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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马西北来:初唐引进马种综述

2022-12-29张永刚西安美术学院

文化产业 2022年35期
关键词:吐谷浑突厥

张永刚 西安美术学院

借历史文献和考古、图像材料互证,分述初唐政治环境、引进方式、马种及用途,可知初唐引进域外马种规模巨大,其中突厥马占比最高。文献与图像相对应的有突厥马、大宛马、吐谷浑马、于阗马等,引进胡马大大促进了唐与其他民族文明的交流与互动。

唐代文献中官方养马及用马的规模、质量都远超前代,而相关考古实物及图像材料是否支持这一说法?互证后是否有新的认识?本文从初唐政治环境、引进方式、马种及用途四个视角,综述初唐引进马种简况。

初唐政治环境

自高祖武德元年于长安建都至玄宗先天元年(618—712),初唐共历六位皇帝,计94年。当时关中以北的游牧民族有“突厥、铁勒、薛延陀、回纥等部族,东北有契丹、室韦、奚、高丽、靺鞨等,西北有西突厥、突厥施、党项、吐谷浑、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等,西南有吐蕃、南诏,及其他蛮、獠等”[1]。复杂的政治环境,时刻威胁着根基未稳的初唐政权。武德年间,突厥自北年年南侵,唐军因缺乏战马,战局常处劣势,武德九年(626)的渭水之盟实为形势所迫。初唐在游牧民族环伺的背景下,必须解决战马短缺的迫切问题,诸多因素促成了唐对域外马种的大量需求,《新唐书》卷五十载:“议谓秦汉以来,唐马最盛,天子又锐志武事,遂弱西北蕃。”

引进方式

马俊民据文献认为,唐代从边区少数民族及外国引进马匹种类多达83种。“胡马”中来自西北者最多,北部次之,东北又次之,东南最少。范围东自朝鲜,西到阿拉伯半岛,北至西伯利亚,南到印度,可谓地域广阔[2]。其中引进方式主要有以下六种。

继承前代

《新唐书·兵志》:“马者,兵之用也;监牧,所以蕃马也,其制起于近世。唐之初起,得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于赤岸泽,徙之陇右,监牧之制始于此。”这五千匹是唐代马政繁荣的基础,唐代绘画中鞍马题材盛行是证明。莫高窟321窟南壁的初唐《地狱图》里,河边吃草的二马,外形毛色明显非中原马种(图1)。另有北宋画马名手李公麟《摹韦偃牧放图》卷,反映了初唐四十八个官方养马场骏马遍野的盛景(图2)。

图1 《地狱图》莫高窟第321窟南壁(局部)初唐敦煌(图片来源于网络)

图2 (宋)李公麟《摹韦偃牧放图》卷(局部)绢本故宫博物院所藏(图片来源于网络)

互市

马俊民认为互市是引进“胡马”的主要方式。唐政府多以绢帛易马,玄宗朝始以茶购马。市马地点主要有营州、幽州、西受降城、云中府、朔方、安西、赤岭等七地。馆驿网络发达,互市规模巨大,交易数额惊人。

朝贡

唐史载进贡“胡马”达42种,大食、坚昆那、拔汉那三国献马最多,达6次,鸿胪寺是管理贡马的专门机构。《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四突厥下,录贞观二年(628),“颉利可汗遣使贡马牛数万”。高宗永徽五年(654),吐蕃遣使“献野马百匹……”

和亲

武德二年(619),高祖李渊以诏令形式确定和亲政策[3]。内容主要有公主出嫁、交聘、贡赐、互市等,少数民族政权必须上交数额巨大的聘礼,马匹就是其一。贞观十四年(640),吐谷浑首领诺曷钵迎娶弘化公主,献“马牛羊万”。贞观十六年(642),西突厥薛延陀请婚,献马三千匹。从初唐、中唐墓葬壁画中大量的仪卫图、出行图,可知马匹种类之多,用量之大,域外马种的频繁使用。

