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文化资源的类型阐释与现代困境*
2022-12-29张兴龙张雯迪
张兴龙,张雯迪
(1.江苏海洋大学 文法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5; 2.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9)
关于当下扬州文化发展的一切相关命题的讨论,都应该以扬州文化资源的梳理为逻辑起点,只有把扬州文化资源的构成、类型等“家底子”摸清楚,才能有效避免当前文化传承、保护与开发中暴露的盲目性与无效性,从而为提出可操作性的保护和开发措施提供客观依据。
目前学界对文化资源类型的划分,由于对文化资源概念内涵的理解、划分标准的不同而存在差异。如,从文化资源的形态上看,文化资源分为物质和非物质文化资源;从文化资源产生时间上看,文化资源分为历史和现代文化资源;从文化资源城乡形态上看,文化资源分为乡村文化资源、城市文化资源。
刘士林把江南文化资源划分为物质文化资源、社会文化资源和审美文化资源的“三分法”[1],即,物质文化资源主要包括以古建筑资源为代表的生态系统资源、土特产品资源,社会文化资源主要包括以历史文化和民俗文化资源为代表的农业文化资源、工业文化资源等,审美文化资源则包括以民间艺术为代表的口头文学、音乐歌舞、游戏竞技等,这一划分方法可以为扬州文化资源类型划分提供借鉴。一方面,较之把文化资源普遍划分为物质、非物质文化资源的较为简单粗暴的“二分法”,“三分法”则从非物质文化资源中较为精准地区分出社会和审美文化资源,这样更有利于对扬州文化资源进行“微观叙事”,避免在资源梳理上过于粗放模糊的问题;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作为江南文化资源类型研究主要框架的“三分法”更适合于扬州文化资源的划分,因为在文化意义上,历史上的扬州一直被视为“江南”而存在的,扬州文化与江南文化有着家族遗传类似性,扬州文化资源就一直被视作江南文化资源谱系内部的重要支脉。在这个意义上,采用江南文化资源类型划分的方法作为本文研究的理论框架,不仅具有了学理性的依据,更切合扬州文化资源类型的本质。
一、扬州文化资源的构成
如果把扬州文化资源划分为物质文化、社会文化和审美文化三个谱系,那么,对于每个谱系内部的文化资源类型的阐释,面临着“面面俱到”和“以点带面”的两个路径。按照马克思所说的“人体解剖是猴体解剖的一把钥匙”的方法论,对于每个文化谱系内部类型的探索,完全可以通过该谱系内部最成熟、最典型的类型去阐释。依据这个方法论,以下对扬州文化资源构成的阐释,就分别以物质文化资源中的古建筑文化、社会文化资源中的运河文化、审美文化资源中的文学艺术为代表,从而体现对扬州文化资源构成阐释的客观性。
首先,就物质文化资源而言,悠久的建城历史与繁荣的经济为扬州积累了丰富的物质文化。
物质文化资源的多少与城市历史的长短以及经济发展的强弱有直接关联。一般而言,城市建造历史越久远,经济越繁荣,越容易积累丰富的物质文化。以古建筑为例,古建筑是物质文化中最具表征性的文化符号。遗存下来的扬州古建筑,从宏观的城市遗址到中观的园林建筑,再到微观的民宅,这些建筑遗存都是对扬州文化历史传承、积淀的最直观的见证,这种直观的感性显现方式,也是物质文化资源中的其他类型无法比拟的。历史上的扬州经济繁华,号称“扬一益二”,由此奠定了物质文化的基础。然而,扬州也是一个饱受战火浩劫的多灾多难的城市,在其城市经济最繁荣的唐宋、明清时期,遭受无数次战火洗劫,无数物质文化资源遭到严重破坏,能够保留下来的弥足珍贵。总体上看,扬州古建筑资源具有类型多样、构成繁多的特点。
扬州建城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修筑邗城,扬州古城已有近2 500年的历史,这非常有利于积淀丰富的物质文化资源。尤其重要的是,扬州古城不仅历史起点早,而且考古学研究表明,自春秋时期在蜀冈筑邗城,扬州城址“在蜀冈上的这个大位置基本没变”[2]94,这非常有利于扬州建筑文化资源的生成与积聚。虽然由于历史的久远和战火的焚毁,古邗城、汉代广陵城、隋唐扬州城的古城墙、城门等基础建筑设施已经损毁殆尽,但是,随着考古学发掘成果的不断扩大,唐代扬州城门遗址和宋大城遗址均被发现,成为扬州古城建筑文化资源的代表。
例如,在扬州城建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唐代,城市由子城和罗城两部分组成,规模仅次于长安、洛阳两京,而子城南门是唐代扬州最为壮观的城门,利用隋江都宫江都门修筑而成。今考古勘探,城南门遗址包含唐、北宋、南宋、明、清等多个时期修筑或修缮的陆门遗存和与水门、水关遗址相关的一些遗迹现象。历经1 200余年,城南门的位置始终未变,城城相叠,沿袭至今,被考古学界、史学界、建筑界誉为“中国城门通史”[3]。古城遗址的发掘,为今天扬州建设古城遗址公园,复建城墙门楼,再现唐代扬州城建筑的规划布局与宏伟壮丽,提供了宝贵文化资源。
