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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前期明器车的技术特征及社会建构*

2023-01-03

关键词:礼制汉墓西汉

李 欣

(1.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2.中国科学院大学,北京 100049)

“一器而工聚焉者,车为多”,[1]3128作为古代社会多种技术的集合体,车是考古学、历史学、美术学等学科的重要研究对象;而明器车①在《中国考古学大辞典》中,明器意为在墓葬中发现的,模仿各种礼器、工具、兵器、日用器皿的形状,人和动物的形象,以及车船、建筑物等制作而成的模型。由此,其定义可以引申为模仿古代生活中各类型车的形象而制成的模型。因此笔者从实用与模型两个角度,将所有考古出土车辆分为实用车与明器车两类。,作为专门用来陪葬的模型车,由于其特殊的用途在技术社会史中也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学界针对明器车的专题性研究多聚焦于出土信息、制作技术、形制、纹样等情况,如信立祥[2]、李存信[3]、王勇[4]等学者的研究,这类研究中关注最多的当数秦始皇陵铜马车了;党士学[5-8]孙机[9]、赵士禛[10]等多位学者深入探究了两驾铜马车的产生原因、形制结构、力学应用、部件称谓。有少数学者从社会史的角度考察了明器车的文化内涵,如陈钢[11]、赵士慎[12]、史党杜[13]等,但这类研究较少且缺乏宏观视野。从丧葬礼俗、墓葬艺术等角度开展的社会史研究,如武玮[14]、张勇[15]、蒲慕州[16]等学者的工作,也可以为文章提供一定的借鉴。目前技术社会学的研究多关注现代技术,如自动化技术、信息技术等,而对古代传统技术的考察较少。就此来看,从技术社会学的角度来考察西汉前期②目前学界针对西汉史的分期尚无一致意见。根据明器车的考古出土情况,结合王云度《西汉史分期刍议》一文,本文将“西汉前期”拟定为公元前206至公元前141年。的明器车非常有必要。

1 西汉前期明器车出土情况

明器车最早发现于春秋末期的墓葬中,并逐渐取代实用车成为随葬主流。西汉前期墓葬中明器车与实用车并存,但明器车的随葬情况更加普遍。

从考古发掘报告中可以发现,8处西汉前期墓葬中陪葬有明器车,其中洛庄汉墓[17]、柿园汉墓[18]、狮子山楚王墓[19]和危山汉墓[20]4处墓葬为诸侯王墓,洛庄汉墓和柿园汉墓同时随葬了实用车;杨家湾汉墓[21]级别稍低,为王侯贵族墓地,墓中葬有十多辆明器车;另外3处墓葬均集中在湖北省,分别为云梦大坟头西汉墓[22]、萧家草场汉墓[23]和荆州汉墓群,这些墓葬级别较低,仅瘗埋了明器车马,且数量较少。

1.1 诸侯王墓

洛庄汉墓在西汉前期属于吕国,现位于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枣园镇洛庄村,是迄今发现的年代较早的一座西汉吕姓诸侯王墓,墓主人为第一任吕国国王——吕台。[17]该墓的8、10、12、15号陪葬坑和27号祭祀坑有木质明器车、马、人佣的出土,[24]木质器物全部已腐朽殆尽,[25]无法统计具体数目。10号坑的北面是11号马车坑,出土有3乘大车,保存情况较好,饰件齐全,为实用马车,1号车为立车,2号、3号车为安车。

柿园汉墓地处河南省永城市芒砀山的保安山山头,属于西汉梁国王陵区,墓葬主人为梁共王或梁孝王嫔妃,[18]236-238较洛庄汉墓晚。墓中共发现25乘车,其中明器车23乘,实用车2乘。第1乘明器车随葬于墓道封石的第二层和第五层之间,木舆陶轮,但木质结构已朽,仅剩断成数节的两个陶车轮,为明器车。另外24乘车位于墓道底部,由东至西在南北两侧呈一字形排列,两侧车皆朝向墓道中间。

这些车辆均为木质,每辆车均配有铜车马饰,约有108匹木马。其中12号车和24号车位于墓道的最西侧,木质车舆较大,但已腐朽;车辆饰件的尺寸与实用车的大小略同,因此两车应为实用车。[18]167其余22乘车根据车马器尺寸推算约为实用车的二分之一大小,因此均为明器车:第1~5号车和第13~17号车应为5乘立车和5乘安车;第6号和第18号车尺寸相对较小,仍是安车;7~11号车和第19~23号车为战车。[18]353-354

