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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中国作家群体分布与文学书写

2022-12-29李元元

关键词:作家群桂林抗战

李元元

(亳州学院 学生处,安徽 亳州 236800)

1931年“九一八”事变,开启了中华民族长达14年抵御日寇侵略的恢弘历史。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本军国主义加快侵略步伐,不到半年,其魔爪便伸向了中国的华北、华南等地,作为文化中心的北平和上海相继沦陷,大批文艺工作者、有影响力的文化社团、出版机构以及宣传机关相继撤离。其后,广州、武汉成为众多离散文人的聚集地并短暂取代北京、上海而成为新的文化中心。随着战事的推进,1938年10月,广州、武汉相继沦陷,桂林、重庆等地因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政治因素,聚焦了大量从全国各地及海外归国的文化力量继续从事文艺的抗日救亡运动。

一、战时离散:阵地重建与使命担当

中国战时文化中心因时局变化逐渐成点状、带状分布,“一方面毁灭了一个有多年历史的文化中心,另一方面则建立了无数新兴的文化堡垒。沿着作家们的踪迹,较小规模的文艺团体和刊物也陆续产生了;这使一向很少或不曾接触到新的文艺的内地,也开始发芽滋长起了文艺的花朵,而文艺读者的范围亦有猛速的扩广。”[1]这些新建的文化堡垒,包括广州、武汉、贵阳、桂林、重庆、昆明、南平、永安等地。这些地域,有的曾经在中国历史文化进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比如,武汉、广州,在日寇入侵以前,以其特有的历史和文化影响力,承接了战时文化延续和建构的重要使命,成为各流亡作家及团体躲避灾难、重振旗鼓、继续文艺呐喊的集聚地;有的是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治因素,比如,桂林、昆明等地处西南边陲,距离北京、上海文化中心相距甚远且偏僻阻塞,在战时遍地硝烟,沿海及内陆各大城市相继沦陷的处境下,凭借其特殊的地理优势,受到敌寇冲击较少,加上军阀割据时期遗留下来的政治问题,国民党集团对此地文化政治活动干涉较少,作家言说环境相对自由,因而,文化气息浓厚、文人活动频繁。

战争改变了文学的结构布局,也改变了作家的正常的生活状态。如果说战前,作家还能以俯视的姿态,平易的语调和相对轻松自由的心情去描绘和感悟人生的庸常与平凡,去咀嚼着小小个人的悲欢,此刻,他们不得不重新用现实的眼光审视着、关照着战时光怪陆离的社会风景,时刻感受着战争带来的血雨腥风。正如著名作家和文学研究家贾植芳先生在回忆这段流亡生活时所言:“大约自1937年抗战开始,中国的知识分子就进入了另一个时代,再也没有窗明几净的书斋,再也不能从容缜密的研究,甚至失去了万人崇拜的风光。‘五四’时期知识分子以文化革命改造世界的豪气与理想早已梦碎,哪怕是只留下一丝游魂,也如同不祥之物,伴随的总是摆脱不尽的灾难和恐怖。抗战以后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只能在污泥里滚爬,在浊水里挣扎,在硝烟与子弹下体味生命的意义。”[2]

“在路上”是战时中国作家的生命常态,他们被迫颠沛流离,扶老携幼踏上流亡之路,目及所至,除了血淋淋的悲惨画面和感同身受的精神磨难以外,更多了一份时代的责任和民族的使命。他们用饱含血泪的散文笔墨作为“感应的神经、攻守的手足”,言辞激烈的控诉日本军国主义罄竹难书的战争罪行,同样也用温情疏朗的文学书写,描绘了中国民众万众一心、视死如归、顽强抗战的英勇赞歌。在众多离散作家群体中,“东北作家群”率先蒙难,最早摇旗呐喊和反抗压迫,留下了一曲曲慷慨悲壮的流亡悲歌。