园林建筑既是物质文化资源的又一个标志符号,也是扬州文化资源的最重要代表。扬州保留了大量历代修建的园林建筑。明代园林遍布扬州城垣的内外,清代更是扬州园林艺术的全盛时代。李斗在《扬州画舫录》卷六中引用刘大观的话:“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亭胜,三者鼎峙,不可轩轾。”[4]151园林建筑中的亭台楼榭等建筑设施,集中了扬州物质文化资源、社会文化资源和审美文化资源的智慧。古城扬州是首批“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与扬州拥有以国内著名的园林建筑为代表的物质文化资源有着直接关系。
明清盐商住宅建筑群是扬州古建筑文化资源的另一个典型代表。与以古城遗址为代表的古建筑文化资源的“宏大叙事”符号相比,盐商建筑群则可以被视为扬州物质文化资源的“微缩版”文化符号。明清扬州盐商富甲天下,不惜重金修建宅院。从遗存的盐商住宅及其演变过程看,清朝中期多集中在东关街、东圈门一带,后期多在南河下、丁家湾区域。扬州盐商住宅(含名人名居)尚有70多处[5]。例如,被誉为“盐商第一楼”的卢氏盐商豪宅,建于清光绪年间,占地面积万余平方米,至今保存着青砖黛瓦的高大古建筑群,已经成为扬州住宅建筑的代表。
其次,就社会文化资源而言,扬州在特殊历史时期发生的诸多重大事件,不仅为扬州社会文化资源的形成、凝聚和积淀提供了历史契机,还为这个城市社会文化资源的独特性打上了烙印。
每一座城市的兴起都有着自身独特的原因。同样,城市社会文化资源的形成与聚集也与城市独特的历史事件血脉相关。在扬州城市文化形成的漫长历史上有两个特殊的历史事件,一是隋唐时代大运河的全线贯通,另一个是明清时期的盐运兴盛。前者造就了扬州是一座“运河飘来的城市”,后者则让扬州成为一座“白盐堆起来的城市”。大运河与盐业的命运自此与扬州城市息息相关,并积淀了以运河文化为典型特征的社会文化资源谱系。隋炀帝时期,征调淮南十余万人开邗沟,自山阳至扬子江:
大业四年(608年)开永济渠,引沁水沟通黄、淮,北通涿郡。于是可以从扬州行船,直达涿郡。[2]61
大运河的全线贯通,直接推动了扬州政治地位的提升和城市经济的繁荣,为扬州积累了一笔深厚而丰富的文化遗产。
六千里大运河贯穿了二十一座城市,在这个意义上,二十一座城市的社会文化资源都被打上了运河烙印。然而,正如康德所说,理论上行得通的,在现实中未必行得通。在大运河鼎盛时期,二十一座城市既形成了具有共性的运河文化特征,也因为各自城市的差异性而呈现出个性差异。随着大运河在交通史上最终让位于高速公路、铁路、海运和航空等交通形式,许多运河城市也逐步衰落,甚至彻底退出了运河城市的视野,乃至今天人们往往忽略了历史上它们与运河的血脉联系。如,北京、天津、郑州、洛阳、徐州等城市,时至今日,它们社会文化资源最典型的符号并不是运河。扬州则不同,它是二十一座运河城市中至今仍然保存丰富的运河文化资源,并且仍然以运河文化著称的城市。
一方面,依靠运河兴起的扬州,在政治命运和经济发展方式上被打上了运河城市文化的烙印,使之不同于当时北京、洛阳、长安等典型的北方政治型城市,也有别于苏州、杭州等典型的江南商业型城市。在古代中国城市发展史上,因为人工运河才成就了某些城市的兴衰,那么,这些运河城市从产生就注定了与其他城市“在发生上有很大的区别”[6]9。如果从文化类型上看,扬州文化的主流并没有被裹挟到古代中国文化主流形态的农耕文明,它在本质上被称之为有别于传统农耕文明的运河城市文化,其社会文化特点被嵌入了城市、运河的特性。另一方面,政治制度、建筑风格、节日庆典、习俗风尚、消费观念、宗教信仰等社会文化也形成了自身特色。在社会制度上,具有强烈的“去政治化”色彩;在社会发展方式上,具有明显的工商业文明的活泼清新气息;在社会伦理形态上,具有鲜明的“非主流政治话语”模式。作为运河沿岸二十一座城市的典型代表,扬州的城市功能从城市诞生开始,就超越了古代中国城市中普遍存在的“政治型”和“经济型”的二元对立模式,由此形成了一种在古代中国将政治因素和经济因素“融合得最好的城市发展模式”[7]23。更重要的是,这些社会文化资源既见证了扬州历史的繁荣,也在岁月沧桑中演化、沉淀为一种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为今天研究、开发、创新扬州城市社会文化提供了直接的本土性对象,是今天保护和开发扬州地方文化特色的宝库。
再次,就审美文化资源而言,扬州地方民俗“人性轻扬”的特点,与扬州物质文化的极度繁荣,刺激了市民注重娱乐享受的审美趣味,孕育了地方个性鲜明的审美文化资源。
