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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前期文官的官、职、差遣之名实转换举隅

2022-12-31顾宏义

关键词:中书翰林学士

顾宏义

(华东师范大学 古籍研究所,上海 200241)

在宋神宗改官制之前,北宋前期职官制度的一大特点是官(寄禄官)、职、差遣分离,即所谓“官以寓禄秩、叙位著,职以待文学之选,而别为差遣以治内外之事”[1]3768。但其中部分官、职、差遣的名实间却又存在着可以互相转换之现象,如中书舍人属官,但某人任知制诰,当其官至中书舍人时,则此中书舍人既是官(寄禄官),又属差遣,即有起草政府文书之职;知制诰实际行使前代中书舍人起草政府文书之责,但当某人带知制诰之衔出知外州等时,则此知制诰即视同为职名。有学者在研究枢密直学士“从拥有较多职能的职事官逐渐转变为完全意义上的帖职”时,将此现象称之为“帖职化”[2]。然而带知制诰衔出就外任的官员,一旦回京,若无特旨,即需入舍人院供职,即此时知制诰恢复差遣之任。对此一可以逆转的官、职、差遣之名实互换现象,显然无法用“帖职化”来涵盖,也不同于有的学者所指出的“枢密直学士具有职事官和职名的双重性质”[3]138。对此现象,尚未见有相关研究论著,故本文据有关史料,例举北宋前期文官之部分官、职、差遣之间存在的此类名实相互转换情况以探讨之。

一、北宋前期的官、职、差遣之分离

据《文献通考·职官考一》云:“宋朝设官之制,名号、品秩一切袭用唐旧”,然因“三省、六曹、二十四司,互以他官典领,虽有正官,非别敕不治本司事,事之所寄,十亡二三。故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不与朝政,侍郎、给事不领省职,左右谏议无言责,而起居郎、起居舍人不执记事之笔。中书常阙舍人,门下罕除常侍。补阙、拾遗改为司谏、正言,而非特旨供职亦不任谏诤。至于仆射、尚书、丞郎、郎中、员外,居其官不知其职者,十常七八。秘书、殿中二省,名存实废,惟内侍所掌犹仿佛故事。九寺、五监,尤为空官”。故而“至于官人授受之别,则有官、有职、有差遣。官以寓禄秩、叙位著,职以待文学之选,而差遣以治内外之事。其次又有阶、有勋、有爵。故士人以登台阁、升禁从为显宦,而不以官之迟速为荣滞;以差遣要剧为贵途,而不以阶、勋、爵邑有无为轻重”[4]1361-1362。此即人们常言之北宋前期的官、职、差遣分离情况。

此处所谓“官”,原指职事官,如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九寺五监诸司监官,即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寺监卿少、丞簿、台谏官等,因北宋前期“互以他官典领,虽有正官,非别敕不治本司事”,故失去职事而成为“空官”,遂有“本官”之称,省称为“官”,仅用“以寓禄秩、叙位著”而已,故又称“寄禄官”。

所谓职,乃“职名”之省称,又称贴职(亦作帖职),有三馆秘阁官,诸殿学士,诸阁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等。除三馆秘阁(崇文院)等部分贴职或有实务以外,其他皆无具体职事,故内外官员所带之职,实为文学高选之标识,即所谓“职以待文学之选”。是故宋朝官员对职名很重视,入馆阁者必须进士出身,通常要召试而后除授,有“一经此职,遂为名流”之说:

国朝馆阁之选,皆天下英俊,然必试而后命,一经此职,遂为名流。其高者,曰集贤殿修撰、史馆修撰、直龙图阁、直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秘阁。次曰集贤、秘阁校理。官卑者,曰馆阁校勘、史馆检讨,均谓之馆职。记注官缺,必于此取之,非经修注,未有直除知制诰者。官至员外郎则任子,中外皆称为学士。[5]206

元丰改制后,罢三馆秘阁归秘书省,并罢职事官带职。但宋哲宗元祐以后,渐复贴职之制,到政和年间,并定庶官贴职自直秘阁至集英殿修撰为九等。南宋初,职事官带职现象已十分普遍,且突破九等之制,侍从官带诸阁待制以上至殿学士、大学士者,泛称贴职。

