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的甜味
2022-12-29槃宁
槃宁
1
任川转来班上的那天,徐清楚记得,一夜春风拂过,学校里的丁香全开了,星星点点的紫色,绽着清爽的苦香。
周一要升旗,班里同学整齐地穿着黄绿色校服。任川站在讲台上简单自我介绍完,从徐座位旁带过一阵风,徐扑哧一声笑了,任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出迷茫。
鬼使神差地,徐转头收掉自己摞在后桌上的书,笑着示意他 :“我叫徐,是你爸爸诊所的常客,所以你应该见过我。”任川笑了笑,真的坐下来。
高三的教室都是单座,没有同桌,一节课下来,任川不停地拍拍徐,借纸巾,借试卷,最后一次徐转过身,面前是一根棒棒糖:“喏,无糖的。”
空气里散发出甜味,徐的糖虫被勾出来。“你太客气了。”她一把撕掉包装袋,和任川一同往楼下走。她又打量着任川,然后笑了。
任川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徐歪着脑袋:“你看满操场的韭菜炒鸡蛋,你穿得最清爽挺拔,像一根青翠的葱。”
“ 什么比喻啊, 至少也该是棵白杨。”任川挺挺身子,松垮的面料在他身上却透着精神。想了想,任川对徐说:“你穿着像颗蚕豆,可爱。”
明明更像是报复,可在他温柔的低声里,徐的脸唰地红了。
但她很快发现,任川对谁都是恰到好处的亲近,一个晌午,她一直忍不住转头看。
看一眼, 任川在给同学讲题,看第二眼、看第三眼,还是有一群人围着他。眼见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笑盈盈变得不耐烦,她转身一拍桌子,急吼吼地打断他:“差点忘了,刚才班主任喊你去办公室。”
说着徐眨眨眼,率先跑出去。
午后的操场人迹寥寥,任川走来,眉头终于舒展开。徐看着,也跟着松了口气,接着盯住他的口袋。
因为牙齿不好又喜甜,她平日连零花钱都被严格控制。徐觉得,没有糖,自己的生活至少黯淡了一半。
任川摸摸口袋,果真掏出一块糖,可立马又放了回去。他在徐企图夺走前抓住她的手腕:“虽然不含糖,也不能多吃,一天最多一块。”
任川掌心的温度透过徐的衣袖传至全身,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徐暂时忍住糖瘾,忽而又听到任川说:“作为回报,我给你讲题。”
“谁稀罕。”徐嘀咕,却第一次觉得,糖的甜也不过如此。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徐想,17岁,谁不想拥有少年的偏爱?
2
从那天起,每当有同学赖在任川座位旁,徐就仗义地举起书:“不好意思,我先预约的。”
等同学走了,她还做戏做全套,干脆趴在任川桌上学习,她在这头写,任川在那头背《文艺常识》。
任川的成绩并不拔尖,才从尖子班转来普通班,改攻编导专业。
距离艺术统考还有小半月,徐不敢真的打扰他,倒是任川主动探过头来 :“这里不对,这道有更简单的解法。哎,我给你讲……”
任川的思路很清晰,每道题都能讲得让徐恍然大悟、兴致大起、连连发问,等回过神来,夕阳都落了。任川的眉眼间,却依旧满是温柔。
徐雀跃着收拾书包,看到任川眼底的青灰色,心又沉下去。思来想去,她觉得比起耽误任川的前程,她宁愿冷却自己欢喜的心。
于是转日任川再“指点江山”,徐啪地捂住自己的试卷:“你不要耽误时间了,从今天开始我自力更生。”任川愣了一下,突然放下笔:“能听听我的心事吗?你不要笑话我。”
男儿有闷不轻诉,参加艺考并不是任川的本意,他说自己最想学的是物理,可走了艺考的路就很难回头了。
“我觉得,做自己喜欢的事,会好一些。”徐吞吞吐吐,“不然会有遗憾。”
任川点点头,拽过她的试卷,神情恢复明亮:“所以给你讲题,也是我喜欢的事情。”