扬州审美文化资源的形成是地方民间习俗与历史上物质文化极度繁荣双重作用的结果。就前者而言,杜佑《通典》中说:“扬州人性轻扬,而尚鬼好祀。”[8]969扬州地方民俗的浓厚深刻浸染了市民审美观念,激发了扬州市民注重感官享受的特点,而“尚鬼好祀”的民风也直接推动了民间文艺艺术审美趣味的趋向。尤其是唐、明、清时期,扬州物质文化皆极度繁荣,唐人于邺依据杜牧事迹写的小说《扬州梦记》,描绘了扬州风月之城的繁华景观:
每重城向夕,娼楼之上,常有绛灯万数,辉罗耀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9]287
市民审美趣味受到地方文化习俗以及城市物质文化的影响,表现出了注重感官享受、娱乐消费的倾向,由此激发了戏曲小说、歌舞游戏等文学艺术,园林文化、山林文化等审美文化资源的生产。一言以蔽之,唐代文学作品中的扬州,在如下三个方面表现出了明显一致的倾向性:一是在选材上,喜欢张扬风流韵事;二是在文风上,作家们喜好刻意追求奢靡绮丽之风;三是在美学趣味上,嗜好聚焦于脂粉香艳。
以小说为例,唐宋以来出现了大批聚焦扬州风物人事的传奇小说,这些带有浓郁的扬州地方文化特色的叙事文学作品被称之为“扬州小说”。在视觉层面上,扬州小说把扬州城市作为故事发生的重要地理场景,小说中注重对扬州城市的人事风物的描写,是小说展示城市地理空间的基本范式,也是早期扬州小说叙事内容的基本形态。在小说人物行为层面上,扬州小说视角深入到城市市民的生活习俗以及消费方式等“人的行为”。在人的精神意识层面上,扬州小说中的人物行为和社会习俗的背后,都是作家对扬州市民价值观念、审美态度等意识形态的折射,这些内容无疑是扬州小说城市书写的审美文化空间的最深层结构图式,是扬州小说城市空间叙事的最深层精神结构。在这些小说中,“富贵”与“风月”成为两大主题。一个城市的经济繁荣,可以激发以城市命名的小说创作群体现象的出现,这并不是当时每个物质文化发达的城市都可以做到的。在明清江南五大都市中,苏州、杭州、南京、扬州和晚清时期的上海,每个城市都经济绚烂至极,但是,能有以地域直接命名小说创作群现象的,只有扬州小说和西湖小说。由此可见,扬州和杭州作为明清时期江南最发达的都市,积淀了极其深厚的审美文化资源。
二、扬州文化资源的类型
鉴于扬州文化资源的类型被划分为物质、社会、审美三个向度,且每个类型内部又形成一个相对独立、支脉繁杂的文化谱系,对扬州文化资源类型的阐释,同样需要借助每个谱系内部最具代表性、最具成熟形态的文化资源“个体”,去透视整个扬州文化资源类型的“总特征”。
(一) 扬州古镇文化资源
作为物质文化资源类型中的一个“感性显现”,古镇文化资源历来在整个江南文化资源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成为极具江南城市特色的一个文化符号。相比众多著名的江南古镇,扬州古镇显得过于低调。一方面,在自然景观上,紧邻长江的扬州拥有与以太湖流域为核心区的江南极其相似的“水镇”特征,这里水网密布,河汊众多,属于典型的鱼米之乡。这可以从分别代表苏州、扬州两大地域文化的陆文夫、汪曾祺的作品中得到验证。另一方面,在深层精神结构上,扬州古镇拥有与江南古镇相同的商业发达的“富镇”特征。江南古镇在历史上一向以经商富庶著称,例如南浔古镇,“所谓‘四象、八牛、七十二狗’者,皆资本雄厚,或自为丝通事,或有近亲为丝通事者”[10]392。换言之,扬州古镇兼具了江南古镇的两大特征,浸润了浓郁的江南风味。
除了具有江南古镇普遍的共性特征,扬州古镇还因为深受运河文化的影响,其中许多古镇的诞生和繁荣依赖于运河的开通与运河商贸的繁荣。因而,这些古镇开放逐利的商业文化之风浓厚,更有利于积聚财富。“在运河文化体系中,商业往来是最活跃的分子,商业文化占据着主导的地位。”[11]盐业属于“暴利行业”,乾隆时期就有人指出,“天下第一等贸易为盐商,故谚曰:‘一品官,二品商。’商者谓盐商也,谓利可坐获,无不致富,非若他途交易,有盈有缩也”[12]227。例如瓜州镇、邵伯镇皆因运河而生,在运河商贸繁荣时期,这些小镇成为南北往来必经之路,无数商船停靠这里,形成了舟车相继、商贾云集的繁华景观。
(二) 扬州饮食文化资源
在历史上,扬州饮食文化的繁荣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一方面,以富商为代表的“高消费群体”,力行奢靡浮华的饮食消费观念,导致扬州饮食制作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并由此推出极尽奢华的菜肴。例如,乾隆时期位居八大盐商之首的黄均泰,每天早上都要“饵燕窝,进参汤”,然后吃两个鸡蛋,据说所吃的鸡蛋是由用专门的饲料喂养的母鸡所产。而另外一则扬州地方故事讲的是一位穷书生娶了一位盐商的婢女,书生想要妻子炒一盘韭黄肉丝,妻子嘲笑说,你一个穷书生哪里吃得起这道菜。书生不解,一盘韭黄肉丝有何吃不起?原来,当初婢女在盐商家里,做一盘韭黄肉丝要用十几只猪的面肉切成丝,才能够做成一盘菜。清代著名盐商亢氏,其富有程度足以敌国,人称“亢百万”,生活上也是“享用奢靡,埒于王侯”[13]71。
