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人类学的中国经验与理论发展
2022-12-29孙九霞罗意林
孙九霞 罗意林
(中山大学,广东 广州 510275)
一、中国旅游人类学的缘起
中国旅游人类学发端于20 世纪80 年代后期,与国内现代旅游业的发展历程密切相关。 1985 年,在经济体制改革和实施对外开放政策背景下,我国旅游外联权和签证通知权进一步下放,1988 年,旅行社数量猛增到1573 家[1], 入境旅游人数迅速增加,旅游真正成为具有一定规模的经济行业。 1990年政府又作出 “允许中国公民出国探亲和旅游”的批示,4 年后因私出境人次数达到了164.23 万,国内旅游人数也超过5 亿人次,国内旅游市场也初具规模①。 之后,旅游秩序全面整治进一步规范并推动了旅游业的健康发展。 1998 年,中国的旅游外汇收入在世界所占位次由二十年前的第41 位跃居到第7 位,成为世界瞩目的资源丰富、市场广阔、潜力巨大的国际旅游目的地和客源地,中国旅游业也成为国民经济中的重要产业和国际旅游舞台上的新生力量。
在这样的宏观背景下,人类学和旅游学的研究者在各自领域中推动了旅游研究的发展和转向,成为中国旅游人类学先行者。 一方面,民族学者率先关注旅游现象及存在问题。 我国民族地区拥有丰富的自然和文化旅游资源,云南、西藏、广西等少数民族聚居地吸引了大量国际游客;而民族地区的认同与团结、 经济发展和共同富裕等国家战略性议题,正是中国人类学重建后的重要工作,因此旅游成为人类学中以“发展”为导向的民族研究的天然中介[2]。部分学者较早认识到,旅游的高经济效益在满足人民生活需要、扩大社会劳动就业等方面有着催化作用,提倡积极开发“民族旅游商品”[3],黄惠焜先生呼吁文化人类学者要介入旅游资源的开发[4],潘盛之出版了《旅游民族学》,从人类学的角度全面考察了“旅游与民族”的关系。 1999 年在昆明召开的“人类学:旅游与中国社会”及其会后出版的论文集也推动了人类学界对旅游的研究[5-6]。 同时,不少学者担忧旅游对东道主民族传统文化的消极影响[7-8],主张“保护性的旅游开发”[9], 还有研究批评旅游发展剥夺了东道主移风易俗的意愿[10]。
另一方面, 旅游学者主动吸纳人类学的观点、概念和方法。1996—1997 年,申葆嘉先生在《旅游学刊》 推出了4 篇系列文章——“国外旅游研究进展”,全面介绍了社会学、人类学、发展中国家旅游研究方法和方法论等内容,推动旅游研究向社会科学转向的进程。 旅游学界开始认识到旅游的社会、文化、生态的复杂影响[11-12]。 具有经济学、管理学乃至自然科学背景研究者也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展了旅游与文化、主客关系的研究,或采用了民族志方法。然而,这一时期的相关研究是零散的、自发的[13]。
旅游人类学被作为一门学科进行系统研究和推进得益于具有地理学背景的保继刚教授和具有人类学背景的彭兆荣教授。1995 年保继刚教授到加拿大访学, 结识了著名旅游人类学家Valene Smith等, 并接触到Peter Murphy 及其著作Tourism: A Community Approach, 回国后在龙脊梯田旅游开发的田野调查中进一步认识到社区旅游研究的重要性与紧迫性。 由此,依托中山大学旅游发展与规划研究中心, 他在2001 年专门招收人类学背景的硕士 (孙九霞) 作为全国首届旅游管理专业博士生,2003 年又第一次招收人类学背景的博士后,相继运用人类学、社会学的相关理论和方法,指导完成了五篇硕士论文、四篇博士论文和一篇博士后出站报告[14]。彭兆荣教授则是2003—2004 年到美国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人类学系访学,师从著名旅游人类学家格雷本(Nelson Graburn)教授,期间完成了第一部由中国学者撰写的《旅游人类学》著作,全面地介绍了西方旅游人类学的知识谱系和经典案例。 彭教授回国后在厦门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系主导成立旅游人类学研究中心, 由格雷本教授出任中心顾问。云南大学等高校也先后招收“旅游人类学”方向的硕士、博士研究生。 自此,旅游人类学本硕博人才培养、专职研究机构初步建立。
相比发源于殖民和后殖民主义语境下而进行主客二元关系探讨的西方研究,中国旅游人类学因旅游业的高速发展而迅速崛起。 在国家促进民族地区发展的政策导向下,人类学家自觉进入“旅游的田野”, 寻求民族地区发展和文化保护利用的有效途径,为近年学者深耕旅游驱动乡村振兴的研究与实践奠定了坚实基础。 同时,旅游学者在旅游人类学学科建设中起到相当积极的推动作用并逐渐成为主导力量之一。 这意味着旅游人类学本土研究离不开对作为一种社会现象的旅游以及作为一种产业的旅游的双重关注。
