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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慕士的翻译立场
——以《三国演义》英译本为例

2022-12-29

景德镇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三国演义立场译者

胡 娟

(景德镇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西 景德镇 333400)

一、引言

罗慕士(1937-)是美国著名的汉学家,同时翻译了数本经典的中华文化典籍。罗慕士受邀于中国外文出版社,专门从事《三国演义》的翻译工作。该译本被视为继邓罗译本之后,《三国演义》在英语世界公认的最成功的英译版,罗慕士也因此成为驰名中外的优秀翻译家[1]。本文以《三国演义》全译本中负载文化观念的习俗、典故、史实、诗词的翻译为例,通过文本分析和对比分析的方法,探究罗氏所采取的翻译立场,解读该汉语典籍翻译取得成功的深层原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典籍的其他翻译实践提供参考和指引。

二、文化异质性与译者的翻译立场

不同语言与文化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由此构成了翻译的必要性以及翻译的重要目标:打破文化隔阂、促进了解与沟通[2]。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背景之下,中国传统文化典籍的翻译不仅面临着语言之异,更面临着承载在语言之上的思维、文化等差异。法国翻译学家乌斯蒂诺夫曾指出“一种语言不仅是词汇集合,更是一种思维、梦想、想象和看待世界的方式。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人们在观念联合、心理建构和理性思考方面各有差异。”[3]因此,凝结着习俗、哲思等鲜明民族特色的传统文化典籍的翻译便只有在超越语言、文化与思维的隔阂下才能顺利进行,在这个过程中,典籍译者承担了重要的角色。译者所采取的“翻译立场”是译者主体性的重要体现,法国翻译理论家安托瓦纳·贝尔曼在《翻译批评论》中将翻译立场定义为“译者面对翻译时的自我定位”,贝尔曼对翻译立场的解释强调了译者的主动性与受动性——译者的翻译立场存在个体因素造成的差异,同时也受历史、社会、文学、意识形态等影响[4]。基于以上解释,本文认为罗慕士的翻译立场对其进行汉英两种语言背后的异质文化观念之间相互理解与解释的适应性处理具有引领性的作用,因此将通过对其重要译著《三国演义》英译本的文本分析,探究其所采取的翻译立场,并进一步讨论其翻译立场的形成原因,为其他典籍译者提供参照。

三、罗慕士翻译《三国演义》的文本分析

为了更好地理解罗慕士翻译的立场,特以其翻译的《三国演义》为例,从习俗、儒家文化、典故、历史等四个方面来进行分析:

(一)习俗

习俗是一个民族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中形成的较为稳定的文化事项。以下将以“乌牛白马祭礼”和汉族丧葬习俗为例,探讨罗慕士所采取的翻译策略和其中体现的翻译立场。

例1:次日,于桃园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三人焚香再拜而说誓曰……[5]

此处出自刘关张三兄弟桃园结义的部分。白马与乌牛在中国古代社会备受尊崇。因此古人设祭盟誓时,以白马祭天,以乌牛祭地,以显示结盟立誓的庄重性与神圣性。在这里,罗慕士采用直译的方式,将白马与乌牛分别译为“white horse”与“black bull”。同时,为了让目的语读者更好地理解该行为背后的风俗人情,罗慕士通过加注的方式,在文末进行了长达一百五十余字的注释说明:“Horse sacrifice may have non-Han origins. In his commentary to the SJ, Takigawa Kametaro notes:“The Xiongnu killed horses to offer to Heaven…During Luo Guanzhong’s lifetime there was an anti-Mongol rebel league called the Red Scarves;this group performed horse and ox sarcrifices”[5]该注释道明了乌牛白马祭礼的具体操作,还点明了该习俗并非原产于中原,而是从匈奴民族传入,可见罗慕士在翻译中并非满足于字面意义的转换,更煞费苦心地通过严谨的文献考证为西方世界的读者还原付诸其上的文化渊源,促使西方读者对中国多元的民俗文化有全面具体的认识。罗慕士在翻译中极为重视副文本的使用,该译本有长达200 多页的详尽注释,还增附地图、主要人物、大事纪年表索、职官及专用名称对照表等。其还原和传播真实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翻译立场在此处可见一斑。