战争缴获

唐初在战争与武力威慑下获取了数目可观的马种资源。贞观二十一年(647),阿史那社尔领昆丘道行军大总管破龟兹,俘国王,又向西域诸国“宣谕威信”,受到震慑的于阗遂向唐献马畜。此外,唐中央也用官爵、“女妓”等方式换马。武德时,高祖李渊曾派人以“女妓”换名马数百匹。

种类

突厥马、回纥马、骨利干马

突厥马种,即蒙古马前身,多生活于蒙古草原地区。身材不高,头大鼻高,四肢不长,筋骨强健,耐力极强。葛承雍考“昭陵六骏”名称为突厥语,认为“拳毛䯄”“什伐赤”“白蹄乌”“飒露紫”即突厥马种[4](图3)。初唐时,在与突厥的战争中,获得了大批突厥战马。蒙古高原操突厥语的游牧部族回纥(亦称回鹘)所用马种,当为突厥草原马种。敦煌壁画《张议潮统军出行图》中,战马也多为突厥马、回纥马。另有骨利干马种,贞观二十一年(647),骨利干曾遣使献马十匹,此马种属高寒地带,体格高大,入唐数量极少,图像材料缺乏。

图3 (初唐)昭陵六骏石刻“飒露紫”,西安碑林博物馆藏(图片来源于网络)

大宛马、康国马

中亚是古老的良马产地,张骞二次出使西域返回长安时就带有乌孙马(西极马)、康居马和大宛马(汗血马)[5]。今新疆伊犁地区即古乌孙国故地,康国在今楚河、塔什干一带,大宛在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那盆地。自汉始,这些西域名马就不断引入内地,大宛国良马被汉武帝命名为汗血马。从源流看,大宛马实为古老的阿哈尔捷金马,在今土库曼斯坦。《唐会要》七十二卷载:“康国马,康居国也,是大宛马种,形容极大。武德中,康国献四千匹,今时官马,犹是其种。”《晋书•苻坚载记上》写其貌:“大宛献天马千里驹,皆汗血、朱鬣、五色、凤膺、麟身。”[6]可惜此马图像材料未见。

吐谷浑马

以今青海省湟源、白兰地区为核心的吐谷浑自古产良马。张得祖、任玉贵认为甘肃雷台汉墓铜奔马应为吐谷浑所产浩门马[7]。孙机先生认为铜奔马同侧两腿同时腾空是“对侧步”,速度快,少颠簸,属于青藏高原所产浩门马、囊谦马[8]。唐玄宗最爱之一的“玉花骢”,即吐谷浑马种青海骢。骢,指青白杂毛的马,行如地上龙。杜甫诗“闻道乘骢发,沙边待至今”,王维诗“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即指此马。此外,吐谷浑善养舞马,曾进献唐朝,何家村窖藏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上的舞马当为此种。

于阗马

林梅村通过新疆和田丹丹乌里克遗址所获壁画和木版画,及宋李公麟《五马图》,考证于阗马是古代于阗国“一种浑身花斑的西域马”(图4),唐诗称誉的“五花马”正是此马[9]。苏轼《三马图赞并引》描述《五马图》中的于阗马:“西域贡马,首高八尺,龙颅而凤膺,虎脊而豹章。”其体形高大,头似龙,胸似凤鸟,脊背像虎,身上花斑如豹纹。

图4 (6—8世纪)《骑乘人物图》,木板壁画新疆策勒县丹丹乌里克遗址出土,英国大英博物馆藏(图片来源于网络)

吐蕃马

《册府元龟》卷九七九载:“长安三年(703),吐蕃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并求婚,则天许之。”吐蕃所献马种或为今日西藏马,属高原小型马,主要生活在青藏高原。蔡大伟对西藏马遗传多样性的研究,揭示了其在母系遗传关系上,与近东、中亚以及欧洲家马有较近血缘关系,与东亚蒙古马和韩国马关系较远。侯文通认为藏马和西南马种的共同来源,是古代氐羌人南下及后裔迁徙,同时带去了河、湟间古“青海马”,经千年进化和繁育而成[10],可惜图像材料不确切。

