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立企”带动制造企业转型——海信集团的持续经营之道

陈志军 牛 璐 刘 振

(1.山东大学管理学院； 2.山东大学国际创新转化学院)

1 研究背景与研究问题

随着我国产业结构持续调整，传统制造企业转型升级势在必行，但与其重资产特征伴生的高额沉没成本[1]和转型试错中的机会成本[2]均让企业望而却步，甚至出现“转型找死，不转等死”的行业困局。传统制造企业如何转型，并在转型后维持较高的绩效水平以实现持续经营，正成为企业实践和管理研究的重要议题。

党的十九大明确了经济发展的高质量转型要求，自主创新的驱动效应进一步凸显[3]，走自主创新之路也是纾解我国制造价值链低端锁定效应的重要手段[4]。但是由于研发过程的高度不确定性和高额投入，企业自主创新的内生动力不足，特别是针对长周期、高投入的关键技术的研发活动严重缺失，因此，如何通过技术研发带动制造企业转型升级并实现高绩效、持续性运营，是我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进程中亟需解决的问题。

回顾以往研究与相关的企业实践，我国制造业早期依靠要素禀赋成本优势占据价值链低端环节[5]，成功嵌入全球经济。随着生产要素比较优势逐步减弱，制造企业开始意识到转型升级的必要性，并从多重视角进行探索。虽然以自主创新为核心动力的转型是实现制造业价值链跃迁的重要路径[6]，但由于研发成本高、风险大、技术迭代快等原因，极大降低了企业自主创新意愿，制造业总体也呈现OEM-ODM-OBM的转型逻辑[7]。近几年，随着数字化技术的发展，服务化转型和智能制造成为制造企业转型的两大途径[8]。一方面，受制于重资产的属性，制造企业倾向以服务为主的轻资产转型，通过增加产品附加值等方式实现制造厂商向服务厂商的转变。例如，VANDERMERWE等[9]提出的制造企业服务化运作，是在服务主导逻辑(SDL)下对产品链条的服务化延伸，通过提供额外的服务活动提升客户黏性[10]，本质属于商业模式创新范畴[11]。也有学者将传统制造企业的服务导向战略，视为资源整合的核心从研发转向运营的演化过程[12]，虽然改变了生产结果的属性，但并未对生产方式进行革新，具有较高易模仿性。另一方面，智能制造作为传统企业转型的又一主要途径，本质是通过引入大数据、云计算等数字化技术，改变生产要素的流动方式[13]，调整既有运作范式，降低生产、采购等运营成本[14]，或通过大规模定制等模式，提供低成本的差异化服务[15]。

虽然上述两种途径均可帮助企业构建差异化或低成本竞争优势，但这些转型举措并未涉及关键技术的研发迭代，尚未打破生产方式的固有范式，无法实现由价值链低端向高端制造的跃迁，对“高端回流”和“低端锁定”现象的纾解力度不足。通过梳理既有文献可知，虽然现有研究对制造企业转型路径进行了不同视角的探究，但更多是通过增加附加价值或对价值流动方式的重构实现转型，鲜有涉及到以研发创新为核心的价值创造层面的路径探索。自主创新作为构筑企业核心竞争力的重要来源[16]，是实现我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和高质量转型的基石，因此，亟需从理论上对优秀企业的实践进行凝练，梳理出适合中国制造企业自主创新转型发展的独特路径。

海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海信)作为一家具有52年发展历史的企业，经历了从传统制造企业到智能科技公司的多元化转型发展。周厚健作为海信的领导者，始终坚持“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的管理思想，并在企业发展过程中坚定落实以技术为核心的转型思路，助力海信实现从电视机厂到掌握核心技术的家电龙头企业，再到涵盖诸多隐形冠军子公司的多元化智能科技集团的跨越式发展。鉴于此，本研究期望通过对周厚健“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的凝练，以及在该思想指导下企业实践如何落地等问题的归纳，为我国制造企业打破转型发展的困局，构建自主创新能力、打破低端锁定效应、实现持续经营提供借鉴。

由此，本研究响应《管理学报》“中国企业家管理思想”专栏的征稿号召，采用纵向单案例研究方法，从时间维度对海信52年的持续经营实践进行凝练，并针对以下研究问题进行系统分析：①“技术是根，创新是魂”是一种怎样的管理思想以及如何逐渐形成；②“技术是根，创新是魂” 是如何助力制造企业纵向结构升级，从而实现从低端供给到高端制造的纵向跃迁；③“技术是根，创新是魂”如何促成企业横向的产业结构调整，打破制造企业的锁定效应，进而实现从制造企业到智能科技集团的转型升级。