二、西方成果的系统引介和中国研究的本土检验
21 世纪前后, 国内旅游人类学研究进入起步期,在研究内容、理论进展和本土应用方面有着不同程度的进展。 一是在研究内容话语方面,人类学者在这一阶段广泛译介西方旅游人类学的案例事实、理论观点、研究手段等,在学术概念和研究规范上日渐国际化。 二是在理论进展方面,国内学者对国际新兴的概念和理论解释予以更多关注,尤其旅游的文化影响研究显著增加,旅游展演、文化商品化、真实性等探讨旅游本质的学术理论及成果被先后引入国内[15-16]。 三是在本土应用方面,人类学和旅游学研究者开始广泛探讨国内旅游发展中引发的各种社会文化问题,该时期的优秀成果已较好地运用成熟的西方理论和人类学方法。
(一)广泛翻译国外的研究成果
在人类学者、民族学者的努力下,最早一批旅游人类学译作在一时期诞生。 学者对西方研究进展进行主题性综述, 抑或对学科发展做概览式评述。例如, 早在2001 年宗晓莲就对西方旅游人类学的流派和研究进展进行了分析和述评[17-18],在博士后研究期间她又翻译了美国旅游人类学先驱Dennison Nash 的著作《旅游人类学》;2007—2008 年彭兆荣与格雷本教授合作主编的“旅游人类学译丛”出版;同时,张晓萍也翻译出版了Dean MacCannell 的《旅游者:休闲阶层新论》,并完成了Valene Smith《游客与东道主——旅游人类学研究》的中译本。
翻译、引入这些国外经典旅游人类学著作为起步阶段的学科发展提供了理论借鉴,也为旅游学者能快速介入人类学研究提供了知识储备,译作及再创作的成果为早期旅游人类学的本土化奠定了基础。 当然,相较于西方大量的学术成果,国内相关研究和学科认知一段时期内仍滞后于国际。
(二)引入新概念和新理论拓宽旅游研究领域
学者开始有意关注并引入国外旅游人类学成熟的观点、概念与理论。 首先,文化人类学家积极参与讨论了旅游人类学的学科特点、核心议题以及研究视角。 借鉴V. Smith 等学者对人类学的学科界定,指出人类学在旅游领域中与其他学科最大的区别在于“采用了全局性、跨文化、比较的观点”[19]。 学界最早关注的是旅游对接待地的社会文化影响[20],如旅游对当地语言[21]、民族节日[22]等传统文化变迁的影响,体现了旅游社会文化影响的多元化和复杂性[23-24];或从东道主文化保护角度批判性地看待旅游地的经济开发。后来,国内学者吸收了D. Nash 关于旅游是一种不同文化间的遭遇并导致社会转换[25]的观点,也开始强调旅游活动的文化属性,将其视为旅游主体、客体和媒介碰撞的文化现象总和[26]。
关于旅游文化影响“有益还是有害”的争论日益激烈。 尤其是现实话语表达中充斥着“民族文化被赋予经济价值而变成可买卖的商品和旅游开发中的重点对象”等观点,文化商品化理论被引入相关实证研究[27]。 但受西部大开发等政策和民族地区发展的现实诉求等综合影响,尤其是王宁教授提出的存在主义真实性概念受到广泛认可后[28],研究者发现, 旅游开发既是目的地经济发展的必要途径,也是东道主的诉求;进而充分借鉴舞台真实[29]、原真性等概念或观点[30-31]——游客更喜欢“舞台化的吸引物”[32],提出将文化表演集中在前台,有利于保护后台东道主的真实生活免遭破坏[33];并且试图从更全面的视角看待目的地的舞台化表演和文化商品化,如传统的历史文化也未必都是好的、未必都是真实的。 此外,张晓萍、赵红梅等学者还对旅游仪式理论进行了系统阐释[34-35],早期援引或评论这一理论的居多,对理论的发展和创新稍显不足[36]。
21 世纪前后引入的西方相关学术成果尤其是重要理论概念,极大地拓展了旅游人类学的研究领域,成为之后国内旅游人类学研究的核心议题。 但学者们根据国情和在地情境的“选择性”话题引入,既体现了国内学者在翻译、引用时“归化”文本的能动性,也体现出“发展主义”的导向,隐含着文化从属于经济发展的基本判断。
(三)研究实践的本土化和中西方对话的尝试
国内学者并非全盘接受西方观点与理论,而是秉持辩证的观点,批判性、选择性地应用已有成果,基于本土化探索与西方理论展开对话。 首先体现在旅游对民族文化变迁之影响的讨论中。 21 世纪初,我国旅游业进入全面发展阶段,学者意识到旅游对民族地区、目的地社会和文化变迁影响的两面性是旅游作用的本质属性,不能囿于一些西方学者有利/有害的二元对立思考模式[37],需立足于中国基本国情,以“发展”为导向,探讨解决民族文化保护和旅游开发之间矛盾的方案。 一方面,民族文化保护需要大量资金,因而文化商品化并不一定是坏事[38],还有可能成为传统文化和旅游业可持续发展的可选路径[39-40]。 另一方面,文化商品化可能是东道主自我营销, 将文化和社会关系转化为资本的主动行为,社区居民极强的主动性是中国的现实特色[41]。 在舞台化表演和“真/假”的二元对立争论中,许多本土案例都证明,“任何一个旅游地都不可能把自己的原生文化‘和盘托出”[42],舞台化有利于对传统村镇的空间特质和精神特质进行分区保护[43],而少数民族的“传统”力量在“后台”真实生活中占据主导[44]。
