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极老龄化视角下国内老年题材综艺节目的叙事探析

陈 瑞

当前，我国正处于由快速老龄化向深度老龄化迈进的阶段。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全国人口约14.12亿人，60岁以上人口达到2.64亿人，老龄化水平达18.7%。①这意味着人们需要更加关注老年人的生活质量和身体健康，老年话题的关注度将不断提升，老年题材的综艺节目将会获得新发展。综艺节目作为一种文化产品，也应该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积极转变叙事策略，即从他人视角转变为老年人视角。老年人不再是综艺节目中“衰老的他者”，而是“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积极老龄化是从世界卫生组织发起的“积极老龄化全球运动”中延伸出的理念，它将老龄化看作一个正向的、富有生机的过程，强调老龄群体的健康生活和贡献社会的重要意义。②积极老龄化无疑是应对当下老龄化社会的一种重要途径。

在积极老龄化视角下，综艺节目聚焦老年人，以老年人为主要视角反映他们的生活境况和身心状况，刻画老年人的多元形象，强调老年人多方面的价值，引导观众对老年群体的关注。国内较有代表性的老年题材综艺节目包括《花样新世界》《花样实习生》《忘不了餐厅》《屋檐之夏》《忘不了农场》等，这些综艺节目以老年人为叙事视角，记录他们充分发挥余热、积极创造晚年人生价值的生动案例。

一、“消极与积极”：综艺节目叙事策略转变

在传统综艺节目的叙事框架内，一些节目刻板地呈现每一位身处叙事中的老年人，老年人通常以消极的形象呈现，成为他人视角下“衰老的他者”。如今，在以老年人为主要视角的综艺节目中，老年人形象除了多元化之外，也有着更深层意义的“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形象。

（一）他人视角下“衰老的他者”叙事策略

从1991年第一部老年题材综艺节目《晚霞金辉》创办至今，我国老年题材综艺节目发展已有30多年。例如，湖北卫视的《桃花朵朵开》是专为中老年人打造的婚恋节目，CCTV-12社会与法频道的《夕阳红》为老年人提供生活服务，深圳卫视的《老有才了》则展现老年人的个人才艺等。这些节目的共同特点是所呈现的老年人形象往往是社会想象构建出来的，与现实有着较大的差异。

《夕阳红》是我国最早一批很有代表性的老年题材电视节目，但节目中所展现的老年人一半以上是处于退休状态或者没有工作，节目展现出老年人衰老的状态。《桃花朵朵开》中的老年人往往看重的是物质生活保障等问题，节目肤浅地展示老年人的表层形象，甚至还打造了一些消极的老年人形象，如“不自知”“对儿女过度依赖”“消极等老”等，以此来达到综艺节目的叙事效果。

刻板化呈现不止在形象上，还在形象所处的情节中。如《夕阳红》的《法律全知道》栏目大部分以“家庭纠纷”形式出现，将老年人与子女或亲人之间的矛盾模式化。开场总是充满问题和危机，老年人处于矛盾的核心地位，通常扮演蛮横、不讲理的角色。在《桃花朵朵开》中，参加节目的老年人单身往往是因为离婚或丧偶等，对情感需求甚至比年轻人还要迫切，但总体来讲，牵手成功率并不高。除老年人需要考虑健康条件、子女等方面的问题之外，节目的叙事模式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节目没有充分挖掘老年人丰富有趣的晚年生活，而是采用在整个过程中充斥现实问题的叙事方式。比如某期节目中，一位大哥家中土地价值六七十万，场上女嘉宾则会询问他土地所有权和继承权等问题，并对他青睐有加。这种不重视老年人的主体地位、对老年人精神层面关注不够的叙事模式，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老年人话语权的“掠夺”。

传统综艺节目的叙事模式更倾向于将老年人放置于“他者”地位。老年人常常被裹挟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之下，以消极衰老的形象活跃在各大综艺节目之中。他们处于综艺节目的边缘地位，其价值很难被看见。保罗·萨特的“他人即地狱”历久弥新，时刻提醒着人们不要沦为他人目光下的物，也不要在自己的视角下将他人描绘成物，企图操纵他人。③在这种思路的启发之下，综艺节目更加强调老年人的自主性，以老年人为主要视角的叙事策略被各大综艺节目关注，以他人视角为主的叙事策略已无法适应时代发展的需求，逐渐被观众遗忘。与此同时，原本他人视角下“衰老的他者”的老年人形象也开始有所转变。

