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比天大(二题)
2022-12-29侯发山
侯发山
改 名
中国人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因为姓名是父母给的,如果改了,有辱先人,还有不孝的罪名。清朝时,安徽省颍州府太和县有个人叫祝顺昌,他参加科举一路顺利,到了殿试,被乾隆钦点为状元郎。乾隆认为,祝顺昌的名字有“顺昌大捷”的意思,有辱清之嫌,不如改名为“祝顺清”。祝顺昌拒绝改名,结果状元被取消,家产被没收,自己还被囚禁。由此可见,“改名换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张茂堂没事时就爱哼唱两句,后来迷上了唱戏。刚开始,张茂堂什么都唱,能唱豫剧祥符调、豫东调、豫西调、曲剧、越调、京剧、昆剧、河北梆子及河南坠子等,不料,却遭到族人的反对。当时,唱戏的属于“下九流”,被人瞧不起。张茂堂家里穷,而唱戏属于“开口饭”,只要会唱,起码有饭吃。为了养家糊口,张茂堂改名“张福仙”。族人警告他“死后不能入祖坟”,张福仙不以为意,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既然祖上不能保佑自己,入不入祖坟都一样。”
1930年5月,张福仙的小儿子张振有出生了。家里没吃的了,张福仙的媳妇就带着女儿张妙玲要饭。要饭的难处可想而知,起五更,搭黄昏,顶风冒雨,遇到好心人,給口吃的;碰到狠心的财主,放狗咬人。有时,一天走几十里也要不到一口稀饭……看着这样也不是办法,张福仙便带着张妙玲到密县讨生活,去煤矿挖煤,或者跟人搭帮唱唱戏。
在那个年月,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好不到哪里去,家里跟大水冲过一样,生了女孩就送人当童养媳。1931年端午节,张福仙带着张妙玲回老家。看到已经8岁的张妙玲,族人就开始打她的主意,让她给人家当童养媳。
张妙玲虽小,但已经懂事了,尽管不明白“童养媳”的含义,却也知道做童养媳不是什么好事。张福仙也不愿意,他知道童养媳不是好当的。张妙玲的四个姑姑都是童养媳,二姑上树戳老鸹窝当柴火,从树上掉下来摔成残疾,不到两年就死了;四姑得了“月子病”,婆家不给请大夫还给气受,孩子还没满月她就“走”了。
张福仙决定让张妙玲跟着自己学唱戏——与其到婆家受苦,不如跟着自己受苦。张福仙说:“给人家,人家也是打死她。在我这儿,我打死她拉倒;打不死,我教她点儿东西,也能混碗饭吃。”于是,张福仙举家搬到密县谋生。这期间,张妙玲跟父亲学习了第一出戏《虹桥关》,之后又陆续学了须生戏《戏牡丹》和青衣戏《阴阳河》。后来,张妙玲搭班演出了垫戏《戏牡丹》,艺术生涯正式开始。
族人得知消息后,更是不依不饶。1933年秋天,张福仙带着家人回家给母亲做三周年祭。族长逮住机会,大发雷霆,对张福仙说:“你不但毁了自己,把闺女也毁了……她要再唱戏,开除祖籍,不能回乡!”
“那就不姓张,百家姓有的是姓!”张福仙返回密县路过站街时,遇到拜把兄弟常会庆。两人拉呱儿闲话时,张福仙把自己的苦恼讲给了常会庆。
看着乖巧机灵的张妙玲,常会庆说:“把闺女给我,不就不姓张了?”
张福仙两眼一亮,激动地说:“哎呀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闺女,赶紧给干爹磕头!”
就这样,张妙玲认常会庆为干爹,改为常姓。
张福仙赌气地说:“既然姓已改了,就把名字也改了,与张家断个干净利落。”
常会庆抓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尴尬地说:“改成啥呢?我没学问。你孬好也会唱戏,有点儿学问,你想个名字。要改就改得好听一点儿……”
张福仙想了想,说:“我去过荥阳的鸿沟,才知道刘邦和香玉(项羽)在那里打过仗。听说香玉(项羽)武功高,人长得排场,咱闺女就叫香玉吧!”张福仙没有上过学,不认识字,虽然会唱戏,但也只是死记硬背,不知道楚霸王是项羽而非“香玉”。
“嗯,这名字主贵,又是香,又是玉。将来咱闺女准有大出息!”常会庆开心地笑了。
自此,世间少了一个张妙玲,菊坛多了一个常香玉。
一块金表
常香玉为给抗美援朝志愿军捐飞机开始全国巡回义演的时候,时任华南分局书记兼广东省省长的叶剑英,派人邀请常香玉到广州去。盛情难却,常香玉和丈夫陈宪章率团到了广州。演出之前,常香玉还在犹豫,她说:“我们唱的是豫剧,河南版的普通话,广东人能听懂吗?”叶剑英说:“口音不一样,但咱们的爱国心是一样的。”
事实证明,咱们的叶帅没有说错。广东人的热情很高,能容纳一万多名观众的中山纪念堂,场场爆满。当时,义演的价格是一张戏票2万元(旧币),但不少观众坚持用3万、5万甚至10万元去买。售票员不同意,他们把钱塞进窗口就走。
在广州演出的第二天下午,“香玉剧社”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叫林会卿,印尼华侨。见到常香玉后,林会卿褪下手腕上金光闪闪的一块手表,满脸歉疚地对常香玉说:“我带的钱所剩不多,只剩下回去的路费了。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块金表,送给咱们剧社,算是为你们义演、为抗美援朝添点儿力吧!”
常香玉张了张嘴,婉言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林会卿又说:“收下吧,这是一个海外游子对祖国母亲尽的一份心。”说罢,林会卿的双颊已经爬满了泪。日寇侵略中国那年,林会卿随父母逃难到印尼。在国外受人欺负,被人看不起,这次回国,看到新中国成立,看到全国上下像一家人似的,齐心协力地抗美援朝,她是打心眼里高兴和激动。
常香玉接受了这块金表后,让陈宪章到剧场门口去卖。
为了宣传归国华侨的赤子之心,激发同胞们的爱国热情,陈宪章来了一个无底价竞拍。
“10万!”
“15万!”
“我出30万!”
“我出40万!”
…………
最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出资65万拍到了这块金表。
陈宪章和在场的人都纷纷为老人鼓掌喝彩。
谁也没想到,手表在老人手里停留不到一分钟,他又把手表还给了陈宪章。
陈宪章吃了一惊:“老人家,您不要了?”当时,陈宪章有些失望,还有不满,心说做人怎么能这样呢?
老人笑了笑,说:“手表已经是我的了,现在我把它捐出去,捐给香玉剧社,总可以吧?”
那一刻,陈宪章内心的感动难以言表。
“我老了,不能上朝鲜战场,但给香玉剧社的义演出点儿力,我还是能做到的。”说罢,老人扬长而去。
接下来,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这块金表我买,20万。”他交付了支票,手表也没拿就转身走了。
陈宪章挥着手里的金表叫道:“手表,你的手表——”
“算我捐了。”年轻人头也没回。
就这样,10万、18万、30万、20万……陈宪章收到了上千万元,手表还没“卖”出去。
在广州义演期间,叶剑英给常香玉题了“爱国艺人”四个字。常香玉说:“爱国是艺人的底线,必须做到的。”
叶剑英说:“在艺人里边,你是最爱国的。”
常香玉笑了,说:“叶帅不但有帅才,还有口才。”
“你呀你,说的没有唱的好听。”叶剑英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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