例2:至晦日,徐氏先召孙、傅二人,伏于密室帷幕之中,然后设祭于堂上。祭毕,即除去孝服[5]

中国作为文明古国,几千年来形成了严谨复杂的殡丧习俗,包括小检、报丧、奔丧、停灵、守灵、大检、下葬、烧七、守孝和扫墓。此句中,“设祭”指为过世的人陈设祭品,而“孝服”则是居丧期穿的白布或麻布丧服。中华民族的殡葬习俗富有特色,且与西方社会的殡葬习俗有所出入。比如主要的欧美国家并不会在人去世后设祭,因此,罗慕士保留了“设祭”并将其译为“sacrificial ritual”,意为献祭仪式。虽然“sacrifice”在西方更多是指将动物杀死献给神灵, 而非过世者。然而结合语境,西方读者较容易在此处推断出这里的献祭是为过世者准备的,通过意识到此处包含的文化异质成分而激发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兴趣。罗慕士在翻译中倾向于事无巨细地保留充满异域感的中国传统习俗,也可见其传播中国文化的翻译立场。

(二)儒家文化

儒家文化是以儒家学说为指导思想的文化流派。以下将选取《三国演义》中有关儒家文化知识进行案例分析。

例3:“玄德不能隐讳,遂曰:“舍弟见操僭越,故不觉发怒耳。”承掩面而哭曰:“朝廷臣子,若尽如云长,何忧不太平哉!”玄德恐是曹操使他来试探,乃佯言曰:“曹丞相治国,为何忧不太平?”承变色而起曰:“公乃汉朝皇叔,故剖肝沥胆以相告,公何诈也?”玄德曰:“恐国舅有诈,故相试耳。”于是董承取衣带诏令观之,玄德不胜悲愤”[5]

三纲五常(纲常)是中国儒家伦理文化中的重要思想,儒教通过三纲五常的教化来维护社会的伦理道德、政治制度,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即所谓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三纲。董仲舒认为,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则是处理君臣、父子、夫妻、上下尊卑关系的基本法则,治国者应该给予足够的重视。

僭越指超越本分,古时指地位低下的冒用在上的名义或器物等等,尤指用皇家专用的(出自《三国演义》)。例句《魏书·清河王怿传》:“谅以天尊地卑,君臣道别,宜杜渐防萌,无相僭越。”

曹操违背了三纲五常中的“君为臣纲”,首创“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举,又杀死汉献帝刘协的伏皇后、董贵人以及伏后所生两个皇子。曹操以下犯上,超越了臣子的本分。

对中文读者来说,“僭越”的意思很好理解。然而对英文读者特别是没有相关知识储备的英文读者来说,要理解“僭越”并没有那么容易,并且在英文中也没有相对应的词来翻译“僭越”,故而罗慕士采用意译的方法,将“僭越”翻译为“insolent ambition”即“无耻的野心”,这样的译法既能较为忠实地传达出原文的意思,又有助于英文读者理解其意思。

例4:操曰:“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大丈夫以信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云长是个义重如山之人,想起当日曹操许多恩义,与后来五关斩将之事,如何不动心?[5]

对于外国读者来说,“大丈夫”是比较难理解的。在中国,大丈夫指有志气、有节操、有作为的男子。见《孟子·滕文公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在儒家文化中有很多和大丈夫相关的名言,如: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 唐·杜甫《前出塞九首之九》从某一种程度上说,大丈夫代表了儒家精神。罗慕士将“大丈夫”意译为“A man worthy of the name”即“名副其实的人”,这样的译法既能较为忠实地传达出原文的意思,又有助于英文读者理解其意思。“僭越”“大丈夫”蕴含着中华民族古朴又深奥的哲思,罗慕士对儒家文化的注解体现了传播中国文化的立场。

(三)典故

文章中引用与过去有关的人、地名、事件、传说、故事或语言文字,即为用典。用典可以增加文章的典雅度,能佐证文章论点,抒发作者暗藏意图,简化文章辞藻。下文将对比邓罗和罗慕士的译文探讨回目中用典的翻译方法。

例5:孙权降魏受九锡 先主征吴赏六军[5]

