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题材·新形象·新表达：网络刑侦剧现实主义叙事的新趋势

张 璇

19世纪50年代，法国画家库尔贝和作家夏夫列里最早将“现实主义”作为一个名词提出来。现实主义其实是文艺创作的一种手法，后被沿用到影视领域。恩格斯在《致玛·哈克奈斯》中指出，“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①，即细节上的真实反映、特定的环境和人物的真实塑造。2019年3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的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时强调：“一切有价值、有意义的文艺创作和学术研究，都应该反映现实、观照现实，都应该有利于解决现实问题、回答现实课题。”②这给文艺创作指明了道路和方向。

现实主义有着不同于其他类型的独特性，其创作原则可以简单地概括为“真实性”和“典型性”。真实性是指现实主义作品要以客观现实为指导，反映社会生活，这就是物质决定意识，文艺创作要源于实践生活。但现实主义作品不似“自然主义”毫无保留地真实再现所有故事和场景，而是要经过艺术的加工和审美的雕琢，在原有现实的基础上提炼升华，完成对现实的超越和对审美的满足。“典型性”主要包括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两个方面，人物和环境构成了作品的重要部分。人物和环境相互借力，方能完整抒写和记录一个时代的灿烂。“现实主义描写的最重要的方面，就是揭示人的行动、思想、情感同时代、同周围生活环境的有机的联系。”③只有以特定的时代为背景，把人物放进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中，作品才能反映时代呼声，展现时代气息，体现一个时代下广大人民群众的真实境况和社会的真实风貌。

网络刑侦剧又称刑侦类网络剧，是由网络媒体及影视公司投资拍摄，投放在网络平台的，展现公安和司法机关打击犯罪、抓捕罪犯的影视剧。④在网络快速发展的数字化时代，网络刑侦剧顺势而变，应势而上，不断调整自己的叙事内容和叙事节奏。网络刑侦剧发展愈发成熟，更加注重剧情推理和案件揭秘，注重对现实题材的再创作，在揭露社会困境的同时承担起传递正向价值观，正确引导、教育观众的功能。近几年，网络剧市场出现了许多反映社会现实的好剧，如《骨语》《冷案》《花与罪》等。网络刑侦剧在现实主义原则的指导下，以社会热门案例为基础进行影视化改编，引导身处其中的人们对社会现实进行反思，传递向善的价值观，在人物塑造、影像风格和社会聚焦方面不断创新。本文以《猎罪图鉴》为例，兼谈其他网络刑侦剧，试分析当下网络刑侦剧在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指引下的创作新趋势。

一、新题材：当下网络刑侦剧的社会聚焦

（一）电信诈骗议题展现人文关怀

当数字技术将现代社会笼罩的时候，社会居民所面临的数字化生存问题也愈发凸显。不少犯罪分子利用新型的高科技技术进行诈骗，数字原住民有时对此都难以抵挡，更遑论作为被数字化时代遗忘的老年人。现实主义反对不切实际的幻想，拒绝抽象、拒绝寓意和象征、拒绝风格化，它意味着不需要虚构、神话故事以及梦幻世界。⑤也就是说，现实主义原则下的创作一定要真实、接地气，摒弃所谓的类型化风格和“乌托邦”世界构建，让剧集成为现实的投射。在有关部门的指引下，网络刑侦剧在内容选择和话题设置上不断创新，不拘泥于改编小说中架空的世界和幻想的故事，而是更加关注现实社会，从社会话题中取材。当代刑侦剧随着时代的变迁也不断调整议题设置，使议题与时代相契合，深入反映时代现状。

《猎罪图鉴》将老年人在网络时代可能遇到的问题以戏剧化的形式呈现出来。沈翊的师父许意多一生淡泊名利，崇尚艺术，却在古稀之年遭遇电信诈骗。骗子利用“AI换脸”技术冒充许意多远在国外的儿子，通过视频的形式让许意多放松了警惕并不停汇款，甚至模仿自己徒弟的画作去售卖。许意多最后发现不对劲时钱已经被骗光，他在悲伤之下与妻子一起跳海身亡。网络时代的新型诈骗手段让民众防不胜防，许意多的遭遇是千千万万“空巢老人”可能面临的威胁。剧集一方面表达了老人在智能时代面临的数字鸿沟依然存在，另一方面也说明电信诈骗作为一种高科技时代下的犯罪手段，仍然是社会打击的痛点和难点，应该从根本上提高人民的防范意识。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除了真实反映社会痛点，刑侦剧也与自身的优势相结合，给出一定的建议。《猎罪图鉴》播出后，许多官方媒体也借此向社会发出警示，将许意多的经验作为“避雷针”。该剧起到了提示和警醒的社会作用，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老年人的防诈骗意识。