（二）老年人视角下“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叙事策略

老年人视角的综艺节目为何会出现？他人视角的叙事策略为何要转变为老年人视角的叙事策略？这些问题需要从三个层面来解答。随着老年人口增长速度明显加快，对积极老龄化理念的贯彻逐渐深入，电视媒体也开始加强对老年群体的关注，提高相关服务水平，基于此，越来越多的综艺节目关注老年人自身的视角，挖掘老年人的晚年价值，同时也使全社会共同参与老龄化社会的建设。

随着社交媒体、智能媒体的出现，网络中的信息多元化，人人都能以互联网为话筒，老年人不仅成为他人视频中的主要角色，而且一些老年人开始自己生产和制作视频，尤其是“银发网红”等群体的出现，在塑造多元老年人形象的同时，帮助社会形成正确的认知，消解了传统电视节目中塑造的污名化和刻板化的老年人形象。“他塑”的老年人形象已无法获得观众的喜爱，综艺节目要想抓住观众，就要展现老年人的真实生活，刻画新时代老年人积极正向的形象，将老年人视角下“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作为节目的重要叙事策略。

我国网络视听行业开始进入快速发展时期，以各大视频平台为依托的网络综艺也迅速实现节目类型的拓展。从生产逻辑层面来看，网络综艺节目大量吸收和滋养不同的文化符号。相比于传统电视节目“居高临下”的生产模式，网络综艺的包容性更强，能够接受多元的话题和不同的价值，风格各异的节目内容更能自由地渗透到综艺节目的制作理念中，原本小众的老年题材被开发成综艺生产的全新领域，节目题材越来越细化和全面，节目质量和深度就成为获取观众喜爱的重要一环。在此背景下，综艺节目将叙事策略转向以老年人视角为基础，以积极老龄化为核心，这无疑是拓展节目深度、抓住时代脉搏的重要举措。

网络综艺节目将网络中关于老年人的议题集中化，在节目的制作上展现老年人的真实生活，形成以老年人自身为主要叙述视角、以积极老龄化为主要叙事内容的叙事策略。这类综艺节目从2015年的《花样爷爷》起拉开序幕，2019年至2022年出现了一批聚焦于老年人生活的网络综艺节目，这些节目主要展现老年人积极参与老龄化社会建设，发挥其晚年价值，呈现其“积极老龄化践行者”形象。如《花样新世界》（2019）中，三位老艺术家在年轻人的带领下体验网络文化，呈现其积极挑战新事物、“老有所学”的形象；《忘不了餐厅》（2019）中，老年人担任餐厅服务员，向观众展示老年群体“老有所为”的形象；《花样实习生》（2020）中，老艺术家向年轻人学习新媒体技能，呈现出积极老龄化形象；《屋檐之夏》（2021）中，三位老年人虽然生理年龄已经迈入老龄，但是他们认真生活、乐观向上的形象却让观众觉得其心理年龄和社会年龄并未衰老。可以说，老年人视角下“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叙事策略已成为当下网络综艺节目创新发展的重要契机。

网络综艺节目对积极老龄化的倡导和推动，标志着老年人从综艺节目叙事的工具人转向叙事的核心，老年题材综艺节目也在不断突破传统的他人视角的叙事策略，老年人形象开始变得积极正向，老年人的价值和存在感逐渐被关注和重视。基于此，我们可以归纳出老年人视角下“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的三个叙事特征：第一，以老年人为核心切入点的叙事视角，将老年人放在叙事的核心，围绕老年人展开叙述；第二，展现老年人多元的形象，破除社会对老年人的刻板印象；第三，强调老年人多方面的价值，不仅可以活到老、学到老，还可以干到老。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叙事策略不仅是老年题材综艺节目的创新路径，而且能够拓展综艺节目的深度，有着深刻而广泛的现实意义。

二、国内老年题材综艺节目的叙事困境

国内老年题材综艺节目叙事策略的转变，使得这些综艺节目在豆瓣上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如《忘不了餐厅》评分高达9.0分，《花样实习生》评分7.7分，《屋檐之夏》评分8.1分。然而，这些节目不管从观看人数上来看，还是从豆瓣评分人数来看，都陷入低迷，始终没能引起水花。这从侧面说明了老年题材综艺节目本身存在着难以突破的叙事困境。