2 研究方法与研究设计

2.1 研究方法

为准确提炼企业家精神及实践，本研究采取纵向案例研究方法，通过对案例企业长期参与实践、跟踪调研、深度访谈，以一手资料为基础进行编码处理，提炼其中关键因素及其相互间作用关系。这是因为，纵向案例研究对准确揭示企业家精神在企业中的形成机制，相比其他研究方法更有所长[17]，也是深入提炼企业家精神作用于企业经营实践内在机制、从典型案例中准确提炼要素间关系的重要手段[18]。此外，通过案例研究的归纳式理论构建范式[19]，能更好地回答“企业家精神是什么？”“为什么形成这样的企业家精神？”,以及“企业家精神如何落地企业实践？”的问题。

本研究遵循案例研究理论抽样原则[17]，并结合《管理学报》“中国企业家管理思想专栏”的要求[20]，选取周厚健及海信作为研究对象，主要原因如下。

(1)行业典型性海信所处家电行业是我国最早进行国际化运作的产业之一[21]，市场化程度极高[22]，行业内高强度竞争对企业转型升级提出了更高要求。海信“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和实践能够助力其在完全竞争的行业中脱颖而出并始终保持高绩效发展，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其转型路径的可行性。

(2)企业典型性根据《财富》杂志公布的数据，在世界500强中，中国企业平均寿命33.37年，远低于平均年限64.55年，而我国上市公司平均寿命仅20.09年，我国中小企业平均寿命3年左右。海信具有52年发展历史，经营年限远超平均水平，是持续经营的典型代表，其转型成功不是偶然的资源整合，而是经过时间和实践反复检验的具有可归纳性的路径。在“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的管理思想引导下，截至2021年底，海信电视连续18年国内市场销售额占有率第一，冰箱出口额位居国内第一，接入网光模块全球市场占有率第一，智能交通最终用户订单合计规模连续9年第一，已成功从传统电视机厂商转型为智能高科技集团，符合案例抽样的典型性原则。

(3)资料可获得性本研究课题组与海信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通过对该企业10多年的持续跟踪，积累了大量研究素材，能够有效支撑纵向的案例研究。

2.2 数据收集与分析

本研究课题组通过长期实地参与和跟踪调查，以深度访谈、参与工作记录等所得一手资料为主，以企业内部材料、公开资料、学术论文、教材书籍、案例数据库等二手资料为补充，通过多重信息来源进行三角验证，提高研究结论信效度，避免因印象管理和回溯性释义带来的偏差[23]。通过长期跟踪调研，课题组共整理一手访谈文稿43.7万字，有关数据收集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数据收集概况

本研究按照“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的分析逻辑链，对数据资料进行初步梳理，按照时间序列策略[24]进行编码。为保证信效度，在编码过程中始终坚持以下3点：①数据内容三角验证。由于纵向案例研究时间跨度长，受访者难免出现记忆偏差，因此，针对编码中关键事件与核心要素，本研究课题组会对两名以上受访者询问同样的问题，同时辅助二手资料进行校准，以保证数据资料一致性。②“背对背”数据编码。为降低编码过程的主观影响，本研究课题组将成员每两人编为一组分别对原始资料进行编码，通过组内讨论得到一致性编码结果，然后进行组间编码校准，最终得到能客观反映企业实践的结果。③编码结果外部校对。将编码结果呈现给领域专家和企业相关人员，进一步对关键构念的凝练进行修正，以确保研究的信效度。

3 案例分析

3.1 “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的形成

随着社会学、心理学与管理学研究的交叉融合，关于家庭环境、学习经历、工作经验等因素对个体经营管理行为的影响研究不断涌现[25]，以高层梯度理论为代表的融合理论强调高管认知结构和个体特征对战略决策的影响，以及在企业行为层面的反馈[26]。基于此，要回答管理思想“是什么”和“为什么”的问题，不仅要对周厚健的工作经历进行凝炼，还需要以个人特质和成长过程为切入，系统梳理思想的确立过程(见图1)。