另一方面,以普通市民为代表的大众消费群体追求普通食材的精细加工,既推进了扬州饮食业的繁荣,也成就了后来的淮扬菜。在唐朝,扬州酒楼茶楼遍布城内,出现了“无事到扬州,相携上酒楼”的赞誉。研究表明,扬州饮食发展到了唐代,就已经进入了兴盛繁荣时期,各种代表扬州烹饪方法的蒸煮、煎炸、焐烩等技巧方法均已出现,并且形成了和近代极为接近的比较成熟的烹饪理论[14]。淮扬菜以清淡见长,号称“油而不腻,酥而不烂”。淮扬菜系选取食材并不昂贵,但是其烹制讲究色、香、味、形俱全,仅在米饭制作上,就有水晶饭、青精饭、荷包饭、团油饭等各种样式[14]。扬州的包子更是精致美味,由朱自清笔下的扬州包子可见一斑:
最可口的是菜包子菜烧卖,还有干菜包子。菜选那最嫩的,剁成泥,加一点儿糖一点儿油,蒸得白生生的,热腾腾的,到口轻松地化去,留下一丝儿余味。干菜也是切碎,也是加一点儿糖和油,燥湿恰到好处。[15]112
作为扬州大众饮食招牌菜的大煮干丝和扬州炒饭,食材都很普通,这充分说明扬州饮食的奢靡只是特定历史时期、特定消费群体的一个表象。扬州饮食的深层意义在于扬州人的精心创意,这是只有肯在吃喝上花功夫、挖心思的扬州人才能体会到的实实在在的生活滋味。例如,扬州著名的烫干丝,就是颇费功夫地把豆腐干切为细丝,用开水一浇,再去除了水分,抟成圆锥形状,再添加麻油、酱油、虾米、笋丝等[15]112。
有人形容扬州人的生活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指的是扬州人习惯早上喝茶吃点心,晚上泡澡休息。扬州茶社并不是单纯喝茶的地方,同时出售各种面点食品,其饮食品种繁多。开设于晚清光绪初年的富春茶社最为著名,其丰富的饮食见证了扬州饮食文化的精细巧妙。该社的点心花色繁多,约有一百二十多种,常年供应的有生肉包、稀沙包、小菜包、干菜包、水晶包、金丝卷等,而以翡翠烧卖和千层油糕最为出名。还有随季节上市的蟹黄包、野鸭包等。另有以鸡丁、笋丁、肉丁作馅的三丁包,美味可口,很受顾客欢迎[16]136。
(三) 扬州城市文化资源
西方城市学家芒福德认为,城市在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构造,就城市功能而言,它具有“容器”和“磁石”的双重功能[17]33。按照芒福德的这一观点,我们对城市功能至少有如下两个方面的认识。
一方面,城市是一种包容了城市自然生态、地方物产、人工建筑等文化资源的“容器”, 这些物质文化资源成为支撑城市现实存在的空间结构,也是人们得以识别城市个性特征或外在形象的文化符号,我们可以称之为城市构成的“硬件”。在漫长的历史风云变化中,城市的物质文化资源不断褪色、消减,甚至消亡,所有城市都首先面临着保护城市文化资源的迫切问题。
另一方面,城市并不是简单的、机械的依靠砖石堆积起来的物体,其特殊性在于总是以特有的制度文明将物质与非物质资源有机组合起来,从而形成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这就是以城市社会文化、审美文化构建起来的各种城市结构、制度观念、民俗娱乐等文化形态。相对于城市物质文化资源而言,它们可以被称为城市必须的“软件”,它们存在的价值在于为建筑物体灌注生气理念的“城市的灵魂”,是可以“超越时空,具有长久的渗透力和影响力”[18],具有磁石一样吸引力的“内在蕴涵”。
向度多元的扬州城市文化资源,就包括以城市建筑设施为代表的“硬资源”,和以市民风尚、节日庆典为代表的“软资源”。相对于城市自然景观、地方物产、生态环境等城市文化资源而言,城市建筑、市民风尚和节日庆典堪称城市文化资源的“第二自然”,是城市居民审美理念的感性显现。
以扬州城市建筑为例,隋炀帝在扬州兴建了无数建筑,显示了其城市宏大壮观、奢华富丽的文化气度:于城西北七里大仪乡境筑江都宫,中有成象殿,规模宏丽,为举行大典之地;于城北五里长阜苑内筑归雁、回流、松林、枫林、大雷、小雷、春草、九华、光汾、九里等十宫;于城南十五里扬子津筑临江宫,中有凝晖殿,为眺望大江、大宴百官之所;于城东五里亦筑新宫;而最豪华的是城西北的新宫,即所谓“迷楼”,因其千门万户,复道连绵,洞房亘互,回望若一,入其中意夺神迷,不知所往,故以“迷楼”呼之,非正式名称[19]20。