（二）女性话题引发情感共鸣

学者苏珊·桑塔格认为，叙事应当具有伦理自觉，即“在我们能认同的叙述作品中唤起共同的人性”“改善我们的同情”以及“培养我们的道德判断力”。⑥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女性主体意识的增强，女性的社会生活参与度不断提高，其经济和政治地位也逐渐提高。女性在市场中成为具有决定权的另一方，越来越多与女性有关的话题呈现在银幕之上。

《花与罪》首次从犯罪学和心理学角度分析一个年轻生命的陨落，将目光聚焦于大二学生自杀前的心路历程。一个花季少女的自杀不是出于突发奇想，而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对人心的失望后所做的决定。该剧隐晦地阐述了“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个道理。由该剧可以联想到网络暴力和校园霸凌导致的自杀案，具有极高的教育意义。《猎罪图鉴》把注意力转向残酷的社会现实和女性生存困境，通过桩桩件件、大大小小的案件真实再现了当代女性一生可能遭遇的困境和生活疮疤，大胆发声揭示社会歧视与不公，通过戏剧性手法表现人性的复杂。柳小叶小时候被性侵，父母怕损害孩子的声誉不敢声张。这不仅让凶手逍遥法外十几年，还使柳小叶成为一个孤僻、内向的女孩，直至长大后被迷幻剂迷晕后又被多人性侵，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蒋歌因为长得不够漂亮，在职场上备受歧视，无奈整容后却被医生猥亵。陈秋雯和陆婷深陷婚姻的泥沼，动辄被家暴、被禁足。

《猎罪图鉴》从女性视角出发，细腻描绘女性的自强意识和坚韧成长的心态，表明女性不再作为被“凝视”、被“物化”的产物，而是以独立、坚韧、善良的心态实现自我救赎和自我成长，唤起女性的情感共鸣。现实主义题材的刑侦剧案件都与现实有很强的联系，聚焦女性百态，深挖女性议题，根植现实又超越现实，在探讨人性的同时更注重人文关怀，传递正向价值观，用真情战胜丑恶，用光芒逼退黑暗，让美好和希望照亮未来。剧集中所倡导的职场平等、拒绝家暴、拒绝容貌焦虑、敢于发声说“no”以及“girls help girls”的观念深深触碰着女性观众的内心。《猎罪图鉴》以剧集为媒介，与观众对话，建立与观众的情感连接，建构情感共同体，“在戏剧故事和现实投射的平衡基础上构建了作品的深度和力度”⑦。

二、新形象：当下网络刑侦剧的人物塑造

（一）新典型性主角设置

所谓类型化的人物，是指具有同一文本特征的影视作品中，某些人物角色有着相似的内外部特征和经历，属于程式化、标签化的人物形象。“特定的类型中，人物往往具有成规化的姿态和行动。”⑧笔者调研发现，从2014年到2022年5月，共有58部网络刑侦剧。在角色设置上，创作者尤为偏爱刑警、法医、心理医生等角色。58部作品中，有42部以警察为题材，18部以法医、心理学医生为题材。例如，《见习法医》《骨语》《法医秦明》等都是以法医为题材，《他来了，请闭眼》《心理罪》《美人为馅》等均以精通心理洞察的心理医生为主角。由此可见，刑侦剧的角色配置逐渐陷入了窠臼中。

此外，也有创作者不断尝试创新，突破职业束缚。比如，《上锁的房间》将犯罪学教授作为主角为警察破案提供思路，《破茧》以刑警和毒理昆虫专业的研究生为主角，《玫瑰行者》以禁毒女警为主角，但这些剧作始终未突破职业本身。《猎罪图鉴》创新性地将模拟画像师作为网络刑侦剧的主角，形象地展示了画像师在破案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剧中檀健次扮演的画像师能够三岁画老，通过人面部的12个骨点画出人脸，并且能够通过观察父母的面部特征画出孩子的样貌。在缉拿犯罪嫌疑人或是处理一些陈年旧案的过程中，画像师往往能打破僵局，为案件带来新的突破点。

现实主义原则要根植于现实生活，不仅要反映社会实情，还要关注到社会困境，关注鲜为人知的职业，在传递正向价值观的同时增加人们对不同职业的了解。在现实生活中，画像师堪称“警界大熊猫”。在全国的公安系统里，画像师也不过十几个。《猎罪图鉴》通过新典型性主角职业的设置，让更多人关注到画像师这个职业，为这一职业注入一些新鲜血液，不失为现实主义的一种表达方式。