图1 周厚健“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确立的关键事件

(1)技术基因1957年出生的周厚健成长于经商世家，家庭环境在其成长中起到耳濡目染的作用，奠定了他对技术的兴趣，并在个人成长过程中产生了成为工程师、科学家的人生理想。周厚健于1978年考入山东大学电子系，与技术正式结缘，毕业后进入青岛电视机厂担任技术员。从兴趣导向到工作聚焦，周厚健的成长和学习经历为其后续“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形成奠定了基础。

(2)技术警觉有研究指出，个体工作经历的首因效应会对其思维和认知体系搭建产生重要影响[27]。周厚健在青岛电视机厂担任技术员期间，时任厂长李德珍的技术经营理念对其带来巨大影响，即工作中对技术的重视能为厂家带来技术红利。例如，1983年青岛电视机厂被批准引进国外彩电生产线，同期行业内基本采用香港康力生产线，仅需90万元就可配备全套设备，但李德珍提出“如果引进二流技术，那必然在未来竞争中处于落后地位”，坚持投入500万美元引入松下彩电生产线。从技术引入到模仿创新，青岛电视机厂的彩电在全国评比中位列第一(10万台级)，奠定了海信电视差异化竞争的基础。1989年，周厚健进入青岛电视机厂的核心管理层，同年长虹发动了中国家电史上第一次价格战。这次价格战的巨大冲击，让周厚健进一步意识到谋求技术创新才是持续经营根本。周厚健的技术基因催生了其在管理实践中的技术警觉，借鉴创业警觉的定义，本研究将技术警觉定义为企业家对技术的注意和感知能力。在技术警觉引导下，周厚健开始尝试将以技术为核心的发展思想融入海信的发展实践。

(3)技术实践管理思想的确立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不断试错、反馈和修正。1992年，周厚健担任青岛电视机厂厂长，开始尝试将以技术为核心的管理思想融入企业实践，先后通过设立厂研究所、将技术人员工资提升为一线工人的3倍、每年销售收入的5%投入研发等手段，践行“技术是根，创新是魂”发展方针。1996年，长虹发起第二次价格战，宣布29寸彩电降价30%，国内电视厂家被迫降价应对。由于周厚健上任后大力推进产品研发和质量管控，使得海信能在此次价格战中推出差异化高质量产品，维持了市场份额，并在同质化严重的市场中确立了以技术为驱动的差异化竞争战略。同年7月，周厚健在人民大会堂宣布“海信不参与价格战，要以‘高科技、高质量、高水平服务、创国际名牌’的发展战略应对长虹的降价。此次价格战结束后，海信成为北方市场唯一存活的国产电视品牌。1999年长虹再次发动价格战，海信在技术领域的持续投入和产出，保证了产品“质价相符”，也因此通过高质量的产品在价格战的“厮杀”中确立了国内彩电行业的领军者地位。经过反复市场检验和激烈同业竞争，周厚健更加坚定了“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在此管理思想的指导下，海信不仅从150多家同质化电视机厂中脱颖而出，还形成了以技术为核心的低成本差异化竞争战略，实现了电视机行业的突围。基于1992～1999年以技术为核心的管理实践，周厚健于2000年出任海信集团董事长时明确提出“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的管理思想，相关管理思想确立阶段的典型证据示例见表2。

表2 周厚健“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确立阶段的典型证据示例

3.2 “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的内涵

图2 “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以显示技术为例)

《海信史》中很多人都用“技术狂”形容周厚健，没有周厚健对技术和创新的极致追求，也就没有海信52年始终领先的持续经营(见图2)。由图2可知，“技术是根”强调海信的发展要以技术为依托，只有掌握技术，才能建立持久竞争优势。然而，以技术为核心的竞争优势建立并非一蹴而就。中国家电产业起步较晚，产业发展初期对技术创新的忽视导致该行业较长期的后发地位，这也导致海信在发展过程中经历过诸多关键技术的缺失，只能通过前期的技术跟随实现技术原始积累。现有研究已证明，技术跟随在后发企业缩小技术差距、提升技术能力方面的作用[28]。海信初期作为同质化的电视机厂，通过跟随国外顶尖厂商的方式，弥补与同行业电视机厂的技术鸿沟以获取差异化竞争优势。在同业企业引入90万元“康力派”生产线时，海信则投入500万美元引入松下彩电生产线。一方面，从资金投入上建立竞争壁垒，让很多资金实力有限的竞争企业望而却步；另一方面，技术巨额投入和向国际一流生产技术的对标也隔离了以短期盈利为目标的竞争者的跟随，通过技术跟随建立战略决策分区，构建本地市场的技术先发优势。但以购买引入技术实现追随的路径本质上是生产资料的采购和模仿学习行为，竞争企业可以通过引入同质化技术消除跟随带来的优势差距。由此，“技术是根”的第二个层面强调的是跟随后的技术深耕。海信通过自主研发获得了持续经营的竞争优势，但如果要始终保持行业领先，必须勇于驶入“无人区”，即技术引领。