再以扬州市民风尚为例,扬州人喜欢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形成一种热爱园林、花草、戏曲、饮食、绘画、诗文的风尚。在许多慷慨激昂的士大夫眼中,这种“玩物丧志”的生活成为扬州城市一个重要习俗。虽然类似的风尚在同时代的其他城市也普遍存在,但是,一方面,扬州市民风尚显示出不论贫富贵贱,“全城皆好玩”的味道。如,扬州人不分贫富贵贱,都十分喜爱花卉。大家富户一般都有花园,即使是稍次一点的,家里也有花房[20]。另一方面,同样是吃喝玩乐,能够将其玩出水平、玩出文化的并不多见,扬州城市却将“审美的日常化”和“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做到了极致,世俗的日常生活渗透着高雅的审美情趣,清高孤傲的文人个性寄托在慵懒安逸的日常生活。今天,享誉国内的扬州园林、扬州花卉、扬州戏曲、扬州菜、扬州八怪绘画、诗文,见证了历史上扬州市民风尚对城市文化资源积累的重要意义。
(四) 扬州工业文化资源
历史上的扬州总是与诗文绘画、戏曲青楼、园林美食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在彰显扬州诗性审美文化特性的同时,也掩盖了扬州工业文化资源的巨大成果。历史上的扬州曾拥有发达的造船、冶铜、铸钱、铸镜、制盐工业。
以唐代扬州造船工业为例,历史上的扬州是一个江海交汇的港口城市,独特的港口地理位置,加上隋炀帝开凿贯通大运河,扬州成为江、海、运河交汇的港口,由此推动了造船工业的发展,成为当时全国造船中心。考古学证实,古扬州的地理位置非常类似于今天的上海,具有“襟江带海”“陵山触岸,从直赴曲”的江海交汇的地理形态。作为扬州最早的城市形态,邗城就紧邻长江断崖。作为扬州城市起点的古邗城,“南沿临蜀冈南麓断崖,断崖下即为长江”[21]7。直到唐朝大历年间,曲江淤塞,瓜洲并岸,涌潮始消失[22]185。扬州港是当时唐朝“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海港。商船从扬州起航后横渡东海到达日本的博多,或东出长江口与大食、波斯等西亚各国通商。九世纪中叶,扬州与交、广、泉三州并列为东方四大港口。
扬州特殊的江海交汇的地理位置,以及重要海港的功能,促成了扬州造船工业的繁荣。虽然扬州造船也可以追溯到西汉时期,当时扬州设立了官方的造船厂。但是,一直到了唐代,才获得进一步发展壮大的契机。唐代宗大历年间,盐铁转运使刘晏在扬州建成了十个大型造船工场,能建造各种大型船只,甚至端午节各地举办龙舟竞渡用的比赛船只。特别是从1960年开始,扬州陆续出土的古船都出自唐代,见证了扬州造船业的悠久历史和便利的水上交通[23]。《朝野佥载》卷三云:“中宗令扬州造方丈镜,铸铜为桂树,金花银叶。帝每骑马自照,人马并在镜中。专知官高邮县令幼临也。”[24]74
今天的扬州已经不再具有江海交汇的自然地理景观,但造船工业依旧发达。扬州拥有仪征、广陵、江都三大产业集群的空间布局,是江苏省三大远洋造船基地。在造船规模上,扬州产能约占全省的三分之一,全国的十分之一[25]。
(五) 扬州运河文化资源
扬州因运河而兴,这是不争的事实。隋朝京杭大运河的全线贯通,使得扬州成为沟通中国南北交通的枢纽,由此奠定了此后东南大都的地位。其实,运河带给扬州的远远不只是城市经济的繁华景观,滔滔运河既是经济商贸之河,也是自然生态、文学艺术、风尚习俗、价值观念之河,它对运河沿岸扬州城乡的自然景观、城乡生态、生活方式、道德观念、习俗风尚都产生了深远影响,由此聚集了扬州运河文化的丰富资源。
以文学创作为例,隋炀帝多次乘船前往江都,不仅从长安带来了大量图书文献典籍,而且积极倡导各种文学活动,引发扬州地方纷纷仿效。当时国内博学名士,如潘徽、诸葛颖、虞世基等,都齐聚江都[10]20,这些人在扬州创作出大量的文学作品,成为扬州运河文化资源的宝贵财富。隋炀帝本人在扬州期间也创作过许多诗歌作品,如《江都宫乐歌》《泛龙舟》《四时白纻歌·江都夏》等。帝王积极推崇诗歌创作的行为,大大提高了扬州在国内的影响力。
运河虽然与长江、黄河一样,同属于河流文明,但是又有不同于一般河流文明的特殊性。因为一般的河流文明在起源上就是依靠自然界的江河,但是,运河从诞生开始就是依托人工疏浚,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产物[6]5。运河文化的独特性决定了运河文学与一般河流文学的差异,即,与“人工开凿疏浚”相关的批评、争议与想象的文学特征明显,由此形成了以诗歌为主导文学形态的扬州运河文学资源。