与一般不能兼任官(本官)者不同,职(职名)则可以兼任。如:《续资治通鉴长编》(简称《长编》)卷一六五载庆历八年“十一月乙未朔,翰林学士兼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礼部侍郎、知制诰、史馆修撰李淑落翰林学士,依前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加龙图阁学士、集贤殿修撰、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6]3792。其中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与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集贤殿修撰皆属职名。

所谓差遣,原指临时委任的职事官名,“以治内外之事”,常带有“判”“知”“勾当”“管勾”“权”“直”“提举”“提点”“提辖”“签书”“监”等限定词。晚唐五代时期,朝廷因事设官,事毕即撤。入宋以后,此类差遣逐渐得以固定而成为职事,自成系统,即成为朝廷百官担任的实际职务。如《长编》卷八五载,大中祥符八年十月壬午,“以右谏议大夫、权知开封府王曙守本官,加枢密直学士、知益州;枢密直学士、刑部郎中周起加右谏议大夫、知并州”[7]1952。又《长编》卷九六载,天禧四年“九月己酉,以谏议大夫兼太子右庶子、知开封府王随为给事中、知杭州,会灵观判官、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吕夷简为刑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8]2214。上述之右谏议大夫、刑部郎中、给事中、兵部员外郎、刑部郎中为官(本官),枢密直学士、龙图阁直学士属职,而权知开封府、知益州、知并州、知杭州、知制诰等皆属差遣。

北宋前期官制,虽总体而言是以官、职、差遣相分离为特征,但其中还是存在一些官、职、差遣之名实间可互相转换的现象,大体可分为官(本官)与差遣之转换、职与差遣之转换两类。

二、官与差遣之转换

官(本官)与差遣的相互转换,主要体现在中书舍人以及台谏官上。

(一)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为中书省的重要职官,职掌朝廷旨诰文书的撰作,并分管中书后省,以有文学资望者充任。唐时,以他官为翰林学士、中书舍人者皆称知制诰。宋承唐制,翰林学士带知制诰衔,而他官任中书门下制诰职任者,即称之为知制诰。如《事物纪原》卷四《制诰》云:

《唐·百官志》曰:“中书舍人六人,以久次者一人为阁老,判本省杂事;一人知制诰,领进书。开元初,以他官掌诏勅册命,谓之知制诰。宣宗时,选用尚书郎。”盖先是率用前行正郎。宋朝自司谏、正言以上参用之。官制改,其事归中书舍人。又《宋朝会要》曰:“雍熙四年,以知制诰范杲知京兆府。”以知制诰领外藩自杲始也。《续事始》曰:“开元元年,苏颋、王琚为紫微侍郎、知制诰。”自后以他官为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皆称制诰。[9]225

洪迈《容斋三笔》卷十二《侍从两制》亦云:“国朝官称……谓翰林学士、中书舍人为两制,言其掌行内、外制也。舍人官未至者则云知制诰,故称美之为‘三字’。”[10]559所谓“舍人官未至者则云知制诰”之“官”,指“本官”,即任中书制诰之职任者,其官(本官)未至中书舍人者便称之为知制诰,官至中书舍人者即称其本官中书舍人。如《长编》卷一〇载开宝二年十一月“戊辰,诏中书舍人李昉、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卢多逊分直学士院”[11]235;又卷二〇太平兴国四年九月丙戌条载:“初,刘继元降之明日,左拾遗大名宋白献《平晋颂》。上夜召至行宫褒慰,且曰:‘竢还京,授尔书命之职。’丙戌,与右补阙郭贽并为中书舍人。”[12]461其李昉官中书舍人,卢多逊官兵部员外郎,故此处一称中书舍人,而不带“知制诰”衔;一则称知制诰云“兵部员外郎、知制诰”,但两人其实皆任撰作制诰之职任;而宋白、郭贽二人因得太宗赏识,故分别自左拾遗、右补阙擢升中书舍人以任“书命之职”,故其所任之中书舍人,既表明其本官,同时亦属其差遣。

又如《长编》卷二六载雍熙二年,“虞部郎中、知制诰郑人韩丕有文行,朝廷称为长者,然诰命应用伤于稽缓。……中书舍人王祐[祜]以前辈负气多凌辱面折之,乃表求外任,闰九月甲戌,丕罢知虢州”[13]599。虽同在舍人院当直,然韩丕本官为虞部郎中,故称知制诰,而王祜本官即中书舍人,遂不带知制诰之衔。