“创新是魂”强调在以底层技术为依托的基础上，始终坚持技术和产品创新。技术创新强调基础技术的创新应用。例如，海信具有在多分区动态背光控制技术方面的基础积累，以此技术为核心，结合高色域和图像处理技术，实现了ULED背光分区技术的创新。在技术创新基础上，海信也推出了ULED电视，并先后进行了4K、8K等产品的迭代创新。周厚健“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内涵的典型证据示例见表3。

表3 周厚健“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内涵的典型证据示例

3.3 战略定力：从管理思想到企业实践的关键桥梁

通过自主创新实现企业转型升级需经历一个漫长过程，从技术选择到技术研发、再到技术的市场化落地，这期间会经历诸多问题，研发的阶段性失败、不盈利等都会成为项目夭折的诱因。特别是制造类企业，自主研发往往面临高额投入和巨大的研发风险，如何在经营中贯彻和坚持“技术是根，创新是魂”思想，最终带动企业转型升级，也是需要回答的重要问题。

本研究通过对周厚健管理思想和海信转型实践的梳理，提炼出“战略定力”这一范畴，其典型证据的凝练示例见表4。通过与其他范畴的比较，本研究进一步提出战略定力是管理思想转化为企业实践的关键桥梁。目前，仅有少数研究关注到企业家精神在企业转型升级中的促进作用，但也大都侧重于企业家精神与转型绩效间关系的检验，对企业家精神如何作用于企业经营管理并最终提升转型绩效的作用机制揭示不明晰。战略定力，一方面，强调企业家在以技术为核心的战略转型实践中需保持技术方向的坚定性(企业家坚持)。例如，海信在芯片研发可行性的研讨会上，绝大多数参会者都不赞成对这一关键技术进行深耕，但在周厚健的坚持下，最终展开了这一里程碑式的转型。该项目研发历时5年，如果没有企业家坚定的战略支持，资金投入、人才配给等支持均难以持续。另一方面，企业家思想落地为组织转型实践，本质是集体认知和行为方式趋于一致的过程(集体共识)。除企业家自身战略坚持外，还需在转型组织内部形成以技术为核心的转型长周期共识。集体共识的建立，特别是核心技术团队在战略技术上的集体认知一致性，是管理思想落地实践的关键环节。例如，海信的轨道交通板块经过10年研发才拥有首个落地项目，医疗板块超声项目历时9年才正式对外发布产品……如果企业经营者和项目团队没有建立战略定力，形成战略技术共识，很容易出现“行百里者半九十”的转型回溯，或是核心研发团队的频繁更替导致技术研发深度停滞不前等问题。鉴于此，在开展此类转型路径时，需要额外关注战略定力的构建，特别是组织层面集体共识的培育。

表4 战略定力的典型证据示例

3.4 “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的落地

3.4.1从技术引入到自主创新：关键技术研发助力制造企业价值链纵向跃迁

在进行价值链跃迁过程中，“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如何发挥作用，以及在此管理思想指导下海信构建了怎样的跃迁模式，均是管理思想落地研究中需要回答的重要问题。

本研究在自主创新带动价值链跃迁的模式解构中，从自主创新依托的组织形式、不同形式的行动逻辑以及最终带来的创新结果3个维度对海信进行剖析，具体的典型证据示例见表5。本研究发现，从模仿创新到自主创新的产业链跃迁过程中，高端技术选择是进行创新方式转变的关键切入点。高端技术往往具有封锁性特征，是模仿创新的技术引入环节无法获得的，也是在位企业获得竞争优势的核心来源。而海信能够通过引入购买到的技术，往往是此类高端技术的模块化产品，会随着高端技术的转变而转变，具有被动跟随的特征。只有选择高端技术进行自主研发，才能打破模仿创新中技术搜寻的路径依赖，真正实现价值链的跃迁。由此，海信将自主创新的目标确定为电视产品价值链中的高端技术，并以此为切入点进行“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的实践发展。在自主创新跃迁过程中，海信先通过引入高层次人才组建项目团队，并以项目团队为核心，确定将要长期研发的关键性技术，通过分阶段的模块化试错稳步推进。同时，由于对研发技术的模块化拆解，同一时间段内会同步开发多种技术锚点，为保证后期流畅适配，需要在研发过程进行全流程协同，保证研发成果运行的可行性。例如，在芯片开发过程中，通过仿真测试的设计代码在实际电路检验中一团乱麻，研发团队经过3周的校验分析，发现仅仅是因为某个元器件型号出现错误。由此可见，通过对研发过程的协同梳理，可有效降低模块化环节间的对接失误，极大提高研发效率。