八十二回目用典处为“受九锡”。锡,在古代通“赐”字。九锡指九种特赐用物,九锡是中国古代皇帝赐给诸侯以及有殊勋大臣的九种礼器,根据《礼记》记载,这九种器物分别是:车马、衣服、乐、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鬯,表示皇帝对其的最高礼遇,这些礼器通常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皇帝赏赐九锡,其形式意义远大于使用价值。

邓罗将“九锡”意译为“is rewarded”,省译原文中的典故“九锡”,丢失原文本的修辞美。邓罗译本中,连用两个同样的动词“reward”会从视觉上造成审美疲劳,不符合英文的行文习惯。罗慕士将“九锡”直译为“Nine Dignities”,一方面保留原文本的典故修辞,另一方面能激起目的语读者的兴趣,促使他们了解中国文化,有利于中国文化“走出去”。

例6:武侯预伏锦囊计 魏主拆取承露盘[5]

第一百零五回目运用的修辞格有对偶、借代及用典。本处分析重点为回目中用典修辞的翻译方法。

本回目中用典之处为“承露盘”。因汉武帝晚年好神仙之道,为求长生不老,耗大量民力、物力建造了一系列接待神仙的建筑,承露盘即是其中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说,承露盘是汉朝兴盛的象征。曹睿下令将承露盘由长安拆往洛阳,体现了汉王朝的衰微,这是这一用典暗藏的含义。邓罗译本中,将“承露盘”译为“the Bronze Statue with the Dew Bowl”,采用了意译的翻译方法,增译“the Bronze Statue”,便于目的语读者理解。而在罗慕士的译本中,他将“ 承露盘”译为“the Ambrosia-collecting Bowl”,“ambrosia”起源于神话故事,意为神仙的食物,食之可长生不老。罗慕士用“ambrosia”一词译出了“承露盘”的内在含义。表面上虽然丢失了原文中用典的形式,目的语读者却能经由“ambrosia”感受到此处的内涵。罗慕士在此处仍然采用归化的翻译方法,尽量在译语文本中以目标语读者理解的方式营造原文的语境氛围。

(四)历史

中国有着五千年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悠久历史,三国作为中国经典历史故事,无疑是西方读者了解中国历史的重要窗口。以下选取罗慕士对于《三国演义》史实部分的翻译进行案例分析。

例7:周末七国纷争,并于入秦;及秦灭之后,楚、汉纷争,又并入汉……[5]

在第一回中,原文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拉开序幕,继而又介绍引文所示的历史背景。值得注意的是,该引文虽然只有24 个汉字,但在书末罗慕士补充了多达译本一百余字的英文注释:

“The Zhou dynasty,founded in the 11th century B.C., was conquered in 256 B.C. by the western state of Qin, which established its unified rule over the empire in 221 B.C. In its fifteen-year dominion (221 to 206 B.C.)the Qin dynasty organized the realm into a system of imperial districts and counties (jun and xian), thus laying the geographical and bureaucratic foundation for the succeeding dynasty, the Han(206 B.C. to A.d.220),China’s longest and mightiest.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403 to 221 B.C) preceded the Qin-Han era of unity; the Three Kingdoms era (A.d.220 to 280)followed the Han.”

在这段注释中,罗慕士补充了大量原文中没有叙述的史实,概述了中国从周到汉的朝代更迭,同时标注了每个朝代存在的历史时间,并点明秦、汉两朝的历史影响。这无疑使西方读者在阅读译本的同时,了解了大量丰富而真实的中国历史,对于进一步激发读者的探索欲、点燃读者对中国文化的兴趣意义重大,可谓成了原文之外,对外传播中国文化的重要桥梁。同时,也为学院派读者提供了了解中国的重要史实性材料,其翻译立场可见一斑。

例8: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5]

在古代中国蛇是妖孽的象征,因此也有“蛇妖”一说。 将“白蛇”这一意象融入进汉高祖起义的过程,是历史事件与神异叙事交融的典范。由于目标语的读者群体对于中国历史的了解有限,因此在这里罗慕士采用了增词的翻译方法,不仅补充了“Wang Mang’usurpation”的王莽篡汉的 历史,也增加了“Two hundred years later”和“two hundred years down to the reign of Xian”等时间标记,通过时间的量化,译入语读者能够更加直观地感受汉朝绵延四百年的沧桑与波折,有力地再现了原文中磅礴雄厚的历史感,可见罗慕士还原中国历史的立场。