乡村社区旅游的兴起,还意味着我们要“把社区当作产品出售的一种产业”,也要求政府部门、研究者、 规划师从社区角度考虑旅游目的地的建设,以社区居民参与为主导,通过优化社区结构提高旅游流的效率,统一协调和优化经济效益、环境效益和社会效益[45]。由于我国农村社区在政府管控力度、土地制度、社会关系网络、农民诉求、传统观念等方面与西方有着显著差异,因此国内社区旅游研究从一开始就需要深入旅游社区内部,探索中国特色的社区参与理论框架和有效模式。 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是《旅游人类学的社区旅游与社区参与》,总结了中国社区参与旅游的基本特点, 对农民的参与积极性、矛盾冲突及其原因和提高社区旅游参与度的路径等内容均进行详细分析,还对比中西方社区参与的差异,开创了社区参与旅游本土化研究的先河。
由此可见,本阶段国内学者通过引入和学习西方旅游人类学的经典著作、 理论观点和学术成果,充分运用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方法和文化相对论分析视角,结合我国国情和社会发展状况,对旅游现象和社会问题展开了一系列深入探讨,并作出了本土化理论构建的尝试。 然而这一时期的大部分研究学术规范性不足,片面的主观判断和概览式的整体介绍居多, 真正扎实的田野调研和案例研究较少,研究内容集中在少数民族文化变迁和旅游文化影响方面[46-47],但还没有跨越早期文化商品化和真实性等议题的探讨[48]。 早期引介西方著述与理论的主要是人类学、社会学研究者。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和旅游学的人类学与社会学转向,旅游学者也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联系旅游开发、社区参与旅游、文化变迁的现实情境与发展诉求,加入到旅游人类学的研究领域,壮大了研究队伍,也促进了旅游学和人类学、理论与现实、中国和西方的对话。 总体上,中国旅游人类学学科发展取得相当进展,但仍存在不少问题,如对一些“舶来”的研究成果消化不良、本土创造不足等[49],因此还需深耕中国现实,实现理论上的提升与跨越。
三、近十年中国旅游人类学研究的新动态
近十余年来,我国在经济发展、制度改革、民生保障、科技进步和国际对话等方面都发生了历史性的巨变,田野中的现实生活呈现出纷繁复杂的多元景象,旅游业也在消费转型中日新月异,旅游人类学的研究主题更加多样化、专门化。 研究者认识到,旅游和文化都不是孤立的活动,而是深深嵌入在国内外的政治背景与经济结构之中,单一影响、二元思维框架不再适用,多元的、动态的、综合的研究体系亟需建立。 学科要突破传统的研究视角和既有的研究结论,一方面,要从研究文化要素转为关注整个文化生态系统;另一方面可以从整体宏观描述转向对部分主体的特别关注和持续刻画,通过更细致的分析、更多元的视角、跨学科的理论打破惯常思维的局限,因此这一时期旅游人类学涌现出许多新视角、新成果、新方法。
(一)旅游人类学传统核心议题的延伸和发展
为适应我国快速变化的现实情境,旅游人类学者结合具体的发展模式和文化演化路径,秉持开放的研究视角,用新的理论和观点解读传统话题。
1. 从破坏到保护:旅游文化影响的辩证思考
文化保护部门、学界和业界以往会把传统文化的消失或“变味”归咎于旅游的商业化。 近年来学界意识到,即使没有旅游,在村落空心化、文化传承断代以及全球化和现代化侵袭等现实背景之下,传统文化的存续面临种种威胁,我国传统村落正以惊人的速度衰落、甚至消亡[50]。基于民族旅游地区如西双版纳、黔东南和丽江的研究发现,正是旅游带来的文化商品化、资本化提供了传统文化发展的空间和存续的动力[51],在促进社区经济发展的同时,一定程度上保障了社区的传统特性和文化再生产[52],外界的关注能够增强村民自豪感和传承意愿[53],本地居民的身份认同也可能得到强化[54-55]。 同时,不能将东道主看成消极被动、固步自封的文化弱势群体。 对民族旅游村寨典型案例雨崩村研究发现,地方性知识破解了旅游开发与自然环境保护的矛盾困境[56];村民还能够顺应时代发展,通过发挥个人主观能动性“自圆其说”地进行地方习惯和地方知识的再建构[57-58],对旅游带来的变化进行自我调适;本地人还可能通过主动重构、挪用、泛化旅游商品之“物”的内涵来牟利[59]。最新研究还将视角聚焦到“人”和“社会关系”, 旅游发展可能改变村民对外建立社会关系的方式,却未必改变共同体内部成员之间社会关系[60],业缘、地缘、血缘关系网络在旅游场域下相互交织,发挥着形塑产业结构的重要作用[61],而这些社会网络又在政府、资本、社区精英以及居民之间的权力博弈中持续处于调整状态[62]。此外,随着城市旅游和民族地区城镇化的发展,旅游与文化变迁的主题也可以从原始部落、 民族村落延伸到城市研究中。 因此,在现实与理论的巨大张力之下,国内学者通过典型案例解剖、 研究视角转向和理论运用,从批判旅游对“经济有利”、对“文化有害”的片面观点,或在理论上建立旅游有利于文化传承的分析框架,逐步转到在现实语境中寻找以旅游发展促进文化保护的可行路径和模式。 尽管旅游开发具有改变地方文化内涵、分化社区认同、引发矛盾冲突的可能性,但不能否认大多数情形下,表演、文化产品售卖等“前台”呈现从多方面推进了民族文化的传承。当研究对象从“西方”转向“东方”,用“文化内部持有者”的视角进入田野,会发现活态的文化和思想在弥合“传统与现代的割裂感”时具有极强的生命力。
