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题材年代剧《人世间》的创新与突破

李易珊

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人世间》改编自梁晓声茅盾文学奖同名小说，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腾讯影业、爱奇艺、阅文影视、新丽电视等联合出品，由国家一级导演李路执导，在央视一套黄金档播出，并在爱奇艺全网独播。《人世间》聚焦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普通工人家庭周家三代，讲述了在中国社会大的时代变迁中周家三代的人生境遇和命运沉浮。生活在江辽省吉春市光字片地区的周家是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普通一家，也是极具代表性的一家。《人世间》在叙事方式、人物塑造、切入视角等诸多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创新，运用家庭叙事的手段，以“小历史”为切入视角，塑造平凡人物，连接着普通大众的共通情感。毋庸置疑，《人世间》多维度、多方位地展示了在时代变迁下不断向前的中国社会和百姓生活。该剧对内成功“出圈”，获得了高收视率和高口碑；对外作为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在出口中实现了突破，也为我国现实主义年代剧的创作提供了新的反思和启示。

一、《人世间》的“出圈”与突破

（一）《人世间》国内“出圈”，精准满足受众需求

年代剧是指“以较长的时间跨度和宏大的时代背景作为叙事依托，呈现关于个体、家庭及家族等在时代巨变下的命运遭际和兴衰变迁”①。《人世间》作为年代剧，在国内播出后得以“出圈”，其在央视首播后就引发了“全民追剧潮”。据中国视听大数据（CVB）统计，《人世间》在央视一套播出的第四周，每集平均到达率超过4%，观众忠实度近72.2%，收视率达到2.887%，各项数据均位列黄金时段电视剧收视指标第一名，且收视率、回看用户规模等数据仍在不断上涨。②高收视率也伴随着高口碑。《人世间》蝉联央视黄金时段电视剧收视榜第一名，豆瓣评分达到8.1分，剧集本身的高品质吸引着各年龄段的受众。

近年来，随着年代剧的受众群体日渐多样化，电视行业出现了一系列聚焦改革开放以来、时间跨度小的年代剧，《人世间》正是这种类型中的典型代表。电视剧《人世间》播出后取得双重成就，说明在供给上，受惠于我国电视剧“减量提质”的转变，越来越多的电视剧创作者更加具有现实主义创作意愿，同时创作水平大幅提升，能够进一步为受众提供高质量的现实主义题材年代剧。在需求上，现阶段人们共享了改革开放以来祖国发展的巨大成果，并拥有了强大的民族自豪感，人们具有回望过去几十年家国命运和美好心灵的精神需求。

（二）《人世间》国外“突破”，体现现实主义题材的新可能

《人世间》不仅在国内获得高收视率和高口碑，还在海外受到了关注和期待，这是我国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出口海外取得的进一步突破。美国迪士尼公司在《人世间》拍摄之初就买下了其海外版权。腾讯影业、新丽传媒、阅文影视将《人世间》的海外版英文译名为《A Lifelong Journey》。现阶段，我国电视剧步入了输出海外的高速发展期。在海外受众眼里，中国最鲜明的特点是历史悠久。海外受众对于中国博大精深的古代历史文化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一大批国产古装电视剧诸如《延禧攻略》《琅琊榜》等出口海外。近几年，国内多家影视公司先后开发海外影视市场。在近地缘的东南亚地区，诸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杉杉来了》等一大批甜宠剧作为“新起之秀”，成为当下国产电视剧出口东南亚市场的主力军。而在欧美地区，诸如《开端》《隐秘的角落》等一系列悬疑电视剧出口当地，在海外收获了好评。而相较于古装、甜宠和悬疑剧，更能反映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发展历史和当代时代变迁的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依然存在数量较少，尚未找到恰当的输出方式等问题。《人世间》则为当下中国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发展提供了新的可能。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被视为接触和了解中国当代社会发展的一个特殊窗口，容易被海外受众视为官方宣传而具有“宣教性”。

二、《人世间》的创新呈现

（一）《人世间》中的家庭叙事成为传播“密码”