表5 产业链纵向跃迁的典型证据示例

从价值链升级来看，关键技术成功突破并不等同于成功占据产业链高端环节。如何将关键技术转化为市场化产品并在高端市场建立竞争优势，是立足高端产业链的关键一步。为避免陷入已有研究提到的“技术陷阱”，即不断追求技术突破而忽略市场需求，海信通过项目制完成产品研发的小试阶段后，会开始进行大产量的市场化设计。对于通过中试的产品，将其纳入已有公司中进行公司化运作。通过不断的产品迭代，并借助海信的母子公司协同效应，实现了产业链高端的稳定经营。同时，为维持产业链的高端地位，获取持续经营的竞争力，海信针对不同类型的技术进行迭代式研发产出。例如，前瞻性技术进行3～5年的技术预研，关键性技术进行1～3年的技术储备，应用性技术进行1年以内的应市准备。技术创新带动产业链攀升的制造企业纵向转型模式见图3。

图3 技术创新带动产业链攀升的制造企业纵向转型模式

3.4.2产业孵化：以技术为核心的产业链横向拓展

本研究通过对上述新业务孵化过程的纵向梳理，发现海信在周厚健“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指引下，探索出一条“技术孵化产业”多元化发展路径(见图4)。基于结构洞理论，本研究认为“结构洞”技术是指那些当企业拥有此类技术的自主创新能力时，能够以该技术为基础进行本领域内更深层或前沿的技术发展，同时能够利用此项技术进行跨行业应用，实现企业多元化发展。聚焦“结构洞”技术是拓展转型宽度的重要机制。结构洞是网络理论中描绘网络位置重要性的概念，强调所处网络位置在信息获取和传递方面的优势[29]。占据结构洞的技术具有较高可延展性，通过对此类关键技术的研发，有助于企业开展以技术为核心的相关多元化产业转型；同时，聚焦“结构洞”技术的研发有助于企业打破模仿式创新带来的技术惯性，实现自主创新的“弯道超车”。

图4 “技术孵化产业”实现制造企业横向扩展的转型模式

在进行横向产业链拓展的创新搜寻过程中，海信以“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为指导，遵循两条搜寻路径：一条是符合集团战略布局的新产业(一次孵化)，即通过新领域“结构洞”技术的自主创新，实现战略性产业的创业发展；另一条是以现有“结构洞”技术为延展的多元化发展(二次孵化)。选定拓展方向后，企业遵循“结构(S)—行动(C)—结果(P)”的孵化路径，进行横向产业链的新业务延伸。首先，通过组建高层次人才团队，对新产业中关键技术切入进行论证。海信的孵化实践是在进入新产业时，进行可延展性高、具有关键节点特征的“结构洞”技术研发。其次，在选定技术方向后，针对关键技术研发组建专项课题组，通过模块化方式进行研发试错，分步推进关键技术研发突破。实现关键技术突破后，海信会以课题组为基础组建技术研究所，开始进行关键技术的创新转化设计并推出新产品。经过新产品面世和初期迭代，对于具备市场化运作的产品，海信会成立新的子公司进行系统的市场化运作，并以此为起点进行新产业的衍生发展。产业链横向拓展典型证据见表6。

表6 产业链横向拓展的典型证据示例

图5 以技术创新为主线的制造企业转型路径模型

4 “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指导下制造企业转型路径模型

周厚健“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是驱动海信成功转型的核心动力。现有研究已经论证了企业家管理理念在企业转型中的关键作用[30]，但不同类型的企业家管理思想与转型方向间的匹配机制尚无法厘清。本研究构建了“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指导下制造企业转型路径模型(见图5)。由图5可知，通过将以技术为核心的管理思想与双元型的企业转型实践进行匹配，构建出从模仿创新到自主创新的已有业务产业链纵向跃迁路径，以及从创新搜寻到产业孵化的新业务产业链横向拓展路径，为符合此类匹配模式的企业实践起到了一定参照作用。