（一）商业化的运作逻辑

在“得年轻人得天下”的思维模式影响之下，迎合年轻人似乎成为各大综艺节目获取流量不言而喻的潜规则。无论是《花样新世界》《花样实习生》还是《屋檐之夏》，这些老年题材综艺节目都不可避免地陷入叙事内容同质化严重的漩涡，代际关系是永恒的议题，通过与年轻人的相处过程来揭示老年人生活，展现老年人形象。《花样新世界》每期与不同的网络新生代碰撞，让三位老艺术家感受新兴事物和潮流文化；《花样实习生》让三位艺术工作者担任实习生，体验Z世代职场生活，讲述年轻人与老年人在工作中碰撞的过程；《屋檐之夏》把都市独居老人与城漂青年两类同样需要关怀的人群放在一起，展开为期21天的代际共居生活，叙述两代人在生活中的火花。但是从本质上讲，代际关系只是老年人生活的一部分，并不能完全反映老年人生活的全部。究其原因，当下的综艺市场更重视年轻人的收视需求，年轻人占有较大的话语权。为了获取更多的商业利益，吸引更多的流量，一些综艺节目把年轻人最关心的代际关系议题持续不断地搬上荧屏，而忽略其他更有社会影响力、老年人更切实需要的议题，包括老年人的医、护、食、住、养等方面的议题，由此使得综艺节目所渗透的“积极老龄化”只停留在表层。一味迎合年轻人收视需求的综艺市场实际上是对老年题材综艺节目的一种禁锢，将商业逻辑完全贯穿于叙事逻辑之中，致使叙事内容同质化严重，进而导致节目“出圈”日渐艰难。

（二）社会传统理念的影响

老年题材综艺节目是社会流行下的产物，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综艺节目的生产者，塑造出老年人“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形象。然而，从文化层面来看，大众对老年人刻板印象还没有完全消除，在此背景之下，老年人形象呈现出分裂性。综艺节目中呈现出来的老年人形象一方面紧随社会思潮，是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另一方面，他们是社会传统理念的浸润之下衰老的他者。这就决定了老年题材综艺节目不可避免地走向叙事困境，陷入僵化模式而不自知。这种僵化模式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叙事过程中。与“年轻人为主”的传统思想如出一辙的是，老年题材综艺节目也强调年轻人的领头作用，如《花样实习生》中过于突出三位老艺术家需要依赖年轻人才能完成工作内容，而《屋檐之夏》中虽然展现了积极老年人的形象，但是抛开这层外衣，大多还是叙述需要帮助的老年人形象。这些内容的呈现实质上表明了老年人只有在年轻人的带领之下才能成为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甚至会使观众陷入对老年人“依赖性强”“需要帮助”等新一轮的刻板印象。这种情况在老年题材综艺节目中并非个例，这与积极老龄化的建设是相悖的。积极老龄化社会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社会大众需要认识到老年人是宝贵的财富，综艺节目不能只是简单地讲述年轻人如何带领老年人，还要意识到年轻人的辅助作用，更要意识到老年人的自主作用。

（三）假象的塑造削弱积极功效

综艺节目本身具有部分虚构性，难以做到完全真实，由此削弱了重构的老年人形象所带来的积极功效。《花样实习生》由三位老艺术家担任实习生，尽管观众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和认知老年人的创造力与活力，但不管是实习生头脑风暴的过程还是销售过程，都过于强调他们的艺术家身份而不看重他们的能力，所以就有了蔡明许多工作都“自报姓名”。这种做法看似让蔡明的实习排名得到提升，并获得同事的赞赏，但实际上是对老年人能力的一种弱化，而且极易使综艺节目所建构的积极老年人形象成为一触即破的泡沫，与积极老龄化所代表的理念背道而驰。由于身体逐渐老化，老年人的记忆能力和学习能力远不如年轻人，工作上稍逊于年轻人也无可厚非。对于老年人“工作能力强”这种假象的塑造，既无法让观众认识到老年人的价值，对老年人的工作能力给予肯定，也没有让老年人自身的知识技能水平得到提升。

三、国内老年题材综艺节目的发展策略

老年题材综艺节目要想突破叙事困境，获得长足发展，就必须在老年人视角的基础上，不仅塑造“积极老龄化践行者”的老年人形象，还要深入贯彻积极老龄化内核，主动当好积极老龄化的倡导者。具体来说，综艺节目需要尊重老年人的现实需求，丰富节目形态，输出积极正向的价值观，站在积极老龄化的高度创新节目。

（一）尊重老年人的现实需求

随着中国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老年人关注的议题会不断被搬上荧屏。除了年轻人关注的代际议题外，综艺节目需要主动在网络中大量搜集老年人相关议题，关切老年人的现实需求，解决老年人的现实问题。同时，综艺节目还要增加与场外观众的话题讨论，开辟实时互动渠道，充分发挥融媒体时代综艺节目的叙事特色。例如，《屋檐之夏》节目组在重阳节发布短片《看不见的老人》，微博热搜“你知道独居老人的生活有多难”引发大众的讨论，很多网友在微博评论了养老设施建设问题和自己的亲身体会。如此一来，节目不再仅仅对无关痛痒的老年人话题进行探讨，而且直击老年人生活中的痛点并进行价值引导，让全社会参与到积极老龄化的建设中。

