大。若以此为现当代先秦名家研究的起点,100 年来,先秦名家研究取得了令人欣喜的成就。

百年来,学界对名家重要代表人物公孙龙的研究成果也是相当丰富。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国内(包括港台)对其研究之专门著述40 多种,期刊论文400 余篇,硕博论文20 多篇。本文拟对1917年以来国内学界对《公孙龙子》的研究状况进行概述,以期梳理出百年来《公孙龙子》研究的发展概况及演变脉络。

一、《公孙龙子》研究时段特征宏观综述

(一)1917 年至40 年代中期

1917 年,胡适将惠施、公孙龙归入“别墨”一派,并指出他们“为中国贡献了逻辑方法的最系统的发达学说”[2]111。胡适大作极大提高了先秦名家的地位,也促进了学界对公孙龙的研究。

其一,将《公孙龙子》作为哲学史或辩学史中的一部分进行研究,主要对其思想进行总评或者对其分类进行讨论,代表有:赵兰坪《中国哲学史》、谢无量《中国哲学史》、郭湛波《先秦辩学史》、冯友兰《中国哲学小史》《中国哲学史》、虞愚《中国名家》等。赵兰坪、谢无量均肯定《公孙龙子》5 篇正文逻辑严密、理论精巧。郭湛波将邓析、惠施、公孙龙等列入辩学一派,并对其思想传承、学说观点进行了厘清。该书承接1922 年至1925 年的“墨辩大讨论”,对梁启超、胡适、冯友兰、伍非百等知名学者的成果有所吸收。冯友兰将先秦辩者分为离坚白、合异同两派,公孙龙属离坚白派,确认定指、物关系即为名、实关系。虞愚用形式逻辑方法将先秦名辩学派分为无名、正名、立名及形名四派,并对各派的代表人物的思想进行探讨。他把惠施和公孙龙等人视为“形名”一派。

其二,对《公孙龙子》进行专门性研究,代表有:胡适《惠施公孙龙之哲学》、章行严《名学他辨》、陈启天《中国古代名学论略》、王启湘《公孙龙子校诠》、王琯《公孙龙子悬解》、金受申《公孙龙子释》、胡道静《公孙龙子考》、钱穆《惠施公孙龙》、伍非百《公孙龙子发微》、陈柱《公孙龙子集解》、张怀民《公孙龙子斠释》等。其中,王琯综合不同时代对公孙龙子的研究观点,并对其书进行了全面的训诂及解释,颇有新意,前有《叙录》《事辑》,对学者了解公孙龙事迹十分有用。金受申对谢希深注加以评述,认为谢氏以君臣是非来释意《公孙龙子》,与原书意思相违背。王启湘仅对关键字词进行订正训释,使全篇意思条达。胡道静对公孙龙的事迹生平、朋辈子弟、年表、篇籍、坚白、同异、无厚等进行了考证。伍非百指出《公孙龙子》是《墨经》的“相反之论”,疏通其文,多从《墨经》取证。陈柱除采录伍氏著述大半之言外,还广泛采用诸家注释成果,并在很多地方提出了其独特见解。张怀民“辑时贤诸释,旁采欧西逻辑印度因明之义,以相比传,并为之正其训故,刊其讹误,考其源流。”[3]1这些专著为后来学者研究《公孙龙子》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二)40 年代后期至70 年代末

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对《公孙龙子》进行批判是此阶段学界的主流。1944 年,杜国庠发表《论公孙龙子》一文,指出“公孙龙的哲学是一种多元的客观观念论。”1947 年,侯外庐等主编的《中国思想通史》出版,在杜氏基础上进一步指出公孙龙的逻辑观点是绝对的分离观点、静止观点,思想是“氏族贵族专制之反映”。1961 年,汪奠基在《中国逻辑思想史料分析》中指出公孙龙的思想是反动的政治意识、唯心主义的诡辩论、概念与事物绝对分离的逻辑形式。1963 年,任继愈的《中国哲学史》亦延续了汪氏观点。此外,杨永志《公孙龙哲学批判》、庞朴《公孙龙诡辩哲学批判》等文指出《公孙龙子》是客观唯心主义的诡辩论,理论是为奴隶主阶级服务的。

在此阶段,张东荪、谭戒甫的成果非常值得一提。1949 年,张东荪在《公孙龙的辩学》一文中,主张分析其书,不要与唯心、唯物主义相牵涉;反对给公孙龙进行学派划分,指出其属于名家,不是墨家或别墨家;反对对五篇正文进行不同排序,指出其书各篇大可不用强分先后。1957 年,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谭戒甫的《公孙龙子形名发微》。全书由传略、迹府、论释、学徵、理诠、名通等十章组成,其中论释部分对《公孙龙子》五篇正文进行了释读,并对俞樾、章炳麟等人的相关论述进行了辑录、解读。该书是学者研究名家及《公孙龙子》的一部重要著述。