同时，本研究通过对比分析两类转型路径，识别出以技术为驱动力的管理思想作用于企业转型实践的关键机制。无论是高端技术选择还是“结构洞”技术挖掘，都体现了海信在转型过程中选择技术方向的战略长远性，符合以技术为基础进行持续稳健经营的“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的管理思想。在技术选择后的自主研发和产品化阶段，需要基于“技术是根，创新是魂”进行长期研发规划，提高技术攻关成功率，并最终获得核心技术的差异化优势，将技术成功转化为产品。而在产品市场化过程中，则要以“立企”为指导，保证技术的市场需求性，防止落入盲目追求技术发展的“技术陷阱”。此外，战略定力作为管理思想落地的关键桥梁，贯穿于技术选择到市场化发展的全过程，是“技术是根，创新是魂”思想指导企业转型发展的重要保障。

在具体转型模式中，本研究通过对比分析双元模式，发现模块化试错是提高转型效率的重要机制；通过对比分析双元转型，发现模块化试错是进行两类转型模式的共同行动模式。模块化理论强调通过组件的分离与重组可获得不同配置或功能的产品与服务[31]。将关键技术研发分解成具有耦合性质的模块化技术组合，能够增强转型过程抵御外部风险的能力[32]。通过对关键技术的模块化分解，可进一步区分出具有通用特征的基础性技术、可叠加的附加性技术等，也可减少部分技术环节的重复开发，提升技术开发的柔性[33]。需要注意的是，模块化看似是对系统的网格化拆解，但实际上提高了研发的标准化程度[34]，在进行模块化拆解与重组过程中，需要进行系统的模块化设计，以保证后续组合过程中的流畅性。

以集团协同为核心的资源保障则是战略定力的具体表现。区别于服务化转型等升级路径，以关键技术创新为核心的转型升级具有资金投入大、研发周期长、沉没成本高等特点。目前在海信，5～10年的技术孵化周期已经成为常态。要想维持此类转型路径的成功孵化，不仅需要企业家和转型组织成员构建战略定力，形成集体共识，还需要进一步将其转化为组织运作中的保障机制。例如，依托于集团公司或子公司进行的持续性资金投入、阶段性研发激励、人才引进与培养以及“技术是根，创新是魂”企业文化宣传等。在成功转型之前，以项目团队或初创企业为载体的转型组织始终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为了维持其正常甚至超前的运作，必须发挥企业协同优势，从多方位保证战略转型的成功孵化。

5 理论贡献、管理启示和研究局限

基于上述的分析过程，本研究发现，海信的持续经营之道可概括为以“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管理思想为源动力，以企业家的战略定力为纽带，通过深耕既有业务实现产业链纵向跃迁，以及通过深挖新业务的产业孵化潜力实现产业链横向拓展的双元升级路径，同时以“结构洞”技术选择和模块化试错为关键环节，推动企业长期持续发展，并赋能企业基于时代及环境变化实现有效稳健转型的能力。

本研究的理论贡献主要在于：①丰富了制造企业转型研究中的技术驱动路径，与当前我国制造业谋求高质量发展的转型诉求相契合。现有制造企业转型升级研究主要聚焦于轻资产的服务化转型或以“+互联网”为特征的智能制造领域[8]，对突破“卡脖子”困境的理论支持相对不足，尽管有研究提出以自主创新为核心动力的转型是实现制造业价值链跃迁的重要路径[6]，但对其中关键要素及可行路径的挖掘仍有不足。本研究则在生产方式更新迭代视角下探究制造企业跃迁升级，挖掘提炼出制造企业通过自主创新带动生产方式转变的技术驱动转型路径，有助于制造企业突破制造行业关键技术垄断的局面，构建并启发中国赶超情境下制造企业产业链升级路径及模型。②提炼了制造企业转型模式中的关键要素及其相互间逻辑关系，为技术突破视角下制造企业的转型研究提供了新发现。现有研究主要从要素禀赋[5]、环境因素[8]、模型构建[16]等角度，探究了制造企业转型升级的关键要素及其程度测度问题，然而这仅是重点关注了要素投入对制造企业转型升级的影响，但却忽略了企业自身应如何利用各类要素开展具体行动这一关键“落地问题”。尽管已有实证研究分析了自主创新与企业核心竞争力的关系[16]，但只是对企业经营的“事后评价”而非“前期规划与引导”。本研究则基于“结构—行为—结果”模型，分别对海信已有业务从模仿创新到自主创新的产业链微观跃迁路径，新业务从创新搜索到技术孵化产业的横向实践进行解构，从微观视角提炼出可供制造企业参考借鉴的落地路径，有助于弥补既有研究的不足。③识别出战略定力这一承接企业家精神与企业经营实践的关键要素，并揭示了战略定力的具体作用方式。田志龙[20]指出，解读企业家管理思想一定要扎根中国情境特点，而正是因为突破“卡脖子”需要长期投入而导致很多制造企业选择服务化运作[9]，因此，有研究将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管理思想视为企业发展的“总体性导向要素”[30, 35]，但却忽略了企业家管理思想与具体转型方向间的匹配问题。本研究对企业家精神中的战略定力的识别，揭示了企业家精神与企业经营实践之间互动关系的一条通道，发现以技术创新为轴心的长周期转型升级，需要企业家和参与者建立对战略技术选择的集体共识，通过对关键技术领域的深耕实现产业链转型的突破，有助于弥补既有研究不足。