山东省章丘市之西的危山汉墓比柿园汉墓年代晚,是西汉时期济南国国王刘辟光之墓。该墓的1号、2号陪葬坑各随葬了4乘和1乘明器车,值得注意的是这5乘车均为陶质,约是真车的三分之一,按照实物分件制作后再组装,[26]113车舆等部件绘有精美彩绘[20]。1号陪葬坑的第1乘明器车是单辕,车前有4匹拉车白陶马,车厢内有一驾车陶俑,与第2、第3乘明器车形制大体相同;第4乘明器车为双辕轺车,单马拉车,车上配箭箙,应为战车。[26]108另外,与明器车共同随葬的还有173个俑、56匹马以及大量盾牌和各州构件,体现了墓主显赫的身份。2号陪葬坑内的一乘明器车也为双辕,拉车马2匹,马旁边和车内各有一立俑和跪俑。危山诸侯王墓未陪葬实用车。

狮子山楚王墓早于危山汉墓,同样是一座未随葬实用车的诸侯王墓,但明器车数量更少,墓主人应为第二代楚王刘郢客或第三代楚王刘戊。该墓陪葬有一组大型罕见的汉兵马俑坑,南部一号坑中部兵马俑指挥军军幕位置有一驷马战车、将军俑和一列步兵卫队,[27]但木车因年久已腐朽,仅存遗迹,[28]已无法辨认其形制。

1.2 列侯之墓

陕西省咸阳市杨家湾汉墓墓室出土了200多片银缕玉衣,推测墓主为绛侯周勃或条侯周亚夫。该墓的祭祀坑(K7)和陪葬坑(K4、K5、K6)共出土17乘木车,其中K5陪葬坑中出土的1号车,车衡长43 cm,车轴直径为2.5 cm;K6陪葬坑中出土的8号车车衡长70 cm,车轴直径为3 cm,[21]构件尺寸远小于实用车,这17乘车应为明器车。另外,K6陪葬坑的8号车左车輢外留有箭囊,且装有5支箭,推测该车为战车;其余车辆无法辨认。

1.3 官吏平民之墓

其余3处西汉前期的墓葬级别较低,出土车辆全部为明器车,且以轺车和牛车为主。这3处墓葬分别位于孝感市的云梦县以及荆州市的沙市区、荆州区,共在8座墓葬中大致出土了13乘明器车。

在孝感市云梦县城关镇发掘的云梦大坟头一号汉墓,墓主人身份大致相当于县丞。该墓发现2乘木质明器车,葬于椁室西部的头箱,与出土木牍上的记载相吻合:“大车轺(车)各一有盖。”[29]两轺车形制基本相同,车舆两侧有扶手,故可称施耳轺车。车轮、衡、辕均已残乱,仅余车舆、车盖、车毂。[30]

荆州市沙市区西北郊太湖港的萧家草场26号汉墓为官大夫之墓,该墓出土1套明器车,包括车、马和驭手,均为木质。埋葬方式与大坟头一号汉墓相同,葬于头箱。该车为轺车模型,由轮、舆、伞等部分组成,部分部件缺失。[23]

荆州市荆州区墓葬较多。张家山247号和249号汉墓(以下简称247号墓和249号墓)与萧家草场汉墓年代相仿,两墓各出土1乘木质明器车,且均位于头箱。[32]纪南城内的8号、9号、167号和168号汉墓(以下简称“8 号墓”“9 号墓”“167 号墓”“168 号墓”)出土8辆明器车:8号墓出土2乘明器车,《遣策》记载,轺车、牛车[33]各1乘;9号墓出土1辆车;[34]167号墓边箱随葬轺车、牛车模型各一乘,与墓中木简记载的“轺一乘”和“牛牛车一乘”相吻合;[35]168号汉墓墓头箱葬有安车、轺车、牛车各一套,[36]安车配有四马一驭手,轺车配有二马一驭手,牛车配有一牛,且与墓中《遣策》记载(“案车一乘,马四匹,有盖,御一人,大奴”;“轺车一乘,盖一,马二匹,御一人,大奴”;“牛车一两(辆),竖一人,大奴”)吻合。[37]荆州市荆州区纪南乡高台村的2号和6号墓发现明器车的遗迹,墓主均为有秩俸的官吏,但墓中积水较深,木质明器车只剩车厢板和车轮等部分部件,[38]无法统计具体数目。