宋制,翰林学士(包括翰林学士承旨)皆带知制诰衔,但若其本官至中书舍人,则因上述之故,即不带知制诰之衔。如《长编》卷一〇八载天圣七年七月“乙丑,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中书舍人、同修国史宋绶落学士”[14]2519。而卷一〇九则云天圣八年“夏四月癸未朔,复中书舍人宋绶翰林学士。绶前以昭应宫灾落学士。绶时同修国史,诏免赴舍人院当直,于是复入翰林”[15]2538。即宋绶既落翰林学士,因其官中书舍人,且未改授其他职任,故需入舍人院任“书命之职”,但因其正专“修国史”,故特诏“免赴舍人院当直”,至此宋绶复学士再入翰林,则中书舍人又复为宋绶之本官,故衔内不需带“知制诰”三字。

由于自元丰改制以后,知制诰已复其名曰中书舍人,因历时稍久,至两宋之际,世人对上述制度已不甚了了,故时称颇谙熟本朝典制的叶梦得,于《石林燕语》中乃云唐“《王巨镛碑》,撰者言‘翰林学士、中散大夫、守中书舍人刘瑑’之类……瑑仍不称知制诰,殊不可晓”[16]卷四,第55页。对此,南宋李心传《旧闻证误》卷四特予辨析曰:“按,学士官至紫微舍人,则衔内不系‘知制诰’三字,所从来远矣。”[17]59按,唐时尝改中书省名紫微省,紫微舍人乃中书舍人之别称。

(二)御史台官

御史台官及谏官合称台谏官。宋代御史台内设三院,即台院、殿院、察院,分别由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居其职,合称“三院御史”。唐制于御史上设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宋制御史大夫设而不授,故以御史中丞为台长。

因官、职、差遣相分离,北宋前期御史台诸御史大多授任外职,而授任外职的三院御史乃属本官。当三院御史任职于御史台时,则此御史既为本官,亦属差遣。如《长编》卷四八咸平四年三月壬午条载:“先是,三院御史多有出外任者,风宪之职或用他官兼领,乃诏本司长吏自荐其属,俾正名而举职。壬午,以太常博士张巽为监察御史,从新制也。”[18]1053亦即自真宗咸平四年三月以后,始有命御史归台供职,然此后三院御史依然多有以“出外任者”,如《长编》卷五二载咸平五年七月“辛亥,荆湖北路转运使、监察御史王挺为殿中侍御史,仍领使”[19]1143;卷一〇三载天圣三年七月丙午,“审官院言得益州路提点刑狱张逸状,先授太常博士,改监察御史,通及三年,诏依例磨勘”[20]2386。当此时,张逸之监察御史,因其不入台供职,实属本官,而其差遣乃益州路提点刑狱。

但当时所任命之御史也有既为本官、又属差遣者,如《长编》卷九三载天禧三年五月“辛巳,监察御史刘平为盐铁判官,章频为度支判官,并赐绯鱼。御史于是复兼省职”。注曰:“《刘平传》云:‘平为御史,数上疏论事,为丁谓所忌,久之,除盐铁判官。’按此年六月戊戌,谓乃参政,恐误也。元年二月丁丑,诏别置谏官、御史六员,不兼他职。今(刘)烨与平、频皆兼省职,盖非当日诏意也。”[21]2147按,此时监察御史刘平、章频为盐铁判官、度支判官乃属“兼省职”,即两人仍需入御史台供职。又卷一〇一天圣元年十月戊子条载:“王钦若复相,监察御史鞠咏嫉钦若阿倚,数睥睨其短,钦若心忌之。会咏兼左巡,率府率安崇俊入朝失仪,咏言崇俊少在边有劳,此不足罪。钦若奏咏废朝廷仪,戊子,责授太常博士、同判信州。”[22]2340卷一〇四又载天圣四年七月“乙卯,复太常博士、同判邵州鞠咏为监察御史,从中丞王臻之请也”[23]2413。上述刘平、章频、鞠咏三人之监察御史,皆属其本官,又为其差遣所在。