(三)70 年代末期至今

1979 年,庞朴出版其《公孙龙子研究》,指出公孙龙学派的诡辩同反动阶级耍弄诡辩术有根本的不同。周山言庞著是“十年浩劫之后的一种转变”,学界“由此开始意识到对古代学者学术思想的研究要需要持理性与公正的态度”。[4]196此后,学者对《公孙龙子》的研究也更加理性、公正,研究角度也更加多样化:

其一,对前三十年的公孙龙研究进行理性反思。1979 年,赵吉惠发表《论公孙龙的哲学思想》一文,指出公孙龙的哲学思想是朴素的唯物主义哲学和辩证法,代表了奴隶阶级的立场。1980 年,周云之在中国逻辑史研究会上指出逻辑作为一门学科,是没有阶级性的。随后,他又发表《“白马非马”纯属诡辩吗?》但是从哲学角度分析“白马非马”。1983 年,高光明在《公孙龙的辩证思想与诡辩》中言公孙龙的二无一、白马非马论题及名实理论是辩证法;两可之说、万物毕异是诡辩的谬论。1987 年,朱志凯在《评公孙龙“白马非马”的诡辩命题》一文中,认为“白马非马”指出了概念的差异性,是合理的;其思想是惠施“合同异”思想的极端发展的产物,是谬论。这些学者承认了公孙龙逻辑的辩证法,又指出其谬论处,更加客观地看待了公孙龙的名辩思想。

其二,关注公孙龙思想中的“本体”“名实”“指”“物”等核心逻辑学范畴。1995 年,熊超在《简论公孙龙的最高哲学范畴》一文中指出“‘指’是公孙龙最高的哲学范畴,是一种抽象、封闭、静止、超时空的不可知本体,这种本体实质是一种客观精神”。曾祥云在《论公孙龙哲学的特征》中言公孙龙与其他诸子哲学不同之处在于在内容上的“专决于名”、立论方式上的超越常识及论说方法上的“假物取譬”,并在另一篇论文《论公孙龙哲学的理论贡献》中进一步指出公孙龙理论贡献是严格区分了指谓与指认,阐明了正名标准和用名原则,探讨了兼名的合成规律与相对独立性。此外,黑龙江大学硕士曲万涛的《〈公孙龙子〉的逻辑思想研究》(2009 年)和上海社会科学院硕士慕君黎的《从逻辑到哲学:对公孙龙思想的解读》(2012 年)都从不同侧面解读了公孙龙的逻辑规则、逻辑概念及名、实、物、正、位、白马非马等理论。

其三,从语言学角度对《公孙龙子》进行研究。刘利民发表《语言元范畴化与公孙龙语言哲学》《如何正确说话的理性反思》等一些列论文从语言的元范畴、语言切分等角度研究《公孙龙子》。朱长河指出公孙龙的事物性质各各相离观点为语言学一物多名现象提供了依据[5]60-63。胡志刚强调高尔吉亚和公孙龙在概念和对象间的异质性、私人语言和公共语言存在差异,但在认识上的相对主义角度具有一致性[6]51-55。此外,有不少陕西师范大学语言学专业的硕士撰有此方面的学位论文,代表有:邹劼《〈公孙龙子〉中的语言学思想研究》(2011 年)、任朝瑞《指物与名实》(2012 年)、陈红红《论〈公孙龙子〉的语言学思想》(2013 年)、张若琳《从哲学到语言学》(2015 年)、王玲《公孙龙的名实思想及发展脉络》(2015 年)、申弘怡《公孙龙的语言观和世界观》(2015 年)等多是从语义、语法、语形、词语整体性、名实观等方面对《公孙龙子》进行研究,但每人考察的侧重点不同。