综上所述,这一时期出土的明器车主要为陶、木质,车辆种类较多,包括立车、安车、战车、轺车和牛车。据不完全统计,西汉前期出土明器达59乘,包括中立车5乘,安车8乘,战车12乘,轺车8乘①湖北荆州江陵县张家山247和249号汉墓与上文的云梦大坟头西汉墓以及下文的江陵纪南城西汉墓的墓葬形制和随葬器物的类型、风格、组合基本相同,并且三座墓中明器车的埋葬位置也相似,因此笔者推断247和249号墓出土的两驾明器车与云梦大坟头西汉墓和江陵纪南城西汉墓的明器车类型一样,同为轺车。,牛车3乘②西汉前期有7乘明器车由于形制不明,无法确认其名称,包括柿园汉墓墓道封石出土的陶车轮、危山汉墓出土的5乘明器车以及荆州市荆州区纪南城9号汉墓出土的1乘明器车。。

2 西汉前期明器车的技术特征

西汉前期的明器车出土材料较为丰富,但部分车的保存情况较差,笔者主要分析其中的5乘立车、8乘安车、12乘战车、8乘轺车以及5乘陶质明器车模型③由于发掘简报中明器牛车出土数量较少,记录简略,缺乏研究材料,此处不做过多阐述。,考察西汉前期明器车的形貌,对比洛庄汉墓和柿园汉墓出土的5乘实用车的形貌,探求西汉前期明器车的“明器”特征。

2.1 明器车形貌

目前发现的西汉前期明器立车全部出土于柿园汉墓,是随葬于墓道底部的第1~3号车、第13号车以及第14或15号车;安车模型中,1乘发现于凤凰山168号汉墓,其余7乘主要出土于柿园汉墓,分别为第4~6号车、第16~18号车以及第14或15号车;明器战车主要出土于柿园汉墓,为该墓的第7~11号车和第19~23号车,以及杨家湾汉墓K6的8号车;轺车模型来源较复杂,但多数出土于普通官吏和平民的墓中。

西汉前期明器车的制作材料主要为木质,仅有危山汉墓出土的5乘车全部采用陶质。柿园汉墓出土的明器立车与安车均配有较齐全的金属质地车器,包括车軎、辕头饰、衡末饰、车轙、伞柄箍、盖弓帽等,制作精良,绝大部分采用鎏金工艺。战车模型的车器种类相对较少,不见车轙等构件,且皆不鎏金。明器轺车则未见金属质车器。

明器安车、立车和战车均为单曲辕,根据彩绘痕迹可以推测从舆的前轸到衡之间的长度为40~50 cm,根据两铜质衡末饰之间的距离可以推测衡长为30~40 cm,杨家湾的8号明器战车的形制略大,车衡长70 cm。安车和立车基本配置双轭,战车无轭。[18]167-169轺车模型中167、168号墓出土的两驾轺车为双辕一衡,竹质,辕前端翘若蛇首状,后端与舆底相连,衡上有两木轭。

柿园汉墓的明器立车、安车、战车的木质车轮均已腐朽,但其形制与墓道封石所出土的陶车轮大体相同。此陶车轮轮径约为36 cm,辐数为18。杨家湾8号战车轮径为65 cm,辐数为20;立车、安车和战车车轴长80~100 cm。轺车轮径为14.8~29 cm,辐数在16~24根不等,26号墓明器车车辐极少,仅有4根。其中轺车模型的形制存在有趣的变化,26号墓明器车的毂、軎、轴三者连为一体,167号墓轺车的毂、軎为一体,这种结构使车轮无法转动,导致车辆无法前行,体现了明器车的不可用性。

根据残留彩带推测明器立车和安车车舆呈竖长方形,长90 cm,宽约70 cm;明器战车车舆尺寸较小,呈横长方形,长50~70 cm,宽30~40 cm;明器轺车车舆更小,呈长方形,长约18 cm,宽约11 cm。立车、安车和战车的车伞直径多在70 cm左右,轺车伞径略小,在35~61 cm之间。立车、安车和战车车伞盖弓在21~49根不等,轺车盖弓略少,在16~24根之间。安车和立车车舆篷盖分为搭在车上和伞柄制成两种,战车车舆篷盖则均由伞柄制成。明器安车和立车有的车舆有门,或单扇门,或双扇门,战车模型则无车门。部分轺车保存情况较好,可见车舆内以绣绢做的坐垫和屏蔽。