历史记载,大业元年,隋炀帝开通济渠和邗沟,“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馀所”[26]5619。运河两岸杨柳依依的美景,成为一代暴君荒淫误国的罪证。建立在倾覆的隋朝瓦砾上的唐代,诗人们或讥讽隋炀帝荒淫残暴,或怜悯苍生,或吊古伤今,隋炀帝与扬州运河成为唐代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审美对象。白居易的新乐府诗《隋堤柳》:“二百年来汴河路,沙草和烟朝复暮。后王何以鉴前王,请看隋堤亡国树。”杜牧的《隋宫春》:“龙舟东下事成空,蔓草萋萋满故宫。亡国亡家为颜色,露桃犹自恨春风。”罗邺的《汴河》:“炀帝开河鬼亦悲,生民不独力空疲。至今呜咽东流水,似向清平怨昔时。”隋代《挽舟者歌》的民歌,描写了隋炀帝下扬州强迫人民为龙舟背纤绳的痛苦:“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21]46
隋炀帝开凿运河,在客观上刺激了扬州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吴、隋虽轻用民力,今漕河赖之。”[21]36从商业角度来看,“虽一时徭役殷繁,贾怨百姓,然自是南北之商途畅通,遂开后此千百余载之富源,功罪固不可相掩也”[27]96。唐代诗人皮日休在《汴河怀古》诗中说:“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这些诗歌如今都成为扬州运河文化资源的宝藏。
(六) 扬州园林文化资源
扬州以园林胜。历史上的扬州盛行造园之风为今天的扬州提供了宝贵的园林文化资源。唐代,扬州已经呈现“园林多是宅,车马少于船”(姚合《扬州春词三首》)的园林盛景。南宋以后,园林之胜首推湖、杭、苏、扬四州。明代,扬州著名的园林有皆春堂、竹西草堂、康山草堂、休园、荣园、影园、偕乐园、学廨苜蓿园、小车园、行台西囿等。当时从瘦西湖到平山堂一带,更是“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2]143。清代,扬州造园之风依旧。清初,扬州建有王洗马园、汴园、员园、贺园、冶春园、南园、郑御史园、蓧园等,号称八大名园,个园、何园更是享誉全国。至今仍然有大小30处保存比较完整的园林,其中,片石山房、个园、寄啸山庄、小盘古、逸圃、余园、怡庐和蔚圃等园林都“具有典型性”[28]8。
明清的扬州园林,大部分是作为盐商大贾自己私家花园性质而修建的,例如,江氏兄弟修建的“康山草堂”“紫玲珑阁”,马氏兄弟的“小玲珑山馆”“行庵”和“师古斋”,郑超宗的“休园”“影园”“嘉树园”,黄晟兄弟的“易园”等。这些园林凝聚了各种造园艺术的精华,为今天研究和建造园林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扬州园林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吸收南北园林的艺术风格,兼有北方园林的开阔舒朗与江南园林的细腻柔媚;同时,明清时代的扬州还吸收了西方造园技术,成为研究古代中国南北园林艺术,以及西方园林艺术的现实参考。例如,有“晚清江南第一名园”之称的何园,主体建筑为两排新颖别致的西洋楼,每幢楼面阔六大间,上下两层,串廊环绕,富丽堂皇。其清水红墙、木栏串廊、弧形拱券、百叶落地长窗,洋味十足[29]201-202。
此外,扬州园林文化资源的丰富并不仅仅在于为今天研究和建造园林提供思想宝库,还在于为城市文化的积淀与提升提供了范本。明清扬州园林是扬州城市文化的一部分,对生活富足的中上阶层产生重要的影响,通过观赏园林品味人生休闲,成为令人羡慕的一种文化景观,由此形成扬州都市中独特的雅致从容的文化趣味。扬州富商们建筑私家园林并不是纯粹的私自享用,而是用来招待四方的文人墨客,作为诗文雅会的幽静之所。这就扩大了私人花园的公共功能,使得当时在城市中占据相当部分的读书人可以到这里游览赏玩。这些园林皆藏有大量图书,招纳四方文人名士,为其提供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供其在园林内读书唱和。扬州在历史上能够积淀深厚的城市文化,园林的价值功不可没。
(七) 扬州曲艺文化资源
扬州曲艺包括评话、弹词(弦词)和清曲等。扬州平话和扬州弦词都是以“说”为主的艺术,在历史上本是同源,所以往往合称为“扬州说书”。扬州清曲则是以“唱”为主的艺术,又称“扬州小唱”“扬州小曲”“扬州小调”等。这些作品表现方式虽然不同,但在艺术形式上大多清新自然,具有浓厚的江南文化艺术审美特征。
扬州评话是扬州最具有地方文化特色的曲艺。评话也叫做“说话”,大约发生在明代中叶以后至明末之间,后来成为扬州市民最为熟悉和喜爱的一种民间曲艺形式。《扬州画舫录》记载了清代扬州城里说书市场的繁荣状况:
郡中称绝技者:吴天绪《三国志》、徐广如《东汉》、王德山《水浒记》、高晋公《五美图》、浦天玉《清风闸》、房山年《玉蜻蜓》、曹天衡《善恶图》、顾进章《靖难故事》、邹必显《飞砣传》、谎陈四《扬州话》——皆独步一时[4]257-258。