家是中国人生活最血肉相连的空间，是充满中国味道的“文化密码”。③而家也正是连接普通群众情感，引起多年龄段受众共振的“传播密码”。在众多影视叙事手法中，家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母题。以家为核心的传播方式既是中国人刻在基因里的文化传承，也是在传播中连接不同群体、民族和地域受众的纽带。《人世间》塑造的人物是我国这段历史时期中万千普通群众的典型代表。父亲周志刚是典型的中国父亲形象，他在艰难的生活条件下承担着养活一家人的重担，对于妻子和孩子们的爱是深沉和厚重的。但是他并不经常表达自己，只是在家庭遇到重大挫折和孩子们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才化身为全家人的“主心骨”。周母是善良勤劳的中国妇女的代表，她操持着全家老小的生活琐事，为家庭默默付出。兄妹三人中，周家大哥周秉义一直把自己土生土长的光字片地区老百姓的利益记挂在心上，在他与当地政府的努力下，光字片地区的老百姓搬出棚户区，住上商品房，生活质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周家二姐周蓉在剧中初期“以自我为中心”，随着剧情的发展也承担起了家里的责任。周家老三周秉昆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守护着这个家，与媳妇郑娟相濡以沫，并一起照顾和孝敬父母。兄妹三人在经历了几十年人生境遇沉浮之后，最终与父母躺在儿时的一张床上畅聊往事，家的寓意与价值在这一幕的戏剧化呈现中被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家庭叙事方式贯穿了《人世间》全剧。剧中一开始，在关于三个孩子“谁去下乡”的戏剧冲突上，父母面对“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三个孩子，呈现出难以平衡的内心纠结和痛苦抉择。而三个孩子互相理解，愿意为其他家人牺牲自我。一家人分别后，只有每年过年时才能团聚家中，共度珍贵时光。这些片段都体现着他们对这个家的责任，为家人的牺牲，对家人的理解，以及一家人经历困境时的互相支撑。剧中多次浓墨重彩地描述拍摄全家福这一情节。全家福能够寄托他们对家的思念，折射出中国人对家庭最朴素的情感和期待。该剧的经典剧情是周父离开人世后，周母为周父守候一夜也离开人世，周家三兄妹见证了父母的动人感情，同时失去了挚爱的双亲。他们撕心裂肺且痛苦地回忆一家人曾经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家庭的审美建构在这一刻直抵受众的心灵，激发了观众内心深处对于家的浓厚深情。受众在观剧过程中与家这一叙事手法形成情感共振，甚至代入自己的家庭和切身生活，与该剧形成强烈的互动。

（二）《人世间》中的“小历史”，展现宏大历史

《人世间》被誉为“当代中国百姓的生活史诗”。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的国家经历了现代化转型的艰难过程，经历了支援三线、改革开放、市场经济转型等一系列艰苦卓绝的探索过程。过去，现实主义年代剧大多是通过“大历史”的创作视角讲述这一阶段的历史。在对内传播中，宏大历史视角由于叙事内容与受众之间的“距离感”，难以引起普通受众的情感共振；在对外传播中，“大历史”创作视角易成为“自说自话”“宣教式”的表达，无法形成融入国际话语体系的表达模式。而《人世间》通过“小历史”的表述模式来讲述这一阶段的历史，过去这几十年是时代变迁的历史，也正是中国普通老百姓的奋斗史。《人世间》再现了我国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历史，整个剧集跨度几十年。在这个过程中，该剧尽力还原当年历史情景。小到生活道具、生活习惯的改变，大到城市、街道和房屋的变化，光字片地区的变迁正是那个时代东北老工业基地乃至整个中国时代变迁的缩影。伴随着经济体制的改革，光字片地区从最初的欣欣向荣走向了败落，又随着国家大刀阔斧的改革，剧中在周家老大周秉义与当地政府的努力下，光字片地区的老百姓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些情节都在反映着这个阶段“大历史”的发展变化。

剧中通过“小人物”的个人命运反映当时的重大历史事件。周父支援三线建设，兢兢业业在外地工作十几年，一家人只有过年时才能盼到周父回家。在那个时期，正是由于有周父这样无怨无悔支援我国三线建设的各行各业的人，才带动了我国三线的振兴与发展。周蓉下乡插队，来到贵州农村，成为下乡教师，给当地孩子们讲授课程，并在这里建立了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周秉义和周蓉在国家恢复高考的大背景下，先后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周秉义在毕业后走上了从政之路，经历了我国大刀阔斧的改革时期。而周秉昆原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留在家中，在国有企业酱油厂工作，之后经历了国家的“下岗潮”和“下海潮”，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成为自己经营饭店、书店的个体户，改善了自身的生活。

（三）《人世间》中的平凡人物塑造，连接共通情感

《人世间》较好地呈现了时代变迁和人生境遇沉浮下个体拥有的高尚品格和美好心灵。中国几十年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发展史，亦是周家三兄妹从青少年到中老年的奋斗成长命运史。在这期间，中国面临着空前的挑战。正是有周家人这样平凡的中国人对待命运的顽强与拼搏精神，才取得了家国复兴和时代发展的成就。要讲好中国故事，就要讲好中国老百姓的故事。剧中周母和郑娟这两个角色是中国女性形象的体现。在世事更替、亲人离散的冲击下，周母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这个家，等待子女们的归来，盼望着一家人的团圆。郑娟的命运更加坎坷，具有悲情主义色彩。她自幼与弟弟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艰难，饱受欺辱。但郑娟自强自立，乐观坚强，与周秉昆结为夫妻后，共同面对生活的不易，全心全意支持着丈夫，任劳任怨地照顾生病的周家母亲。郑娟这一角色勾勒出了坚强隐忍、重情重义的女性形象。剧中，周秉昆是我国朴实坚韧的劳动人民的代表。在经历了“下岗潮”的困境与艰难之后，为了支撑起这个家，周秉昆吃苦耐劳、勤劳善良并敢于担当，最终在“下海潮”的大背景下，抓住时代机遇，经营起了自己的饭店和书店。贯穿全剧的周家人生生不息的中华传统美德，既是中国人民感动和向往的，也是人类共同追求的美好心灵和共通情感。

