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的妙用

我们通过对比，认识世界，认识自己。——题记

序言

我有两个儿子。他们每一天都在对比。在老二获得了能够移动身体、表达想法的能力后，他就不断地用行动和语言传达他的对比结果。哥哥在玩玩具，他想：“为什么哥哥有玩具，我没有？”于是，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抢过来。哥哥把玩具让给他，拿起另一个玩具，他想：“为什么哥哥有那个玩具，我没有？”于是，继续抢。哥哥比他大三岁，分食物的时候会按需分配，多分到一些，他想：“为什么哥哥那么多，我那么少？”于是，口齿不清地大喊：“还要！还要！”

终 于 ……若干年后……他吃成了一个胖子。

孩子们通过对比来认识别人和自己。科普作家们则通过对比，让孩子们更好地认识世界。

有一位叫史蒂夫·詹金斯的科普作家，几十年如一日地用拼贴画的方法创作科普绘本。他有一本集大成之作《奇趣动物宝典》，名副其实地可以被称为“科普宝典”。在这部动物百科绘本里，作者使用了各种各样的科普手法，并且将一些科普手法运用到了极致，比如：对比。

1.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科普宝典”开宗明义，上来就摆明了立场：我们这本书就是要大比特比的。

前言是这样说的：蓝鲸应该是地球上现存动物中体型最大的王者，一头蓝鲸的重量差不多相当于2000个成年人的体重。而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生活着最小的动物——轮虫，它实在是太微小了，我们只能够在显微镜下一睹它的尊容，哪怕是将150多条轮虫困在像句尾的句号这么小的地方，它们仍然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有些动物体态丰满，圆滚滚的像个篮球。有些动物身材修长，看起来就像一条细绳……有些动物天生就无法看到这美丽的世界，而有些动物却拥有100多只眼睛。有些动物生来便没有腿，而有些动物却有750多条腿。有些动物可以在地球上生活几百年，而有些动物只能拥有短短几分钟的时光……

从最大的动物到最小的动物，从胖子到瘦子，从瞎子到多眼怪，从没有腿的到有几百条腿的，从寿比南山的到稍纵即逝的……全部都是对比。

是啊，没有大，哪里来的小？没有胖，哪里来的瘦？没有丑，哪里来的美？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也没有了所有生动的形容和描述，也就无法更好地认识我们周围的客观世界。当我们形容一个动物很大的时候，必然有另一个没有被我们语言提及的、很小的动物隐藏在我们的脑海中。我们只有通过对比，才能够界定。所以，如果我们希望孩子们在认识世界之初，就能够用正确的方法观察并欣赏，我们就要把“对比”这样好用的工具交给他们。

2. 你活着，我们都死了——颜色对比

在这幅图里，所有的动物都只是黑色的剪影，除了一只小小的、红色的、背上有七个黑点的七星瓢虫。一条红色的细线，笔直地从这只鲜艳的小虫子身上延伸出来，穿过那些黑色的动物剪影来到图书上部留白的地方。几行简短的文字排列在红色细线的旁边：

每种现存动物的今天，都是那些已灭绝动物遥不可及的明天。平均每天都有1000种动物永远地从地球上消失或者正在走向灭绝。

所有那些黑色的剪影都是曾在这个星球上活过的生命。它们曾经呼吸过这里的空气，曾经脚踩在这片大地上，曾经生机勃勃过，曾经也拥有鲜明的色彩。如今，它们失去了生命的颜色，像是黑色的幽灵，围绕在七星瓢虫的周围。它们的化石躺在我们脚下的大地里，在黑暗的、层层叠叠的地层里安眠。

这种颜色对比达到的效果无疑是震撼的。生与死的界限，泾渭分明。黑色，多而浓重，像是死亡的阴影。在这大片的阴影里，一点红色穿透了死亡，发出生命和希望的光芒。

每次看到这幅图，都会想起电影《辛德勒的名单》中的场景：黑色的人影从一栋栋的房子中走出来，汇聚成黑色的人流。他们是被纳粹所驱赶着的犹太人。在这些黑色的人流中，有一个鲜艳的、红色的、小小的人影——那是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小姑娘，她逆着人流，试图藏起来。但是，她被找到了，最终也汇入黑色的人流。在那一刻，小提琴的声音响起，呜咽着，如泣如诉。