(三)谏官

北宋前期,谏议大夫、司谏、正言等谏官之官、差遣名实转换情况大体同于御史。

《文献通考》卷五〇《职官考四》称宋代“谏议大夫、司谏、正言,皆须别降敕,许赴谏院供职,方为谏官。亦有领他职而不与谏诤。其由他官领者,带知谏院”[24]1437。如《长编》卷九三载天禧三年五月“乙亥,兵部员外郎、龙图阁待制李虚己为右谏议大夫,充职;右正言刘烨判三司户部勾院,赐绯鱼。虚己、烨并表求外任,上以虚己儒雅循谨,烨屡上封言事,故加奖而留之。或云烨兼他职,盖执政者不欲其专任言责也”[25]2147。按李虚己“为右谏议大夫,充职”,乃指李虚己以谏议大夫充谏职,则此谏议大夫不仅为本官而已;而刘烨以右正言判三司户部勾院,乃属其以右正言“任言责”差遣的同时,又“兼他职”判三司户部勾院。

又如《长编》卷一〇五载天圣五年三月“癸丑,左正言刘随为左司谏。随在谏职数言事,尝言今之所切在于纳谏,其余守常安静可也”[26]2438。故上文所述之左正言、左司谏,既属本官,又为差遣。

而《长编》卷六七载景德四年十月“丙午,江南转运副使、太常博士、直史馆何亮迁左司谏,为广南西路转运使”[27]1497。卷八三载大中祥符七年十月“癸亥,召左正言直史馆刘筠、右司谏直史馆陈知微并试于中书。上览筠所试,特称善,遂迁右司谏,而以知微为比部员外郎,并知制诰”[28]1899。卷一一六载景祐二年三月乙丑,“知苏州、左司谏、秘阁校理范仲淹为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29]2724。此处所述之左司谏、左正言、右司谏等皆属本官,并不入谏院供职。

因为上述左司谏、左正言等官衔有单纯为本官与既属本官、又为差遣之别,宋人遂往往加以“谏院供职”等语辞予以区分。如《长编》卷一一〇载天圣九年七月“甲戌,权度支判官、右正言陈执中罢度支判官,谏院供职。国朝承五代之弊,官失其守,故官、职、差遣离而为三。今之官,裁用以定俸入尔,而不亲职事,谏议大夫、司谏、正言皆须别降敇许赴谏院供职者,乃曰谏官”[30]2564。即陈执中之本官为右正言,权度支判官乃属差遣,故免其权度支判官,别加敕命“谏院供职”,如此则右正言既是陈执中之本官,亦属其新差遣,于是其本官与差遣合一。与陈执中情况相同者,如《长编》卷一二七载康定元年四月“丁亥,太常博士梁适为右正言,谏院供职”[31]3003。又卷一四〇载庆历三年三月“癸巳,侍御史鱼周询为起居舍人,职方员外郎王素为兵部员外郎,太子中允、集贤校理欧阳修为太常丞,并知谏院。周询固辞之,以太常博士、集贤校理余靖为右正言,谏院供职”[32]3359。此因鱼周询本官为起居舍人、王素本官为兵部员外郎、欧阳修本官为太常丞,故称知谏院,而余靖自太常博士升为右正言,故称“谏院供职”。按,此右正言即具本官、差遣两重含义。

当时又以知谏院主持谏院之事,如《长编》卷一二四载宝元二年七月“甲寅,右司谏、直集贤院韩琦为起居舍人、知谏院”[33]2918。因谏官韩琦之本官自右司谏升起居舍人,故需授予知谏院之衔,方可主持谏院之事。又如卷一九六载嘉祐七年三月“丙辰,召右正言、知蔡州王陶赴谏院供职”[34]4744。即王陶知蔡州时,其本官为右正言,而差遣为知蔡州;然一旦召至京师入谏院供职,则此右正言,既是本官,又为差遣。卷二〇七载治平三年三月辛未,“命左谏议大夫、天章阁待制兼侍讲李受赴谏院供职”[35]5044。此处左谏议大夫,亦具本官、差遣两重属性。