2. 从单一到复杂:性别和主客互动研究的新观点
旅游对性别关系和家庭权力结构的影响以及“东道主—游客”的二元互动,一直是旅游人类学研究的两大传统领域。 国内早期性别研究的相关案例集中于少数族群或偏远贫困地区,主要强调旅游促进妇女性别意识觉醒、家庭地位上升、收入增加等正面效益。 近年来,学者发现旅游可以促进家庭中的两性平等[63-64],却也将妇女卷入更大范围的性别不平等关系[65]。李小云等指出,经济赋权并不能真正提升妇女地位,还可能出现“减贫溢出”“赋权异化”的问题[66]。如果妇女依然承担着多重劳动的压力,当旅游不是唯一生计时,其积极情绪并不高[67]。主客互动的研究成果也日益丰富。 早期研究依然是在主客二元对立的框架下讨论游客和东道主的关系或冲突。 最新的研究试图突破这种简单对立的框架,因为东道主内部各群体间存在边界,社区内部并非均质[68];主客关系也并非决然对立,在某些情境下会被模糊甚至发生角色调转。 现实中还存在主客双向的文化适应现象,这在因旅游而产生的跨国婚姻中体现得最为明显[69]。把旅游纳入人类学的中心议题,要求研究者进一步将原本相对封闭的、微观的、固定的“田野”纳入快速发展的流动社会中进行分析,旅游发展与政治环境、经济水平、技术进步的强关联,带来多元的可能性和纷繁混乱的复杂性, 单一影响、二元思维框架和绝对化的表述都有较大的局限性。
3. 从理论套用到理论对话:仪式和阈限体验的新发现
阈限体验是旅游体验研究的重要话题。21 世纪初,格雷本在Van Gennep 的“通过仪式”理论基础上提出“将旅游视为一种特殊仪式”,并提出旅游三段论——“世俗—神圣—世俗”, 从旅游的结构、性质、旅游体验与旅游模式等方面最大限度地实现了旅游与仪式理论的对接[70]。 由于旅游仪式理论和旅游阈限体验产生较迟,分析框架和理论构念相对不完善,国内学者借助节庆仪式,将游客的阈限体验解读为一种通过仪式,积极参与到这一理论的建构中,试图进行对话和推进。 在旅游情境下,集体性节庆仪式从封闭转向半开放或完全开放的仪式空间,游客阈限体验的具体表现受到关注,集体性的狂欢仪式、释放与宣泄日常生活中的烦恼与压力、超越与颠倒日常行为规范、角色的自我更新以及在活动中游客关系进入平等真实和自然的交融状态等主要维度,揭示了旅游在日常世界运转中的“润滑剂”作用[71]。但这些研究只针对游客的体验,旅游场域中当地居民和旅游从业者的类阈限体验并未受到重视。 随之,有的研究将研究对象从游客拓展到当地居民和旅游从业者,深入剖析傣族园天天泼水节活动中, 泼水演员日常生活和类阈限体验的关系、类阈限体验的特征及其动因[72],并运用身体象征理论解读傣族园“送寨子”这一仪式空间的展演与变迁,关注地方仪式中行动主体的“身体在场”[73]。 这些研究与人类学的阈限理论进行了深入对话,还引发了广泛讨论, 旅游究竟是否可以被看作一种通过仪式,已经成为前沿理论批判研究的新话题[74]。对阈限体验和旅游仪式的探讨,充分体现了近十年来研究者对学术规范、 理论创新和分析方法的批判式反思, 以及从以往的简单套用理论到批判性运用理论,再到突破理论甚至创造新理论的愿景转变。
4. 从整体到个体:社区参与和社区治理研究的视角转向
社区参与是中国旅游人类学切入旅游研究的焦点之一。 较早的研究一般从族群整体入手,主要探讨社区综合治理,社区旅游参与的阻碍以及社区参与旅游对当地经济社会、 文化保护的影响等话题,试图通过鼓励当地人参与旅游发展的理念和实践,推动旅游社区的发展,实现社区治理升级,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研究导向。 近5 年来,研究者开始引入个体的视角,将研究对象聚焦至特殊主体。 如:从精英个体的特点看,在政府监管、企业介入等前提下,社区精英会利用其自身的影响力来组织引导居民主动参与社区旅游[75],其中妇女旅游精英受到传统性别观念的影响,往往扮演文化守护者、弱者关怀者等具有女性特质的角色, 难以成为治理精英[76];纳入个人经历转换视角,还有研究总结出民族旅游场域中不同“新乡贤”的成长路径与社区角色[77]。 