明器立车和安车彩绘纹样繁复精致,纹饰多采用黑、红、白、绿、蓝、黄色,以云气纹、穗纹和方格纹为主,以波浪纹、波点纹、三角纹、带纹、竹节状纹、流线纹为辅,从残留彩绘可以发现纹样主要集中在车舆上。战车模型的纹饰较简单,基本采用红、白、黑三色,车舆部件上的彩绘方格纹内填以红色菱形方块。轺车模型等级较低,纹样较简单,采用黑、红、白三色绘制,以云气纹、植物纹、方格纹为主,辅以连环纹、波点纹和几何纹,集中绘制在车舆的底板、轼、横轼、輢、扶手、伞柄以及车轮的毂、軎、轴等部件上。上述4种明器车的纹样,以植物纹、云气纹和方格纹为主,以几何纹、波浪纹、波点纹、流线纹等为辅,且集中绘制于车舆的相关构件上。

2.2 实用车形貌

目前,在西汉前期的墓葬中,仅发现洛庄汉墓和柿园汉墓同时随葬实用车与明器车。洛庄汉墓11号车马坑出土3乘实用马车,1号车总体结构较清晰。柿园汉墓墓道底部随葬的24乘车中第12号和第24号车为实用车,但保存情况较差,仅能从残存彩绘痕迹辨认车辆形制结构。此处以1号车为主、12号车和24号车为辅探究西汉前期实用车的形貌特征。

1号车为立车,整车长4.5 m。12号车和24号车无伞盖,根据汉代辎车“盖为篷式盖,轺、轩诸车为伞式盖”[40]76的说法,推测应为辎车。“辎车是与轺车、轩车同等重要的车制,它主要用于任载负重,所谓粮草、什物杂厕载之;以其累重,故云‘辎重’‘车重’”,[40]74礼制等级较低。

3乘实用车的主要构件为木质,1号车还有麻布、丝绸等织物缠于其上,并且车马器较齐全,部分为铜质:衡末饰2件、车轙4件、轭首饰2件、轭脚饰4件、辕饰1件、车軎2件、铜䡟輗4件、輹軜1件,以及车舆后柱铜柱帽饰2件等;部分车器为铁质,如2件车辖。12号和24号车几乎未陪葬车器。

1号车有一衡一辕,车衡长154 cm,嵌有四件车轙及两件车轭;辕首为长方形,扣于衡下方,通长470 cm。12号车辕残留痕迹长约230 cm。[18]150

1号车车轮轮径为140 cm,车辐30根,车轴长277 cm,两头细,中间略粗;轴两端的车軎内侧各有铁釭1件,以增强车轴的承重能力。车毂内粗外细,总长约60 cm,毂内侧安置铁锏1件。车舆之下、车轴之上、左右两端各有一伏兔,已腐。伏兔外侧上方有一小片木质轴饰。

实用车车舆均呈横长方形,1号车车舆底边宽154 cm,进深108 cm;12号车通过彩绘痕迹推测车舆边宽180 cm,进深93 cm,二者尺寸相近。1号车主体为木构件及细木(藤)条编制而成的方形网格,在其内外贴以麻布若干层,再髹以漆,造型精致。车轼非木质,而是由多层麻布胎漆构成,下部与车轸相连,上部左侧镶嵌车辄,中部有铜质輹軜。车耳外折,内有4件L形铁条用以支撑车耳。车輢下部与车轸相接,輢身用横竖的车軨相交成方格状构成,上部有车耳,内外两侧贴有麻布。舆底前半部分发现大片红色丝绸痕迹,其宽与车舆等长,前后约占三分之二的面积,应为车茵。车舆底部的木结构较简单,桄木两根,对称纵向排列,四周有断面,为方形的车轸。车伞已散落,灰丝绸盖;盖弓长约1 m,共31根;伞杠中部有4件铜䡟輗。12号和24号车的车舆无伞篷盖设施。[18]355

1号车上有色彩绚丽的纹样和髹漆,根据形成方式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为髹漆,彩绘于木质部件或织物上;另一种为刻画纹样饰于金属饰件上。第一种髹漆彩绘纹样在车上有多处发现,如车衡、车轴饰红漆,车辕饰棕黑漆;车轮牙内侧及牙的内周涂一圈红彩,辐的股和较部均饰红彩;车毂外侧以红彩饰条带纹和三角纹。车舆彩绘装饰更加多样,车舆内部全饰红漆,外侧为深棕色底漆,四周画有边框,内填以变体云纹;车轼上有纤细流畅的变形云纹,车耳上方表面饰纤细繁缛的花纹,下侧饰红漆;车輢内侧全涂红色,外侧彩绘有边框、云纹等纹饰。第二种纹样主要出现于金属制车马器上,如刻于铜䡟輗上的细线变形云纹,以及车軎、辖中部的凸弦纹。由于用途和礼制等级的差别,12号和24号车的车舆外表涂朱红色漆皮而未有彩绘花纹。

