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一个错字引发的索赔案

2022-12-29张世琦

现代阅读 2022年2期

2021年5月11日,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全国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文盲率由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4.08%下降为2.67%,文盲人口为37750200人。

公出办案,在火车上跟法官老王坐在一起,他向我讲述了一个求人代写家信,因为信上写错一个字,要求代写人赔偿损失的案件。

当年,边远山区大刘庄那地方可真穷,穷到什么程度呢?村里的人说,想上吊,山上没有树;想投河,河里没有水,死都死不起。那地方一直是省、市、县的扶贫对象。大刘庄为什么穷,就因为那里的人文化水平太低,全村的文盲占一半儿。

村里的刘老汉苦干一辈子,才攒了2000元,为儿子大刚娶了媳妇之后,家里四口人穷得只剩四双手。刘老汉觉得一家人死守一坡荒地也不行。眼下时兴乡下人进城打工,他决定:领儿子大刚到城里找活儿干,让老伴儿李荣领儿媳春花在家管理农田。

进城后一时找不到工作,他领儿子先是到蔬菜批发市场弄些蔬菜,在街头零售,挣点儿批零差价。两个月后,他有了专卖水果的摊床,还租了房子,有了固定住处。买卖做得红火,爷俩忙不过来,又雇了个帮手,虽说雇个帮手花些钱,但人手一多,赚钱也快。

生意越做越好,刘老汉就想把这个情况告诉家里。本来可以打电话,可是家里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只好往家写信。爷俩都不会写字,就求助于在旁边摊床卖水果的年轻小伙子小黄代书。

按理说,小黄的文化水平有多高他自己清楚。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不会写信,就别逞强,但小黄没拒绝。一是他不想承认自己文化水平低,二是他不收刘老汉的代书费,写好写坏无所谓,这有什么难的?把事情写明白就行呗。可是没想到,这封信并没写明白。

家里的老太太李荣和儿媳春花都认识不了几个字,再加上小黄的字写得太潦草,她们看信有困难,就找邻居家的孩子小铁柱给看一看。小铁柱上初中了,算是村里的“秀才”。有人请他给看信,小铁柱被重用,挺高兴,兴致勃勃地给李荣和春花一句一句地读。读着读着,信中有这样一句话:“生意虽然做得红火,但最近故了一个人,花了不少钱。”面对这句话,小铁柱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情绪一下子低落一千八百丈。因为“故了一个人”,就是死了一个人。记得老师讲得很清楚:“故”,有“死亡”的意思。故了一个人,不就是死了一个人吗?

他不读了,李荣和春花一看不对劲儿,知道出事了,就追问,想知道进城的这爷俩到底出了啥事。城里来了信,就是让家里知道城里发生的事情。小铁柱不能隐瞒,就告诉他们:“他们爷俩在城里做水果生意,开始时很红火,赚了钱,到后来死了一个人,花了不少钱。”

李荣和春花惊愕万分,都睁大了眼,齐问:“谁死了?”

“信上没写。”

“怎么死的?”

“信上也没写。”

好端端的平静生活,怎么会一下子出现这种事儿,李荣和春花立刻泪如泉涌。李荣确信,城里的钱不是那么好挣的,要不,乡村里的人就会一窝蜂似地涌进城里。想起老伴儿和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是自己生活的靠山;儿子大刚是自己精神上的支柱,生活的希望。不管死了谁,这个家就破碎了。李荣实在抑制不住,哭得死去活来:“这个日子没法过了,我们怎么活啊!”

请人看完信回到家里,李荣和春花不吃饭、不睡觉。从日落哭到日出,又从日出哭到日落。婆媳俩总这么哭也不是办法,李荣就告诉春花:“你年轻,腿脚勤快,到城里看看,他们爷俩到底死了谁。”

春花走后,李荣就买了纸到村头路边朝着城里的方向烧了起来,边烧边哭,哭声撕心裂肺。

世事无巧不成书,烧纸的黑烟偏偏被村里的老崔看见了。他正急着往城里去,也没细想,听说是刘老汉家中死人了。进了城,路过刘老汉水果摊床时就把这事儿告诉给刘老汉。

老汉忙问:“我家死了谁?是我老伴儿还是儿媳?”

“不知道。”

“谁在烧纸?烧纸的人年龄有多大?”