从个体角度研究社区参与和社区治理的转向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方面,社区整体的变迁和旅游的兴起和发展使得社区内部居民的思想观念、 经济收入、文化水平有较大差异,外来资本将社区看成一个整体, 不利于在实际中提高社区参与和社区治理水平;另一方面,在多年研究和规划实践中,学者意识到增权在实际操作中的困难和复杂性, 甚至出现“去权”的问题[78-79],加之外来企业主的多元化、政策的变化,不得不着重考虑社区的社会结构和权力关系。 而社区精英往往承担创业示范者、社区融合者、文化传播者、对外联络人等多元角色,成为了研究者更好理解社区发展脉络、现状问题和治理突破口的中介。 当然,后续在个体研究日渐丰富的基础上,再从整体的视角探讨社区治理与乡村振兴成为可能,进而以“整体—个体—整体”的循环研究推动旅游社区的可持续发展[80]。
(二)旅游人类学新议题的突破和跨学科融合
1. 旅游发展与乡村振兴
近几年国家先后提出美丽乡村建设、新型城镇化、乡村振兴、脱贫攻坚等一系列发展战略,具有“发展”推力的乡村旅游,已然成为中国新型城镇化和乡村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和重要科学命题[81]。旅游人类学也需响应国家重大战略和对乡村旅游的发展需求,增强对乡村的关注。 因为,一方面旅游业的“低污染”“低能耗”以及对环境的“高要求”,使之成为协调乡村产业转型与生态保护的可持续发展路径[82];另一方面,乡村旅游也被视为推动乡村治理转型、人才引进和文化传承的重要力量[83-85]。 旅游人类学在其中起到了理论引领和提供解决现实问题思路的作用,体现在乡村扶贫与治理[86-87]、人口流动[88]、文化保护[89-90]、乡愁记忆的恢复与重构等研究话题[91], 旅游推动乡村振兴的内在逻辑和实践路径在广泛的研究和讨论中也逐渐清晰[92-93]。
由于这一议题较新,未来还需要在乡村旅游发展的现存问题、村落社会结构、文化传承与变迁、社会治理等方面充分发挥旅游人类学的学科价值。 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因其置身其中的经验体悟和扎实的田野资料,更能深入内部洞察现实问题和农民在地诉求,许多地理学、管理学、经济学的研究者也借鉴人类学研究方法进行乡村旅游研究,意味着乡村旅游研究将会是多学科聚焦、融合的重点领域。
2. 旅游社会与流动性
旅游业在全球化背景下“是一种流动的形态”[94],是松散的、游移的、短时段的,旅游中人群互动形成的关系也是临时性的或表演性的[95]。 流动性(mobility)范式引入人类学研究领域对其基本概念的阐释具有革命性的作用,例如认同、地方、身份等话题需要从流动性的视角重新思考[96],这也是旅游学和人类学紧密融合的新机遇。 旅游人类学者主要从“流动中的人”“流动中的关系”“流动中的文化” 以及“流动中的地方”四个方面对旅游流动进行研究。 其中,除了游客的流动和停泊之外,不同动机和行为表征的旅游移民也为流动性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研究对象,如,王宁以饮食文化的跨境流动考察了“消费本土性”的随迁过程[97],孙九霞等对旅游劳工移民和消费型旅游移民的社会融入、社会适应及其影响因素进行了探索[98-99]。 此外,“地方”常常在行走中实现[100],在道路旅行中,作为停泊系统的节点空间借助特殊的主客互动场景也生产着流动中的人地关系[101]。 总的来说,“流动性”挑战了静态的客观真实以及传统民族志研究范式和文化认识[102]。 从旅游的角度看, 流动性是将社会学和地理学连接起来,日益打破了旅游/工作、神圣/世俗、在场/缺场、主人/客人、地方/人等二元对立关系[103]。
3. 多学科融合的研究领域
在社会科学研究中,旅游是涉及各学科、各理论视野与各研究路径最广泛的领域之一[104]。 这种混杂交织的局面促使旅游人类学与哲学、 社会学、管理学、民俗学、地理学、遗产研究等领域不断进行跨学科的合作、交融与相互借鉴,初步形成了多学科与跨学科的研究领域。 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向上的努力:一是在旅游业蓬勃发展的背景下,其他学科需要向人类学“取经”。 例如,乡村研究是人类学家关注的传统话题, 也是其知识生产的重要领域,但如前所述,经济学、管理学、地理学研究者也纷纷运用民族志的方法进入“田野”。 二是旅游人类学者不断跨越学科边界,在多学科的理论视角和现实事象中拓宽自身的研究领域,最显著的事例是该学科对遗产的批判性思考与研究。 得益于人类学对权力、话语、记忆和身份的研究,旅游人类学家逐渐意识到, 遗产运动本质上是国家将遗产公共资源化而进行政治表述的手段[105]。 但现实中遗产的概念、分类体系、保护制度在西学东渐之时起,就经历了一场“理论的旅行”, 往往不加反思就复制西方概念框架[106]。