2.3 明器车和实用车的特征比较

明器车与实用车在技术细节方面存在较多区别与联系。在陪葬位置方面,西汉前期明器车与实用车在墓葬中的位置较多变,二者并无明显区别,出土于诸侯王墓的明器车大多位于陪葬坑;墓葬级别较低的明器车葬于椁室的头箱或边箱;而实用车有的位于陪葬车马坑,也有出土于墓葬内部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明器车与实用车之间的差别较小,二者之间的界限不甚分明。

在制作材料方面,明器车以木质为主,陶质为辅,实用车均为木质,但二者中级别较高的车辆都陪葬有成套的金属质车马器。

在形制方面,明器车的特点较直观。其一,明器车的结构尺寸普遍较小。在曳引系统中,实用车多为独辀车,也就是单辕,这一形制特点与大多数明器车类似,但轺车模型则多为双辕。实用车的衡长和辕长也远大于明器车,往往是数倍之大(实用车衡长约154 cm,明器车车衡长30~40 cm,实用车约为明器车的4倍)。另外,实用车和明器车基本均为双轭,这一部件配置基本相似。转动系统中,柿园汉墓陶车轮的尺寸较大,其轮径为36 cm,然而洛庄汉墓出土的1号实用车轮径有140 cm,是明器车的近4倍之多。尺寸相差之大也体现在车轴上,明器车轴长80~100 cm,而实用车轴长大约是其3倍,如1号车轴长227 cm。明器车的车辐数目变化较大,从16~24根不等,甚至还有4根车辐的车,但1号车车辐为30根,明显多于模型车。承载系统中,明器车与实用车车舆均呈长方形。明器立车和安车尺寸较大,车舆长达90 cm,宽约70 cm;战车略小,车舆长50 cm,宽40 cm;轺车更小,车舆长不超过20 cm,宽约10 cm;而实用车车舆长为154 cm,宽108 cm,尺寸相差很大。轺车伞径为35~61 cm,盖弓16~24根,而实用车盖弓长约1 m,共31根,也为轺车数倍之多。

其二,多数西汉前期明器车存在结构简略的情况。系驾系统的简化程度最高,辔、靷一类的缰绳多数被省略掉,只留车轭和各类金属质马器以作象征;礼制等级较低的明器车甚至将曳引系统的车辕、车衡等重要部件省略掉,例如湖北荆州萧家草场26号墓的轺车模型;转动系统也存在简化的情形,例如湖北江陵凤凰山167号墓的轺车模型毂、軎、轴三者连为一体;承载系统中,出于使用及舒适的目的,实用车车舆不仅以细木(藤)条编制而成,还在其内外贴以若干层麻布及髹漆,制作精良,而明器车的车舆结构多数仅用木板构成,较为粗略。相较于实用车而言,明器车的结构小巧简略,旨在凸显车的外形,而不求其功能。

明器车髹漆与彩绘的颜色有红、黑、白、绿、蓝、黄等,而实用车有红、棕黑、深棕等。相较而言,明器车的颜色略显多样,这一点在纹样的样式上也有体现。实用车上发现有植物纹、云气纹和几何纹等纹样,而明器车除此之外还有波浪纹、波点纹、流线纹等多种纹样。此外,明器车和实用车的纹饰制作工艺有彩绘与刻画两种,车辆上的纹饰主要是采用彩绘工艺,而车马器上的纹样采用刻画工艺,但明器车的车马器相较实用车种类不全,形制简单,且多为鎏金,刻画纹样较少。

对比二者,可以看出明器车脱胎于实用车,实用车是明器车的参照原型。明器车的埋葬位置与实用车区别不大,在车马坑或墓葬内部均有发现。制作材料、形制和纹样方面,明器车在实用车的基础上体现出“明器”特征:制作材料不局限于木质,还出土陶质明器车;形制方面不仅尺寸较小,而且许多结构被简化甚至是被省略;纹样的色彩和样式则更加丰富。

3 西汉前期明器车的社会建构

技术社会建构论(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y,SCOT)认为,技术是社会的产物,不同的社会群体(Social Groups)[41]赋予技术不同的发展路线,技术特征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相关群体的解释框架。[42]明器车作为社会产物,不同社会群体有不同解释,但参与建构明器车的社会因素更多的是非人因素,如礼制等级、丧葬习俗、地域文化等,这些社会因素阐明了明器车不同的技术特征。