其四,学界对《公孙龙子》研究的专门性著作增多,角度更广。

第一,注释、训诂角度,代表有:庞朴《公孙龙子研究》考证详细,对前人的注解考辨详尽,译文哲学意味浓厚,然有些晦涩难懂。庞氏著述对后世学者产生了重要影响,后来学者研究《公孙龙子》或多或少对其进行了借鉴。栾星《公孙龙子长笺》对由宋至近代的重要学者的注释进行了大规模采录,仅一两句话点评各家观点,少言己意。杨俊光《公孙龙子蠡测》中肯评判了各家的注解得失,并自成一家之言。陈宪猷《公孙龙子求真》将《公孙龙子》五篇正文进行分节解读,每节又分为校、意、释、按四部分,在释意方面,不少内容借鉴了庞朴的注解,并将其语言变得更加明白畅达。宋祚胤《公孙龙子译注和辨析》主要以庞朴之书为依据,稍加增益,翻译及讲解较之庞氏更加简洁易懂。此外,还有胡曲园《公孙龙子论疏》、黄克剑《公孙龙子译注》、谭业谦《公孙龙子译注》、杨柳桥《公孙龙子校解译话》、吴毓江《公孙龙子校释》等。

第二,语言学、符号学角度,代表有:周昌忠《公孙龙子新论——和西方哲学的比较研究》从本体论、认识论、语言学、逻辑学等方面对《公孙龙子》进行分析,指出公孙龙的语言哲学理论可与亚里斯多德的语言哲学媲美。刘福增《公孙龙子新论》认为《公孙龙子》重点探讨的是语言哲学,不是逻辑学。刘利民《公孙龙子重释与重译》梳理了历史上对先秦名家的认识误区,发掘并凸显了先秦名家的理性主义语言哲学思想实质,力图厘清汉语语言与中国思想文化的关系。另外,孙启勤英译本《公孙龙子》翻译了五篇正文,有助于国外学者对公孙龙进行了解。林铭钧、曾祥云《名辩学新探》和朱前鸿《先秦名家四子研究》用符号学相关理论对先秦名家四子的思想作了全面探析,力图探寻其思想和内在的“逻辑”及“方法”。景鸿鑫《景注公孙龙与名家图象思维的再诠释》将名家四子的学说从图像思维的角度加以解读,并将名家思想与古希腊哲学史上的诡辩学派进行比较。

第三,哲学、逻辑学角度,代表有:杨俊光《惠施公孙龙评传》主要阐释了公孙龙的多元客观主义宇宙观、形而上的思想的方法及逻辑思想。周云之《公孙龙子正名学说研究》抓住哲学正名及逻辑正名等基本观点展开,评论学术界对“白马非马”的种种误解。赵绍鸿《神奇辩士——公孙龙子》围绕《公孙龙子》的五篇正文分别提出五个问题,围绕问题对公孙龙的哲学思想展开讨论,题目有新意,其哲理阐释也是饶有趣味。王永祥《燕赵先秦思想家公孙龙、慎到、荀况研究》主要论述了公孙龙的形而上的唯心主义哲学思想及其逻辑思维规律和多种辩论的推理方式。董英哲《先秦名家四子研究》着重考察了先秦名家四子的哲学思想、逻辑学思想。

第四,研究成果综述角度,代表有:杨俊光《廿七年公孙龙研究评议》主要对1981 年至2009年研究公孙龙的著述成果进行整理、评论;周山《绝学复苏》主要对1917 年至1996 年间国内的代表性学者对《公孙龙子》的研究观点进行综合性梳理,使之系统化、条理化。

台湾方面,主要有牟宗三《公孙龙之名理》、徐复观《公孙龙子讲疏》、冯耀明《公孙龙的形上实在论与“固定意指”》等著述。牟氏文分五篇发表在1979 年的《鹅湖月刊》上,释读了《公孙龙子》五篇正文,每篇文章均先考其字句来源,后有选择地指出学界重要观点的优劣处,最后提出个人见解。冯氏用一阶谓词逻辑方法分析《白马论》全篇结构,并使用当代西方分析哲学家的理论来探究各篇隐含的指涉理论和存有问题。同时,也有不少相关的硕博论文,如郭宏才《公孙龙子研究》、李贤中《公孙龙子有关认识问题之研究》《先秦名家“名实”思想探析》、尉迟淦《公孙龙思想的批判与研究》、陈美惠《〈公孙龙子〉名实思想研究》、郑维德《蒯因与公孙龙实有论之比较研究》、张荣洲《公孙龙白马非马说研究》等。尤其是郑维德将《名实论》与蒯因在实有论、语言哲学方面进行比较,指出《名实论》的正名原则比蒯因要严苛很多。张荣洲以白马非马论为主轴,尽可能地收集近现代学者对白马非马论不同理解,并试图串连各学者提出问题与解答,达到白马论在论述上的连贯性。