二、“东北作家群”:故园回忆与流亡悲歌

1931年“九·一八”的炮声使东北作家亲眼目睹了家园的被毁和日寇的凶残。1934年,东北各反帝反侵略的民间团体相继被查封和取缔,大批进步文化人士因不甘心被奴役纷纷忍痛告别故园,克服种种困难转入关内。罗烽、白朗夫妇、舒群以及萧军、萧红与先期流亡到关内的端木蕻良、骆宾基、李辉英等一起组成了颇具影响力的“东北作家群”。他们的散文带有鲜明的时代精神和地域特色,“以血的事实揭露日寇的暴行和伪满政府的无耻,反映三千万东北同胞的苦难,歌颂义勇军的抗日斗争,谴责国民党当局的不抵抗政策”[3],同时,在辗转流亡的途中,通过回忆想象,为我们留下了一幅幅鲜活的充满着东北地域色彩的风景画与风俗画,正如鲁迅先生所概括的,“作者的心血和失去的天空、土地、受难的人民,以至失去的茂草、高粱、蝈蝈、蚊子,搅成一团,鲜红的在读者眼前展开。”[4]考察“东北作家群”的创作流变,可以明晰发现,群体的家园想象和民族忧患意识、集体的流亡心态是其创作的内在召唤,他们的思想感情和审美倾向都具有趋同性,“故土沦陷是促使他们创作思想发生重大转折的重要原因,而流亡生活则增加其创作的感情力度。”[5]

流亡关内至抗战全面爆发前这段时间,“东北作家群”的成员主要集中在上海这个商业文化中心从事与抗战相关的文学活动。1937年“七·七事变”后,上海形势岌岌可危,东北作家群体又开始了第二次集体性的流亡奔徙,并于同年9、10月间,在武汉实现了大汇聚。在武汉期间,他们积极参加各种战地服务团,加入“文协”并从事相关抗日文艺活动。1938年10月,武汉沦陷,作家萧军、罗烽、白朗以及舒群等人奔赴革命圣地延安,萧红、李辉英以及骆宾基、端木蕻良等人则辗转流亡于大后方的桂林、重庆,其后奔赴香港等地。代表性的散文有白朗的《西行散记》,萧红的《失眠之夜》,端木蕻良的《土地的誓言》,李辉英的《今夕之别》,梅林的《故乡及其他》等篇目,作者既有感于家园的被毁和颠沛流离的艰辛,用愤激的文字强烈谴责日寇的野蛮侵略,同时又以一个流亡者的心态,时刻留恋着已然沦陷的美丽富饶的东北原野,他们的散文作品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家园回忆和乡土气息,作者通过对熟知的故园情景的想象描绘,在“无家”的辗转流亡中努力构建“在家”的情感慰藉。

三、“武汉作家群”:众星汇聚和号角齐鸣

“武汉作家群”的形成得益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因素和历史影响力。1937年12月13日,国民政府因南京沦陷被迫计划迁都腹地重庆,武汉处于连接南京到重庆的战略要地,在重庆正式成为战时陪都之前,汇聚了大批各界名流和文化机构,成为临时的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军事中心。从抗战全面爆发初期武汉位置的凸显,到1938年10月前后,广州、武汉相继沦陷,“武汉作家群”的兴起对战时文艺重整旗鼓起到了杠杆支点的作用。在文艺领域,无论是出版业的复兴,还是作家群体的规模乃至抗战文学社团数量都蔚为壮观,茅盾后来曾回忆辗转奔徙到武汉的见闻感受:“二月七日,我来到武汉。武汉三镇的抗日气氛果然不同于长沙:新出版的抗战书刊琳琅满目,到处能见到歌咏队、宣传队、演剧队的活动。”[6]郭沫若、老舍、茅盾、丰子恺、沈从文、郁达夫、田汉、欧阳予倩、胡风等数百位文艺界名人汇聚于此,加上相继从上海流亡到武汉的东北作家萧军、萧红、端木蕻良、罗烽白朗夫妇、舒群等人,一时间,文艺界风流云集,众星汇聚。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前期筹划和1938年3月27日的正式成立,无不得益于武汉优越的人文环境和文艺家的抗战热情。艺术家们无论文学派别如何不同,文学观念有何差异,在抗敌救国这一点上几乎众口如一,正如老舍所感慨到“谁曾见过几百位写家坐在一处,没有一点成见与隔膜,而都想携起手来,立定了脚步,集中了力量,勇敢的,亲热的,一心一德的,成为笔的铁军呢?”[7]巴金的《从广州到乐昌》《广武道上》《汉口短简》等篇目,详尽地描述了从广州撤退到武汉时的见闻感受,尽管疲于奔波,历尽磨难,目及所见,到处是警报和轰炸留给人心灵上的震撼和满目疮痍的破坏印记,但是,巴金并没有悲观、沮丧,而是着重歌颂了一种“坚韧”的战斗力和建设的力量,“也许铁轨明天又会炸断,房屋明天又会成为灰烬,但是这样的工作精神是不会消灭的。”[8]舒湮的《粤汉道上》《武汉之旅》和巴金的情感体验极尽相同,作者感受着武汉的救亡行动和抗战热情,歌颂着武汉的光辉历史和现实使命,同时无情的揭露了隐藏在神圣工作背后的荒淫无耻。另外还有老舍的《八方风雨》《到武汉后》《船上——自汉口到宜昌》等篇目,追忆和描述着自己在逃难之初的心灵抉择和投入到抗战文艺潮流后的情感变化。