近年学者在遗产与真实性的话题上实现了突破,丽江纳西喜院的婚庆表演体现了借助身体实践“成为”真实的个体能动性与现实交织互动的动态过程[107],进一步强化了“表演真实性”的概念内涵。 总之,旅游人类学的研究主题与热点日渐丰富,呈现出松散多样、模糊不清的混合发展趋势。 这是因为旅游学和人类学都是跨学科、多主题的研究领域,二者交叠容易碰撞出一个更加复杂多元的集合。 旅游研究者自身学科背景的复杂性与多样化也决定了多学科视角在其中的介入。 这从院系专业设置也可以窥得一斑, 我国旅游学科目前是工商管理学的二级学科,而从各院校中旅游学院/系的设立情况看,旅游学科常常下设在商学院、经管学院、历史与文化学院、地理学院,学科交叉性极高。 因此在学科边界和学者身份认同的方面,就更需要“以研究问题中心,而非以学科为界限”。
4. 多学科方法的交叉运用
随着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等科学技术的日益进步以及跨学科的融合交流,旅游人类学方法更加多元。 一方面,民族志的研究方法正在不断创新,自我民族志、多点民族志、网络民族志、主体民族志和感官民族志等研究方法为开拓新的旅游研究主题创造了可能性。 例如,自我民族志和移动民族志被用于探讨旅游业中流动性与场所营造之间的关系[108]。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也打破学科壁垒与界限,向旅游人类学溢出,譬如扎根理论、质性的田野资料与定量分析方法相结合的混合研究方法在构建理论概念、分析指标时被逐渐接受[109-110],管理学和社会学领域社会网络分析方法也进入到旅游研究领域[111]。未来,经济学的计量分析、心理学实验、大数据研究等方法也可能被用于旅游人类学研究。
(三)旅游人类学平台搭建与资金支持
近十年来,人类学、民族学以及旅游学等学科的学术会议更加关注旅游人类学的研讨议题,以推动民族旅游、乡村旅游发展为主旨的组织机构先后成立,还举办了多场旅游人类学及相关主题的国际国内大型学术会议。2009 年中国旅游协会休闲农业与乡村旅游分会成立;2010 年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研究会民族旅游专业委员会成立并召开第一届中国民族旅游研究论坛,自此开始有组织地推进民族旅游理论研究、宣传、教育和学术交流活动,还负责组织召开民族旅游研究论坛并将论坛优秀论文收录成卷,编成《中国民族旅游研究》,至今已连续举办十一届论坛 (2021 年10 月第十一届中国民族旅游论坛在桂林成功举办)。 2017 年和2018 年,第二届和第三届国际乡村旅游大会在中国湖州召开,2020年全国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大会在北京召开,这些会议彰显了中国旅游人类学学科力量,也大大增强了研究者的自觉与自信。 此外,各高校、研究中心也自发召开了许多相关主题的学术会议、讲座、论坛和沙龙,如中山大学于2011 年主办“人类学与社会学视野中的旅游”学术研讨会并出版《社会学与人类学视野中的旅游》论文集;2017 年举办“旅游跨学科大讲堂”的系列讲座,分别邀请了麻国庆、刘志伟、格雷本、Jafar Jafary 等著名学者进行人类学和旅游相关主题的演讲;2018 年“人类学高级论坛”在广州召开“乡村旅游国际学术研讨会暨第五届旅游高峰论坛”,格雷本教授、南非夸祖鲁—纳塔尔大学的Sabine Marschall 教授、日本多摩大学全球研究院的Megumi Doshita 教授以及彭兆荣教授、保继刚教授、王宁教授、谢彦君教授、周尚意教授等众多国内外知名学者发表主题演讲;2020 年举办了旅游扶贫与乡村振兴主题学术沙龙。 这些学术会议和论坛的顺利开展以及组织机构的设立,极大地推动了中国旅游人类学研究的发展和知识传播,促进了国内外旅游人类学者之间和跨学科的交流。
在国家政策支持之下,各类发展项目和研究课题的资助力度也进一步加大。 自2010 年起,国家多个部门先后组织开展全国休闲农业与乡村旅游示范县示范点、中国传统村落、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国家级旅游休闲街区等申报创建活动,并对获评县、村镇以及街区进行资金、政策扶持,这些评选活动和资金支持对我国社区旅游的发展大有裨益。在科研基金资助方面,新时期国家社科基金极力加大了“社会学”和“民族问题研究”在旅游人类学、旅游社会学方面的研究资助力度。 