二、对《公孙龙子》的微观研究

(一)对《公孙龙子》作者真伪的考证

1.对公孙龙其人的考证

关于公孙龙其人的考证,胡适、唐钺、黄云眉,伍非百、谭戒甫、周山等均认为历史上有两个公孙龙:一位是辩者公孙龙,为今本《公孙龙子》的作者;一位是孔子门徒公孙龙。关于辩者公孙龙,1918 年,胡适在《惠施公孙龙之哲学》中指出公孙龙大概生于公元前320 年左右卒于公元前250年左右。1927 年,郑宾于在其《公孙龙考》中仔细甄别先秦相关资料,进一步指出:公孙龙是赵人、不是孔子弟子,与平原君、孔穿为同时人。谭戒甫《公孙龙子传略》借助秦汉史料梳理出两个公孙龙的人生大略行迹。沈有鼎在前人基础上提出三个公孙龙观点:1.春秋时孔子的弟子公孙龙;2.战国末的辩者公孙龙;3.晋代人心目中的公孙龙。沈氏言第2 个公孙龙是逻辑理论家,提出了辩论规则,汉代流行的14 篇《公孙龙子》就是他的作品,可惜此书已佚;第3 个公孙龙受了“道家的洗礼,是晋代形名家按自己的形象改造过后的公孙龙”[7]5-6,改造过今本《公孙龙子》。

2.对《公孙龙子》的辨伪

关于《公孙龙子》真伪问题,学界观点有三种:一、全伪论。清姚际恒据《隋志》无载《公孙龙子》而言此书为伪书。1978 年,沈有鼎在《〈公孙龙子〉的评价问题》一文中指出汉代的14 篇已不存在,今本六篇“可能是晋代人根据一些破烂材料编纂起来的”。二、全真论。1925 年,汪馥炎发表《坚白盈离辩》一文,驳斥姚际恒言《隋志》无载《公孙龙子》然载《守白论》,《守白论》即为《公孙龙子》别名。栾调甫在《名家篇籍考》中亦持此论。1979 年,庞朴认为汉志所录“十四”篇为“六”篇之误,现存六篇为一个完整的体系,因此不伪。1981 年,杨芾荪的《〈公孙龙子〉非伪作辨》从官修典籍记录、汉代至隋代学者对其的评价及先秦诸子对公孙龙子品评三个方面认为此书非伪书。三、残真论。黄云眉言“姚氏以‘汉书所载隋志无之’断此书伪作,则非为确切证”,又言“今书非原书”[8]146。黄氏指出了姚际恒说法证据不充分。侯外庐等人结合邹衍对公孙龙的批评及相关目录文献对《公孙龙子》的记载,言“他的著作大多是散逸了”[9]355,剩余正文五篇不全但非伪。2014 年,董英哲的《先秦名家四子研究》出版,对学界出现的全真、全伪观点进行了全面的分析论述,最终得出《公孙龙子》是残真的结论。他的证据丰富,推理层层递进,颇让人信服。80 年代中期后,关于《公孙龙子》辨伪之文少有出现,可见今本《公孙龙子》的真实性被学界广为接受。

(二)对《公孙龙子》五篇正文的研究

学界中伍非百较早关注了《公孙龙子》的篇目次序,指出名实为“纲”,指物、通变为解释名实而作,白马、坚白,是指物、通变的衍伸,因此将《名实论》《指物论》《通变论》《白马论》《坚白论》依次排列。本部分以此序对5 篇正文研究进行综述。

1.《名实论》——学者研究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特点

百年来学界对《名实论》的研究在时间上明显呈现出三个特点鲜明的阶段:

第一阶段,20 世纪40 年代中期以前,主要围绕《名实论》创作目的及地位进行探讨。王琯认为《名实论》创作目的是求“正”,在求正过程中探讨名与实的问题,因言道:“归纳公孙之意,即凡百事物,不能徒托空言,必求与实际相当能行,乃有价值,由此可窥名实合一之精神焉”[10]90;金受申与王琯观点相近;伍非百言此篇为《公孙龙子》之“经”,是公孙龙学说的大纲;后杜国庠对《名实论》的分析更具有调理性、系统性,充分肯定了该文在《公孙龙子》中纲领性地位。《名实论》之地位至杜氏已成定论,后之学者鲜再论及。

第二阶段,20 世纪40 年中后期至70 年代末,侯外庐、纪玄冰、杜国庠等为代表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从世界观、认识论角度批评《名实论》是“唯心主义”,是“诡辩”。汪奠基从政治层面批判《名实论》,但肯定其逻辑思想。冯友兰、任继愈、庞朴等认为在运用名实相符理论过程中,公孙龙不是使名符实,而是以名校实,因而是唯心主义观点。