本研究的管理启示主要在于：①通过对海信52年转型发展的梳理，凝练出一条以技术为核心的双元型转型升级路径，为制造企业以创新驱动构建高质量发展转型实践提供了参照。本研究遵照时间发展顺序，依托海信已有业务的转型实践，依次回答了“产业链升级初期，如何通过技术引入构建难以模仿的竞争优势”和“产业链升级中期，如何实现从模仿创新到自主创新的跃迁，打破技术引进的惯性依赖”，以及“如何占据产业链高端进行持续经营”的问题，对于陷入“低端锁定”困局或谋求“高端跃迁”的制造企业具有较强借鉴意义。同时，通过对海信新业务板块的横向转型拓展的路径凝练，回答了“产业机构横向调整过程中业务方向选择的两种搜寻机制”和“创新搜寻引导下如何‘以点带面’，从而实现从关键技术研发到产业化发展”的问题，对有关企业实践具有较强指导意义。②挖掘出管理思想落地到企业实践的关键作用机制，通过对以技术为核心的转型思想关键作用点的梳理，为此类企业转型实践提供借鉴。企业家精神、企业管理思想等，除了可扮演企业整体发展的主导要素这一角色，还可以在局部关键环节上发挥功能性要素作用。本研究提炼出的抢占“结构洞”技术和高端技术的产业迁移路径，就是其中的典型实例，此二者来源于“技术是根，创新是魂”的管理思想以及企业家的战略定力，并且通过实际路径的选择落地将企业家精神和管理思想转化落地为企业实践产出，这为我国企业的自主创新发展提供了新思路，有助于技术跟随型企业跳出技术演化惯性，实现从追随者到引领者的身份转变。③提炼出模块化试错机制，为制造企业基于自主创新实现转型升级提供新的可行选择。对致力于通过自主创新实现转型升级的制造企业而言，一旦做出决策就意味着要承担较大风险以及资金、时间等成本，因此，往往通过风险及成本相对较低的轻资产服务化转型来改善业绩，而错失可能的转型机会。本研究提炼出的模块化试错机制，有助于在将关键技术研发分解成具有耦合性质的模块化技术组合，通过组件的分离与重组获得不同配置或功能的产品与服务，区分出具有通用特征的基础性技术，可叠加的附加性技术，增强转型过程抵御外部风险的能力，以及减少部分技术环节的重复开发以提升技术开发柔性等方面，提升企业创新效率和转型成功率，特别是为资源、资金较为有限的制造企业提供可参考借鉴的分模块阶段性自主创新转型路径。

本研究也存在以下局限性：①从传统电视机厂升级为智能高科技企业，海信摆脱产业链低端困局，实现高端跃迁的转型路径始终以制造产业为核心，但对于嵌入其他产业结构的非制造类企业而言，此类以技术为轴心的转型模式的行业适用性有待进一步验证；②案例企业是具有52年经营积累的国有企业，以技术为核心的双元型转型升级路径具有转型投入大、孵化周期长等特点，对制造行业中资本积累较少、生存压力较大的中小企业而言，此类转型路径的契合性还有待提升。未来可以选取具有典型性的中小制造企业作为案例对象，对其以技术为核心的转型路径进行归纳提炼，探究中小企业如何实现产业链纵向与横向的螺旋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