自2002 年起,“社会学”学科分类中与旅游相关的项目共37 个,2016年至2020 年的项目就有25 个,占比约68%;而在“民族问题研究”(曾经的民族学) 学科分类中与旅游相关的99 个资助项目里,从2009 年至今的资助项目占比为77%,2015 年至今的项目占比为28%,其中“乡村旅游与西南民族地区农民增收问题研究(11AMZ008)” 是该类别在2011 年的重点项目,而“中国西南少数民族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利用研究(15ZDB118)”是2015 年的重大项目和2017 年的重大项目 (滚动资助),“乡村振兴战略中的文旅发展和城乡融合研究(21AH016)”是2021 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的重点项目。 相比社会学和民族研究,旅游学科所在的学科门类“管理学”中,旅游人类学相关主题的资助项目较少。 此外,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近年对相关领域的资助也逐渐增大,研究者主要申请地理学、管理学下设的基金项目,笔者培养的博士及博士后在2015 年来已经获得15 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
在乡村振兴和脱贫攻坚的政策号召下,一些学者还将学术成果和超前规划理念放置在社会现实中接受检验,将总结出的科学经验与规律应用于中国乡村减贫和振兴发展的具体实践。 他们依托国家科研项目资金、规划项目资金以及企业或社会资金的支持,进入乡村开展乡村旅游减贫和振兴发展的社会实验。 其中,保继刚教授的“阿者科计划”探索了旅游减贫的科学路径,成为全球旅游减贫的一个中国解决方案;孙九霞开展了涉藏地区的乡村振兴行动计划与乡村实验。 此外,中国农业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系孙庆忠教授在河南川中开展了乡村教育实验,号召建设川中社区大学;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卢晖临教授也在安徽潜山市的中国传统村落万涧村开展了乡村振兴行动。 后二者从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学科视角出发,起初没有考虑将旅游纳入行动计划,但通过实践经验积累和跨学科交流,也逐渐承认旅游在乡村振兴和可持续发展中的推动作用,卢晖临教授还在2021 年的《旅游学刊》年会论坛中就 《社会学与中国传统村落保护的皖南试点》进行跨界演讲。 可见,在国家大力资助的背景下,中国旅游人类学研究经过了理论与实践的周期性检验,未来的研究中跨学科合作也将更加紧密。
四、旅游人类学新近研究的中西对比分析
(一)中西方旅游人类学研究的最新差异
如果在起步阶段讨论国内外旅游人类学发展,那么关键词是“差距”(gaps)。然而在近十年,在广泛学习西方相关理论与成果的基础上,中国旅游人类学结合中国情境和中国实践不断探寻学科本土化的突破口,提出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新议题、新观点,甚至率先使用了新方法。 相比西方在当下阶段的旅游人类学研究,可以发现国内外研究存在几点“差异”(differences):
第一, 在学科发展速度上, 西方旅游人类学对“游客”的研究进展稍显“迟缓”[112],关于东道主和游客之间的中介,即旅游从业者的研究推进则更加缓慢。 第二,在研究主题和案例地选择上,迄今为止,西方旅游人类学研究中讨论的主题依然集中在商品化和文化适应的问题上,通过“对西方旅游在西方周边的某些社会或次社会所导致的变化的调查”[113],关注国际旅游业造成的社会经济不平等和差异,且依然秉持主—客二元对立的视角。 第三,在研究方法上,学者普遍倡导传统人类学方法的回归,他们一方面强调人类学对旅游研究的方法论具有独特贡献,另一方面又认为案例研究、深度访谈、参与式观察等方法已经被其他学科广泛使用[114],导致许多旅游研究在使用人类学方法时几乎是无意识的,规范性没有得到保障,也未能提出深刻的学术概念[115]。第四,在学科定位上,西方学者认为目前的旅游人类学研究尚且不是一个连贯的子学科,而仅仅是在人类学的干预、渗透之下的旅游研究[116]。 也有学者持不同意见,认为以上观点过于片面和悲观,忽略了人类学之于旅游研究在权力关系、文化生态、社会互动、认同与集体记忆、社会意识、身份建构与凝视等研究话题上的溢出效应[117]。正是人类学的研究视角与理论框架使得旅游学界认识到知识生产和权力之间的关系在旅游中明显存在[118]。
但不可否认,西方旅游人类学的研究已经越来越难以解释如流动性等“新兴现象”,也难以在以经济学和管理学为主导的旅游学科中获得更多支持,M. Kaaristo 曾呼吁旅游学者关注旅游中的新现象并适当调整研究策略[119]。 对比西方研究的进展和困境,可以发现国内外研究不足的共性,存在在“发文量”等功利主义指标的影响下,旅游研究中人类学方法使用的规范性、理论创新和贡献度不充分,学科体系不完善、旅游反哺人类学的研究不足等问题[120]。但从发展速度、研究领域、研究热点和研究方法上看,国内旅游人类学似乎有赶超同期西方研究进展的趋势。