第三阶段,20 世纪80 年代至今,对《名实论》的研究回归学术立场,从逻辑学、符号学、语言学等方面对其进行研究。首先,依旧从逻辑学研究《名实论》,又呈现出不同特点。20 世纪80年代初,温公颐明确指出“公孙龙之正名是从纯逻辑观点出发,不带有政治和伦理意味”[11]52,反对将《名实论》与政治挂钩。周云之言《名实论》坚持了“唯乎其彼此”的正名原则,“不过不旷”的正名的要求[12]76-77。杨文将《名实论》与墨家、西方逻辑在同一律、矛盾律方面进行比较,指出三者逻辑具有同一性,《名实论》是对逻辑概念与原则的正确使用[13]22-26。孙中原在其《论名家逻辑观》中,将《名实论》同《墨经》及《荀子·正名》在逻辑观上进行比较,得出三者内在上的关联性和本质一致性。刘体胜《公孙龙子〈名实论〉新诠》对先秦诸子对“物”之解释进行了全面梳理与分类,以诸子之“物”对比释读《名实论》之“物”。其次,20 世纪90 年代开始对《名实论》进行符号学探讨,代表有:李先焜言《名实论》中“连锁定义法与演绎论证法的运用”及用“彼、此等代词来代替具体的名称以作理论论述”[14]69是其对符号学的两大贡献。曾祥云认为“名”即“事物的名称”,“正名”原则是“揭示语词符号(名)与指称对象之间的确定性”[15]101。然后,20 世纪90年代也开始对《名实论》进行语言学探索,代表有:孙启勤的《基于汉语术语学的公孙龙〈名实论〉研究》指出“名”即为学术术语,全篇在讨论学术术语的命名方法及原则,即运用同一律与矛盾律进行术语命名与检验命名的正确与否。王永、冯浩的《从〈指物论〉和〈名实论〉看公孙龙的语言哲学思想》认为《指物论》与《名实论》分别解决语言与世界的关系、语言意义的问题,这两篇建立起的名称——概念——事物三者互相联系语言意义理论,为解决正名问题提供了理论基础和解决方案。

此外,关于“唯谓”意旨探索贯穿了《名实论》研究的整个过程。伍非白最先指出“孤犊未尝有母”命题的失误在于“唯谓”,以其“孤”之名害其昔曾“有母”之实。伍氏提出了对“唯谓”理解的重要性,但其具体意思并未作详解。郭湛波解释道“公孙龙所谓‘实’,就是现在逻辑学所谓主词,公孙龙所谓‘名’,就是逻辑上所谓‘谓词’”[16]146-147。汪奠基指出“谓”,即举拟名实同指的“是”。这种“唯谓论”,“是对逻辑谓词的创见,优于主宾词式的种类关系论”[17]89。郭氏、汪氏着重于逻辑上的主宾关系分析。1982 年,李树琦在《公孙龙正名实的“唯谓”逻辑思想》中指出“唯谓”是使名实相符的原则,此原则要求在命题过程中保持命题主项和谓项的等同关系。1987 年,孙中原对《名实论》中“物”“实”“位”“正”4 个重要概念进行了全面剖析,指出“唯同惟,即独,引申为专”[18]185。经过数十年的讨论,关于“唯谓”的理解也越来越明细化。

某水电站大坝为椭圆型混凝土双曲拱坝,坝顶高程834.00m,最大坝高289.0m,坝体设横缝不设纵缝,共分31个坝段,大坝工程以18#横缝为界划分为左岸大坝标和右岸大坝标,1#~18#坝段和左岸高程635.00m以下、大坝桩号0+091.28m上游、水垫塘中心线左侧等部位基础处理及钻孔灌浆属于左岸大坝标。