西汉前期是明器车的快速发展时期。政府推行孝文化,以《孝经》中“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43]2545为核心,将孝的内涵从亲人推广至君主,从家庭扩大到国家,使忠孝合一,成为汉代统治阶级以孝治天下的理论基础。这一时期中央及地方政府施行褒奖孝行的各项政治举措,如文帝时多次对孝悌力田者予以物资奖励,并“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员”;[44]124武帝更是以孝廉来任命官员。以孝治天下的政治举措使西汉人重视丧葬,明器车作为“送死”之专门器物,是人们对逝去亲人表达孝义的途径之一,具有重要的作用与意义,自然也随之发展。这一点从西汉前期明器车大量出土的现象可见一斑。在这种大背景下,明器车的发展受到了诸多社会因素的影响,在形制、纹饰等方面都有所体现,值得探析。

3.1 礼制等级对明器车的建构

西汉前期黄老思想被奉为国家指导思想,从惠帝至景帝,统治者一直遵循黄老之学,至文帝时黄老之学已经发展到了顶峰。汉朝一方面吸取秦代酷吏严刑导致自身迅速灭亡的教训,另一方面历经战争民生凋敝,“民无盖藏,自天子不能具纯驷,将相或乘牛车”,[44]1127因此推行黄老清净无为的思想以休养生息。但黄老思想的政治实质为刑德并用,清净无为只是表象,内在依然是运用严厉的法治对人民实行控制,以保证礼仪制度的运行。而汉初礼制不完备,叔孙通奉高祖之命,“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44]2126儒家推崇的古礼和秦朝旧仪相结合,制定出适于汉代的新礼。由此而来的汉礼“继承古制而又有所发展”,[45]基本原则为“大抵皆袭秦故”[46]1159。故车舆制度和丧葬礼仪与以前相差不大,明器车随葬制度也是如此。

西汉前期,明器车出土数量较大,且囊括了多种车辆类型,同时实用车的发掘数量较少,体现出明器车已逐渐取代实用车来表示墓葬主人生前的身份、地位和财富,成为社会等级制度的标志之一。考古发现诸侯王墓陪葬礼制等级较高的明器车,如立车、安车等,部分墓葬伴随有实用车出土,而礼制等级较低的官大夫之墓中则多随葬等级较低的轺车、牛车明器模型。显然,墓葬中陪葬的明器车等级、数量是严格遵循礼制要求的。另外,纵览西汉前期明器车的整体发掘情况,发现该时期明器车多出土于大型墓葬,且墓葬主人社会地位较高,主要为诸侯、贵族以及仕人,由此来看,车的社会等级较高,只有上层人士才有资格在死后墓中陪葬车,这一点也符合礼制等级要求。

西汉前期发掘的明器车有立车、安车、战车、轺车等类型。立车和安车的礼制等级较高,据《后汉书·舆服志》载:“乘舆、金根、安车、立车……五时车,安、立亦皆如之。”蔡邕注曰:“五安五立。”[47]3644-3645《晋书·舆服志》对此解释得更加清晰:“有青立车、青安车、赤立车、赤安车、黄立车、黄安车、白立车、白安车、黑立车、黑安车,合十乘,名为五时车,俗谓之五帝车。”[48]754“五帝车”的俗称体现了立车和安车的礼制等级之高,柿园汉墓中出土的第1~5号车和第13~17号车,这10乘车正是由5乘安车和5乘立车组成的“五帝车”。《后汉书·舆服志》中徐广注曰:“立乘曰高车,坐乘曰安车”,不难看出立车和安车的名称由来与其乘坐方式有关,立车需要乘车人员站立乘坐,安车则需乘车人员以坐姿乘坐。《晋书·舆服志》记载:“坐乘者谓之安车,倚乘者谓之立车,亦谓之高车。”[48]《释名疏证补·释车》:“高车,其盖高,立乘载之车也。”[49]251可见立车又名高车。从上述记载可见立车与安车礼制等级相似。

明器战车较为特殊,不仅丧葬含义深刻,还兼具军事意义。秦汉更迭之际,一方面车兵向骑兵发展演变,战场上逐渐减少使用战车,另一方面安车任载的功能可以充分发挥,因此到了汉代战车数量远少于乘用车。战车的作战功能减弱,其礼仪用途则有所加强《,后汉书·舆服志》记载“:轻车,古之战车也。洞朱轮舆,不巾不盖,建矛戟幢麾辄弩服。藏在武库。大驾、法驾出,射声校尉、司马吏士载,以次属车,在卤簿中。诸车有矛戟,其饰幡斿旗帜皆五采,制度从周礼。吴孙兵法云‘:有巾有盖,谓之武刚车。’武刚车者,为先驱。又为属车轻车,为后殿焉。”可见,战车早在周礼中就有作礼仪之用的记载,到了汉代这一用途得到进一步加强。