这是生命的挽歌。书中以极简的文字来谱写这首挽歌：

越来越多的动物灭绝。

坏消息是：平均来讲，无论哪种动物都会在生存1000万年后灭绝。好消息是：人类还能在地球上再存活20万年左右。

极富表现力的黑红颜色对比，极简的文字说明，艺术和科学在这里完美地融合，达到了震撼人心的效果。这便是对比的妙用。

3. 我一口就能吃了你：大小对比

宝典中专门有一节来讲“大和小”。

这是一幅按同一比例缩小的画面，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东北虎和家猫之间真实的差距。它们俩虽是亲戚，个头却有天壤之别。它们一个虎啸山林，一个蜗居家中;一个能捕食野猪，一个则专攻老鼠。然而，在它们悬殊的体型差异背后，却是相似的捕猎方式、飞快的速度，还有敏锐的感官——东北虎和家猫都是几乎完美的猎手。

亲戚毕竟是亲戚呀。大小的对比，引出了生活环境、捕食猎物、捕猎方式、奔跑速度、感官敏锐度的异同对比。一系列的对比，引导着孩子们开启了对于物种和个体的认识。这是对比的妙用。

这是一幅按实际大小呈现的画面。那条粉红色的、长达60厘米的舌头属于大食蚁兽。舌头上被黏液粘住的昆虫是白蚁。不论是舌头还是白蚁，它们都和现实世界中的一样大。

不同于东北虎和家猫的亲戚关系，大食蚁兽和白蚁是天敌。大食蚁兽以食用白蚁为生，它整日在丛林中四处转悠，终于找到了一座白蚁城堡——一座六七米相当于人类两层楼高的白蚁巢穴。大食蚁兽爬过去，用它锋利的爪子挖开白蚁的巢穴，把它60多厘米长、长满倒刺、涂满粘液的舌头伸了进去……

再看看书中那条长长的舌头和舌头上可怜的白蚁吧。作者用真实的大小，对比出舌头的长和白蚁相对的小，把孩子们带入了天敌之间真实的、惊心动魄的捕食故事。这也是对比的妙用。

这也是一幅按实际大小呈现的画面。这是一张东北虎的脸，而且还不完整——我们只能看到它黄色的眼睛、粉红的鼻子、血盆大嘴和部分的脸颊。因为它的脸实在太大了，书页上放不下。

此处，作者终于不再使用对比手法了吗？只有一个动物，和谁比呢？这正是作者构思精妙之处——他依然使用了对比手法，在戏台上只有一个角色在唱独角戏的时候——他将书中的老虎和书外的小读者进行了对比。小读者们此时正凑在书页前面，震惊地望着书中的东北虎：他们的小脸和东北虎的大脸离得如此之近，他们的整个小脑袋也就和东北虎的大嘴差不多大。

这样奇妙的对比，将没有在书中出现的小读者都算计进去了，增加了互动的趣味。这还是对比的妙用。

4. 如果地球历史变成24小时——所有生命的大比拼

在宝典中，所有以上的这些对比都还不是极致，在下面这幅图中才是。

地球到底多少岁了？我们很难有一个清晰的数据和概念。我们尝试着将地球45亿年的历史压缩成一天24小时。结果就得到下面展示的这个时间轴。

00：00，地球形成了。

凌晨5：00，第一个生命出现。

下午5：45，多细胞生命逐渐发展。

晚上8：00，第一种动物出现。

晚上9：44，第一批动物离开了海洋，爬到陆地上。

晚上10：50，恐龙和哺乳动物进化了。

晚上11：39，恐龙灭绝了。

晚上11：58：30，（零点前的1 分半钟）早期人类出现在非洲。

晚上11：59：56，（零点前的4 秒钟）现代人出现，他们长得跟我们很像。

为了大家看得清楚些，我把图注都摘录了下来。这是多么宏大的对比，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参与其中;这又是多么精妙的对比，将漫长得让人无法感知的45亿年，压缩成我们每天都在过的24 小时。

在时间的长轴上，地球在漫长的岁月中是如此的孤单：凌晨便有了第一个生命，但是直到下午五点多，多细胞生命才逐渐发展起来;在晚上九点之前，陆地上没有任何动物;而现代人仅仅在零点前的4秒钟，才出现在这颗美丽的蓝色星球上。

地球是我们人类的母亲，但是人类从来不是地球的主人。

这样一种用到极致的对比，把人类的4秒钟放进了地球历史的24 小时里;把人类的生命形式放进了所有在这个星球生活过的形形色色的生命总和里。这才是对比的妙用。

这样的一本动物宝典，将给阅读它的孩子们带来什么呢？这样的一本科普宝典，将给研读它的科普人带来什么呢？孩子们将通过对比，获得欣赏自然世界的一个神奇而优雅的途径。科普人将通过对比，获得表述自然世界的一个神奇而优雅的方法。

我们通过对比，认识了世界，认识了自己。

作者系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科普编辑室主任，责编图书曾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中国政府出版奖、五个一工程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