2.《指物论》——围绕“指”“物”而展开的百年讨论

百年来,学界对《指物论》的研究重点多围绕“指”“物”意义及两者间的关系展开。

其一,从逻辑学分析指、物及两者关系,不同学者研究侧重点不同。胡适最早分析“指”是“标志”或“标记”之意,是物体的表面属性,“借以知悉某物的属性或性质。”关于“物”“指”关系,胡适言“指毕竟是物的指……没有指固不可谓物,但是若没有‘物’,也就没有‘指’了”[19]247。稍后,王琯指出:“‘指’字,当作常义之‘指定’解,即指而谓之,如某也山,某也水,其被指之山水,标题所谓‘物’者是也。”[10]48金受申观点与王琯类似,但将“物莫非指,而指非指”理解为“盖言物皆有名词,故曰莫非指;但虚指之词为非是,故曰指非指”[20]28。伍非百认为“物”为“所指”,“指”为“能指”,《指物论》主要讨论“能指”与“所指”关系。经过分析,伍氏概括出指与物关之系为“无指则物无可谓,无物则指无所缘”[21]524。谭戒甫承伍非百观点,然将“物莫非指”理解为“指既为物,物名得专,则物非指,物既非指,则指亦非指,故曰而指非指”[23]19。冯友兰对《指物论》理解经历了不断变化的过程:早期,与谭戒甫、伍非百类似,言“公孙龙以指物对举,可知其所谓指,即名之所指之共相也”[23]257;后期,偏向主观主义政治色彩。周山指出公孙龙写此篇“是要说明‘物指’与‘指’亦即具体概念与抽象概念的关系问题”[4]242。基于此认识,周山将“物莫非指,而指非指”理解为“客观存在着的万物莫不可以指谓,但是这种附之于物的具体指谓不同于一般而言的抽象指谓”[24]157。杨俊光另觅蹊径,将“物莫非指,而指非指”,校改为“物莫非指,而指非‘非’指”,认为其涵义当是:“物没有不是指的”,即“都是由指构成的”;而旨则不是非指”,即“指就是指。不再是什么别的东西的表现”[25]2。另,2014 年黑龙江大学硕士薛命煌的《〈指物论〉解析》言《指物论》在论述指、物间关系时,逻辑上运用了“假言连锁、谬法、反证法等推理形式,且在推理中可引入许多命题联结词”,从而使语意更加简洁。

其二,围绕《指物论》是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展开了论争,主要发生在建国前至20 世纪80 年代中期。冯友兰、庞朴、林正环等言其为唯心主义哲学。冯氏言《指物论》离开个别谈一般,是抽象的概念,与唯物主义相反。汪奠基、任继愈、温公颐等均支持该看法。庞朴也言《指物论》“物莫非指”的提出,“不仅表示着公孙龙对于名、辞这些人类思维形式和成果的否定,也标志着他对人类思维能力的彻底怀疑”[26]92-93,最终也就流于了诡辩。胡曲园、周云之、陈宪猷等对此篇持唯物主义态度。胡氏言此篇阐释“物”“指”间关系是个性与共性的关系,是朴素的辩证法。周云之言此篇从本体上阐释了公孙龙的唯物主义名实观,并提了把握《指物论》的三大原则。陈宪猷认为公孙龙是站在唯物论立场上很有思维层次地分析指、物间的关系。

其三,从符号学、语言学方面分析《指物论》。符号学方面,代表有:胡绳生言《指物论》强调的是“概念模式和元命题推演”,揭示了“指认及其过程,阐明了符号化过程的本质”,是“文化史上的第一篇符号学论文”[27]11-18。刘宗棠将“指非指”释为“指号不能指称自身”,此文应该是“指号与事物关系的理论”[28]56。朱前鸿认为其是先秦时代的一篇“指称理论”的专论,讨论的“指”与“物”的关系是符号与对象的关系[29]47-51。江向东认为《指物论》是对指物间的认知关系、指的独立实存性、名实差异性的确认[30]39-48。语言学方面,以周昌忠为代表,在其《公孙龙子新论》中,运用“指云”理论将“物莫非指,而指非指”理解为:凡名字皆有指云,指云独立于概念而客观存在公孙龙正是抱着这种本体论的实在论观点,由此立场出发去建立其语言哲学。

3.《通变论》——命题多而难以读懂的篇章

从总体上讨论《通变论》的主要内容,代表有:王琯认为《通变论》逻辑清晰,并不杂乱,其主要内容是阐明公孙龙的推论原则,即:一,“变非变”,形式虽变而原质不变;二,明类“类”之意义,“羊合牛非马”“牛合羊非鸡”等,皆以不类求异[10]56-58。金受申将《通变论》与另外4篇正文放在一总体研究,言《通变论》的存在是为了给另外4 篇作反证。伍非百从“正名实”出发,认为“通变”是“通名实之变”,并从文字和论文结构角度分析其难读之原因。胡曲园在《公孙龙子论疏》中《通变论》部分着重分析了公孙龙的分类理论,即分类前提要求对象必须有同一大类的本质属性;分类结果要求各子项必须并列、子项间界限并列;分类标准只可有一个。