数字化时代，老年人的需求发生了新的转变。老年人在媒介使用和信息获取方面的能力远不如年轻人，媒介的简单使用能够帮助老年人更加便捷地生活，尤其当下处于大量公共服务智能化的时代，需要提升老年人的“数字融入”能力。综艺节目要充分认识到媒介使用在积极老龄化进程中的中介作用，让老年人在新型社会参与中获得幸福感和满足感。

（二）多种策略丰富节目形态

“破圈”已成为综艺节目老生常谈的话题，老年题材综艺节目的观众定位也不再单一地以老年人为主。综艺节目如果不想“圈地自萌”，就必须突破节目形态的单调性，以多种策略丰富节目形态。首先，节目叙事形式应多样化。除了《屋檐之夏》《花样实习生》这样的代际观察类节目以外，还可增加访谈、美食、文化、音乐、科技、科普、旅行等类型的节目，在丰富节目形态的同时了解老年人的生活态度及价值取向。例如，韩国综艺节目《嘻哈民族》就主打“老年rapper”，把年轻人喜爱的小众文化与老年题材相融合，凸显宝藏老人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与年轻人无异，展现其反转魅力与价值。其次，在叙事视角方面，双层叙事视角能够使两个时空的叙事者相互补充，完成叙事表达。但除了《屋檐之夏》以外，很多老年题材综艺节目不设观察室，而单一的叙事视角有时并不能呈现完整的老年人形象，甚至可能造成误解。节目生产者可邀请年轻人、老年人和专家来共同解读老年人的心理和行为，为观众答疑解惑，以增进观众对老年人的理解。最后，一档优秀的综艺必须具备与时代共情的能力，人文关怀是老年题材综艺节目的时代主题。在故事和情节的设置方面，老年题材综艺节目要紧紧围绕人文关怀，温柔地带领观众去认识老年人，呈现老年人在节目中积极主动的生活态度，将更多的主动权和话语权交给老年人，不断影响屏幕外的观众，与屏幕外的观众产生共情。

（三）持续输出积极正向的价值观

对于老年题材综艺节目而言，叙事内容的核心之一就是传递积极正向的价值观。首先，综艺节目作为娱乐产品，需要通过构建想象空间来迎合大众，让观众获得满足感和幸福感，但想象空间必须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一些节目虽然打着“二次元文化”的旗号，但游走在低俗化的边缘，不断地输出娱乐化和浅表化的内容，这成为其突出的症结。从当下拥有高人气和高口碑的综艺节目来看，其文化价值的核心落脚点还是以文明、和谐为代表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只有紧随主流价值观，才能使综艺节目实现娱乐性和价值性的双向奔赴。除此之外，还需与积极老龄化所传递的理念紧紧相扣，持续输出积极正向的价值观，鼓励全社会关心和爱护老年人，积极参与到老龄化社会的建设中。

四、结语

老年人视角的综艺节目是时代发展的产物，它的出现转变了他人视角综艺节目的叙事策略，开创了以积极老龄化为核心的叙事策略。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老年人的真实生活，并且让老年人摆脱综艺节目叙事的边缘地位，走向叙事的主体地位。老年人视角的综艺节目在丰富和发展老年人形象、形塑更多具有积极面向的老年人特质上功不可没，同时也承担了倡导积极老龄化的社会责任。然而，商业运作逻辑、社会传统理念的影响、虚假塑造老年人形象也会使得“积极老龄化”停留在表面，缺乏深度的内容难以让观众买单。

老年题材综艺节目要向好发展，突破叙事瓶颈，真正发挥老年人视角的叙事策略的优势作用，可从以下方面着手。首先，要在网络中大量搜集老年人相关话题，增加与观众之间观点交换和碰撞的渠道，拓展更有意义的老年人议题，尊重老年人的现实需求。其次，要以老年人为主体，在繁杂的综艺节目中确立自身优势，同时不拘泥于节目形态，彰显节目的创造性。最后，作为一种以积极老龄化叙事为核心的综艺节目，老年人视角的综艺节目应当致力于树立正确的价值导向，输出积极正向的内容，这样才能符合社会和观众的期待。

注释：

①原新,范文清.我国人口负增长和老龄社会的大趋势与新形势——基于“七普”数据再认识[J].晋阳学刊,2022(01):52-61.

②蒋俏蕾,陈宗海.银发冲浪族的积极老龄化：互联网使用提升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作用机制研究[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1(12):41-48.

③钟华.衰老的他者：我国视听传媒中老年形象构建研究[J].新闻研究导刊,2021(09):2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