又,苏轼《赵清献公神道碑》称赵抃自通判泗州召为殿中侍御史,“弹劾不避权幸,京师号公‘铁面御史’”;出知睦州,移充梓州路转运使,未几移益州路,以右司谏召,“论事不折如前”;出知虔州,召知御史杂事,不阅月为度支副使;英宗初,除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旋除龙图阁直学士、知成都府;神宗即位,召知谏院,擢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36]518-520。据《长编》卷一八四载嘉祐元年九月癸卯,侍御史范师道知常州、殿中侍御史赵抃知睦州[37]4448;卷一九一载嘉祐五年五月“癸丑,以侍御史赵抃为右司谏,谏院供职”[38]4626;卷一九七载嘉祐七年七月“甲子,右司谏、知虔州赵抃为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39]4769。又王安石《临川集》卷四九有《右司谏赵抃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制》[40]614。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卷十二《神宗圣政》载治平四年五月,龙图阁直学士、户部郎中赵抃知谏院兼提举万寿观[41]249。《宋宰辅编年录》卷七云神宗治平四年九月,赵抃自龙图阁学士、右司郎中、知谏院迁右谏议大夫,除参知政事[42]367。可知赵抃自泗州通判召为殿中侍御史,既为本官,又为差遣;出知睦州,其本官仍为殿中侍御史;后升侍御史为转运使,则此侍御史为其本官;召为右司谏,谏院供职,则此右司谏具有本官、差遣两重含义;待至赵抃以右司谏出知虔州,此右司谏则纯属本官;又召为侍御史知杂事,因其非属三院御史与司谏、正言等,故其本官升为礼部员外郎;同样,赵抃此后以他官知谏院,而升其本官为右司郎中。

(四)其他

其他还有个别本官,也可作为差遣之名目,如侍中。侍中乃门下省长官,一般作为加官、兼官,而不实授。北宋前期以平章事、同平章事为宰相,然若授侍中入中书,亦为宰相。如赵普于乾德元年初拜宰相时,官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至太平兴国六年再次拜相时,官衔为守司徒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至八年罢相,官衔为检校太尉兼侍中、武胜军节度使、判邓州[43]5419-5425。此时之侍中,仅为兼官而已。

三、职与差遣之转换

职与差遣的转换现象,主要见于翰林侍读学士、翰林侍讲学士及知制诰、枢密直学士等。

(一)翰林侍读学士、翰林侍讲学士

宋朝设有专为天子讲读经文的经筵官,亦称讲读官。其设置沿革,《宋会要辑稿》载云:

真宗咸平二年七月,以兵部侍郎兼秘书监杨徽之、户部侍郎夏侯峤并为翰林侍读学士,国子祭酒邢昺为侍讲学士,翰林侍读、兵部员外郎吕文仲为工部郎中,充侍读学士。先是,侍读名秩未崇,真宗首置此职,择老儒旧学以充其选,班秩次翰林学士,禄赐如之。设直庐于秘阁,侍读更直,侍讲长上,日给尚食珍膳,夜则迭宿。令监馆阁书籍中使刘崇超日具当宿官名,于内东门进入。自是多召对访问,或至中夕。……景德四年八月,以翰林侍讲学士、工部尚书邢昺知曹州,班在翰林学士之上,从尚书班例也。侍讲学士外使,自邢昺始焉。天禧……三年十二月,以工部侍郎、参知政事张知白为刑部侍郎,充翰林侍读学士,知天雄军。知白恳求罢免,侍读学士外使,自此始也。[44]3190-3191

又《长编》卷一二四载宝元二年“八月癸亥,翰林侍读学士、给事中梅询知许州。询以足疾请外补也。故事,侍读学士无出外者,天禧中,张知白罢参知政事,领此职出知大名府。非历二府而出者,自询始”[45]2919。然据《长编》卷九二有云天禧二年十二月丙午,工部侍郎、参知政事张知白罢为刑部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知天雄军,“辅臣以杂学士出藩,并翰林侍读学士外使,皆自知白始”[46]2131。即张知白以翰林侍读学士衔“出藩”,则此翰林侍读学士被称作“杂学士”,即视为“职”。

自此以后,朝官以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出任外职者颇众,《春明退朝录》卷下云“邢公昺以侍读学士知曹州,孙宣公亦以侍讲知兖州,二公皆久奉劝讲,遂优以其职补外。自张文节以旧辅臣带侍读出守,至宝元中,梅公询始以侍读学士知许州,侍读带外任自梅公始也。其后翰林出者,率皆换此职”[47]卷下,第43页。如《长编》卷一三四载庆历元年十二月“壬辰,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柳植为翰林侍读学士、知邓州,以疾自请也”[48]3207;卷一五八载庆历六年正月“丙申,翰林学士、礼部郎中、知制诰、史馆修撰苏绅为吏部郎中、翰林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知河阳”[49]3818;卷一六五载庆历八年“十一月乙未朔,翰林学士兼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礼部侍郎、知制诰、史馆修撰李淑落翰林学士,依前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加龙图阁学士、集贤殿修撰、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50]3972等。上述之翰林侍读、侍讲学士,即属职名,其班秩序于翰林学士之下,视同龙图阁学士等。