对《通变论》中“二无一”命题进行研究,不同学者侧重点有所不同。冯友兰侧重对“共相不变,个体常变”进行批判,认为“共相或概念的不变,只有相对的意义”,不具有绝对意义,公孙龙“把共相或概念的相对固定性片面夸大,从而得出了共相永恒不变的结论”[31]172,因而是错误。侯外庐等人对“二无一”思想作了更为明确、具体的解释,认为其命题是对“白马非马”等命题的抽象[9]376。陈宪猷是从“别名”与“共名”方面讨论“二无一”问题,将《通变论》的思想看成是《白马论》《坚白论》思想的延伸[32]46。张长明指出公孙龙在《通变论》中“深刻阐明了兼名的独立性,正确揭示了兼名的合成规律、特点”[33]107。然周云之与以上观点相反,指出“全篇内容缺乏中心,却用了很大的篇幅用诡辩的手法论证了几个诡辩命题”,将“二无一”推断为白马非马等命题的抽象概括“是没有根据的”[34]67。

4.《白马论》——“逻辑-诡辩-逻辑”的循环论争

《公孙龙子·迹府》载公孙龙言:“龙之所以为名者,乃以白马之论耳。”可见《白马论》在《公孙龙子》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百年来,该篇也极受学界关注,研究成果比其他四篇要多出很多,有关其命题是逻辑还是诡辩争的争论也很多,百年来从未间断。对《白马论》的思想论争经历了逻辑——诡辩——逻辑的反复过程。

第一阶段,20 世纪40 年代中期以前,学者主要是对“白马非马”论题基本持认可态度,从不同的角度分析此论题合乎逻辑。王琯用形式逻辑中“周延”“不周延”理论解读“白马非马”,言:“马为周延,白马为不周延,两辞之范围不同”,并进一步解释,马包含一切马类,“故为周延。白马为马之色白者,在众马之中只占一类,”[10]40所以为“不周延”。1930 年,杨大膺在《现代读物》上发表《公孙龙白马论解》一文,与王琯观点类似,然将“马者所以名形也”之“形”理解为“马之象形”,这在当时颇为新颖。金受申用直言三段论分析《白马论》“以有马为异有黄马,是异黄马于马也。异黄马于马,是以黄马为非马。”金氏据此按大、小前提的方式,列出正反两种论式。20 世纪80 年代,周山指出金氏的“大、小前提,均为否定判断,按言三段论的推理规则,是不能推出结论的。”[4]219因此,金氏推论是错误论式。郭湛波以直言三段论为主、因明理论为辅分析“白马分马”,指出《墨经》主张“白马是马”,公孙龙主张“白马非马”均为正确,只不过前者从推理讲,后者从概念讲[16]101。

第二阶段,20 世纪40 年代后期至20 世纪80 年代初,学界主要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及辩证法对《白马论》进行批判,“白马非马”也成了“诡辩”的代名词。1947 年,侯外庐等言白马非马之论,即“系以共名与别名之绝对分离”“由形式而言,虽可言之成理,但就事物之内容而言,则殊为诡辩。”[9]372侯氏言公孙龙将事物的共性与个性绝对分裂开来,所以只是流于形式上的正确,实际上却是错的。汪奠基认为《白马论》的论辩是“‘蔽于辞而不知实’的概念争论,但从古代名辩的认识上看,却具有真正逻辑分析的方法思想”,然不理解“个别或特殊与一般或普遍的辩证统一”,因此是“反辩证的判断形式”[35]221。庞朴认为“白马非马”论题的核心思想是:宾词“马”不能包括主词“白马”“白”的属性,所以这个判断不能成立。冯友兰指出“白马非马”的两大理论贡献:公孙龙用此命题“表示个别与一般这两个对立面的矛盾”;“发现了名词的外延和内涵关系。”但由此两共贡献出发,走向了诡辩之路,即:将个别特点无限放大,没有看到个别与一般的统一关系[31]160-163。1981 年,蔡尚思在《论公孙龙的违反辩证法》一文中分析《白马论》和《坚白论》得出公孙龙承认白石是石,不认为白马是马,因此这两篇自相矛盾。

第三阶段,20 世纪80 年代后,学界主要以更加理智的态度分析《白马论》,批判之声减少,多持肯定态度。早在1963 年,冷冉在《光明日报》上发表《公孙龙的〈白马论〉和〈指物论〉》就开了为《公孙龙子》翻案之先河。沉寂25 年后,周云之发表《“白马非马”纯属诡辩吗?》从内涵、外延两方面区分“白马”有别于“马”,是特殊与普遍的关系,是朴素的辩证法,不是诡辩。然后,周氏又从“非”字理解出发,指出“‘异黄马于马,是以黄马为非马’,这就是说‘非’即‘异’也。”[12]93随后,钟罗在《评对公孙龙“白马非马”的种种误解》中对周云之解说的“非”字作了进一步解释,认为“非”“只表示‘有异’,不表示‘全异’”,从而承认“白马非马”命题的科学性、合理性。陈宪猷也从“非”字理解出发指出“‘非’字包含有‘联系’与‘差别’两个方面的意义”肯定“白马非马”论题的合理性[32]5。此后王永祥在《关于公孙龙“白马非马”所谓“诡辩论”的质疑》中对诡辩论进行了质疑。另外,华东师范大学硕士鄢晓玲《再论“白马非马”》(2011 年)及黑龙江大学硕士孙宇翔《近代以来“白马非马”问题的解读》(2015 年)对近代学者对“白马非马”命题的讨论进行了详细梳理,并从不同角度对“非”字进行理解。