清代同治、光绪年间,扬州评话艺人达到二、三百人之多,光是说《三国》和《水浒》这两部书的艺人,就将近百人[30]12。其中,柳敬亭和龚午亭是最著名的两位。柳敬亭原为扬州属下泰州人,吴伟业在《柳敬亭传》中专门描写这位当时最著名的平话艺人的高超技艺。龚午亭则是清代扬州另一位传奇评话艺人,被誉为“空今古而独造者”,其演说《清风闸》享誉全国。据朱黄《龚午亭传》记载:“上自公卿士大夫,下至村妇牧竖,莫不知有午亭。其名声流布海内。道过扬州者归其乡,人必问曰:‘闻龚午亭《清风闸》否?’或无以应,则诽笑之,以为怪事。是以过扬州者,以得闻为幸,恒夸于众,以鸣得意。”[30]13当年的扬州坊间盛传一句谚语,叫“要听龚午亭,吃饭莫打停”,意思是吃饭耽误了时间,龚午亭的书场就抢不到位子了。
除了评话、弦词、清曲等当时最普遍的市民文艺之外,戏曲也是当时市民非常喜爱的一种文艺方式。扬州本土戏曲之风向来就很浓郁,到了明清时代更是百花齐放。盐商们对戏曲特别嗜好,为了满足自身对戏曲艺术的消费需求,不惜重金发展戏曲艺术。明清时期扬州戏曲艺术之所以如此繁荣,盐商的资本投入和个人喜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们往往蓄养家庭戏班,在重要节日和日常生活中随时欣赏,不惜重金聘请名角加盟,为扬州戏曲艺术的繁荣输送了新鲜的血液。还聘请制曲名家,招集各地戏曲班社汇演。在盐商们的大力资助下,扬州成为清代全国著名的戏曲中心,全国各地戏曲班社纷纷来这里表演,国内城市南北曲剧名流也大多聚于此。据《扬州画舫录》卷五记载:
天宁寺本官商士民祝釐之地,殿上敬设经坛,殿前盖松棚为戏台,演仙佛麟凤太平击壤之剧,谓之大戏,事竣拆卸。迨重宁寺构大戏台,遂移大戏于此。两淮盐务例蓄花、雅两部,以备大戏。雅部即昆山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黄调,统谓之乱弹。[4]107
三、扬州文化资源的现代困境
作为一个拥有2 500多年历史的文化古城,扬州对文化资源的保护工作一直给予了充分重视,在文化资源保护上取得了许多成功经验。早在2001年,扬州市编制了老城控制性详规,将5.09平方公里的明清古城分成12个街坊,逐一编制规划[31],这一举措为今天扬州古城保护的完整性奠定了基础。2012年3月1日,《扬州市文化遗产保护管理办法》正式施行,这标志着扬州文化资源保护的系统工作正式上升到政府立法的层面。2014年6月,扬州作为牵头城市引领的大运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终获成功,证明了扬州在文化资源保护与开发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
然而,扬州文化资源特别丰富的现状对于保护工作来说是一柄双刃剑。文化资源的丰富便于明确保护对象,而“家底子太厚实”也不利于甄别筛选。这使得扬州文化资源的保护固然不必担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也产生了“米太多让巧妇无从下手”的困境。更重要的是,文化资源保护既涉及空间、经济等基础性的硬件条件,也牵涉到行政、管理和公共服务等基本的制度环境,还关涉人的保护意识、审美观念等深层次主体要素。对此,在肯定扬州文化资源保护取得成就的同时,也需要清醒认识到遭遇到的困境。
一是“不保护”“等保护”。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扬州文化资源,经历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风风雨雨,损毁情况一般较为严重。特别是古镇老街建筑文化资源,其物质形态的损耗更为明显。如果不及时进行保护,许多资源有可能从此消失。
2014年,已经获批为省级历史文化名镇的江都大桥镇,仅团结街上就有100多处古宅,这些古宅大多为清代、民国建筑,房龄大多为百年左右,这些老宅大多数木架结构没有维护,多数已经成为危房。不保护的客观原因固然在于“整体性保护经费缺乏”,但是,更严重的问题不是缺钱导致的“不保护”,而是消极的“等保护”。例如,一些古镇虽然积极申报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镇,但是,其思想观念则是“如果申报成功,将加大对大桥镇古建保护的投入”[32]。换言之,如果没有申报成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其毁坏。