他低头浅笑,徐觉得有什么在肆意生长,她闭上眼睛,看见心湖开满了花。
任川统考的成绩并不理想。
“这样去参加校考,意义不大。”任川揉着太阳穴,“不过统考还是能降点分,之后只能全力以赴了。”
徐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为他惋惜,又为之后能每天看到他而欣喜,可任川又说:“所以我要回原班强化练习了,没人看着你,你不准偷吃糖啊。”
3
原来他是在告别。
尖子班在学校另一栋楼的一层,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全看彼此是否想联系。起初徐还不时在课间跑操的路上遇到任川,也偶尔跑去他班里问题目,但下了场大雨,断了几天联系,她突然就没有那种动力和勇气了。
而任川也没再主动找过她。
他应该很忙,毕竟他想考名牌大学,不像自己。徐拍拍脑袋,让自己集中精神做题,可每每写着,就不自觉想起穿着校服像青葱一样好看的他。
她发现,喜欢一个人就像牙疼,原先尝了多少甜,后来就痛得有多狠,但熬啊熬,总归能过去。
有天午休时,前桌的同学买了几串糖葫芦,在班里分给同学吃。徐彻底忍不了了,接过来,久违的甘甜冲破味蕾。
一瞬间,徐赌气地想,任川也没什么大不了,17岁的甜,她自己也能给自己。
只是一时的舌尖上的享乐让徐牙痛得跳脚,她请假跑去诊所,处理完捂着脸正准备回家,和放学回来的任川撞了个正着。
“你的自制力就那么差?”任川见状皱起眉,严厉坚硬的声音透着不满,徐愣住了。
“出什么事了?”任爸探过头,徐抓起棉衣转身就逃,她蹲在路边哭,委屈了半天,突然就释怀了。
任川的温柔,本就不是无偿的,给她糖是回报她的帮忙,耐心讲题是因为她替他解了围。至于那些没理由的话语,徐就当是他一时兴起,不去回忆,慢慢拍灭心里的星星之火。
翻过一张又一张, 黑板上的倒计时就成了“0”。
高考远没有想象中紧张,平稳地发挥完,徐松了口气,在家里尽情地抱着西瓜看漫画,又因为牙齿不堪冰镇西瓜的摧残,捂着脸跑去诊所。正巧任川先她一步推开门,愣了一下,任川的眉头皱紧又舒展开。徐只觉得狼狈又丢人,委屈悉数倾泻而出。
她的眼泪像积聚多日的雨水往下倒,任川嚇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不停地问她:“很疼吗?”
又坐在旁边嘀咕:“我高考完感觉还不错,但艺考录取在前,我好纠结要不要放弃,你觉得呢?”徐不搭理他,他的手就一直摩挲着口袋。
徐从诊所里出来,半路上不由自主望着亮晶晶的糖果屋发呆。
“想吃糖?”任川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任川拉住她,她就迈不开步子了。任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了糖果的小小糖果机:“这样能缓解你的糖瘾吗?”
糖果机里全是包成糖果形状的彩色玻璃纸,一颗颗剥开,全是实打实甜到心坎里的话。
任川问:“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任川想:“可我太忙了,一直犹豫不决的状态也不好,更没法为她分担压力,等高考结束再去找她,她能理解吧?”
任川懊恼:“她都那么疼了,我还凶她,偏偏还没追出去。她怎么就忍不住?”
任川还说:“徐洗白了的校服像沐浴阳光的青山。”
“这是什么破比喻啊。”徐笑了,剥开最后一颗,任川跟着她的视线一起读出来:“我喜欢你。”
徐看着他笑,少女的回应像山路十八弯:“那我以后,大概都不会牙疼了。”
有你那么甜,美味的糖果对我都没有吸引力了。
若子//摘自《中学生百科·小文艺》2022年第2期,本刊有删节,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