（二）人物原型观照

网络刑侦剧多是由小说改编而来，故事人物多为虚构，人物性格也较为扁平化，与现实距离较大，除去神秘感，对现实无关宏旨。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生活就是人民，人民就是生活。人民是真实的、现实的、朴实的，不能用虚构的形象虚构人民。”⑨现实主义要结合当代的政治、社会环境，把人民作为生活的主体，作为叙事的主体。有了人物原型的观照，作品的现实性将更加深刻。

在模本原型的启示下，网络刑侦剧更关注对当下社会中典型人物的感知。《骨语》的主角有中国首席女法医王雪梅的影子，剧中的案件都是王雪梅亲身经历的真实案件，《骨语》的剧名也是根据王雪梅的访谈改动而成的。《猎罪图鉴》中的大多数角色都取材于现实生活。例如，画像师沈翊背后的人物原型是现任山东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高级工程师的林宇辉，他是著名的模拟画像专家。剧中沈翊具有清冷的气质，白衣翩翩，自在如风，同时又有着画像师自带的成熟、冷静、果敢气质，一冷一热的外貌性格与年轻人个性化的审美诉求不谋而合。

除此之外，剧中案件大都受到人物原型的观照。《猎罪图鉴》第五案《骗婚杀人案》中，褚英子的原型是20世纪90年代的雌雄大盗劳荣枝和法子英。剧中褚英子利用自己的色相骗婚并杀害了4个人，与现实生活中劳荣枝犯的7起“仙人跳”谋杀案有不谋而合之处。劳荣枝被捕示众后有网友表示：“没觉得她有多好看啊，为什么能骗到那么多人。”剧中也借由一句台词给出了答案：“相由心生，杀人犯的脸，大多会变得阴森可怖。”劳荣枝在长期逃窜的过程中谋财害命，原本漂亮的外貌也早已被黑暗浸润，面目全非。剧中褚英子的故事隐藏着美貌不是害人的资本，内心善良的人自然漂亮的道理。剧中角色照进现实，照亮现实，观众看似在剧中，又身处现实，实现了现实题材刑侦剧的警示和教育效果。书写犯罪，目的是要引发人们对社会与人性黑暗面的反思，实质上是倡导大家向善向上。⑩这正是创作者们的用心之处。

三、新表达：当下网络刑侦剧的影像风格

（一）温暖治愈的新色彩语言

艺术中的色彩，是作品中的一种语言因素，是艺术家审美活动、审美创造的结果。⑪色调和滤镜作为色彩语言的两个要素，对影视艺术作品氛围的营造和质感的描绘起着重要的作用。创作者借助不同色调和滤镜的使用，表达自己的艺术情感和导向，奠定剧集的情感基调，影响观众对于剧情情绪的感知。网络刑侦剧由于其特殊的风格，保留刑侦剧原有的神秘感，在色调和滤镜的选择上更倾向于选择饱和度低的暗色调。比如，在《白夜追凶》《无证之罪》《重生之门》等刑侦剧中，创作者大都使用暗蓝色的色调，既可以烘托严肃、灰暗的氛围，也可以借色调渲染人物和人性的灰暗，增强了整部剧的悬疑感。但暗色调在感觉上较为压抑，近几年网络刑侦剧的创作者也在试着调整固有的影像风格，打造温暖治愈的感觉。《猎罪图鉴》等刑侦剧在色调和滤镜的选取上一改刑侦剧沉闷的暗色调，选用暖色、明亮色作为主色调。一方面，明亮色调更接近现实生活，更加具有真实感；另一方面，明亮色调也奠定了剧集温暖治愈的基调，警局内光线亮堂，暗示着光明终将到来。《沉默的真相》在呈现最初的江阳时也使用了高饱和的明亮色调。阳光照耀下，江阳开心地去收发室领取通知书，暗示江阳认为自己的前途会是一片光明，明亮色调在视觉观感上更加温暖。

《猎罪图鉴》中，沈翊跳水找回记忆无果后，试图用画画唤醒自己沉睡的记忆。沈翊刚开始作画时，房间色调是暖黄色的。随着沈翊的精力越来越集中，周围的色调越来越暗，变成了与画作色调相统一的冷蓝色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沈翊坠入深渊的那片海洋。同时，蓝色有着冷静、忧郁的情绪表达力。此处使用蓝色调进行画面呈现，既向观众传达出沈翊内心的压抑和无法纾解的复杂情绪，同时又意味着沈翊此时正在进行深层次的沉思，与内在自我进行交战，表达了沈翊极为复杂的情绪。