“烧纸的人坐在地上,哭得铁石心肠也会跟着流泪,我没顾上看清。”

刘老汉卖水果的情绪本来很高,干劲也大,这一下子全完了,他像傻子一样,蔫了、哑了。他坐不住就告诉儿子:“你和新来的这个人看守水果摊床,我马上回家看一看,打听明白。再说,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没有个男人在家也不行。”

刘老汉在回家途中,正好路过春花娘家,他想:何不先进屋打听明白,于是就孤身一人来到春花娘家。

再说春花本来是要进城的,路过家门口,正打算把进城的事跟父母说一下。春花进屋不长时间刘老汉就跟了进来。

刘老汉进屋,一眼看见春花一人在这里,心里全明白了:原来是老伴儿死了,春花回了娘家。老伴儿李荣和他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临死时,他竟不在身边。刘老汉心一酸,话也说不出来,两行老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立刻从脸上滚下来。

春花见公公一人回来,进屋就老泪纵横,一言不发。这还用说吗,她全明白了:这分明是新婚的丈夫大刚死了。春花扑向母亲怀里,哭成一摊泥。全家老少,哭声大震。

哭罢,刘老汉对春花说:“春花,我带你回家吧。把丧事先处理完。”春花只好顺从。

最爱不如夫妻,最亲不如母子。留在城里的大刚知道家里死了人,实在坐卧不稳,没心思卖水果,就对新来的人说:“你给看一下,我回家看看就回来。”

大刚心急,火速赶路,竟在父亲到家之前先回到家里。家里只有老母一人,不见春花,大刚明白了:自己新娶的媳妇春花已经离开人世。自己进城那天,春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直把他送到车站,没想到,才过几个月,竟再也不能见到娇妻春花的笑容了。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没止住泪水,竟然嚎起来。

母亲见儿子一人回来,进屋就嚎,她不问自明:是自己的老伴儿刘老汉死在城里了。母子二人,各自大哭,啜泣不能言。哭着哭着,就听院子里有脚步声。这是刘老汉领儿媳春花回来了。

4人一见面,个个都眼泪巴嚓,两眼红肿。他们都不哭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莫名其妙,人人呆若木鸡,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僵持了好一会儿,4个人都感到好笑。老太太李荣这才把接到城里邮来的信,让邻居家的小铁柱给读一读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是信中出现了白字,把“雇了一个人”错写成“故了一个人”,造成了误会,闹出了笑话。

家里谁也没死,这是好事。但刘老汉面对新进门儿的儿媳春花,觉得一家老少四口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似乎被谁耍笑了、愚弄了。他越想越来气,认为这都是写信人小黄故意搞的。

小黄为什么要耍笑我们呢?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刘老汉和儿子大刚的买卖做得红火,他嫉妒了。二是刘老汉求小黄给写信时,小黄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出不是开玩笑的内心话:“你卖水果挣那么多钱,让我写信给多少劳务费?”刘老汉笑嘻嘻地说:“给!给!给!等我攒足了钱再给你娶个媳妇。”

已结婚的小黄听明白了这是想让他白出劳务。能拒绝吗?不能。在一起卖水果挺长时间了,人家有所求,怎能说不行呢?

刘老汉回忆起来,那天小黄写信很勉强,很不情愿,一定是故意把字写错了耍笑他。

想到这儿,第二天刘老汉领儿子大刚就回到城里,找到小黄,声色俱厉地指着他的鼻尖说:“我求你写信,你给写错个字,必须赔偿我的损失。”

小黄笑了,说:“我没挣你写信钱,无偿服务,别说错一个字,就是错一百个字,这是你图便宜的结果,我赔你什么钱!你卖水果挣钱挣花眼了,什么钱都想挣。你说!错一个字赔你多少钱?开个价!”

不说赔偿倒好,一说赔偿,刘老汉气大,小黄的气比他还大。

“你写错个字,给我造成多大损失你知道吗?”

“损失10元、20元、30元?”

刘老汉心里算计了一下,一家人的误工、路费,再加上影响的收入,说:“损失1000元!”

小黄根本不知道他写错一个字给刘老汉一家带来的麻烦,只认为这老头儿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吹毛求疵,冷笑一下说:“我赔你1万元,你敢不敢要!”

刘老汉觉得,给写错一个字,就让人家赔钱,这也不好。跟他吵了一阵之后就退回来,再也不理他。小黄也以为刘老汉不是个好东西,不再理刘家父子。

刘老汉觉得一家四口人被小黄当猴耍了,一肚子气没泄出来,憋得难受。一天晚上他看电视,从电视里知道一个当事人被侵犯了名誉权,精神受到损害,向法院起诉,法院竟判决对方赔偿不少钱。

刘老汉动心了,我们一家四口被愚弄得还轻吗?精神损害也不小。实际损失1000元,精神损害1万元!于是,他请律师代书了起诉状,把小黄告上法庭,让法院判决小黄因为在信上写错一个字而赔偿经济损失。

(摘自辽宁人民出版社《法官手记·法不容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