《释名疏证补·释车》载“:轺车。轺,遥也。遥,远也,四向远望之车也。”《说文》载“:轺,小车也。”颜师古注曰“:轺音遥,立乘小车也。”[49]252由此来看,轺车为小型车辆《。晋书·舆服志》载“:轺车,古之时军车也。……汉世贵辎軿而贱轺车……”[48]763可知轺车最初为军用车,并且在汉代轺车礼制等级较低。《史记·平准书》记载“:非吏比者三老、北边骑士,轺车以一算;商贾人轺车二算。”[46]3608西汉时期轺车使用广泛,且礼制等级较低,不仅可以作为军用车,商人也可乘坐轺车,甚至官府对轺车的使用要征收赋税。

综上可知,明器车的等级制度与实用车相对应,而实用车在礼制之中有一套完备的车舆制度,由此礼制等级也建构了明器车。明器立车和安车礼制等级相似,战车也作礼仪之用,轺车礼制等级较低。立车和安车,无论是实用还是作为明器使用,主要出土于诸侯王墓,战车也基本如此;而轺车模型基本出土于大夫级别的墓葬,车辆的等级差别显而易见。考古发掘与古籍记载相互印证,结论相符。礼制上的区分导致了车辆尺寸、结构、制作工艺等方面的差异,体现出礼制的“明贵贱,辨等列”。[43]1727

3.2 丧葬习俗的演变对明器车的建构

西汉前期,墓中随葬明器的现象越来越普遍,其在表示死者身份、地位、财富等反映丧葬礼制发展变化方面所起的作用也更加突出,并逐渐形成了一套完备的明器制度,包括仓、灶、井、磨、家畜畜佣、房屋等一系列模型明器组合。礼器的明器化现象加剧,在大墓中的明器化礼器占一半以上,在中小型墓中几乎全是,如生活器具多为仿战国时期同类实用器物的明器;乐器多为明器,但出土数量较少;俑类明器种类繁多,且具有极强的地域特点;明器与实用钱币在墓葬中均有发现,明器类钱币多为泥质。明器车马的随葬情况主要分为两种:一是墓中明器车马与实用车马并存,如洛庄汉墓和柿园汉墓;二是仅瘗藏明器车马,如狮子山楚王墓、危山汉墓、杨家湾汉墓以及湖北的多座级别较低的墓葬。整体来看,西汉前期以随葬明器车马较多,明器车马的演变与明器制度的发展相符,而明器制度的兴盛有助于明器车的普及。

在明器制度的背后,西汉前期社会丧葬意识观念有着深刻的影响。中国古人早在先秦时期就有灵魂不死的观念,并衍生出了祖先崇拜和鬼神信仰。到了西汉时期人们对死亡的认知更加具象化,认为死后世界有一套官僚管理体系,犹如现实世界,因此需为逝者打造如生前一样的生活环境。在这种事死如生的丧葬观念影响下,西汉流行将成套完备的明器模型葬入墓中以供死者享用,而车是衣食住行中关键的一环,明器车受此影响被制作出来,加以应用。

明器车的大量使用也丰富了丧葬内涵。发掘于洛庄汉墓和柿园汉墓两座诸侯王墓的实用车形制完备,工艺精湛,但与其同时随葬的明器车的制作工艺也非常考究,可见明器车已可以取代实用车来承担丧葬礼仪方面的作用。此外,汉初奠立封建制度,新庄园经济逐渐形成,社会制度的变化为车赋予了新的内涵,使之成为家庭财富的象征之一。相应地,明器车的丧葬含义也得到了丰富,不仅代表着墓主人的社会地位,也标志着墓主人的财富。

3.3 仁智观念对明器车的建构

明器车本为模型,意在模仿实用车辆的外形结构,而不具备可用性。《荀子集解·礼论篇》:“生器文而不功,明器貌而不用”,[50]245阐明了明器空有外表而不可用的工艺特点。

《礼记》阐释了明器观念:“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为也。……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汉人刘向注曰:“之,往也。谓以礼往送于死者也。往于死者,而极以死者之礼待之,是无爱亲之心,故为不仁;往于死者,而极以生者之礼待之,是无烛理之明,故为不智。”[51]216给死者送葬之物,“极以死者之礼”会显得不仁,而“极以生者之礼”又会显得不智,但明器只有生器之貌,而无生器之用,兼具“仁”与“智”。