级别不够高,国家划拨保护经费太少,文化资源就任由“露天暴晒”;级别升高,国家重视,保护经费充足,文化资源就可以“遮阴纳凉”。从表面上看,这是扬州古镇文化资源保护中的个案;从深层来看,当前扬州文化资源保护普遍面临着这样的困境。既然扬州文化资源如此丰富,国家保护经费就显得“僧多粥少”,不可能做到每一处文化资源都获批国家级的待遇。那么,如何去保护尚未申报、正在申报的“国字头”“世界头”的文化资源,以及没有申报、申报“国字头”“世界头”失败的文化资源,一味等待国家经费到手再去保护,之前让文化资源处于“不保护”和“等保护”状态的做法,都是对文化资源保护工作的一种漠视。这无疑是当前扬州文化资源保护亟待解决的一大困境。
二是“伪保护”“破坏性保护”。文化资源需要采取多种保护措施来“设防”,而不是简单粗暴地依靠政策保障。但是,正如康德所说,理论上行得通的,在现实中往往行不通。对文化资源的设防必须遵循合理、规范与科学的基本标准,如果违背了这个原则,就很容易让文化资源保护变质为一种“伪保护”或流于“保鲜膜”式的表层化、肤浅化,不仅无法起到保护文化资源的作用,更为严重的是,这种缺乏科学设计的“伪保护”“假保护”,往往造成文化资源的“二次伤害”,从而导致文化资源的保护沦落成为“破坏性保护”。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许多文化资源不被列入保护对象,还能够处于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渐进式消亡”,即“不死不活”的慢性消亡状态。但是,当地方政府、社会媒体突然关注之后,对文化资源的破坏速度也会更快,伤害严重程度也更加剧,这些文化资源消亡的周期也更为短暂,从而把文化资源保护上的“温水煮青蛙”扭曲成为“沸水煮青蛙”的“突然死亡”。这种现象在当前许多地方的文化资源保护上,暴露出的问题已经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和警醒,这也应该成为我们在保护扬州文化资源上需加以特别警惕之处。(1) 某些古老的村落被确定为保护区之后便进行过度的旅游开发,修建许多与村落不协调的旅游服务设施严重影响古村落景观;(2) 某遗产被评定为国家或省级名录后便片面地去开发它的经济价值,按照某些肤浅时尚的审美趣味加以改造传统的民间手工艺制作,大量机械复制;(3) 为了追求经济效益而刻意营造一些与当地民俗差异很大的“伪民俗”;(4) 错误地认为越原始、越落后、越怪僻就越能吸引人,把历史上某一时段的民俗或部分地区的民俗作为当代全民族的习俗;(5) “西化”现象严重,模仿西式风格和模式进行装饰,半土半洋[33]。
扬州文化资源保护也在一定程度上面临着这个困境,这与融入长三角城市群的地理区位,以及扬州本土文化特性有关。
一方面,1993年,上海正式提出推动“长三角大都市圈”发展的战略构想,扬州第一次融入长三角城市群。2008年,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推进长江三角洲地区改革开放与经济社会发展的指导意见》发布,扬州完全融入了长三角城市群。这给扬州城市经济带来重大机遇,也把它裹挟进了以上海为核心的现代都市化建设的浪潮中,从而给扬州古城保护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扬州已经开始出现大拆大建的苗头,古城保护就面临着极为严峻的挑战[34]。2010年,扬州在城市建设过程中,发生过唐代瓮城古城墙遭到人为严重破坏的事情。如何在保持城市群或经济圈一体化的战略下避免新城建设对古城的破坏,在保证经济发展的同时保持古城原貌,成为融入长三角城市群后的扬州文化资源面临的困境。
另一方面,扬州审美文化深层结构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于充满江南诗性文化的柔媚舒缓气质,这一特质深刻地烙印在扬州社会文化资源和审美文化资源上。而现代化过程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审美精神的迷失,都市中的男女早已经不再对古典审美意义上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抱有兴致和耐心,尤其是网络时代各类新媒体、自媒体的涌现,大众休闲娱乐方式也有了惊人的转变[20]。被裹挟进入长三角城市群的都市化进程之后,现代都市人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审美趣味,对扬州审美文化精神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因此,如何对扬州文化资源进行抢救性挖掘、保护与开发,是正在建设文化扬州、现代扬州的文化资源保护亟待解决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