《人世间》摒弃了过去年代剧、历史剧中的传奇叙事方式。为了追求故事的观赏性和趣味性，年代剧一般会在某种程度上采取将传奇故事与真实历史相融合的范式来呈现，通过某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式人物来展开整个故事，如《少帅》《白鹿原》和《大宅门》等。但《人世间》摒弃了这种传奇叙事方式，而着重强调真实的叙事方式。一方面，剧中人物都没有传奇故事，人物本身也不具有传奇色彩；另一方面，剧中人物都是“有血有肉”且有缺点的普通人物。剧中，周秉义有执拗和“低情商”的一面，周蓉有冲动、做事不计后果的一面，而周秉昆有懦弱胆小的一面。这使得剧中人物角色更加饱满和真实。

三、《人世间》为现实主义年代剧创作带来的反思和启示

（一）“以小见大”，用小视角讲述宏大命题

过去几十载时代变迁的历史，也正是中国普通老百姓的奋斗史。《人世间》选取了“以小见大”的叙事手法，剥离了以往年代剧中的传奇主义叙事方法，用“小历史”“小人物”深刻地描绘了过去几十年我国跌宕起伏的历史，也包含了丰富而真实的中国人的价值与追求。该剧通过“小历史”的表达方式来讲述这一阶段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事件，如“上山下乡”、三线建设、恢复高考、下海、个体经营等。受众喜闻乐见的内容是真实中国人普通生活的酸甜苦辣。《人世间》讲述中国人自己的奋斗历史，对内满足了当下受众回望过去历史变迁的精神需求，对外展示了中国作为世界和平的建设者、贡献于全球社会发展的力量、维护国际秩序的力量的新形象。该剧用微观视角讲述宏观命题，用小人物的事件反映中国宏大历史事件。

（二）寻找人类共同情感，避免“宣教式”讲述方式

学者尹鸿认为，未来影视“出海”的挑战在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对外开放程度，能否与国外主流媒体达成更为广泛的合作，将影视内容带出去；另一方面是文化表达上的弹性，不要那么“硬”。④在全球化大背景之下，伴随着我国在国际社会事务上扮演着更加重要的角色，国家“软实力”进一步增强，海外其他国家的观众亟待通过影视作品来进一步了解我国国情、文化和人民生活风貌。国产电视剧作为对外传播的重要媒介，因其能够展现立体生动的人物，讲述丰富有趣的故事，传达真挚美好的情感，而成为中国文化“出海”的主力传播渠道之一。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被视为接触和了解中国当代社会发展的一个特殊窗口，容易被海外受众视为官方宣传工具而具有“宣教性”。那么，如何对外讲好中国故事？针对此问题，在现实主义年代剧的创作过程中，因为要出口的目标市场与国内市场在文化、语言、传统认知、思维习惯等方面都有较大差异，所以要注重创作人类社会共通情感的作品，不仅要考虑国内受众的喜好，还要考虑海外受众的接受度。例如，家庭是世界人民共通的情感连接，容易跨越文化，引发受众情感共振。除了《人世间》外，《媳妇的美好时代》在坦桑尼亚市场引起共鸣，《小别离》在蒙古国热播。这些电视剧让当地的受众看到了中国人民的生活面貌，了解了中国人民的朴素情感。可见，以家庭为核心创作元素的出口作品更容易在跨文化传播中引起海外受众的情感共振。

四、结语

在当下电视剧精品化的背景下，《人世间》脱颖而出，成为一个可资借鉴的典范。一方面，该剧在创作上用“小历史”“小人物”讲述我国发展变迁的家国史，对内满足了国人从历史中汲取力量，传承中华传统美德的需求，对外用微观视角讲述宏观议题，更加有利于让海外受众了解到中国人在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另一方面，该剧作为理解中国当代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文本，在创作中寻找人类共通情感，避免宣教式讲述方式，让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更好地成为我们与世界沟通、构建国家形象、传播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和良好渠道。

注释：

①陈琰.家庭事·国家史·民族志：《人世间》的审美意蕴建构[J].传媒观察,2022(03):54-59.

②让全年龄段观众“大破防”的《人世间》，究竟凭什么？[EB/OL].传媒1号,2022-03-01.https://mp.weixin.qq.com/s/c2sdf6hmdhVms8DyulZHOg.

③尹鸿,李亚青.平民史诗 中国密码——评电视剧《人世间》[J].电视研究,2022(02):28-29.

④陈丹.中国影视“出海”提速进阶[EB/OL].综艺报,2021-11-08.https://mp.weixin.qq.com/s/tEUb9Tpt C5TWqVtcvrrjP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