阿拉伯马、波斯马

20世纪英国东方艺术史学家巴兹尔·格雷(Basil Gray)曾说:“在中国方面,外国商人在中国港口组成的团体不断壮大,开始组织外贸。8世纪主要港口是广东,和位于大运河上的扬州……中国人感兴趣的是进口马、琥珀、玻璃、银器以及铜锭、银锭、珍珠母和犀牛角。”此马种因海路输入,量少质优,考古与图像材料很难对应,但艺术风格有例证:初唐张士贵墓出土白陶马(图5),与康文通墓出土三彩马俑相比,其体型骨骼肌肉更写实,与中宗朝始流行的三彩马俑差异巨大,更接近波斯、大秦等地马种特征。

图5 显庆二年(657)张士贵墓出土白陶马,昭陵博物馆藏(图片来源:李炳武,张志攀.昭陵博物馆[M].西安:西安出版社,2018:101.)

贡献

据西安地区出土马俑,晏新志将唐人社会生活中的马分六种:军事、乐舞、狩猎、体育、出行、牧饲,笔者减为五种。

繁育种群

初唐高祖、太宗朝重视马匹种群繁育,设监牧制度。马俊民、丁平平认为唐代马政,首段为贞观至麟德。《全唐文》二百二十六卷录张说《大唐开元十三年陇右监牧颂德碑》有:“肇自贞观,成于麟德,四十年间,马至七十万六千匹,设四十八监以掌之,跨陇西、金城、平凉、田水,四郡之地,犹为狭隘,更析八监,布于河曲丰旷之野,乃能容之。”从创唐的5000匹到70万匹,可见监牧制度的贡献。此外,社会中上层亦大量养马,马种多样,唐墓壁画和大量出土的马俑即为明证。

军事活动

游牧民族能迅速扩张建立辽阔帝国,主因之一是拥有快速机动的骑兵。丁平平引《通典》论述,初唐大将李靖认为骑兵在唐军标准建制中占战斗部分的30%,盛唐全部常备军57万人中应有骑兵部队16万人,唐军骑兵力量之强,在中国古代政权中首屈一指。敦煌莫高窟321窟壁画中的骑兵和懿德太子墓甲马骑兵俑均是典型例证(图6)。唐太宗《六马图赞》,赞誉自己所乘六匹战马的功绩,其中,“拳毛䯄”因身中九箭战死阵前。

图6 彩绘贴金骑马俑,懿德太子墓出土,国家博物馆藏(图片来源于网络)

乘驭交通

《旧唐书·舆服志》有,“宫人从驾,皆胡帽乘马,海内效之,至露髻驰骋”,述自开元初,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女性都有出行骑马的风尚。申秦雁以永泰公主墓壁画胡人备马图为例,梳理唐墓图像,提出为墓主所备域外白马是身份等级的象征,唐墓及唐诗中多见,是前代神圣、祥瑞、高贵传统的延续。马匹在交通贸易中贡献巨大。《新唐书·地理志》载七条对外交通干道:安东道、高丽及渤海道、大同及云中道、回鹘道、西域道、天竺道、海夷道,而陆路运输多靠马匹。同时,唐承隋制,设有完善的国家馆驿制度,驿站最多达1639所。而张骞发现的“蜀身毒道”,常用南亚马种。

农牧生产

唐代经济模式为农业与畜牧业相结合,马匹不但能为农业提供畜力,还是畜牧业核心。天然牧场遍布中原以北和西部地区,除官马大量繁育以外,民间亦大量应用。

娱乐

娱乐含马球、舞马、出游、狩猎诸项。马球起源有西藏和波斯两说。初唐文献显示,在军中训练骑兵时,马球是重要的训练与娱乐内容。从何家村窖藏镏金舞马银壶来看,舞马活动自中唐起就大受皇室欢迎。

初唐大量引进域外马种,有外部环境军事威胁和内部开放政策等多重因素。其马政系统完备,在中国历史上数量和质量首屈一指。虽然考古、艺术史图像与实物不能有效对应文献中的大部分马种,但突厥、大宛、吐谷浑、于阗等主要马种可初步对应;初唐引进马种的影响远超政治、军事领域,其还在经济、文化、科技等范畴内促进了中国与其他区域国家的交流互动,丝绸之路为直接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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