(二)旅游人类学新阶段形成逆向中西落差的原因
正如西方学者总结的,“旅游研究中社会学探究的具体变化与广泛的社会和政治发展趋势密切相关”[121]。 因此以下将从我国社会现实的变化趋势和政策引导两个方向,分析这一时期中西方旅游人类学研究产生差异的根本原因。
1. 强劲的市场需求和技术进步推动学科发展
21 世纪以来,中国社会的快速发展对整个社会科学研究产生了极大影响。 首先,我国早已成为世界第一大出境旅游国、第一大国内旅游国和第三大入境旅游接待国,巨大的旅游市场广泛吸引了各学科的关注。 同时,截至2020 年底,我国高速铁路运营里程达3.79 万公里, 较过去5 年翻了近一番,国民“移动的自主性”不断增强,这正是“年轻的”中国旅游人类学能够迅速响应并引入“流动性”范式的现实背景。 其次,底层技术的演化与我国旅游业态不断发生化学反应,新媒体、新技术在新时期有了突破性的成就,旅游OTA 平台、抖音和快手直播平台、微信等社交媒体和移动支付技术迅速发展并处于世界超前地位。 据统计,我国微信和微博总用户数和月度活跃用户数分别是12 亿与5.2 亿,抖音和小红书用户数分别达到4 亿和3 亿人,短视频用户时长从2016 年的100 亿增长到2021 年全网月度总时长1721.5 亿小时。线上技术深刻地改变着主客关系与互动模式。 数字营销技术、人工智能和5G 技术的发展,也让旅游人类学者不得不紧跟技术发展潮流,利用新的方法和手段进行材料收集,以免落后于“被研究者”。 传统的人类学者或许能够在相对封闭的“原始社区”躲避现代技术的“追捕”,但旅游研究必然要与不断更新迭代、转型升级的旅游产品和旅游产业体系共同进步。 当然,也必须时刻警惕国内以功利主义为导向的学科发展趋势。
2. 历史背景和现实国情导致差异化的研究语境
西方人类学研究在帝国主义殖民统治达到顶峰和世界大战的历史背景下诞生,在当今后殖民主义的语境下,西方国家在“南半球”的旅游开发和“东半球”的旅游活动中仍然占据主导地位。 因此无论是现实活动还是学术研究, 西方研究往往囿于“东方主义” 的逻辑起点和终点, 并在主客关系对立、权力和话语、文化认同与身份建构等话题及其批判研究方面获得了长足发展。
必须强调,中国近代历史上从未殖民过其他国家或地区,国家内部的民族区分和认同也在历史长河中逐渐呈现出“多元一体”的发展格局[122]。 因此发生于中国民族地区的旅游开发和旅游活动没有强烈的“统治—奴役”的色彩,也绝不是西方研究者所认为的“内部东方主义”。 相反,在我国民族区域自治、西部大开发、共同富裕、乡村振兴等基本制度和政策引领下,少数民族地区经济水平和社会文化水平也获得了提升,旅游社区发展和旅游人类学研究顺应“保护”“和谐”“共同发展”的导向。 此外,我国居民,尤其是农村居民的土地、房屋受到中国特色的土地制度、物权法的严格保护,加之传统乡村“关系社会”的强纽带作用,旅游社区居民有能力、有资本、有自信主动加入旅游发展并始终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如前所述,中国社区旅游舞台化中的“后台”具有很强的自主性,他们在游客凝视之下会进行自我身份认同的反思和自我调适,民族的自觉意识与文化自信在其中充分彰显。 东道主为改变自生的生存机遇或谋取商业利益,在“前台”主动迎合市场与资本,在旅游营销和旅游表演中进行“自我东方主义”式的建构[123],呈现一种“表演真实性”[124]。
结 语
国内的旅游人类学研究是在现代旅游业的形成和迅速发展的背景下,由人类学和旅游学者共同推进的。 西方相对成熟的理论框架、研究方法和学术成果的引入对我国这一学科形成与快速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因此在学科的起步发展阶段以系统引介西方著作与核心概念为重心。 与此同时,研究者开始结合中国情境,借助人类学观点与田野调查方法,广泛探讨国内旅游发展中的各种社会文化问题,进行了研究本土化的尝试。 近十年来,中国旅游人类学在跨学科研究中将现代性、流动性、主体性和地方性相勾连, 关注全球化下的人类共同体命运,秉持文化多样性,推动了传统核心议题的新发展,又在新的社会背景下率先突破学科瓶颈和学科边界,运用新方法、研究新议题。 这与我国巨大的旅游市场、领先全球的技术进步、国家政策的引导以及资金支持等社会和政治环境相关。
中国正在经济和技术领域实现持续发展,强大的制度引领性与政策引导力所发挥的作用为世人共睹。 根植于深厚而独特的历史文化底蕴,中国和发展中国家的人类学研究也不断挑战“西方中心主义”的局面。 旅游人类学已经在中国巨大的旅游市场中取得创新和突破,国内研究者应当有更强的学科自信和自觉,持续吸纳国际学术界的知识积累和多学科的知识贡献,并不断进行自我创新和本土性成长,让中国经验与中国理论的发展,为世界旅游人类学的学科建设与学术研究作出更大贡献。
注释:
①数据来源于历年《中国旅游统计年鉴》。