《礼记》进一步说明了明器的工艺特点:“是故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斫,琴瑟张而不平,竽笙备而不和,有钟磬而无簨虡。”汉人刘向注曰:“先王为明器以送死者,竹器则无縢缘而不成其用;瓦器则粗质而不成其黑光之沫;木器则朴而不成其雕斫之文;琴瑟虽张弦而不平,不可弹也;竽笙虽备具而不和,不可吹也;虽有钟磬而无悬挂之簨虡,不可击也。”[51]216

仁智观念在明器车上有着清晰的体现。第一,西汉前期的古车出土数量较大,有部分出土车辆从外形结构无法区分其究竟是明器还是实用车,甚至部分确定的明器车形貌也与实用车相差不大。第二,明器车的埋葬位置与实用车相似,在墓葬内外均有出土。第三,西汉前期的明器车种类非常齐全,从礼制等级较高的安车、立车,较为常用的轺车,到载物的牛车等都有出土,可见明器车已非常接近实用车了。综上所述,明器车确实具备了实用车之“貌”,体现出了“仁”的观念。

而“智”的观念多体现在明器车制作材料、形制和纹样等方面。第一,有的明器车材料为陶质,虽然制作工艺精湛,但显然徒有其表而无法使用。第二,多数明器车尺寸较小,结构简略,导致车辆或无法转动,或难以载重,正如《周礼正义·天官冢宰》中所载:“大丧,廞裘,饰皮车。”郑玄注曰:“凡为神之偶衣物,必沽而小耳”,明器衣物一定是“沽而小”的。又有释义曰:“沽犹粗也。”“沽”为粗略之意,孙怡让云:“为偶衣物粗略而小,亦示不用之义。”[1]508-509明器车与明器衣物一样,相较实用物小并且工艺粗略,可见这是明器所共有的特征。第三,明器车纹样的色彩和样式较实用车更加多样,这同样是为了适用丧葬需求,更好地发挥它的作用而产生的变化,体现出了智的观念。

3.4 楚文化对明器车的建构

西汉前期明器车蕴含着丰富的楚文化因子,直观地体现在车的制作材料及形制、纹样等方面。明器车上彩绘有大量的植物纹样,如竹节纹、穗纹、花纹等;荆州市荆州区纪南城167号和168号汉墓中的明器车车辕为竹质且用竹钉固定,这些细节都反映出楚人的植物崇拜观念,其中竹子尤甚。

明器车中的楚文化成分来源于多个方面:

其一,西汉前期明器车主要集中出土于湖北省,属于原楚国境内,直接受到楚文化的影响。楚文化重自然,轻人事,对自然万物讴歌备至,明器车以竹为原材料以及饰的彩绘的植物纹样,都体现出了楚文化的特色。

其二,高祖刘邦本为楚国人,以其为中心构成的统治阶级以楚人为主,这些来自楚地的官员对家乡的风俗怀有一种认同心理。汉初叔孙通制定礼乐制度时,揣摩高祖喜好:“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46]2721自然而然,西汉社会的丧葬礼俗受到楚文化的影响,明器车也同样呈现出明显的楚文化特征。

4 结语

考古发现的西汉前期明器车较多,于8处墓葬中共计出土59乘,伴随出土的实用车有5乘,其中洛庄汉墓3乘和柿园汉墓2乘。西汉前期政府推行孝文化,丧葬受到重视,明器车得以繁荣发展。在此背景之下,明器车受到多重社会因素的影响。在礼制等级方面,汉初政府奉行黄老思想,舆服制度森严,明器车礼制等级对应实用车,其随葬制度也严格遵照礼制:在墓中陪葬车的墓主人多为社会上层人士,且其地位越高,所陪葬的明器车礼制级别越高,体现出礼制的“明贵贱,辨等列”。由丧葬习俗观察,明器车的发展与明器制度的演变相符,而明器制度受到了时人“事死如生”丧葬观念的影响,因此西汉前期丧葬习俗的演变促进了明器车的发展,同时也丰富了它的内涵。仁智观念则阐释了明器车只有实用车之貌,而无实用车之用的工艺特点:明器车的大体形貌、埋葬位置和种类与实用车相差无几,是“仁”观念的体现;明器车的制作材料、形制结构和纹样为了更好地适用丧葬需求而有所变化,是“智”观念的体现。就楚文化成分来说,汉初社会中所蕴含的丰富的楚文化特色表现在明器车的制作材料、装饰纹样等方面。综上所述,西汉前期明器车的发展与社会的演变相伴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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