5.《坚白论》——围绕认识论而展开的研究

百年来学界对《坚白论》的研究主要围绕认识论展开,主要呈现两大特点:

其一,学界对《坚白论》进行唯心主义批判,并将其与政治挂钩,主要发生在20 世纪40 年代末到20 世纪80 年代初。杜国庠言公孙龙认为石并不是实在的,而是由个人观念形成的,因而《坚白论》为唯心主义。庞朴言“视不得其所坚,拊不得其所白”[26]96是不科学的。冯友兰指出公孙龙割裂了一般和个别间关系,因此陷入了客观唯心主义。周云之指出公孙龙将人们目可视的白,手可触的坚两者分离开来,否认人们能通过大脑将不同感知进行联系,从而走上了唯心的感觉论。汪奠基批评公孙龙“二无一”“坚白石二”命题“正代表他对实际政治的绝对看法。一离一藏,不盈不比,这是主张各自独立,互不相比的政治理论”[35]230。

其二,学界侧重从认知角度角度分析《坚白论》。胡适从人的感觉角度分析道:“若没有心官做一个知觉的总机关,则一切感觉都是散漫不相统属的;但可有这种感觉和那种感觉,决不能有连络贯串的知识。”[19]245-246王琯从人的认知过程分析道,以受抚石,以目观石,开始不知有坚有白,经过神经传到大脑后,经脑认定后,才有坚白观念。王琯与胡适同一时代,然对“坚白”理解有区别。20 世纪80 年代后,学界又回到对《坚白论》的认知讨论。周山指出公孙龙“坚石”“白石”是为了“强调人不同感官的司职,说明人对事物的认识,对同一对象所形成的概念。”[24]163陈宪猷在《公孙龙子求真》中指出《坚白论》中公孙龙认为人们对事物的认知过程不同,层次不同,对事物认识的程度便不同。周昌忠指出“首先,它提出了‘性质’这个范畴,从而把共相世界扩充到包括独立自在的‘性质’,这是它的最大贡献所在。其次,它从本体论出发建立认识论。”[36]123另,2015 年,南京师范大学的硕士周俊杰在其《公孙龙逻辑思想探究》中分析了公孙龙在以“合”为指导思想的大背景下强调认知上的分离,在战国时代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

1917 年以来,学界对《公孙龙子》的研究大致经历了3 个阶段:第一阶段,1917 年至20 世纪40 年代中期,学者们借鉴西方逻辑学中的概念、定义、判断、演绎推理等对《公孙龙子》进行研究。第二阶段,建国前至20 世纪70 年代末,学者们主要运用马克思主义原理中的唯物论、辩证法批判《公孙龙子》。第三阶段,20 世纪70 年代末至今,学界主要从逻辑学、语言学、符号学理论等角度研究《公孙龙子》。百年来,学界对《公孙龙子》的研究成就主要表现在:第一关于《公孙龙子》的研究成果数量远远超过先秦其他三位名家研究成果的数量。第二,经过百年讨论,学界对《公孙龙子》的研究往纵深方向发展,使之成为系统,也使人们从整体、细节上更加理解公孙龙。第三,学者将西方逻辑学、印度因明学引入了《公孙龙子》研究中,并与中国思辩方法相结合,给学者研究打开了思路。然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建国前后至20 世纪80 年代初期,一些学者用阶级斗争的方法批评公孙龙哲学,将其哲学过分与政治挂钩;学界对公孙龙思想解读分歧较大,对同一篇文章甚至同一句话,同一时代的不同学者解读不同,不同时代的学者解读更是不同,即使同一学者在不同时代解读有时竟会相反。同时,百年来,学界注重对《公孙龙子》文本的解读,而对其思想的来源及其在后世的发展、演变等关注较少。这为后来学者研究留下了极大空间。总之,经过百年研究,学界对《公孙龙子》的研究取得了巨大进步,为后世学者提供了丰富的研究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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