四、“桂林作家群”:山水颂歌与抗战热情

“桂林作家群”的形成是众多因素作用的结果。1938年10月前后武汉、广州相继沦陷,东北、华北、华东加上武汉、广州等各沦陷区的文化主力军浩浩荡荡转战到西南、西北等地继续从事抗战救亡的文化运动。由于桂林是联接我国西南、华南、华东以及香港的重要交通枢纽,大批进步文化人士汇聚于此,正如朱雯所言:“汉口撤退,广州失守以后,桂林的形式便格外紧张起来,而桂林的文艺界却呈现了空前热闹的景象。”[9]49此外,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许多曾经逃离到香港及东南亚避难的作家也相继转战桂林,使原本处于文化边缘地带的桂林瞬间凝聚成为西南大后方乃至整个国统区抗战文艺的中心。而且,在桂林文化蓬勃发展的过程中,桂系为了巩固在广西的统治以及同蒋介石固有的矛盾,在文化上采取了清明开放的政策。同时,借助于统一战线,中国共产党组织开展了一系列抗日救亡运动,吸纳了一大批文艺工作者相继投奔到桂林从事抗战文艺工作,这些因素客观上促进了桂林文化城的繁荣。

美丽如画的桂林山水曾以其超凡脱俗的华丽姿态响绝于世,但在战争硝烟未决,民族生死未卜的时局下,流亡作家们早已无心观花望柳,娴静流连于美丽的山水之中。在作家笔下,尽管布满了战争阴霾下的湖光失色,流离百姓慌乱的逃难与死亡,但更多的是极力营造和高度赞扬了民众面对警报和轰炸、生与死的考验时表现出来的反抗的怒吼和抗战到底的意志。

朱雯、罗洪夫妇辗转流亡桂林后继续从事着教育救亡工作,他们的散文集《烽鼓集》和《流浪的一年》里的很多篇目都于桂林完成。作者以热情洋溢的语言和细腻真挚的情感描绘了桂林优美的自然风光,歌颂了桂林人民的抗战热情。在一年多的流亡生活中,作者有感于桂林的秀美和亲切带给自己精神上的鼓舞和慰藉,深深感触到“九个月的旅居,给我们以无限的快慰。在这里,不仅有秀丽的山水,不仅有质朴的风俗,而且最重要的还有不可抑遏的抗战的热情。”[9]34巴金的散文《桂林的微雨》《桂林的受难》等篇目,作者始终以一颗“哀而不伤”的坚忍的心灵,坚守着中华民族虽历经磨难但愈发坚定的信念,在正义的呼喊声中,在穿越火光的惨烈和满目疮痍的黑暗压迫之下,满载着复仇的情绪,以知识分子感应实事和关照社会的人格魅力,凸显了对光明、信念和理想的执着追求。代表性散文作品还有丰子恺《桂林初面》《桂林的山》和《未来的国民——新枚》,他以一个流亡者的心态品评自然,不卖弄风雅,不留恋山水,且早已摆脱了佛家居士的超然姿态,在看似若无其事的娓娓道来,却已经在战火硝烟中夹杂着身不由己的漂泊之感。另外,茅盾《归途杂拾》《脱险杂记》,王西彦的《一段旅程》,缪崇群的《苦行》《希望者——寄漓水边的友人们》,王鲁彦的《火的记忆》《在灰暗的天空里》,骆宾基的《乡居小记》等篇目,有的记录了作者流亡到桂林前后的见闻感受,目睹了民众的抗战热情,期望投身于战斗的激情和愿望;有的以满伫温情的笔墨倾诉了自己的流亡之苦,但作家们情绪不悲观、不消沉,尽管萍踪浪迹,历经磨难,意志却靡坚不摧,表现了一颗正义的心灵、视死如归的气魄,在“怒火”中寻觅着抗战的动力,在呐喊声中坚守着正义的力量。

五、“重庆作家群”:聚力抗战与质疑反思

战前的重庆是一个人口只有20万的偏僻小城,尽管其位于长江上游的枢纽地带,但地处山城,基础设施薄弱,经济、文化发展也相对滞后。因战事紧迫,1937年11月20日,国民政府发表《迁都宣言》,决定迁都重庆。随后从上海、北平等地流亡逃难的作家纷纷选择向西南边域突进,经广州、武汉辗转至此。需要提及的是,“文协”总部成立之初设在武汉,当时汇聚了全国众多知名作家和爱国人士,当武汉告急,“文协”随即于1938年8月进驻重庆,作为抗敌文艺协会组织,继续领导全国文艺界抗敌运动,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重庆作家群”的形成。