四、罗慕士翻译立场及其成因

通过以上几个案例分析,可见罗慕士总体倾向于以目标语读者可理解的方式,保留和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翻译立场。从标题到后记附录、从文末注释到插画,罗慕士以客观的文化立场,在副文本中对中国文化意象与哲思的深入解读,尤其借助人物画像和事件插图,为西方准确且客观地了解三国、了解中国传统文化提供了直观的资料,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帮助巨大,更是搭建了沟通原作、译者和作者的三角桥梁。在《三国演义》的翻译中,罗慕士不仅仅停留在讲好三国跌宕磅礴的演变故事的层面,还致力于让西方读者通过中国故事,了解中国文化。在面对“乌牛白马祭礼”等民俗文化和“承露盘”等典故文化,罗慕士始终坚持在译入语中保留这些富有文化异质性的内容,对其进行了具体、详密的解释,实现了最大程度的文化传真。而对于文中富有特色的诗词翻译,罗慕士则深入剖析了诗词中所包含的意蕴,原诗的意境、韵律和形式在翻译过程中的流失降到最小,使译入语读者可以切实体会到中国诗歌的意美、音美、形美。通过对现存的罗慕士生平以及访谈资料的分析,其翻译立场的成因有如下几点:

(1)主动性:对中国文化的兴趣和热爱成为其基本的翻译冲动

罗慕士是美国纽约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中国古典文学、现代中国文化、中国传统诗歌等方向的研究。青年时期便痴迷中国文化,罗慕士1958 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学士学位,1960 年获哥伦比亚大学英文专业的硕士学位,成功发表博士论文The Metaphysical Context of Confucius’Analects,最终在 1966 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中文专业的博士学位。早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起,罗慕士便对“三国文化”情有独钟。1976 年,他在同事、好友兼导师郑僧一(C. N.Tay)的帮助下,节译了《三国演义》,该节译本《三国:中国的壮丽戏剧》(Three kingdoms China’s Epic Drama)在1979 年出版,一经出版便受到广泛好评;1983-1984 年间,罗慕士受邀来到中国,在外文出版社专门从事《三国演义》的翻译工作,罗慕士还写过关于《三国演义》的文章,如:“Why Did Zhuge Liang’s Recitation of the Bronze Bird Rhapsody Provoke Zhou Yu?”和“Zhuge Liang and Filial Piety in Three Kingdoms”等。正如罗慕士在一次采访中所说“在翻译中,我会注重中国文化的传播”,罗慕士看似轻描淡写添加的词,折射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多年钻研,可见正是其对中国文化的兴趣支撑了他数十年的汉学研究,促使其翻译建立在对中西两种文化融会贯通的基础之上,因此可以在翻译中成功超越语言和文化的差异隔阂,以西方读者感兴趣的方式传播中国文化。

(2)受动性:中国国际地位日益提升的历史环境

罗慕士在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完成了《三国演义》的全译本工作,与二十世纪初的另一译者邓罗所处的历史环境相比,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在经历了民主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改革开放之后,已与晚清羸弱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状态完全不同。经济实力的提升也带来了文化地位的提升,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士愿意去接受并且深入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同时中国也日益注重在国际舞台上传播中国文化,提高文化软实力。邓罗当初的翻译受雇于英国商人在上海开设的出版公司别发洋行,而罗慕士的翻译赞助人则是中国的国际化专业出版机构——外文出版社,有着“以外文介绍中国,以图书沟通世界”的宗旨,因此罗慕士在翻译时便自然承担着在西方世界传播中国文化的基本任务。

五、结语

典籍翻译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桥梁,承载着传播中国优秀文化的重任,有利于增强世界对中国的正确认识,同时进一步提高中国人民的文化自信。译者的翻译立场对翻译结果发挥着隐性作用,因此在典籍翻译工作中,译者应建立起对中国文化的浓厚的兴趣,以传播中国文化为己任,对典籍文本所属的政治、历史和哲学环境具有全面系统的理解,在此基础上进行翻译实践,才能更好地实现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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