按,《宋史职官志补正》将经筵官归于学士院条内[51]76-83。此说不然。宋代翰林学士与翰林侍读、侍讲学士不同,虽然两者皆带有“翰林”,然所谓“进读金华,视草玉堂”[52]665“(学士)承旨,中禁之词臣;侍读,金华之近侍”[53]739a,即是其关键区别。因此,宋代翰林学士有临时受命出使,却无以出领外藩者,故与翰林侍读、侍讲学士不同。

(二)知制诰

中书舍人的本职即起草朝廷诏令文书。然自唐代开元以后,设翰林学士加知制诰衔,起草诏令制诰,所谓“代天子之言”,称“内制”;而以中书舍人起草朝廷文书称“外制”,合称“两制”。此后,以他官充任中书舍人之职者,即名知制诰,是知制诰原属差遣。入宋以后,有以知制诰出领外州者,此时知制诰即相当于“职”名。

据《事物纪原》卷四引《宋朝会要》曰:“雍熙四年,以知制诰范杲知京兆府。以知制诰领外藩,自杲始也。”①《事物纪原》卷四《制诰》,第225页。按,《长编》卷二八雍熙四年二月壬子条所载同。然《长编》卷二七载雍熙三年六月“乙巳,屯田郎中、知制诰、知大名府赵昌言遣观察支使郑蒙乘驲诣阙上书,请斩败军将曹彬等。上览奏嘉叹,优诏褒之。寻召拜御史中丞。知制诰正为中丞始此”[54]619。据《宋史》卷二六七本传,赵昌言于太平兴国三年擢进士甲科,历“知青州,入拜职方员外郎、知制诰,预修《文苑英华》。雍熙初,加屯田郎中,明年同知贡举,俄出知天雄军。时曹彬、崔彦进、米信失律于歧沟,昌言遣观察支使郑蒙上疏,请诛彬等,优诏褒答,召拜御史中丞”[55]9195。则赵昌言以知制诰出知天雄军实在范杲出知京兆府之前,或赵昌言乃属权知,与范杲正授有异②又如《长编》卷一〇载开宝二年二月“丙子,命户部员外郎、知制诰王祜权知潞州”;三月辛丑“以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卢多逊知太原行府事”;八月“己亥,户部员外郎、知制诰王祜权知大名府。辞日,上谓之曰:‘大名卿之故乡,古人所谓昼锦者也。’”按,上述以知制诰知外藩者,乃皆属临时权知,事毕即罢,亦与范杲事体不同。。此后,以知制诰出知外州者渐成普遍现象。

如若知制诰所领者乃京师差遣,还可视为兼任,如有需要,尚可入舍人院当直。而以知制诰出知外州,则显然无法随时入院书草“外制”,至此知制诰自可视为“职”。如《长编》卷一〇四载天圣四年闰五月“辛未,吏部郎中、知制诰、知汝州张师德为右谏议大夫,罢职”[56]2409。据《宋史·张师德传》载,张师德“擢右正言、知制诰,判尚书刑部。顷之,出知颍州,迁刑部员外郎,判大理寺,为群牧使、景灵宫判官,再迁吏部郎中。以疾知邓州,徙汝州,拜左谏议大夫,罢知制诰”[57]10111。可知张师德为右正言、知制诰时,右正言乃本官,知制诰为差遣,而判尚书刑部乃属兼任之职事;此后自出知颍州至拜左谏议大夫以前,其官衔皆带知制诰,故时有其“在西掖九年”之言①按,《长编》卷一〇四天圣四年闰五月辛未条云:“师德孝谨有家法,不交权贵,时相颇不悦之。然亦自多病,故在西掖九年,卒不登翰苑。”。然其名实之间却屡有转换,据《长编》卷九五载天禧四年五月癸丑,张师德出知颍州时,仍带知制诰衔,并称朝制:“凡知制诰著位,两省则次给谏,南省、御史台次丞郎,外官则在观察使上云。”[58]2191-2192又卷九七载天禧五年二月“壬子,赐新除翰林学士李谘金紫。上因问宰相曰:‘近臣中有未改章服者否?’丁谓曰:‘知制诰张师德、祖士衡、钱易,知杂御史刘晔,今并衣绯。’即命内侍召士衡、易、晔赐以金紫。师德时知颍州,令就赐之”[59]2241。此处知制诰衔,实作为“职”;又《长编》卷九六载天禧四年九月己酉,朝命两制官等“各举文学优长、履行清素者二人”,知制诰张师德亦在其中[60]2215,则说明此时张师德虽因知外州而不需入舍人院当直,但作为两制官的名分仍在,故此时还需承担“两制”举官之责。此亦是其与纯粹之阁职、馆职的不同之处。待张师德判大理寺,为群牧使、景灵宫判官,因在京师任官,则此知制诰自然由“名”转换成“实”即差遣,需入舍人院当直。待其以疾出知邓州,徙知汝州,情况则同于其出知颍州时。故《宋史》本传称张师德拜谏议大夫后,罢知制诰,而《长编》直接称之为“罢职”。可知宋人已视此类知制诰为职名之一。