（二）透视精神世界的新表现手法

法国诗人安德烈·布勒东把超现实主义理解为纯心理的无意识状态，人们可以用口头、书面或其他任何方式来表达思维的真实活动。它是对思想的记录，不受理性的控制，不考虑来自美学或道德方面的任何约束。⑫简单来说，超现实主义是为了中和现实和非现实而存在的一种产物，指代高于现实的“乌托邦”世界，强调人内心深处真正的思想和情感走向，通过超现实元素的呈现，表达主人公内心的思想和创作者想表达的情感。

超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多用于网络刑侦剧中，更注重对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的无限希望的演绎。在《猎罪图鉴》之《操场埋尸案》中，任晓玄把同为女生的瞿蓝心幻想成自己喜欢的男生，所以在日记本里，与瞿蓝心事情相关的天气情况和现实是相反的。剧中将操场看台割裂成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任晓玄日记本里的世界，那里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任晓玄满脸笑容，满怀少女情怀观看喜欢的人打球；而另一个则是乌云密布、倾盆大雨的现实世界，沈翊跨越时空，站在现实世界里望着她。割裂的场景说明在任晓玄心里，瞿蓝心是她孤独、黑暗世界中的一点光亮和慰藉，任晓玄无法改变被霸凌和猥亵的现实世界，那就篡改自己的记忆。创作者没有直接表现任晓玄内心的创伤，而是通过抓住光来隐喻希望和被霸凌的痛苦。创作者突破了直白叙事的框架，将少女自我救赎的过程剖析呈现，手法极其细腻。在《猎罪图鉴》之《蝴蝶少女案》中，沈翊最后将蝴蝶标本放出窗外，蝴蝶标本“神奇”地飞回大自然，暗示着少女像蝴蝶一样斑斓美丽而又易碎。把成为标本的蝴蝶放走，也隐晦地表达了沈翊抑或是创作者希望少女们都能像“复活”的蝴蝶一样，有重新再来和被世界再次拥抱的机会。

四、结语

现实题材的影视作品不仅要反映社会问题，更要致力于提出解决问题的思路。在创作者和有关部门的共同努力下，在现实主义精神的观照下，网络刑侦剧关注社会现实，取材于现实生活，展现社会百态，成为传递向上向善价值观念的重要媒介。《猎罪图鉴》在腾讯视频的播放量超过13亿，豆瓣评分为7.5分，成为网络刑侦剧的又一力作。该剧关注女性和老年人生存现状，将老年人放在智能时代的大背景下展开叙事。剧中，许意多在智能时代遭遇的困境何尝不是千千万万老年人的缩影，而女性遭遇职场歧视也不是鲜有之事。剧中针对案件给出的解决方法，在某种程度上也具有借鉴意义和教育意义。网络刑侦剧必须坚持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把握好“真实性”和“典型性”，取材现实、超越现实、启发社会，将正向价值观融入作品，在人物塑造、影像风格、题材设置等方面不断创新，在保证审美需求和内容质量的同时，使观众愿意看剧、看得进去，并在观剧过程中产生思考，实现剧作的现实主义价值。

注释：

①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83.

②这些重要会议中，总书记为新时代文艺工作指明前进方向[EB/OL].求是网,2021-12-10.http://www.qstheory.cn/zhuanqu/2021-12/10/c_1128150984.htm.

③张德明.夏衍现实主义电影观刍议[J].电影艺术,1985(10):2-21.

④宁诗瑶.内地刑侦类网络剧艺术特征研究[D].长沙:湖南大学,2019.

⑤[美]R.韦勒克.批评的诸种概念[M].丁泓,等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8:232.

⑥[美]戴卫·赫尔曼.新叙事学[M].马海良,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8.

⑦尹鸿,杨慧.从高原走向高峰——五年来电视剧/网络剧创作分析[J].当代电视,2022(02):4-12.

⑧吴琼.中国电影的类型研究[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13.

⑨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全文）[EB/OL].国际在线,2021-12-15.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9153864056001912&wfr=spider&for=pc.

⑩尹鸿,杨慧.从高原走向高峰——五年来电视剧/网络剧创作分析[J].当代电视,2022(02):4-12.

⑪钟之英.影视的色彩构成及美学特点[J].电影评介,2006(22):59-60.

⑫[法]乔治·赛巴格.超现实主义[M].杨玉平,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