战时重庆作为中国大后方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同时成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远东指挥中心兼及中国对外宣传交流的门户。在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初期,高昂的热情的赞美是其主调,表现在文艺领域,抗战是主流,抗战压倒一切,“重庆作家群”用文学书写着自己强烈的民族使命感,凸显文艺的宣传鼓动价值,“在宣传抗战方面,重庆文学的各种文体、形式已经发挥到了极致,一切文学创作、文学理论、文学活动,都是在如何服务于抗战而展开的,除了抗战国策,重庆文学不受任何指挥,重庆作家,无论谁对文学的理解或创作方法怎样地不同,在抗战目标上是趋于一致的。”[12]

随着战事的推进加上文艺工作者观察、感应生活范围的深入,无法排解的困惑和矛盾扑面而来:他们一方面用悲壮的且富有张力的语言歌颂重庆人民在大轰炸面前的不屈不挠、坚定抗战的勇气和意志;另一方面,却又无时不感受到重庆的压抑和沉闷,特别是随着抗战的相持,国民党顽固派的消极抗战、积极反共浪潮的出现,更加剧了他们反省和批判意识。1940年11月23日,“文协”在重庆举行了汇报座谈会,会上有人直面重庆抗战文学发展的片面性和单一性,不无针对性地指出“作家的目光几乎完全集中于战争的正面,而忽略了侧面和背面。虽然表面似乎写作的范围很宽广,材料很新鲜,实则表现在作品中的大都为直接的战斗行动,或直接受战争所影响的生活,至于离开战争的烟火气味较远的题材,则很少被作家所注意,不仅反映生产建设的作品很缺乏,就是暴露黑暗方面的也很少。”[11]

重庆的文艺工作者逐渐抛弃了初期的高昂兴奋的写作状态,转而以冷静审慎的客观笔墨描绘现实人生,着力暴露和讽刺重庆地区战时普遍存在的丑陋现状和自私卑劣,以深刻的责任意识去体察民众特别是底层民众的真实生活样貌。白朗的《在轰炸中》,老舍的《五四之夜》《轰炸》等,以日寇大轰炸为题材,真实的记录了日军对重庆大轰炸的残酷事实,形象地描绘了民众面对灾难时的心理状态,这里有紧张、不安和恐惧,但更多的是民族精神增益下的乐观、镇定和不屈的意志;司马讦的《重庆客》《某城纪事》,茅盾的《“雾重庆”拾零》等讽刺暴露之作,除了以同情的笔墨真实的展露了底层民众困顿的生活,更多的是用憎恶和嘲讽的语调揭露和鞭挞了那些大发“国难财”的投机倒把行为和达官贵人腐糜奢华、荒淫无耻的生活。其余的代表性作品还有靳以的《旅中杂记》《沉默的旅车》,李广田的《西行记》《流亡日记》等逃难记,作家们感情细腻,文笔清新流畅,在流亡即行中保持着自己敏锐捕捉生活细节的能力,用富有热血的文字记录着自己真实的流亡感受。

六、“昆明作家群”:现实人生和理想建构

昆明因西南联大的迁入而汇集了大批学者、作家及文艺青年。闻一多、朱自清、沈从文、李广田、冯至、王了一等著名作家,在西南联大执教,坚持文学创作,并扶持了大批青年文艺工作者,促进了昆明文坛的繁荣。战时个人的流亡、恐惧、忧虑,民族正经受血与火的淬炼、生与死的考验,这批学者型的作家辗转奔徙、历尽艰辛、感悟生死,他们渴望在自然与人生,现实描绘与哲理感悟中沉思生命在战时存在的意义。沈从文的《昆明冬景》《云南看云集》,冯至的《山水》,黄裳的《锦帆集外》等,作家们试图冲破现实的生存困境,从自然山水、历史感怀、理想人格中发掘和构建诗意美和人性美,藉此回避或反叛现实的生命困顿,然而这种反叛并没有离开人间烟火、现实人生,而是源于在战争流亡境遇下对理想生命形态的心灵渴求。

总之,西南大后方的成都、贵阳和东南内地的永安、上饶等,也聚集了一些作家和文化人。由此可见,战时文坛,形成了作家流亡各地、重建文学阵地的发展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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