又如《长编》卷八四载大中祥符八年二月,“知永兴军、龙图阁直学士陈尧咨好以气凌人,转运使乐黄目表陈,因求解职,诏不许。己卯,徙尧咨知河南府兼留守司事。上闻尧咨多纵恣不法,诏黄目察之,尽得其实。上不欲穷治,止落职,徙知邓州”[61]1919。又卷八五载大中祥符八年九月“庚戌,以工部郎中、知邓州陈尧咨守本官知制诰。先是,尧咨兄枢密使尧叟因奏事,言尧咨会赦,当复龙图阁直学士。上曰:‘学士清近之职,非会赦可复。’尧咨请用苏易简例,易简前自知制诰落职,未几复为知制诰。上不许,因曰:‘尧咨亦尝为知制诰,且授此职可也。’”[62]1948知陈尧咨于大中祥符八年所落之职乃龙图阁直学士,次年其兄陈尧叟欲让其复龙图阁直学士,未得真宗首肯,而仅复知制诰之职衔。

再如《长编》卷二七九载熙宁九年十二月“甲辰,翰林学士、兵部员外郎兼侍读陈绎落翰林学士兼侍读,以本官、知制诰知滁州。……知制诰熊本封还辞头,言绎不当犹处侍从职,诏绎落知制诰,为集贤院学士”[63]6844-6845,也属此例。

因知外州之知制诰已成职名,故其班秩则亚于直学士,而序于待制以上,如《长编》卷一九〇嘉祐四年八月乙酉条载诸官员之官秩依次为“翰林学士欧阳修、吴奎,枢密直学士陈旭、包拯,权御史中丞韩绛,知制诰范镇,天章阁待制钱象先、唐介、卢士宗”云云[64]6844-6845,可证。又如《长编》卷一五七载庆历五年八月“甲戌,降河北都转运按察使、龙图阁直学士、右正言欧阳修为知制诰、知滁州”[65]3798。据欧阳修庆历五年十月《滁州谢上表》,此时欧阳修系衔“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66]1321,则其所降者,乃自龙图阁直学士降为知制诰耳。

(三)枢密直学士

宋代枢密直学士之职与差遣之名实间的转换情况,与上述翰林侍读、侍讲学士与知制诰稍有不同。五代时初设置此官时乃属实职,入宋以后渐变为虚衔。叶梦得《石林燕语》有云:

梁改枢密院为崇政院,因置直崇政院。唐庄宗复旧名,遂改为枢密院直学士。至明宗时,安重诲为枢密使。明宗既不知书,而重诲又武人,故孔循始议置端明殿学士二人,专备顾问,以冯道、赵凤为之,班翰林学士上,盖枢密院职事官也。本朝枢密院官既备,学士之职浸废,然犹会食枢密使厅。每文德殿视朝,则升殿侍立,亦不多除人。官制行,乃与学士皆为职名,为直学士之冠,不隶枢密院。升殿侍立,为枢密都承旨之任。每吏部尚书补外,除龙图阁学士,户部以下五曹,则除枢密直学士,相呼谓之“密学”。[16]卷二,第25页

枢密直学士亦简称“枢直”。宋初,枢密直学士乃枢密院职事官,故太祖篡周立宋,即授勋臣赵普为枢密直学士[67]8931。此后,因枢密院中设官渐备,故枢密直学士亦演变成职名,可带出;其班位在龙图阁直学士之上。宋敏求《春明退朝录》有云:“祖宗时,唯枢密直学士带出外任,李尚书维罢翰林为集贤院学士、知许州,刘中山子仪自翰林为台丞,李宪成以翰林权使三司,皆蕲出,并以枢密直学士,刘知颍州,李知洪州。”[47]卷下,第43页又据《涑水记闻》卷三载,“庆历五年正月一日,见任两制以上官”,其中枢密直学士四员,皆任外官“知镇州明镐,知杭州蒋堂,知益州文彦博,知许州李昭直”[68]53,可证。对于枢密直学士由职事官逐渐转换成职名之现象,有学者称之为“帖职化”①按,有关枢密直学士的帖职化情况,可参见田志光《宋代枢密直学士考论》,载《文史》2013年第2辑。此不赘述。。

四、结 语

北宋前期的官制,虽然官、职、差遣分离为其一大特征,但综上所举事例可知,其中部分之官、职、差遣之间的界限并不截然分明,还存在有官与差遣、职与差遣之名实可以互相转换的现象,即此类中央官署差遣被带出外州时,或非奉“特旨供职”时,其差遣名便转换为本官名或职名。推究产生此现象的原因,大抵因为:

其一,虽说“宋朝设官之制,名号、品秩一切袭用唐旧”,但唐代职事官的“使职化”,至北宋前期演变为官(本官)与差遣分离,如《文献通考·职官考一》所云:“三省、六曹、二十四司,互以他官典领,虽有正官,非别敕不治本司事,事之所寄,十亡二三 ”,即三省、六曹、九寺、五监等官署已“名存实废”,其职官者则大多“居其官不知其职”,成为“空官”。但其中也存在例外如御史台,其履行职责如“唐旧”,于是不入台供职而别有差遣的御史(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其御史官衔就成为寄禄官(本官),而入台供职的御史就名实相副,其御史官衔便兼具本官、差遣双重性质。当时司谏、正言等谏官是否名实相副之情况,与御史相类。

其二,北宋前期部分官署虽其职掌仍如“唐旧”,但大体已由“他官典领”,而其“正官,非别敕不治本司事”。如舍人院,当时也是“中书常阙舍人”,任用知制诰行使起草朝廷诰令之责。不过,职掌“外制”的知制诰,如洪迈《容斋三笔·侍从两制》所云,乃“舍人官未至者则云知制诰”,即其官(本官)未至中书舍人者便称之为知制诰,而官至中书舍人者即称其本官中书舍人,则此时之中书舍人已名实合一,兼具本官、差遣之双重性。此现象在唐后期便已如此,如李心传《旧闻证误》卷四所考证者,入宋以后,只是沿用“唐旧”而已。因此,有学者认为北宋初期以后,“中书舍人已演变为单纯的寄禄官,不再有草诏职事,和唐代的本官一样,只是用以计俸料、定班序而已”[69]的说法,显与宋时实际情况相异。

其三,因北宋前期职(帖职)名相对不多,所以天子欲对某些官员或老臣表示宠渥,时有允许其将中央机构之差遣名目带出,如翰林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如知制诰等,此类差遣名目,遂成为职(帖职)。宋敏求《春明退朝录》卷下即称“邢公昺以侍读学士知曹州,孙宣公亦以侍讲知兖州,二公皆久奉劝讲,遂优以其职补外”。此类行事原本属于特例,但此后有人援以为例,遂成为一代“故事”。不过此处需特别指出的,此类由差遣名转换成的职,当其人还京师后,若再依官衔所在而供职于经筵、舍人院等,则此翰林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及知制诰等又自职名逆转而为差遣名。

虽然由于官制因革以及朝廷政治需要等原因,北宋前期,在上述官与差遣、职与差遣之名实的互相转换之例以外,还存在其他一些官职类似转换现象,但因史料不足而难与确认。但就北宋前期官制整体而言,上述此类官、职与差遣名实间互为转换事例,当属个案特例。不过,因为此类相互转换现象所涉及的官、职、差遣,乃属朝廷重要职官,此类事例应属当时施行的以官、职、差遣分离为特点之官制的重要补充,而当引起今日读者与研究者的充分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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